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转过身,走到我旁边坐了下来,他也顺着我的视线看着那两个嬉戏的小孩,“温合,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我没有回答他,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想到后来的天翻地覆,陌生的嘴脸,我就只有无限的难过。
直到那两个小孩被家人带走,我才撑着胳膊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高耸的假山中缠绕的铁轨道已经废弃多年,那本是过山车的专用铁轨,或隐或现的穿插在青灰色的摆设中,但几年前就荒废了,不知道原因。
我跳上台阶,眼前的铁轨往前几米远的距离就消失在黑暗中,不知道再前进多少米才能又见光亮。
“你干嘛啊?”裴路连忙跑上来拉住我,看了看直通黑暗的轨道,又皱着眉看我。
我不在意的拂开他的手,一脚踏上第一节,同时说:“走一次试试吧,要不你就在这里等,要不,就一起。”
我知道他会跟上的,所以放心大胆地往前跨步,果然,只跨了三四节,他便跟了上来,抱怨似的说了声:“唉,舍命陪君子啊,还能怎么办?”
我停步,转身朝他笑,我说:“那就看在你‘舍命陪君子’的份上,提醒你一下里面神兽鬼怪样样都有,而且雕塑得特别逼真,恩对,特别是第四个拐弯的时候,阳光刚好能照进来一点点,最边上的鬼脸加上光线那可是异常恐怖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还没说完,我便惊讶的住了嘴,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把这里的一丝一毫记得如此清楚,我甚至还依稀记得我们当时都说了哪些话……自嘲般认命,我看了看裴路。
“你来过这?”以为他会问我还有哪些,他却问得是:“你来过这?”
我难以理解的看着他,“对啊,怎么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安静的场合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说:“还是跟他们?”
我一时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所以我不再说话,转身就踏进黑暗中,算是默认了。
我一步步试探前行,他终究还是跟了上来,只是始终沉默,如果不是有脚踩上铁轨的声音传出,我真怀疑身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大胆,曾经四个人一起,我还有心惊胆战的感觉,嚷嚷着不敢爬,看到隐隐约约的雕像会魂飞魄散般大叫,特别是那个鬼脸,就像是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一样,和别的雕塑风格根本不同,当然,这也可能是它刚好处在光线最强烈的地方,效果太过明显,害得我回家后做了好几天噩梦,无精打采的去了学校,就会被他们取笑。
我想着那些日子不留神就笑了出来,声音在“山”里异常明显,裴路终于开口问:“你笑什么。”
我没法解释,说了一句“没什么”便继续跨,结果一转弯,就看到那个鬼脸直勾勾的盯着我,一年过去它依旧那般恐怖的样子,我甚至都忘了我已经见过,无法控制的就喊了一声,吓得差点栽下去,刚刚只顾着出神,竟然忘了这茬。
裴路听到我喊连忙一步一步跨过来,拉着我胳膊,看他的架势是准备询问。
但很遗憾他先看到了那个鬼脸,直射的阳光把鬼脸照得惨白,它“吓死人不偿命“的惨笑此时看着我们两个人…他脱口而出的不再是“怎么了”,而是……
“啊…妈妈呀……”
“………”
顿时,整个山里回荡着那句让我满头黑线的语句,我的恐惧感完全消失,我超级鄙视地看着眼前这个喊妈的孩子,他脸色苍白的可怕,和那个鬼脸一瞬间变得尤其像,特别是那个含着笑快被勒死的样子。
当然,一瞬间的表情而已,但不得不承认,这货表现得比我当年还夸张。
我拍拍他的头说:“裴路小朋友,我不是让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他惊魂未定,又定定地看了那个所谓的“妈“一眼,定了定神:“一时忘了做准备,这不光顾着注意你了啊,况且,你不也喊了啊,亏你还见过呢。”
我笑:“本姑娘第一次见时也没把“妈“搬出来啊,不像某个挂着性别男的家伙。”然后趁他还没有发飙,我继续往前走。
感谢这小小的插曲,竟让我开心不少。
走到完全腾空的地方,我们或蹲或爬,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到了快顶端的地方,前面有一个大的坡度,我停下来,记忆犹新,我指了指那里,对裴路说:“看,那里差点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噩梦。”
他也停下来,看了看我手指的方向,然后屁股坐在一节铁轨上,一脚踩在前面一截,一脚腾空在空中荡秋千,他好看地翻个白眼,说:“讲吧。”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可我突然意识到我老是爱学他,于是不自觉的就移开了搭在前面的脚,但我忘了仅仅一条铁轨是难以掌握平衡的,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地就向前倾,一时间我的脑子里空白一片无法反应。
裴路急忙来拉我,却只拉住了我的衣摆,不过这对我来说,已是救命般的争取,我的双手腾空抓了两下,终于还是及时的抓住了铁轨。
整个心脏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一般,喘过气来就猛跳个不停,转头看裴路,也是一脸惨白,他吼:“你脑子抽了是不是!”
我愣住,却还是结巴的回了一句:“你才、脑子抽了。”
他听到,放开我的衣摆,扭头不再看我。
我乖乖的学着他的姿势小心翼翼坐好,把他拽过的衣摆抖了抖,虽然没有烂,但也变了型,这衣服救了我一命,我得善待它。
他瞅了瞅我,继续不说话。
我拉好衣服,看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就进入主题开讲了:“好了好了,我会注意安全的。你知道吗,那一次,宇超也在这里差点丧命。就是那!“我指了指刚刚指过的地方,继续回忆,”当时他带头,就爬到那块,余震就开始了,这上面晃得厉害,我们都不敢动,结果宇超的地理位置不好,脚下滑了。”我闭上眼睛,回想到那一幕还是不自觉地发颤。“但是他的手牢牢抓住了铁轨,石磊当时在最后,他急忙就从我们身边爬过去,我和雨倩都哭了,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也爬到跟前,石磊拽着宇超的胳膊,我们拽宇超的衣服,就那么一点一点把他拽了上来,…然后我们就在那里呆坐了半个小时,我和雨倩也哭了半个小时,因为想到就觉得后怕”
我对裴路风清云淡地说出这些令我心惊肉跳了很久的情节时,我突然怀疑自己是否经历过。看着裴路认真听着的样子,我说:“裴路,我现在突然在想,要是当时宇超就那么掉了下去,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那么多事啊。”
我看了看脚下十米开外的地面,没想到竟会突然有如此恶毒的想法。
裴路这次淡定的离谱,他还是不说话,我就笑,我说:“你看,我竟然如此卑鄙的想让他死……”
“你并不是真得这样想,我知道。”裴路起身,小心翼翼的坐在我旁边,他说:“很多事情已经过去,你这样拼命回忆没有意义的,可不可以放开它。”
我转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放不开,你以为那么简单吗?你以为我愿意一直记着吗?”我开始觉得委屈,“你以为我愿意像一个神经病一样沉浸回忆吗?”我有些激动,我看着他说:“你不耐烦了是吗?觉得我耿耿于怀。”
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我以为他很乐意听。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沉浸在悲伤里,我怀念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温合。”
什么都不懂的温合。
这次,我冷笑:“没有什么都不懂的温合了,你怀念,那就回到过去找吧。”
我起身,再也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你看,我是如此讨厌不是吗?我怎么可以要求别人陪我一直回忆,我真可笑。我转个弯,重新往回爬,本来还想爬完它,但现在看来,多此一举。
他跟着我原路返回,再看到那个鬼脸时,它阴森的对着我们笑,回想到刚刚搞笑的一幕,我却只觉得讽刺。
一路再无停留,我快速往回赶,裴路在身后说:“温合,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合,我不是不耐烦,更不是讨厌现在的你。”
“温合,对不起啊。”
“温合,我错了行不。”
“温合……”
我承认我的任性与自私,更承认我的小心眼,我也知道他不是要表达我所想的那样,也许他只是想让我向前看。
但我现在只想要找个人倾诉,我骨子里只希望有个人默默听我去说,但此时却有种被拒绝的感觉,我咬着牙看着前方的光亮一点点接近,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要经历什么,但我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