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高进为江义和江夫人的后事忙得昏头转向,在晌午的时候还是抽出了时间去找冯雨。
“冯公子,今日就是三日之期了,凶手是谁,可有眉目?”
“没有!”小满看着高进的脸就讨厌,不耐烦地说道:“有本事你来断案,短短三日,两个凶手,说不定还有三个,更多个,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高进冷笑一声:嘲讽道:“袁枚大人的弟子不过如此嘛,我看与那无能的县太爷没有什么两样。”
冯雨按住怒气冲冲的小满,直视着高进的眼睛,坚定地说道:“高老爷,最迟明天一早,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好啊!有冯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已经通知了青城各有头有脸的人物,明日午时在江府办宴,追悼江兄,反正那时冯公子已经抓住了凶手。”高进拍了拍冯雨的肩,“冯公子你可抓紧些,我就就不打扰你了。”
等高进走远了,小满忙把房门关上。
“公子,您有把握吗?明天一早,真能抓到凶手?”
冯雨摇摇头,“没把握,直到现在,对第二个凶手还一无所知。只盼着今晚她能有所行动。”
“那……那凶手若是一直不行动可如何是好?”小满焦急地问道。
“小满——”冯雨按住小满的肩,严肃地说道:“若是明早交不出凶手,就亮出我们身份,然后去搬人。”
“公子……你是说……你要在这里……露出你的真实身份……”小满的脸色有些难看。
“别无他法。”冯雨坚定地答道。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若是家里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如今人命关天,顾不得那么多。”
小满迟疑着,终于点头,“好。公子,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听你的。是罪是罚,我都陪你。”
冯雨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小满又道:“公子,此行,你变了好多。”
“变帅了?”冯雨咧嘴笑道。
“变得更成熟,更稳重了。以前他们总说你长不大……”
冯雨叹了口气,“长大有什么好呢?若是可以,我倒宁愿永远也不要长大,长大了,肩上责任便大了,一想到……一想到日后我……”冯雨变得激动起来,“小满,我想逃,逃不掉啊!”
小满意味深长地笑着,“你可以的,公子,此次江义事件你尚且放在心上,日后那些事,你也会的。”
冯雨不再言语。
苏平安被沈游强拉着出了江府。
“你上次带冯雨出来吃什么好吃的了,今天你得陪我吃回来。”沈游蛮不讲理,拉着苏平安在街道上瞎转悠。
“我和冯雨什么好吃的都没吃到,还被追着跑了半条街,那老板胖胖的,双腿又粗又短,跑起来可快了……”苏平安便向沈游提起那次吃面条被追债的经历。
沈游很是不解,问道:“你不是会轻功吗?还用怕他?”
“我是会轻功啊,可是冯雨他不会,我又不能带着他飞,又不能抛下他一个——啊——”
苏平安话还未说完,已被沈游拎了起来。
沈游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我突然很想吃面条……”
“那我们可以走着去嘛,你看,底下这么多人看着,这多不好啊……”苏平安怯怯地说着。
“我不想走,再说了——”沈游突然将脸凑到苏平安眼前,很严肃地说道:“我堂堂魔教教主难道没有高调的资本?”
“有……有……”苏平安连连点头,同时别过脸去。
“还有啊,平安,我同你讲,你不要以为做我的徒弟是一件丢脸的事,该炫耀就得炫耀,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拜我为师我还不屑呢——你听到没有?”
苏平安没有听沈游叨叨,她的视线已经转到接上一个行走匆忙的背影上。
苏平安忙拍了下沈游,“沈游,快看,那是不是琉璃。”
沈游顺着苏平安所指看去,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可是出城的路,琉璃她出城做什么?”苏平安很是不解。
沈游问道:“那你想不想跟上去看看?”
“想。”苏平安忙点头,突又问道:“你不吃面条了?”
“不吃了。”沈游说着已经拉着苏平安落到地上。
琉璃行走匆匆,丝毫不担心身后有人盯梢,待离得近了,苏平安才看清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面还用白布覆盖着。
在大街上跟踪人是容易的,毕竟人多,能掩护的场所也多。可是到了城郊,人烟稀少,再想跟踪人,无疑有一定难度。
沈游和苏平安专治不服。
这年头,不会个轻功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跟踪人的。
所谓“轻功”,除了“功”,顾名思义就是“轻”,沈游和苏平安在半空飞着,自然发不出大的声响,更何况琉璃丝毫没有回头看的意思。
琉璃走到一条河边停下。那是一条废弃的河道,河边杂草丛生,罕有人至。
沈游和苏平安蹲在草丛里,借着灌木和杂草的掩护,鬼鬼祟祟地盯着琉璃的一举一动。
琉璃背对着他们,将竹篮放在地上,覆盖着篮子的白布被掀到地上。
琉璃面朝着河水,从篮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依次飘进河里。
苏平安费力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河里的是什么东西,便问沈游。
“隔得太远了,我也看不清。一会儿去下游看看去。”
琉璃往河里扔了会儿东西,突然双膝着地,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苏平安和沈游默不作声,专心地看着琉璃的诡异动作。
琉璃站了起来,又从篮子里掏出什么东西,这一次,她仰着头,将拿在手里的东西往空中扬去……
这一次苏平安看清楚了,那些片片雪花似飞舞的,是纸钱。
苏平安连忙戳了戳沈游,“天哪!沈游,你看到了吗?琉璃撒的是纸钱!”
“看到了,我又没瞎。”
“她是在祭拜谁吗?江老爷?江夫人?那她怎么不在江府,要跑到这里来?”
琉璃撒完了纸钱,突然解开了长衫,露出里面雪白的孝服。
一身缟素,在青草蔓延的河边,白得耀眼。
苏平安不由得抓紧沈游的手臂。
琉璃失声痛哭起来,哀转久绝。
“娘……娘……”
苏平安和沈游面面相觑,琉璃的这一声声“娘”字字椎心。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苏平安心里升腾。
琉璃在这荒郊野外是来祭拜一个人,又失声痛哭口口声声叫着“娘”,应该是祭拜她的娘无疑。琉璃的娘是谁?她为何要离开江府,独自跑到这里?
莫非她的娘是江夫人?
虽是震惊,苏平安却也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琉璃又在河边哭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穿上长衫,起身离开。
也许是错觉,苏平安总觉得琉璃转身的那一刻,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光影在远处重叠,天空湛蓝,蓬勃的青草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在如此相得益彰的景色里,却发生了最痛彻心扉的一幕。
世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而比这更痛苦的事大概是连“死别”,都不能别得那样光明正大。
沈游和苏平安顺着下游走去,看到水面上飘着朵朵白花和白纸折的小船,应该是琉璃刚才放下的。
阳光投在河面上,泛起波光粼粼,亮晶晶地直射人眼。
沈游眼前猛地一亮,眯缝着眼看去,水面上一道细细的亮光,定睛看去,沈游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琉璃的娘,不是江夫人吧?
苏平安一回到江府便去找管家。
当苏平安一脸焦急地追问琉璃的娘的时候,管家整个人都是懵的。可是他能怎么样,他也很无奈。
“琉璃是五年前来江府的,她一个人来的,她说她是孤儿,爹娘都死了,除此之外,我们一概不知。什么,你问她姓什么?这我哪儿知道,苏姑娘,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命贱,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重要的呢?猫啊狗啊一抓一大把……”
管家的话回响在苏平安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她更加确定琉璃是江夫人的私生女了,来到江府就是想来寻她娘,可惜,相见了也不能相认。娘亲死了,就连祭拜,也只有偷偷摸摸的命。
自从从河边回来,沈游便沉着脸,苏平安想,他一定也是为琉璃的身世而鸣不平。
沈游开始格外关注起琉璃来。
琉璃从河边回来,便恢复了正常,还到灵堂里去,不厌其烦地安慰江灵。而后一如往常,本本分分地做着一个贴身丫环该做的事。
晚饭后,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苏平安在饭桌上便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压抑感。
冯雨和小满也不知是怎么了,脸上难得一见的肃穆,就像要迎接着一件大事。
沈游更是不见了踪影,从河边回来,他便神出鬼没,也许上一刻还和苏平安说着什么,下一刻就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苏平安隐隐觉得,这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桐花小筑黑乎乎一片,在这里居住的人没有事先约定,却出奇地保持着一种默契,他们迟迟不愿归来。
沈游不动声色地跟在琉璃身后,在天黑的时候,看见她走进厨间,没一会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