王二小声地说：“夫子，如果是天子之墓，至少得有个神道碑什么的吧，怎么这墓如此寒酸？”

黄夫子说道：“你说的那是皇陵。秦王灭六国之后才有皇陵，天子大冢远比这早得多。那时风水之说还没有成形，所以不能用咱们之前的经验去理解，还是要以甲骨残片上的话为准。”话虽这么说，但是那甲骨上的记载并不完整，很多字又难以辨认，真正可用的信息也不算多。就在我认真听黄夫子说话的时候，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惨叫——又一个伙计不小心被月光照到，一团啮骨子飞出来瞬间把他啃成了碎骨。

王二说道：“夫子，咱们这么行进，比走在鳄鱼池边还危险。待会儿云全散开，弟兄们岂不是都得死？”

我看黄夫子的样子也是很着急，但无奈那块甲骨缺的偏偏就是墓门方位的记载。

片刻间，又有几个伙计被啮骨子咬死了。刚才我们都忌惮水里的啮骨子，不敢细看，这次我回头去看，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洪水盘绕在山上，居然像极了一条张牙舞爪的蟠龙，从鳞角到龙爪、眼睛无一不是惟妙惟肖！

又一个伙计被啮骨子袭击，临死前朝水中胡乱地开了几枪。我暗叫不好，果然，水流发生了剧烈的震荡，就好像那几枪打中了这条“水龙”一样。“龙头”的部分水流暴涨，冲垮了几块巨大的山石，随后整条“水龙”狂暴不已，整座山跟着震了起来。莫夫子拉了我一把，大喊：“快跑，是山体滑坡！”

果然，随着一阵无比剧烈的震动，半面山体垮了下来。

我回头一看剩下的伙计，傻眼了：除了黄夫子和王二，其他活下来的十几个人都是那些刚才造反的人。我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更糟的是王二受伤了。他是黄夫子手下最信任的助手。黄夫子忙过去扶起他，问：“怎么样？”

王二咧嘴一笑：“死不了。”

这时，我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我们是贴着右面的山崖跑的，山石滚落砸的应该是身体左边。王二的伤却在身体右边，而且好像并不是很严重。

很快黄夫子好像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我看见王二走到黄夫子身边，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一边低声的说：“夫子，果然瞒不过你。我不假装受伤就没办法这样单独和你说话。夫子，你想想，这些造反的人是由谁出面雇来的，刚才分配队形的人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看样子让黄夫子感到头皮发麻：雇人和分配队形都是黄老二的任务，因为他资格最老，也最精明，又是自己的义弟，是当年和他出生入死的老伙计。可是，这次他雇的人竟是陆家的奸细，分配队形时又让自己人走在后面，结果导致自己人全部被山体滑坡压死。

这时黄老二走过来，说道：“夫子，您看！”

黄夫子应声回头，本来前后对峙的两座山现在挨到一起，形成一个天然的穹顶，把我们这些天活动的区域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结构。现在看来，最外面的山口就是墓的正门，刚才山洪流过的“水龙”河道便是墓里的护城河，我们之前宿营的谷底就是献祭台。

黄夫子自言自语：“难怪找不到进墓的通道，原来我们早就进墓了。它只不过是在等待我们来让它最后成形。”

我们所在的悬崖对着正门，滑坡后像是被巨斧劈过，形成一个平滑的截面。在截面正中，赫然耸立着一道三十多米高、十米多宽的玉门——这应该就是天子大冢的地宫了。

虽然对甲骨残片里描绘的天子大冢有过各种想象，大家还是被它的气势镇住了，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术士设计的。

王二说：“我们贴着山壁这样绕过去，这是靠近墓门最短的路线。不过落脚的地方只有半尺宽，大家小心。”

王二选这条路很有深意，在路上我们只能排成一列前进，不用担心被人包围；此外山路奇险，就算这些人还想造反，应该也不敢贸然动手。

黄夫子亲自安排队形，说道：“黄老二你经验老到，麻烦您前面引路。王二兄弟有伤殿后，我照顾他。”

黄老二一怔，但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

我们就这样在悬崖峭壁上战战兢兢地挪动着，一点儿一点儿地靠近封闭三千多年的天子地宫。虽然大家已经非常小心，一路上还是有四个伙计失足掉下了悬崖。走在最前面的黄老二已经到了玉门边上，他探身过去瞧了一眼，怔怔地说了句：“老天爷呀！”

看样子王老二非常的害怕，我顿时紧张得要死，就跟着黄夫子爬了过去。隔着晶莹剔透的玉门一瞧，我也惊呆了。

卵，整个地宫里堆满了啮骨子的卵！地宫的门就已经如此巨大，内部的空间可想而知，可是里面除了简单的青铜祭器外，居然全都是啮骨子卵！

其中多数啮骨子蠢蠢欲动，似乎开始孵化了。

我懂了，这座墓的奥秘在于用月光作为保持孵化温度的能源，孵化出来的啮骨子顺着山体的缝隙出去采集月光和水汽，同时带出地宫里虫卵产生的毒质。于是整座山就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调”，数千年来维持着温湿度的恒定。不仅如此，我们进山以来遇到的一切都是人家事先设计好的：当甲骨残片上记载的日子到来，地宫里的啮骨子孵化逐渐完成，由此产生的阴气汇聚起来，带来了接连不断的暴雨。暴雨引发山洪，山洪顺着事先开凿好的山道流下来，贯通成一条龙脉。水流封住了地宫的进气孔，造成啮骨子的躁动，使得啮骨子游出来攻击了我们。我们的反击亵渎了龙脉，使得啮骨子卵的活动更加剧烈，于是造成山体变形，使得墓区闭合，露出了地宫门。也就是说，这甲骨残片不是引导盗墓的信息，而是建墓计划的一部分。黄夫子带着我们这批人拼死拼活地赶过来，其实只是给三千年前的术士来当工匠罢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这时，一声枪响响彻了天空。。

我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王二开枪打了黄夫子。

黄夫子没回头，问道：“为什么？”

王二说：“因为我姓陆。” 我和师傅还有杜颖一看情况不妙发觉不对，想回来救黄夫子，但无奈我们之间隔了那么多陆家的伙计。

王二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商王设计这座天子大冢的术士，是陆家的先祖陆虺。当然，陆虺做这些不是为了商王，而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只是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就被商王发现，被处死了。

陆虺临死前立下遗嘱：家中每一代长子出生后，都要在一个家传的青铜枕上睡三个月。谁都不知道这个遗嘱的原因，但还是世代严守遗嘱，久而久之这就成了陆家的家规。直到几千年后的陆六叔，小时候也在青铜枕上睡过。可惜的是，这个青铜枕在陆六叔手上丢了。

王二讲到这里，冷笑着说：“不管怎么说，这座墓是我陆家的，北方盗墓行也是我陆家的。当年你父亲用阴谋诡计夺走了陆家的地位，现在你又来夺这座墓，休想！我混进你家本想杀你父亲报仇，没想到他死得早，现在我只好找你算账了。”黄夫子苦笑一声，忍痛说道：“你们陆家真可怜，居然几千年都不知道那青铜枕是干什么用的！”

王二一怔：“难道你知道？”

黄夫子说道：“以前不知道，但是现在你说了那些事，就不难推理了。陆虺死前，一定把天子大冢的秘密刻在了青铜枕上，小孩子的头骨没有成形，长时间枕在上面可以将上面的古文字印在头骨之上。这样就算青铜枕丢了，信息也可以保存下来。”

王二惊讶的说道：“你是说，你父亲抢走的那块甲骨残片其实是……”

黄夫子点了点头：“没错，那应该就是陆六叔的头盖骨。”

王二怒道：“你们太残忍了，我要杀了你！”

黄夫子在远处喊了一声：“别斗了，看里面！”

我挣扎着转过头，透过玉门隐约看到地宫里所有的啮骨子卵孵化完成，正如同浪潮一样涌动着。仔细看去，它们还是分成一个个小群飞舞着，远看就像是一团团人形的烟雾。

凶悍如王二，声音也忍不住颤抖起来：“鬼、鬼……”

这些“鬼”逐渐汇成一个更大的影像，随着这个巨像逐渐清晰，我们看到那是一个老人的坐像。虫子的飞舞给人一种“这个老人的皮肤”在流动的错觉，看久了一阵阵头晕目眩。

我们都急忙转过脸去，但已经能够确定，这庞大如山的“神像”就是陆六叔。

王二和陆家的伙计们也十分惊恐地看着这个画面，显然事先也不知情。王二喃喃地说：“不可能啊，陆六叔被你们杀了呀，他老人家的青铜枕也丢了，怎么会成为墓主人？”

这时，啮骨子组成的陆六叔站了起来，整个大地跟着晃动起来，两扇玉门也随之缓缓地打了开来。 我们几个人都趴在门上，随着门的转动被带进了地宫。

“陆六叔”轻轻地抬了抬“手”，组成手的啮骨子便疯狂地朝我们涌了过来。这些虫群离开主体之后变成了一个个鬼魂的形状，十分骇人。生死关头，大家都拿起枪疯狂射击，但只不过是把虫群打散，子弹过去后它们却又会立刻合拢起来。

而黄夫子受了伤，哪里还有能力打斗，脚下一虚就摔了下去。

我和师傅看到黄夫子倒下，喊了声“夫子”，就跟着跳了下来。幸好下面是山洪带来的积水，我倒不至于直接摔死，不过伤口浸水带来的疼痛还是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和师傅还有黄老二拼了老命地把黄夫子拉出了水面。

黄夫子说道：“黄老二，我冤枉了你！你何苦呢？”

莫老二一挥手，说：“夫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们生死与共，我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再说，也是我不好……”

说话之间，上面许多碎肉断骨纷纷地落了下来——王二他们没掉下来，但是却被啮骨子啃食殆尽。黄老二给黄夫子检查腰上的伤，皱皱眉说：“不可能啊，刺这么深早就没命了啊。”说着轻轻一拔，惊喜道，“老天保佑，匕首是先刺透那块甲骨残片然后才进入皮肉的，很浅，不要紧。”

可是他这么轻轻一拔，陆六叔的“神像”却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黄夫子恍然大悟：“这块‘甲骨’似乎和这‘神像’有着某种联系。”说着，我一咬牙把匕首拔出来，取出甲骨用匕首猛地刺了一下。“神像”痛苦地栽倒在地，组成它的啮骨子也惊慌起来，开始往地宫里面飞去。

莫老二扶起黄夫子，说：“大家趁现在，快跑！”

我们咬着牙跑出百十来米，我以为终于死里逃生了，没想到一回头，赫然发现两团人形的啮骨子径直追了过来。

黄夫子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认命吧！” 啮骨子来到面前，翅膀扇动发出的嗡鸣声震耳欲聋，可是它们迟迟没有攻击我们五个。

我们睁开眼看着它们，两团人形非常清晰，甚至隐约可以看到五官的形状。既然啮骨子可以汇聚成墓主人的形状，就说明它们确实有独立的灵魂。

两个人形怔怔地看了我们许久，居然默默地转身飞走了。就在它们飞回地宫的一刹那，痛苦挣扎着的“神像”弄塌了地宫的穹顶，把一切掩埋在了巨石之下。

黄老二还没反应过来，问我：“夫子，它们为什么放过我们……咦，夫子，你哭什么？”

夫子擦了擦眼泪，说：“老二，你记不记得刚进来时，黑子说他听见带头造反的精壮汉子临死前说了句‘是陆六叔亲自派我们来的’？” 黄老二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黄夫子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其他人被啮骨子包围都是转瞬即死，怎么偏偏那个汉子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黄老二想了想，说：“确实很奇怪。”

黄夫子说道：“其实那句话根本就不是那个汉子说的，而是啮骨子说的，或者说是啮骨子拼合成的那个灵魂说的。而那个灵魂，应该就是我的父亲。”

看着黄老二一脸惊异的表情，黄夫子开始讲述起了自己推理出的真相：

“ 刺杀陆六叔，其实是做给外人看的。

我父母应该是陆六叔的下属，是陆六叔派他们在寿宴上刺杀自己。原因很简单，陆六叔聪明绝顶，看破了家传青铜枕的秘密，并且推断出天子大冢里的啮骨子再过二十年就会孵化成功。所以他要想完成家族的梦想，成为古老巫术的神灵。可是，他当时已经八十高龄，知道自己等不了二十年，一旦他死了，这个任务就会传到下一代手里。面对成为神灵的诱惑，谁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儿孙？！陆六叔毁掉青铜枕，让我父母演了场“刺杀”的戏，还嘱咐他们事后剜去他的头盖骨，以免信息被法医发现。事后很多年，确定没有人怀疑，我父母才按照陆六叔的遗嘱把他秘密地葬到了天子大冢附近，等待啮骨子采集他的灵魂进入地宫。我父母完成任务，老谋深算的陆六叔并没有放过他们，而是让啮骨子带走了他们的灵魂……

黄老二恍然大悟：“刚才追来的那两个鬼魂，就是老爷和夫人？！”

黄夫子点点头，一切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