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1995年,今年重庆的寒冬,比以往来得早,也更冷。
12月25日,圣诞节。
福利院的礼堂坐满了人本市著名的慈善商人,伴随着优美的旋律响起,舞台上巨大的红色幕布缓缓拉开,一群身穿白色裙子的小女孩随着音乐在舞台中央跳起欢快的舞蹈。
动作虽然有些稚嫩僵硬,但是他们脸上却都洋溢着十分开心的笑。
坐在前排的江烜看着舞台上的小孩子们,有些疲惫的皱了皱眉,向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便起身独自走出了礼堂。
寒冬的风如锋利的匕首,呼呼地刮得脸生疼,铅灰色的天空使人心情沉闷,高大的梧桐树将枝桠拼命的伸向天空,寒风依旧凛冽。
礼堂太小,人有多,通风不好,空气有点闷,他出来透透气,
江烜回想起刚才福利院的负责人介绍的情况,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
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引起了江烜的注意。
他走近才发现是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女孩,她静静地坐在秋千上,低着头,瘦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福利院的孩子都在礼堂里,这个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被孤立了?还是不愿意去礼堂?
“你这小丫头,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不去礼堂?”
江烜褪下身上的风衣披在女孩的身上,“是不是……”
该怎样来形容那种眼神呢?
冰凉?惊恐?就像一只在野外受伤后独自舔着伤口的小兽被人发现时的……
是不安吗?
一双大眼睛闪着泪花,警惕的望着江烜,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几十年,早已是铁石心肠的江烜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心疼。
究竟是怎样的遭遇使这么小的孩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哭?有人欺负你了吗?”江烜轻抚着女孩的头,尽量放低声音问。
女孩没有回答,依旧是一脸警惕的望着他。
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多了,吓着了她,江烜露出和蔼的笑紧了紧女孩身上的风衣,为她把泪水擦干。
“外面风大,冷,快回屋去吧。”江烜拍拍她的头,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起身离去。
大概走出去十几步远,女孩跑上前拉着他的衣服,胆怯的叫了声,“先生。”
江烜低下头看着她,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见女孩说:“先生,您能收养我吗?我很乖的,不会给您添麻烦,我还会做许多的事,先生。”
女孩咬着唇,一双大眼睛银光闪闪。
“先生,先生,求你了,我会很乖的。”女孩用力的拽着江烜的衣角,涨红了一张脸。
江烜蹲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好一会儿,又站起来,用柔和的声音说:“如果你答应我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哭,都不流泪,我就收养你。”
“真的?”女孩激动地问。
“真的。”
“嗯。”女孩胡乱的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露出灿烂的笑。“我以后都不会哭了。”
江烜点点头,又蹲下来握着她的手问:“你今年多大?”
“四岁。”
“好。”江烜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沉默了一下,继续道:“从今天起你就叫江瞳乐,我是你爷爷,江烜。”
“嗯。”小瞳乐点了一下头,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爷爷。”
江恒呵呵的笑了起来,还是女孩儿好,不像他那两个净惹他生气的混账儿子。
寒冷的东风依旧肆无忌惮的吹,却不见了先前那种刺骨个寒。天空依旧阴沉,平静。
第一章:破碎
重庆的盛夏,烈日如火。
炎热的酷暑在知了的声声鸣叫中如火如荼的蔓延,大地接受着烈日残酷的炙烤,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不时吹过一阵夹杂着热气的风。
夏,已经很深很深了。
九龙坡区某小区。
下午的阳光斜斜的从落地窗照进宽阔的书房,在棕色的地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书房不是很大,但很干净整洁,除了两个高大的红木书柜和一张上好的写字桌外,其余的,就是摆放整齐的石膏像和三块立着的画板。
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画室。
屋里吹着空调,完全没有盛夏的闷热,在房间的中央,一位身穿淡黄长裙的女孩正手握画笔在画布上勾勒,
一笔一划。
神情专注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容不得半分差错,白皙的脸庞,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墨黑的睫毛如羽毛般轻轻扇动,微微上扬的嘴唇透露这女孩此时的心情。
在画布上添上最后一抹色彩,女孩停下画笔,满意地看着自己花费了大半天的杰作。
岁月仿佛就像这画笔上的绮丽色彩。
终究汇聚。
融合,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童话,只是不知结局会停止哪里。
女孩站起来,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眯着眼望向窗外被阳光暴晒的梧桐树枝,露出灿烂的笑容。
“扣扣……”
听见有人敲门,女孩赶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大概五十几岁的男人,他一脸慈祥的笑,说:“小乐,老爷让您去趟书房。”
“好,宏伯,我马上就去。”
女孩下楼泡了一杯茶,小心的端着往书房走去。
这个书房比刚才的书房要大得多,装扮大气严肃。
门没关,女孩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门,对坐在沙发上的人叫了声,“爷爷。”
“瞳乐,快,过来。”江烜微笑地点点头。
“爷爷找瞳乐有事?咦,陈叔叔也在。”瞳乐看着坐在另一边的陈洪易朝他礼貌打招呼:“陈叔叔好。”
陈洪易是江烜的秘书,也是半个侄子。
“瞳乐好,听说你昨天画画比赛又得了第一名,恭喜你啊。”陈洪易微笑着说。
“没什么啦。”瞳乐不好意思的笑笑,把茶递给江烜说:“爷爷,喝茶。”
江烜接过茶,对陈洪易说:“今晚留下了一起吃饭吧。”
“好的江叔。”
江烜指着书桌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说:“瞳乐,去把我桌上的那个礼盒拿过来。”
那是一个白色的大正方形礼盒,木质的,对于九岁的瞳乐来说还有点重,尽管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但瞳乐还是没多看一眼,把它递给江烜。
“打开看看。”江烜没有接,只是微笑这对她说。
疑迟了一会,瞳乐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
盒子里是一本装订精美的画册。
只是看了书的封面一眼,瞳乐就惊呆了。
“喜欢吗?”看着她的表情江烜满足的笑了,“拿出来看看。”
“爷爷?”瞳乐有些不知所措,“这个……·”
“是送给你的。”江烜宠爱地摸摸她的头,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瞳乐愣愣地看了江烜好一会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双大眼睛如月牙般,白净的脸颊一个酒窝更添可爱,她就保持着这个笑容然后低下头翻看着画册。
很多年后,当陈洪易回忆起瞳乐来时,映像最深的就是这个欣喜而又满足的微笑。
“谢谢爷爷,可是爷爷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本画册?”瞳乐仰起头,脸上的笑容纯洁美好。
“我自己孙女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江烜想起这个孩子从不向他要任何东西,更不会提任何要求,即使有自己再喜欢的东西也不向他索要,有些心疼的拍着她的肩。
“瞳乐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画家。”江烜认真的说。
陈洪易也点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瞳乐很有天赋 哦。”
“嗯。瞳乐会努力的。”
看着这温情的两人,陈洪易不禁感叹,江烜本来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江澜,在上医科大学,平时也住在学校,一年回不了几次家,但和江烜关系还不错。
至于大儿子江非罹……
哎,想起这个五年未见面的表弟,陈洪易就头疼。
从小就和江烜关系僵,父子俩总是吵架,五年前因为一个女的和家里闹翻,然后离家出走,至今没有回过家一次。
而江烜的妻子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妻子病故,儿子不在身边,想想都觉得凄凉。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会收养瞳乐的缘故吧,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寂寞的时候陪着说是话总是好的。
对于瞳乐来说,幸福和快乐总是来得太突然。
晚上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下午爷爷送的画册,爱不释手。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足以兴奋得晚上睡不着。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天就好了。停留在充满幸福快乐的这一天就好了。
屋外的梧桐树被风轻轻吹动,像是在叹息摇头一样。
叹息什么呢……
其实幸福从来都不简单,快乐也不容易保留。
一天中午,宏伯接到一个电话。
“医院?好……好,我会看好她的……好……”
从宏伯的话,以及他那张惨白的脸可以看出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有人住院了。等他挂断电话,瞳乐连忙拉着他的手问:“宏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爷爷出事了?”
“没事的。”宏伯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着面前紧张的人儿,“没事的,回房间看书去,乖,去吧,没事的。”
瞳乐还想再问什么,但看见宏伯已经转身朝外走去,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抱着画册,瞳乐坐在床上,或许是因为在孤儿院生活过,对周围的一切都比较敏感,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这不好的事一定与爷爷有关。
望着窗外的烈日,瞳乐突然打了一个寒战,起身拿着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江烜的手机。
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瞳乐都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次电话,反正耳边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瞳乐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时候,圣诞节。
那时候她才刚到孤儿院不久,没有朋友,也没去参加宴会,只是很想妈妈,天天都哭着要妈妈,没人能哄得了她,后来时间长了,也就不怎么想妈妈,但总是孤独地坐在花园的角落流泪。
那天她就在花园里,想到院里的大孩子说她只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一时委屈,愤懑,泪水就涌了上来。然后,抬起头就看见爷爷,他笑得很和蔼,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
江烜去世的消息是在半晚时分传来的。
宏伯走进瞳乐的房间,屋里没有开灯,从窗外的光线可以看见她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本书。
宏伯把灯打开,走近床边,轻声的唤了句“瞳乐。”
仿佛没听见。瞳乐还是呆愣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宏伯叹口气,坐在她的身边,哽咽着说:“瞳乐,我有事和你……”
“爷爷回来了吗?”望向窗外,瞳乐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问。
“……”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宏伯胡乱抹里一把脸上的泪水,已经泣不成声了。
“爷爷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画家,”还是望着窗外,瞳乐自言自语的说:“宏伯,你说我能成功吗?”
“能,一定能。”
“宏伯。”瞳乐转过头看着他,明亮的双眸泛着泪光,“爷爷他……”
“瞳乐”宏伯抱着他肩膀,深吸口气说:“今天上午老爷在去公司的路上发生了车祸,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去世了……”
所有甜美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扑面而来的巨大黑色浪花打得粉碎。
苍穹无尽。
黑夜无尽。
幸福的水晶球被无情地从高空摔下,碎了一地,细小的玻璃渣就这么镶进了脆弱的心房……
第二章: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江非罹第一次见到江瞳乐时,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那个身穿黑裙的小女孩就这么静静地跪在灵堂的边上,脸色苍白,看不出任何表情。
江非罹走进灵堂,所有前来悼念了亲友都看着这个五年没露过面的江家长子一步步走到灵前,“咚”笔直地跪下。
江非罹看着父亲遗照,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生疼,他低下头,任泪水打湿胸前的衣服。
“混蛋!”
没有人看清江澜是怎么冲过去的,等大家反应过来,江澜已经把江非罹按在了地上。
“混蛋王八蛋,你回来干什么,早几年你他妈的死哪去了,啊?!”
江澜一拳挥过去,又把他从地上拉起了,又是一击狠拳。
“别打了,江澜。”
“你们两兄弟这是干什么……来人,赶紧把他们拉开……”
“江澜……”
周围的人纷纷上前把他们拉开。
“都放开他们两个!”
蓦地,一声沉冷的底呵想起。
江月走进灵堂,示意拉着劝架的人推开,她看着他们两兄弟,狠狠地说:“打啊,继续打啊!你们有出息了啊,在你们老子的灵堂动手,想让他连死都不安宁吗?”
说着,又擦了把没能忍住的泪水。
“对不起,姑姑。”江非罹低下头哽咽着说。
“非罹,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养了你二十几年的父亲,你这个臭小子。”
江月痛心地望着灵堂上挂着的照片,“大哥,非罹回来了,你好走……”
话没说完,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江非罹的印象中父亲严肃,不苟言笑,对自己严厉。
曾经恨过他、怨过他、想要不负一切代价的离开他。
然而,现在看见相框中的父亲,江非罹只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在两年前那个女人离开自己时就已经后悔了。
可笑,这是老天的惩罚吗?
如果是的话,这未免也太惨痛了吧。
人都是这样,得到的永远不会好好去珍惜,只有等失去了,才去追悔。
这又有什么用呢?
江烜在三天后出殡,没有像电视剧中那样适时地下起大雨,太阳依旧毒辣。
陵园内,墓碑前摆满了黄白菊花,亲朋好友陆续离开。
“哥哥,你放心吧,一切有我在。”江月把一朵白菊轻轻地放在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哥哥,好走。”
回头拍着江家两兄弟的肩,道:“走吧。”
瞳乐蹲下身,把手中的菊花放在墓碑前。
爷爷,如果没有您,瞳乐现在还在孤儿院,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是您给了我家的温暖,是您让我体会到了被爱的幸福。爷爷,瞳乐好想告诉您,瞳乐爱您,如果可以,真希望有我的生命来唤回您的平安归来。爷爷。您永远都是我敬爱的爷爷。
------2003年·瞳乐
“瞳乐,我们回去吧。”江月上前牵着她的手,心疼地抚摸着她瘦弱的脸庞。
自从知道江烜去世的消息后瞳乐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也没留过一滴眼泪,起初江月还以为是孩子小不懂事,可是这几天下来,瞳乐几乎都跪在灵堂,也不休息,三四天的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双大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身子单薄得好像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走。
别说是个小孩了,就是一个大人也会支撑不住的。
瞳乐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空洞的望着江月。
她想说什么,张开嘴只感觉喉咙涌上一股铁锈味。
“噗!”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瞳乐!”
“瞳乐!”
医生说瞳乐是积压成疾,心里想的太多,毕竟还是个孩子,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就这样离世,什么苦楚都压在心里,时间长了气血攻心,吐血是在所难免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让人多陪陪她……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紧张,江非罹看着从律师手里接过的资料皱了皱眉,说:“瞳乐真的是爸五年前领养的女儿?”
“不。”江澜斜靠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是孙女。”
然后又补充道:“瞳乐很懂事,爸也很喜欢她,把她当亲孙女看待。”
“是啊。”江月叹口气,说:“哥哥现在去世了,而瞳乐还这么小。”
江月沉默了一会,看着兄弟俩,有些犹豫,“我有一个想法……”
“不用说了,姑姑。”江非罹知道姑姑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阿澜,瞳乐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江非罹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资料,深吸口气,努力抑制眼眶里的泪水。
“我现在能为爸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非罹,你想清楚了?养一个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今年才二十三了,还没结婚,瞳乐今年才九岁,你以后……”
“姑姑,难道你想把她送回孤儿院?还是再给她找户人家?再或者您收养她?”江非罹打断她的话,想着还躺在床上的可怜人儿,不禁摇摇头:“她是个好孩子,虽然不了解她,但我也不忍心就这样抛弃她。”
“非罹,我们当然不会抛弃瞳乐,只是……”
“姑姑,就让瞳乐跟着他吧,让他为爸爸做点事也好,爸爸生前那么疼瞳乐,当然也希望她过得好。”
说完,江澜又睨着江非罹,冷哼了一声,“五年不见,一回来就捡个女儿,便宜你了。”
盛夏七月,注定悲伤。
瞳乐安静地坐在房间里,怀里依旧抱着江烜送的那本画册,长头发散披在肩头,原本合适的裙子现在穿在身上明显大了一号,眼神恍惚的望着窗外。
江非罹走进房间时,就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坐在窗前,一个人显得落寞让人心疼。
听见脚步声,瞳乐回过头,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看见他又回过头。
江非罹打量着她的房间,看着摆放整齐的美术用品想这孩子应该很喜欢画画吧。
江非罹坐在她身边,揉揉她的头,指着画板上的一幅画问:“瞳乐,这是你画的吗?”
“……嗯”
“真好,瞳乐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了不起的画家。”
瞳乐抬起头看着他,一样的话,就在半个月前爷爷也对他说过。
瞳乐抱紧怀里的书,小声说:“我想爷爷了。”
江非罹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问:“瞳乐,你愿意跟着我吗?”
“你?”
江非罹这才想起他好像还没有向他介绍过自己,这才补充道:“我叫江非罹。”
“我知道,你是老师对吗?”瞳乐抬起头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和江烜很像,远山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深褐色的瞳仁,眼圈下泛着淡淡的青紫,应该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的鼻梁很高,薄唇轻抿。
“爷爷向我提过你,你是小叔的哥哥。”
“小叔?”江非罹迷惑的看着她,问:“江澜?”
“嗯。”
江非罹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刘海,又问了一句:“瞳乐,你愿意跟着我吗?”
瞳乐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好一会才垂下头靠在他的怀里,环抱着他的腰。
江非罹叹息,这算是无声的同意了吧。
凝视这怀里的人儿,原本九岁的人却只有七八岁孩子的个子,身子瘦弱得让人心疼。
他收紧手臂,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三章:舍不得
岁月无声,如湖水般寂静平淡。
变幻的四季来了又回,白天依旧灿烂,黑夜依旧神秘。
少年的时光就在不经意间划破无尽的苍穹,匆匆掠过。
哎呀呀,等等我!
哎呀呀,慢一点!
时间淘洗,时间沉淀。它渐渐带走了我们的年幼无知,也慢慢沉淀了冷暖自知。
时间就像一张网,把我们网在一起,让我们彼此越来越亲近。这句话是瞳乐在十八岁生日时对江非罹说的。
时光飞逝,当初那个怜人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美丽俊秀的大姑娘了。
江非罹坐在驾驶位上,斜着脑袋望着车窗外被风吹落又被卷起漫天飞舞的枯叶。车上的音响传来陈奕迅淡雅的歌声:
如果对于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像旅游/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一片枯叶落在车窗的缝隙处,江非罹捡起握在手中,望着几乎没有叶片的树枝。
不知过了多久江非罹才从反光镜中看见江瞳乐,她穿着白色的校服,书包斜跨在肩上,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离车三米的距离处,静静地望着反光镜中的江非罹。
四目相对。
江瞳乐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江非罹下车,一边接过瞳乐的书包放在后座一边问:“看什么呢?到了也不叫我一声。”
“看你啊。”瞳乐调皮的眨眨眼睛,坐进副驾驶,又说:“我怕打扰到你想事情嘛。”
江非罹只是笑笑,没再说话,发动了车。
汽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行驶,等待红灯时江非罹看着望向窗外的瞳乐,她的头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怎么穿这么少?”江非罹皱着眉头说:“天气转凉了,多穿点,免得感冒。”
“嗯,我知道的。”
今天星期五,下午最后两节是自习课,瞳乐从来不上这两节课,她的成绩一直是名列年级前茅,虽说已经高三了,可她却一点也不急。
每周星期五的下午四点至六点是她学习美术的时间,相较于前几年,如今她的画画功底不容小觑,就高中这几年就包揽了全国各地绘画比赛一二名。
“美术班还有三节课就完了,我不打算再上了。”瞳乐把视线停留在他的侧脸上,说。
“嗯。”江非罹点点头,赞同道:“下学期你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上美术班了,高三紧接着的复习会很累人的。”
“呵。有江校长给我开小灶我才不怕呢。”瞳乐自豪地说。
江非罹是瞳乐所在的学校的副校长。
“我脸上有花?”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江非罹好奇地问。
“呵。”瞳乐靠在座椅上,道:“我在想江老师你真的是三十几岁的人吗?也没见你用什么保养品啊,看起来就二十七八的样子啊。”
“哈。”江非罹打趣:“你是在夸我吗?”
“你知道吗?”瞳乐神秘地说:“好多女同学私底下都夸你帅。”
“再过几年就是糟老头子了。”
“怎么会。”瞳乐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在我心里,江老师是最帅的。”
江非罹没说话只是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车在黄桷坪的步行街停了下来,这里距离川美很近,瞳乐的美术补习班就在这儿,江非罹把画板从车上拿下了,递给她,“快进去吧,晚点我来接你。”
瞳乐接过画板,背在肩上,说:“你如果有事就不用来接我了,我可以坐公交回去的。”
“我没事。”
“好吧。”瞳乐向他点点头,挥着手,“走了。”
江非罹把车停好,想到就快到冬天了,瞳乐身体偏寒,每年冬天都怕冷,经常是手脚冰凉毫无热气。
女孩子到了十八九岁个子长得也快,去年的衣服怕是不能穿了。
这样想着,江非罹干脆就逛起来街,为她买几件新衣服。
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独自去逛商场,买的东西都是女装。
其实这几年还好,想刚带着瞳乐那几年,瞳乐的吃穿用度全是他一个人打理的,一个男人对小女孩的这些有不是很懂,可算难为他了,不过渐渐的他也就习惯了,就连江澜都说他这个哥哥又当保姆的潜能。
后来瞳乐也大了,这些事她自己也能搞定,他也就很少为她费心了。
在江非罹的心中瞳乐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懂事到有时候他自己在她面前都自愧不如。
然而这也让他感到心疼,那种不属于她年龄的懂事常常会让它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不是个孩子,他是个思想成熟的大人。
江非罹记得曾问过瞳乐为什么不哭?瞳乐告诉他那是她和江烜的约定。
一个遇到再大困难也不哭的约定。
所以你就硬憋得内伤吐血吗?江非罹问她,见她不回答,就说,如果以后有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别一个人闷着,我虽不想看见你哭,但更不想看见你吐血……
从商场出来时江非罹两只手已经提满了大小的口袋,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想着时间差不多,瞳乐也该下课了,便快步向车走去。
江非罹突然在一家新开的店停下脚步,店门口摆满了鲜花,里面人来人往。
这是一家围巾手套之类的专卖店,江非罹想了想走了进去。
记得瞳乐冬天从不戴围巾的,也不愿意把衣领拉高,她说那样会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恐惧感,所以即使再冷也总是在寒冬露出雪白的颈项。
“先生,欢迎光临,我们今天新开张,全场八折……”热情的导购小姐连忙上前服务介绍,“您是给自己挑选还是朋友……”
“我想买条围巾,十八九岁的女孩。”江非罹打断她道。
“这样啊。”导购小姐带着她到一个货架,拿着一款白色的针织围巾问:“这款您觉得怎么样,是纯手工的,很软的,很适合十八九岁的女孩。”
江非罹摇摇头,瞳乐的皮肤本来就比较白若是围上白色的围巾怕是更显得脸色苍白了,更何况针织的围上太厚不轻便。
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一条红色纱巾上。
导购小姐心细地发现,连忙拿过来,说:“这条纱巾怎么样?最后一条了,质量很好的,很柔软贴肤。”
江非罹接过那条红色的纱巾在手中轻轻揉搓。
记忆中瞳乐没有一件衣服是大红色的,只有少数几条裙子是粉红色的,红色的纱巾她围起来一定好看。
“包起来吧。”
当瞳乐背着画板从教室出来时,正好看见江非罹提着大包小包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哇。”瞳乐一边接过他手中的袋子一边好奇的问:“买什么啊?这么多?”
“呵,给你买了两套冬天的衣裳。”江非罹打开车门帮她把画板放在后座。
瞳乐抱着这些衣服坐进副驾驶,说:“我有衣服啊,怎么还买怎么多,江老师,你捡到钱了哦?”
“去你的。”江非罹拍拍她的头,笑道:“你这两年长个挺快的,去年的恐怕都小了。”
“嗯,也对哦。”瞳乐微笑着看着这些衣服。“咦,这是围巾?”她拿出袋子里的红色纱巾一脸迷惑的问:“这也是给我的?”
“嗯。”江非罹从她手里拿过红巾,靠近她,围在她的颈上。“纱巾不会让你有透不过气的感觉,虽不及针织围巾暖和,但可以替你抵挡寒风,怎么样,喜欢吗?”
火红的纱巾围在颈间,仿佛一把火一样点燃了四肢,柔软温暖的感觉从皮肤一直传递到心脏。
瞳乐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江非罹好一会儿才说:“嗯,我很喜欢。”
深秋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划过。
等你发觉时寒风已开始肆掠。
原来冬天已经到了啊。
于四季而言,瞳乐是喜欢冬天的,虽然她很害怕冷。可是十几年前也是在寒冬里江烜把她带回了家。所以在她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即使再寒冷只要想到江烜,想到江非罹,就不会感到冷了,那种由心底升起的家的温暖足以驱散一切寒冷。
学校已经放假了。
晚饭过后,瞳乐在厨房洗碗。
瞳乐从厨房出来时正好看见江非罹在通电话,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满脸的笑容。
瞳乐给他倒了杯水。
“好好,等你回来再说。嗯,挂了啊。”
“是小叔?”从他刚才的聊天话语中听出了什么,瞳乐猜测。
江非罹点点头,笑道:“他决定提前回来。”然后又神秘地看了瞳乐一眼,补充道:“还要给你带个小姨回来。”
“小姨?”瞳乐好奇地问:“是那个叫Anne.Hathaway的女医生吗?”
“嗯。”
三年前江澜去了美国进修,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和一位美国女医生在谈恋爱,和他是同事,却不想今年就要带回家,看来他们的婚期也不远了。
“那小叔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瞳乐问。
“大概还有两个星期吧,他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江非罹喝了口水,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杯子边向卧室走去边说:“对了,我有事和你说。”
不一会儿江非罹拿着一个档案袋回到沙发上。“看看这个。”
瞳乐接过档案袋,一边问一边打开,“什么啊?……嗯?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
“瞳乐,你对美术有兴趣也有很大的天赋,我和你的美术老师聊过,她也支持你出国留学。”
江非罹指指她手中的资料,继续说:“这是我帮你选的学校,美国的芝加哥美术学院,你考虑一下吧。”
瞳乐捶下头死死地盯着美国两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着质料的手指微微颤抖。
“……”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江非罹揉揉她的头,问。
好一会儿,瞳乐才抬起头,撅着嘴,重新把资料装回档案袋里,递还给他,说:“我不想去美国。”
“不想去美国?”江非罹皱了皱眉,问:“那你想去哪?”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不想出国。”瞳乐看着他,满脸的委屈。
“你不是喜欢画画?”江非罹不解,让瞳乐出国留学是他考虑了很久的事,这完全是为她好,“这对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你可以……”
“我可以考中央美术学院啊。”瞳乐打断他的话,握紧他的手,说:“我就是不想出国啊,我……”瞳乐望着江非罹的脸,轻叹口气,低声说:“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呢。
舍不得你啊。
第四章:江澜回国了
重庆的冬夜经常会下很重寒霜,玻璃上早已结了一层水雾,外面雾气越重。
江非罹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街道上橘黄色的路灯,思绪恍惚,与瞳乐相处近十年的点点滴滴如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前闪过。
如果她真的去了美国,这屋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江非罹想,他也是害怕孤独的人。
“哎。”江非罹叹口气,把档案袋放回书柜里。
又怎么放心她一个人离开自己漂洋过海去那麽远的地方呢?
12月是个好季节。
重庆几乎不会下雪,然而今年,却意外的在一个午夜飘起了雪花。
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并不大,洋洋洒洒地。
清晨,江非罹起床一拉开窗帘就看见窗外的长青树上覆盖上了白茫茫的一片,人行道两旁也是一片白色。有环卫工人穿着厚厚的棉衣正在扫雪。
“哇!重庆居然下雪看!”瞳乐跑到屋外抓起一把雪洒向天空。
瞳乐很喜欢雪,每年次看见下雪她都格外的兴奋,非要跑到雪地里闹腾一番。每次都是在鞋裤都湿了后被江非罹拖回家。
“江瞳乐!”江非罹站在窗前,厉声地叫。
“怎么?”瞳乐跑进屋,白皙的脸颊带着潮红,雪亮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头顶、肩上拖鞋上都还粘着碎雪。
“大清早的你不冷啊?”江非罹假装生气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贪玩,像长不大一样。”
嘴里说着训斥的话,却还是心疼的捂着她冻得发红的手。
“嘻嘻。”瞳乐古灵精怪的吐吐舌头,问:“江老师,昨晚什么时候下的雪?我都不知道。”
“半夜吧。”江非罹望了望窗外,把一杯热牛奶放进她手中,“快吃早晨,别忘了待会儿我们要去机场接你小叔。”
说完,又有些担心地补充道:“今天下雪了,航班不会晚点吧?”
事实证明江非罹的担心是正确的。
原本十点半抵达的飞机足足晚了四个小时,等在机场看见江澜和Anne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三年不见,江澜变得越发成熟稳重了。
他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整个人看起来很斯文,就像一个刚刚留学回来的博士,他的身边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
江非罹接过江澜的行李推车,拥抱住他,问:“一路还好吗?”
“好。”江澜拍拍他的肩,看向瞳乐,赞扬道:“瞳乐越来越漂亮了。”
“小叔。”瞳乐微笑的叫道。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江澜抱住Anne的肩,微笑着说:“这是Anne,我的未婚妻,我们在美国已经订婚了。”
然后又对Anne说:“这是我大哥,江非罹。这位小美女是我大哥的养女,江瞳乐。”
“你好Anne,欢迎你。”江非罹向她伸出手。
“你好,大哥,经常听澜提起你。”Anne伸出手与他相握,用熟练的中文说。
“Anne小姨,你好。”瞳乐也礼貌地朝她点点头,“你的中文好流利哦。”
“你好,瞳乐。谢谢,我的外祖母是香港人,所以我从小就会说一点中文。”Anne微笑着解释道。
“我们走吧。”江非罹推着行李边往机场外走边说:“姑姑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别提多高兴了,订了酒席给你们接风呢。”
“是吗?”江澜笑道:“姑姑这两年身体还好吗?”
“嗯,还算好吧。”
早知道江澜会带未婚妻回来,江非罹和瞳乐提前几天就已经帮江澜把他的房子打扫干净了。
这套房子是江澜工作了在外自己买的,在杨家坪商业街附近,从他出国到现在已有三年没人住了,但江非罹偶尔还是会过来帮他看看。
江非罹帮他们把行李都放进房间,回到客厅时就看见Anne好奇地打量房间。
“亲爱的,厨房好大啊” Anne从厨房伸出头来,一脸的笑容。“以后我可以大展身手了。”
江澜笑笑道:“这么快就相当全职太太了啊?”
“哼!我是不想这么快死。”Anne从厨房走出了,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江非罹和瞳乐正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便道:“大哥,瞳乐,你们是不知道,他做的菜是有多难吃,有一次我生病,本来是小感冒,结果我吃了他给我做的粥差点就进急症室。”
“呵呵呵。”瞳乐很没没形象大笑了起来,说:“在我的印象中小叔从没下过厨房,煮粥?哈,还真难为他了。”
江非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想着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弟弟,医科大学的高材生,用拿手术刀的手去拿菜刀,突然脑海中就闪现出“笨拙”两个字。
“哥,你别笑话我,我是没做饭的天赋,不过没关系,我老婆有就好了。”江澜握住Anne的手,轻吻一下说:“Anne这双手就是巧,不仅能拿手术刀,这拿菜刀做饭的手艺也是绝顶。”
“谢谢,亲爱的。”Anne婉然一笑。
晚上江月在泊联汇环球大酒店订了一桌酒席,都是江家的内亲,江月这一辈,除了已逝的江烜,就只有江月和他丈夫凌青文,再下来就是江非罹两兄弟和江月的一个独女凌夏。
凌夏和江澜同龄,比江澜小几个月,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
这一家人平常都是各自忙着自己的生意事业,一年到头也聚不了几次。
这次机会难得都聚在了一起,更何况江澜又带回了这么一位漂亮懂事的美国侄媳妇,江月是开心的合不拢嘴,想着天上的哥哥终于可以安心了。
江月轻抿一口饮料,放下杯子,满脸的笑容问:“阿澜你和Anne既然已经在美国订婚了,那这结婚仪式……”
“姑姑,我和Anne准备在明年十月份就在重庆举行婚礼。”江澜看了一眼身边的爱人,说:“这个计划我也对Anne的父母说过,他们到时候也会过来。”
“嗯,定下来了就好。”江月点点头道。
“结婚以后你们都会留在国内吗?”凌青文问。
“是的,姑父。”Anne放下酒杯,回答道:“我和阿澜已经收到了省人民医院的聘书。”
“那就好,那就好。”
吃完晚饭才八点钟,但江月想着江澜和Anne刚从美国回来,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也累了,还得倒时差,也没多留他们。
一行人从酒店出来了的时侯又在门口寒暄了起来。
“瞳乐。”凌夏拉着瞳乐小声说:“来,我有东西给你,在车上。”
说着拉着她往停车场走去。
“夏姨,这是?”瞳乐见她从车里拿出一个邮件,不禁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凌夏向她眨眨眼,一副你猜对了的表情。然后把邮件递给她。
“……”瞳乐拆开邮件,取出里面的东西。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瞳乐看着这张梦寐以求的美术界殿堂最高水准比赛的邀请函差点尖叫起来。
“喂,傻了?”凌夏推推她的胳膊,故作正经地说:“怎么样?我专门找人仿的,像不像?”
“呵。”瞳乐知道她在开玩笑,猛的抱住凌夏,说:“夏姨,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好了好了,肉麻死了。”凌夏推开她,拍拍她的脸,“当初让你参加预选赛你还不乐意。”
“夏姨,我真不敢相信。”瞳乐拿着邀请函美滋滋地亲了一口。
“瞳乐宝贝,如果你以后要是出了名,别忘了照顾一下我的出版社。”凌夏一本正经地说道。
“呃……”瞳乐还没到得意忘形的时候,她瘪瘪嘴,说:“还早得很呢。”
“呵,我对你可是很有信心的哦。”凌夏正色道:“你好好准备吧,还有几个月时间。”
“嗯。”瞳乐点点头,突然说:“我要去告诉江老师,先走了,夏姨再见!”
“慢点跑。”凌夏看着跑远的瞳乐不禁笑了起来。
凌夏是独生女,和瞳乐的年龄不过相差六七岁,虽然瞳乐叫她一声夏姨,可凌夏一直把她当小妹来看,从小两人的感情就十分好。
第五章:我不会离开你的
寒冬夜晚出奇的冷,人行道两旁绿化带上的积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道路湿漉漉的,反射出城市的霓虹。
江澜带着Anne已经先走了,凌青文去开车,酒店门口就只有江非罹和江月两人。
“非罹,阿澜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江月语重心长地说。
“姑姑,我现在挺好的,考虑什么?”江非罹笑笑,大概已经知道她接下来要讲些什么了。
“好什么?”江月瞪了他一眼,继续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已经三十四了,也不小了,怎么就不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呢?以前你总是顾忌到瞳乐还小,这两年你又说自己工作忙,没时间考虑,你到底还想拖到什么时候?”
江月想到就气,这个大侄子平时对自己是百依百顺的,就在这件事上就怎么也说不通,按理说他条件也不差啊,有车有房,又是重点高中校长,怎么就硬拖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呢?
“姑姑,你就别操心了,我……”
“我能不操心吗?”江月打断他的话,道:“我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反正我年纪也大了,也操心不了几年了。非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告诉你,瞳乐现在也大了,这么多年你对她付出的已经够多了,难不成你想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她身上?再说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你的,难道你真想等到她功成名就,嫁人以后再来考虑你自己吗?”
“……·”江非罹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非罹,姑姑不是逼你马上就结婚,可是作为一个事业成功的男人怎么说也该有个幸福的家庭吧。”看见凌青文开着车从行驶过来,江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
江非罹点点头,帮她把车门关上,目送着汽车驶远。
冬夜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江非罹拉高了衣领,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想着瞳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便摸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我也不会奔跑…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写下我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
优美的旋律静静地在冬夜里想起,带着淡淡的忧伤。江非罹怔了怔,放下手机,转过身。
瞳乐安静地站在路灯下,她望着转过身来的江非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灯光照在她身上,为她添加了几分朦胧的少女美态。
夜风吹过,红色的纱巾被吹得轻轻飘动。
很长一段时间,江非罹都会做着这样一个梦:梦里瞳乐就站在那晚的路灯下对他笑,她的笑容很美,就像冬日的红莲一样,但当她跑过去时,人却已经不见了。
“站在这里多久了?也不叫我。”江非罹上前为她重新把纱巾围上,握着她的手语气充满了责备:“手怎么这么凉?”
凉吗?瞳乐在心里想,为什么自己在这里站了那么久都不觉得呢?
“这是什么?”见她不说话,江非罹猜想刚才姑姑说的话她大概是听到了,一时不知的说什么是好,看见她手里的东西连忙岔开话题问。
“……中国美术协会的比赛邀请函。”瞳乐深吸口气,微笑着把邀请函递给他。
“哦?”江非罹接过来看了看,早就听瞳乐说起过凌夏让她去参加美术协会的预选赛,她自己到没报什么希望,想不到竟然进入了决赛。
“太好了,恭喜。”江非罹摸摸她的头,一脸宠爱地笑,“瞳乐一定会得冠军的。”
瞳乐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喜欢画画,在她的记忆中,每当她画出一幅画,江烜都会很开心的轻吻她的额头,每次比赛得到奖,江烜也会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缘故吧,心思细腻的她比同龄人早熟,懂得也多。知道怎样去讨自己心爱的人欢心,同样内心深处也有着自己的伤痛。
不想再被抛弃了啊。
已经离不开你了呢。
“江老师。”瞳乐抬起头,褐色的瞳仁在路灯的照射下透着摄人的光芒。她上扬嘴角,像是宣誓一样,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但是,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你的负担,请直接告诉我,我会离开的。”
瞳乐,你永远不知道当我听见你说这番话时心里有多么心疼。你知道吗?从我下定决心收养你的那刻起,你就是我的负担了,是我从未想过的会让我如此难以割舍的负担。我以为收养你是对父亲的一个交代与补偿,我也曾认为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了我可以很欣慰地让你离开。可我从未想过近十年的相处,你对我的依赖竟是如此深。不知是好还是坏。
---2012年·江非罹
“……”江非罹伸出双臂,把瞳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安慰怀里的人儿,可喉咙像是被卡住一样说不出一个字,他拍拍怀里人的背,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不会的……”
第六章:如果有一天……
新年的钟声不急不慢地敲响。
咚…咚…咚…咚…咚……
2013年就要到来了,又是新的一年了!
七彩的烟火在空中发出绽放,发出“嘭嘭”的剧烈声响。美好的一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只有等待来年了。
那些对来年的美好期望和祝愿啊,但愿能像着黑夜的烟火一样绚丽多彩。
大年三十是在江家的老宅,也就是江烜过世前住的宅子里过的,因为有了江澜和Anne,今年的大年夜过得十分热闹。
晚饭过后江家的一些长辈也都陆续离开了。瞳乐和Anne在厨房切着水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瞳乐,你快高考了是吗?准备考哪儿?” Anne一边吧瞳乐切好的芒果摆放在盘子里,一边问。
“是啊,还有几个月。”瞳乐想了想又说:“我准备考中央美术学院。”
“那你有想过留学吗?美国有许多美术学院不错的。”
“不想。”瞳乐想也不想的回答,目光落在客厅外正在和江澜聊天的江非罹身上。
“是吗?”Anne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怔了怔,笑道:“是舍不得离开大哥吧。”
“额。”瞳乐看着她,撅着嘴打趣地说:“小姨,你别这么聪明好不好?”
“呵呵。”
等客人都离开了,时间也快十一点了。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了四个人。江澜突然提议去江边看烟火跨年。
江岸两旁是无数的奇花异草,高大的法国梧桐,低垂的杨柳,然而,最多的就是桃树了,每年的三四月就是桃花泛滥的时节,那个时候的落英江两岸仿如隔世……
五颜六色的led灯被镶嵌在江面上和江堤两岸。随着音乐向不同的方向散射……
“嘭嘭嘭”
“嘭嘭嘭”
又一轮的烟火表演正在江面上火热进行。
江堤两岸人山人海,人们激动的叫喊声、炮竹声、此起彼伏的音乐声……
拥挤的人群此时正朝一个方向走去--------解放碑。位于渝中区解放碑商业步行街中心地带,是抗战胜利的精神象征。
每年的除夕夜,在零点时都会敲响楼顶的大古钟。人们便在这时候许下心中的愿望。
“来,这边。”江非罹牵着瞳乐,回过头对牵着Anne的江澜大声说。
他们在江边停下,一抬头正好可以看见解放碑上高挂的古钟。彩色的灯光不时从他们兴奋的脸上扫过。
江非罹帮瞳乐把衣服拉链往上拉了拉,依旧牵着她略带冰凉的手。瞳乐抬起头,望见他的侧脸。
时间似乎都静止了。
江非罹望着落英楼上的古钟,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他转过头,看见瞳乐正注视着自己。
雪白的面庞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朦胧,一双灵动的眼眸就这样直直望着眼前的人。手指轻轻地抚过她额前的刘海,抚摸着她的脸颊……
“咚…咚…咚……”
沉重的钟声突然响起,划破了原本平静的春水。
江非罹和瞳乐皆是一怔。瞳乐有些尴尬地别开脸,望向远处的古钟。
“十、九、八、七……”四周响起了人群倒计时的声音“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嘭嘭嘭!”
“嘭嘭嘭嘭嘭!”随着最后一声钟声的敲响,江面上瞬间绽放出无数绚丽多姿的烟火……
灯光、烟火、人群、还有环绕在耳边的欢呼祝愿。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
带着无尽的未知和美丽的憧憬……
“新年快乐!”江非罹拥抱住瞳乐,在她耳边说。
“新年快乐!”瞳乐回抱着他,小声说:“江老师,谢谢你。”
还有……
“嘭嘭嘭……”
又一片烟火绽放的巨大爆炸声……
第七章:那也不可以
高三的日子很寂寞,每天都有做不完的试题,每天都要接受不同科目考试的轮番轰炸,特别是在离高考仅有的这一百来天。
三月初的夜晚还带着冬季的寒冷,连续几天大雨使原本就不怎么高的气温一下子降至零点。
瞳乐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天空下着大雪,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走了好久好久,就像是迷路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他看见江非罹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她跑过去,却见江非罹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的眼里充满了厌恶与不屑。
瞳乐呆呆地望着他,心如刀绞。
那种眼神,是她这辈子最不愿看见的,比任何利器都要厉害,是足以痛一生一世的伤啊……
“不!”瞳乐哭喊着,泪如雨下。
请不要讨厌我,不要不理我……
江老师,我求你了,求你了……
“江瞳乐。”身边的同学一边用力地推着她,一边小声地提醒道:“快醒醒,老师下来了。”
“江老师!”瞳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叫到。
上课的老师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原本生气她上课睡觉,现在见她一脸泪水,神情恍惚的样子不觉得担心起来了。
“怎么了?江瞳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
原来是在做梦啊。
还好,那只是个梦
瞳乐慢慢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摸干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老师,我最近没休息好,没事的,不用请假。”
“嗯。坐下吧。”老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补充道:“离高考越来越近,你们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别到时候适得其反,凡事尽量而为……”
瞳乐望着窗外操场上橘黄色的路灯,宁静的夜晚,操场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夜雾中。
瞳乐有时也会想,人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不如人意呢。是不是一定要去经历那些人生才会完整?
想起有一次江非罹去上海出差,自己也跟着去了,在上海的最后一天江非罹带她去坐了摩天轮 ,抵达最顶端时,瞳乐吓得缩在他怀里不敢睁开眼。那时,江非罹就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一遍重复:“别怕,没事的,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瞳乐的……”
会一直一直陪着瞳乐的……·
会的……
其实瞳乐知道,自从那晚起,有些东西就已经变了。
江非罹变了。
她自己也变了。
下了晚自习回到家已经十点了,江非罹不在,这段时间他总是早出晚归。
瞳乐回到房间,无力地倒在床上,或许是该找江老师好好谈谈了,自己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就坦然地面对吧。
早晚都得面对啊。
瞳乐从书柜里抽出小时候江煜送给她的那本画册,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江煜慈祥的笑容还是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这本画册已经被翻阅了无数次,纸张也有些泛黄,但在瞳乐眼里它依旧是她无可替代的珍宝。每次翻看都会让她感到温暖,就好像江煜还在世一样。
其实瞳乐一直在想若是江煜还在世,知道了自己的对江老师的这份情感,他又会怎么说呢。
“爷爷,你也会对瞳乐失望吧?”瞳乐抱着画册,望着窗外的月亮小声地问。
江非罹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瞳乐还在卧室做作业,听见开门的声音,瞳乐从卧室出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江非罹皱着眉头,一边换鞋一边问。
“还有几个题,做完就睡。”瞳乐为他倒了杯水。
“嗯,那快去吧,做完了早点休息。”
看着转身进屋的瞳乐江非罹一阵心疼,这段时间 她瘦了好多,脸色也不怎么好。
是我让你不安了吗?江非罹想。
江非罹现在很困惑。
那晚瞳乐说的那番话让他很震惊。他知不知道瞳乐的这份感情源自何时,有多久了,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瞳乐那晚的话总是在他耳边响起,那么真实,也是那么悲伤。
瞳乐啊,我该拿你怎么才好。
等江非罹洗完澡后看见瞳乐屋里的灯还是亮着的,门没关,他站在门外,默默地凝视着着坐在书桌前的瞳乐。
时间的流逝,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当初依偎在他坏里撒娇的小女孩如今都这么大了啊,而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是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
“扣扣……”
江非罹端着杯热牛奶走进房间。“还没做完吗?”
“哦,马上就做完了。”瞳乐回过头,笑笑,把书摊开给他看。
“嗯,别做太晚了。”江非罹把牛奶递给她,看了看摊开的书,是物理的一个实验题,说:“后天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不能陪你去上海参加比赛了。”
瞳乐点点头,冰冷的双手捂着杯子,感受着热量温暖双手。“没事的,小姨会陪我去,你不用担心。”
“嗯,我明天帮你请假,不用去学校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瞳乐点点头。
“那早点休息吧,晚安。”
第八章:两个人
很多时候江非罹都会想,瞳乐怎么会对自己产生亲情以外的情感呢,她是个思想成熟的孩子,不会凭自己喜好胡来,如果不是那晚的意外让自己听见了瞳乐说的话,她恐怕会一直瞒着吧。
人有时候就是要糊涂一点好啊。现在这样,但愿她能明白。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就这样在生活的指间轻轻滑过。
身体离开地面,看见九千米高空的白云从身边飘过。
如果能做一片无忧无虑的白云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依偎在清风的怀里,漫游天下。
瞳乐想:有时候执着是一种负担,放弃是一种解脱。人没有完美,幸福没有一百分。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一次拥有那么多,也没有权力要求那么多,否则就是苦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在想什么呢?”凌夏推推她的肩膀,好奇地问。从上飞机到现在都不见瞳乐说话。“是不是在担心比赛?紧张了?”
瞳乐把视线从机窗上收回来,笑道:“没有啊。”
“怎么了?”凌夏拍拍她的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瞳乐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声音低沉地问:“夏姨,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凌夏讪笑,“原来是恋爱了啊?快给我说说,是谁?”
瞳乐抿抿唇,说:“我很爱他的,可他接受不了我。”
“嗯?他有女朋友?”
“没有。”瞳乐沉默了一会儿,补充道:“他,只当我是个孩子,我们做不了情人的。”
“瞳乐宝贝,你不会是个les吧?”凌夏捧着她的脸故作严肃地问。
“夏姨!”瞳乐很无语地白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凌夏拥着她的肩,语重心长的说:“你不是问我有喜欢人吗?我告诉你,有。他是我一生最美的回忆。我很庆幸我的生命中有他。”
“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
凌夏点点头,接着说:“我不相信一见钟情的,可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被他吸引了,那种感觉很奇妙,然后就爱上他了。”
“是你主去追动去追他的吗?”瞳乐问。
“嗯。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了。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看着凌夏回忆起过往幸福的笑容,瞳乐叹道:“真好。夏姨,你真幸运。”
“so,瞳乐宝贝,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我们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喜欢就勇敢的去追,结果不一定是美好的,但至少你不会后悔。
瞳乐重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不再说话。
夏姨,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幸运的。
我爱的人注定不会成为我的爱人。
“瞳乐宝贝,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了吧?”凌夏低下头问,见瞳乐已经靠着她的肩上闭目养神了,只能无耐地摇摇头帮她披一件毯子。
……
上海。
中国美术协会举办的第二十一届全国青少年美术比赛决赛在上海会展中心举办。
下午一点到五点,长达四个小时的比赛时间。决赛都是现场命题,每位选手都非常紧张,不过能杀进决赛的,都不是些泛泛之辈,每个人的实力都不容小觑。
瞳乐到是不怎么紧张,平常心对待。就像平时在家画画那样不急不忙地调试着画架的高度,检查颜料、画笔。
“都准备好了吗?”凌夏从会场逛了一圈回来,问。
“嗯,差不多了。”瞳乐摆弄着画笔的顺序。对凌夏说:“夏姨,你出去逛逛吧,待会儿比赛很无聊的。”
“那你要加油哦,比赛完了给我打电话。”凌夏拥抱着她说:“good luck!”
比赛在一点钟准时进行,有不少美术界的前辈亲临,江瞳乐坐在画架前,等着宣布比赛题目。
红色的幕布被掀开,高大的画板立在会场的主席台上,雪白的宣纸上只有两个字……
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被某个人或某个字触动心灵,想起曾经的快乐或是痛苦。然而,这些痛苦和快乐此时正交织在一起,如一锅滚烫诱人的浓稠糖浆。
这糖浆虽甜,但也烫得人无法呼吸。
……
下午五点,比赛结束。
走出会场一股凉意突然袭来,乌黑萧瑟的天空宣示着马上将要有一场大雨来临。
原来春天还没到啊!
夜晚,瞳乐躺在旅店的沙发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手上拿着一本画册,但思绪去全然不在这里。
不知道江老师现在在干什么?吃饭了没有?
其实有时候想一个人不一定要给他打电话的,就这样静静地想着他,给自己的心留一份美好的憧憬,这样就好了。
就足够了。
“瞳乐宝贝。”夏凌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他一个人望着窗外发愣,打趣道:“在想你的男神吗?”
“小姨。”瞳乐瞪了她一眼,有种心事被看穿的窘困,连忙扯开话题,举起手中的画册问:“颁奖那天叶嘉会来吗?”
“听说他是评委之一,应该会到场吧。”凌拿过她举起的画册,补充道:“这个叶嘉是美术界享誉盛名的大画家呢,有钱有年轻,好像才四十来岁,这个年龄在美术界就有这么高的地位的确是难得啊。”夏凌咂咂醉,露出一脸的奸笑,又说:“好像还是个单身,呵呵”
“怎么?小姨有兴趣?”瞳乐戏谑地说。
“是你有兴趣吧。”夏凌躺在沙发上,很没形象地把腿架在茶几上,说:“瞳乐宝贝,要是能让他指导指导你的画就好了。”
“哎,他好像没收过学生吧?”
“据我说知,没有。”
……
三月的雨夜透着严冬的寒气,瞳乐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睡意渐渐袭来。
“对了,今天的比赛你画了什么?”另一铺床的夏凌问。
“……两个人。”
“两个人?题目是什么?”
“……对啊,两个人……”
第九章:奢望
凌夏是在两天后见到瞳乐的画的,那幅名叫《奢望》的冠军之作。
瞳乐,我见过你的很多画作,也从不怀疑你的能力。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你的,很了解很了解的那种,可是当我看见你的《奢望》时我才发现我并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画这样一幅画,虽然画中看不见两人的脸,但除了面貌以外其他的都毫发毕现。画面上是重庆古楼的夜晚,漫天的烟火映得画面格外绚丽,一对人儿静静地相拥亲吻,夜风吹动着女孩的红色纱巾,男子抱着女孩的左手腕上一块机械表反射出刺眼的光。整张画被柔和的光晕包围,怎么看都觉得温馨、幸福。
------凌夏
颁奖典礼上瞳乐和凌夏坐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然后典礼开始,主办方的一位位领导致辞,巨大的投影屏幕播放着比赛选手画作的幻灯片。颁奖嘉宾陆续念出获奖者的名字。
叶嘉看着坐在台下年轻选手,故意拖长音调,对着麦克风大声的宣布:“获得第二十一届全国青少年美术比赛决赛第一名的是……重庆市,江瞳乐。”
掌声哗然。
刺眼的聚光灯在台下晃动最终停下。瞳乐缓缓起身,在无数人羡慕与崇拜目光下向领奖台走去。
“瞳乐一定会得冠军的。”耳边突然想起江非罹说过的话。
真好。我没让你失望,如果此刻你能在我身边与我一同分享这份荣光那就好了。
叶嘉看着江瞳乐从容地从后排走上台,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等她走近了,叶嘉已经愣在原地,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瞳乐,眼里尽是不可置信,几秒后又恢复了笑容,接过礼仪小姐送上来的证书和奖杯亲切地双手递给她。“恭喜你。继续努力。”
“谢谢叶嘉老师。”
命运是什么?是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下一刻会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江非罹曾对瞳乐说,是命运让我们成为一家人。瞳乐却说,我不信命运,我只信你。
然而,命运有时却由不得你不信。
高楼耸立的上海新区在雨后显得格外耀眼,有人说上海是一座繁华到你可以闻到那些奢侈品的腐烂味。这是个抽象的比喻,但绝非没有他的道理。
浦江东岸的摩天大楼上。叶嘉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眼光望着远处,手里拿着一张用胶布粘在一起的旧照片。脑海里一次次地想起颁奖典礼上的那个身影。
应该是那个人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啊,原来离开他,她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唉。”叶嘉叹口气,将泛黄的旧照片放进钱夹。尘封多年的往事慢慢浮现在眼前。
那是1995年的初春,就快大学毕业的美术系高材生叶嘉在这个时候得到了一个出国深造的机会。如果去,就是五年。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最后却还是决定为了深爱的女友放弃出国。
就在决定放弃这个机会的那晚,女友却对他说:“分手吧,和你在一起我的压力太大了,其实我根本不爱你。”
其实我根本不爱你…·
不爱你……
……
……
重庆市内最多的植物就是桃树了,矮小细枝的桃树比不上上海高大的法国梧桐,但却在三四月份的时候有着自己的妖娆魅力。
绿化带两旁的观赏桃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小叶夹着粉红的花苞。再过几日,这些桃花就要开了吧,每年那个时候的重庆是最显妩媚的。
其实,重庆市曾经也叫桃花源。
下了飞机,瞳乐告别凌夏后就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家飞奔。原本决定是明天回来的,但她等不及了,好想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对他说,给他一个惊喜。
江老师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他高兴,这一切都值得了。
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第十章:叶嘉
三月末,重庆市落英缤纷。
粉色的桃花相继绽放,像是约定好了要为什么庆祝似的。
空气中都弥漫着魅人的花香。
有人说,桃花也叫情花。为动情之人开,为情殇之人败。
关于重庆的桃花,有一个很美很美的传说:
相传上古时候这里就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由仙子重庆守护。
桃林每年三月末都会开满桃花,这时,便会有天界的仙人来此处摘取桃花炼丹药。起死回生的丹药、长身不老的丹药、改变人相貌的丹药……无论是什么药这些桃花都可以炼出。又是一年桃花泛滥时,水神碧阳来此收集桃花,无意间看见在桃花林里跳舞的重庆,一见倾心。
水神碧阳、仙子重庆就这样在桃花林里相爱了。相爱数日,恍如千年。不久,天帝知晓,勃然大怒,但怜惜他们对神界的贡献不忍处死,便禁锢仙子重庆于桃林化作一株永不开花的桃树,罚其水神碧阳于枯井三千年……
三千年转眼即逝。
水神碧阳三千年后再到桃林时,在万千盛开的桃树中,找到了那唯一不开花的一株。碧阳抱着重庆化作的桃树哭了一夜,次日,水神碧阳自毁仙灵,死于桃林。
传说,在碧阳闭眼的那一瞬,他看见了重庆化作的桃树开满了粉红的花…··
传说,从此重庆化作的桃树花开不败……
传说,从此桃林里的花再也炼不出使人忘却情爱的忘情丹……
传说……
还有很多很多传说,然而传说只能是传说,供有心人在茶余饭后消遣罢了,谁又会当真呢?
江非罹一走进咖啡厅就看见凌夏向自己招手,他走过去坐下,问:“等了很久吧?不好意思,来晚了。”
“哎,谁不知道江校长是大忙人啊,想见面都得提前预约。”凌夏把点饮料的单子递给他,顺便调侃一番。
知道凌夏一直以来就喜欢拿他开玩笑,也不多说,点了一杯蓝山,笑着说:“你这个大编辑今天怎么这么有空约我喝咖啡?”
“我想和你谈谈。”凌夏坐直身子,一脸严肃,又补充道:“谈谈瞳乐。”
“瞳乐?”
“你知道瞳乐上次的比赛题目是什么吗?”
江非罹点点头说:“我查过,叫《奢望》,但是在网上没有找到她的画,或许是主办方没放到网上吧。”
“嗯,画会在下个月的《青少年美术》上刊登,在那之前网上当然不会有。”夏凌看着江非罹若有所思地问:“你想知道他画的时什么吗?”
“画的什么?”
“你和她两个人。”凌夏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江非罹略带震惊的样子,又说:“画里,你和她在落英江畔拥抱着。”
对你而言,我就是你的奢望吗?
江非罹看着面前冒着烟的咖啡,耳边又响起了那日瞳乐的哭声,一直环绕在他耳边提醒着他有个人是多么的爱他。
见他不说话,凌夏知道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她是真的急了,无论是站在瞳乐的角度还是江非罹角度这都是不可以的,他们的关系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父女,不可能会有什么改变。
“表哥,聪明如你,我就不信你看不出瞳乐的心思。”凌夏说。
江非罹看了她一眼,揉揉眉心,又是叹气,道:“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不知道。凌夏,你放心吧,这一生我都只会是她的父亲,她的老师。”
“表哥,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至于瞳乐,你也别太担心,有机会我会帮你开导开导她的,她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其实,凌夏口中说着轻松,她也明白,只要是瞳乐认定了的事,想要她改变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愿如此吧。”
凌夏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步行街两旁的桃花开得正艳,风一吹过卷起无数花瓣漫天飞舞,有小孩在桃树下手拉手做着游戏,也有情侣、夫妻手挽着手依偎着走过任花瓣落在街头。
四月一日,江非罹终于看见了那幅名为《奢望》的画。画面很美,美得让人眩晕。
画面的右下角有几行细小的字,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苍穹无尽的星空,是黑夜里我对你的呼喊;
晨阳东升的黎明,是清明前我对你的思恋;
你从桃花深处走来,赶走黑夜,聚满荣光;
你是传奇你是神话,你是苍穹永恒的太阳;
是我辛苦等待了十八年的梦啊。
……
那些关于桃花的传说,在时光的流转中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像这些美丽传说一样吧;
呀!又有一对情人在桃花树下许愿呢;
他们的愿望会实现吗?
会吗?
四月中旬,桃花已经开始凋零。
落英江畔。
江瞳乐静静地坐在画板前,面前雪白的画纸被粉色的油彩占据着大半空间。画中的江岸两旁有着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粉色花瓣在风中漫天飞舞……
画面的左下角有一株桃花十分特殊,它静静地立在江边,无花无叶,枝干上什么也没有,宛如几根枯木……
放下画笔,又从新拿起一支较细的笔,在右下角留名:《传说》。
“送给你。”
瞳乐正看着画出神,突然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她楞了楞,转过头,就看见叶嘉手里拿着一张纸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叶嘉老师?”瞳乐不可置信地叫他,见他笑着点头又问:“您怎么在这儿?”
“来重庆参加一个活动,刚好路过这儿看见你在这儿写生。”叶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画,笑着说:“这个,送给你。”
瞳乐接过他手中的纸。那是一幅简单的铅笔素描,画中是一个少女的背面,她正坐在画板前认真地画画,桃花悄然落在身上,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四散开来。
“谢谢。”瞳乐嫣然一笑。能得到自己一直以来十分崇拜的画家的亲笔画,而且画的还是自己,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江老师不愧是大家,一幅简单的素描竟然画得这么灵动逼真。”瞳乐感叹道。要是自己能成为他的学生就好了啊。
叶嘉上前几步,看看她刚才画的画,说:“你这么年青就有这么强的功底,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的,更别说超过我了。”
“还早呢,我还得多向您学习学习。”
叶嘉笑而不语,拈起一片落在她头上的桃花,感叹道:“重庆的桃花真美!”
“是啊!”瞳乐望着江岸的桃树,突然想起什么,问:“叶嘉老师是第一次来重庆吗?”
叶嘉很想告诉她,不是,二十年前他曾来过一次重庆,但他想了想,却笑着说:“是啊。”
“那您现在忙吗?如果不忙我可以带您在这附近逛逛。反正我也已经画完了,落英江两岸的风景很美的。”
“好啊。”
第十一章: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江两岸全是桃树,江水里也都漂浮着无数被风吹落的桃花,顺着江水越飘越远……
有多情的小孩儿在树下学着黛玉用手帕将花瓣包起找个无人的角落悄悄葬下。
在江岸边走着,叶嘉脸上挂着微笑听着江瞳乐饶有兴趣地说着重庆关于桃花的传说。
水神碧阳和仙子重庆的传说。
二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天真可爱地对他说的吧,最后还感动地抱着自己哭了好久……
“这就是重庆桃花的传说。”瞳乐滔滔不绝地说完,扭过头去看叶嘉。只见他出神的望着自己看,也不知道听了没有。
难不成是我脸上有有脏东西?瞳乐想。正想问,就听见他问自己:“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我?”瞳乐向前走了几步,抚摸着一棵桃树的枝干,摇摇头,回答道:“我不信。传说固然很美,但也敌不过现实的苍凉,人总是会把自己得不到的或是期许的想得很美很飘渺,可现实往往就赤裸裸的摆在那儿。”
叶嘉听着他说的这番话,不禁问道:“这话是你母亲对你说的吗?”
“啊?”瞳乐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皱着眉反问:“什么?”
“没什么?”叶嘉摇摇头,走近说:“你和我的一个故人很像。”
“呵,是吗?”瞳乐笑道:“那说不定我和你的故人还有点渊源。”
岂会只是有点渊源?叶嘉想。你就是那个人的女儿,自己又怎么会猜错,你的样子和那个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嘉看了看手表已近快接近中午了,便说:“为了感谢你带我在这里逛了一圈,我请你吃午饭吧。”
瞳乐很悻然的接受了。
不知道为什么瞳乐对叶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几年前在杂志上看见他的一幅画就深深的被他那灵动飘渺的画风吸引了,一直以来自己的画作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模仿他的风格在画。见到他本人也觉得他像个平易近人的邻家叔叔一样没有半点大牌的架子,这让瞳乐不自觉的想要更深一步的了解他。
吃饭的时候瞳乐电话突然响了,是江非罹打来的。她不好意思的看了眼叶嘉,说了句抱歉,按下接听键,“喂,江老师。”
“瞳乐,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到洛英江了。”电话里传来江非罹的声音。
瞳乐这才想起今天下午要去看江月姑婆,自己居然忘了,连忙说:“好,你在路口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有事?”叶嘉放下筷子,问。
“不好意思叶嘉老师,今天下午我要去看我姑婆,她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没事,那你吃完了吗,我送你过去吧。”
“嗯,麻烦您了。”
从饭店出来送她到达路口,此时,江非罹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
“这个给你。”叶嘉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她说:“我会在重庆待上一段时间,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接过名片,瞳乐笑着点头应道:“谢谢叶嘉老师。”
“瞳乐。”江非罹从车上下来,看见不远处的瞳乐和叶嘉,走了过来,问:“这位是?”
“哦,江老师,这位是著名画家叶嘉老师。”瞳乐向他介绍,有转过头对叶嘉说:“叶嘉老师。这位是江非罹老师。”
“你好,江先生。”叶嘉笑着向他伸出手。
“你好,叶先生,我是瞳乐的养父……”
后面江非罹还说了些什么,但叶嘉此刻已近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他刚才说的那句“我是瞳乐的养父……”
养父?江瞳乐的养父?
她是孤儿吗?
“叶嘉老师,再见。”他看着瞳乐向他挥手告别,僵硬地点头,看着她坐进车里。
目送着汽车驶远,叶嘉久久地呆立在原地,目光空洞。
一阵风吹过,桃花如雨。
叶嘉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在听见里面的人声后,说:“帮我调查一个人的资料……江瞳乐……”
四月的阳光带着令人眩晕的光芒,平静的江面被风吹起涟漪,又有无数飘零的桃花随风落入江中。
叶嘉突然想到这便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吧,自己是否也像这桃花一样呢,明明当年是她无情地背叛了自己,受伤的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来恨她,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她。
清玉啊,这是我上辈子欠你的吗?
华灯初上。
二十一世纪的城市已经强大到可以把夜晚装饰得比白昼还要刺眼,道路两边的树都被缠上了密密麻麻的灯线,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尽显妩媚。
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霓虹之中。
也只有着这个时候瞳乐才会想到,其实重庆也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城市,其繁华与上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又有一些与上海不同的,那就是重庆丝毫没有上海的奢靡。
白驹过隙。
原来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近十九年了啊!
江非罹把车停在时代广场的路边,对副驾驶座的瞳乐说:“时间还早,我们逛逛吧。”
夜晚的时代广场人潮涌动,卖玩具的的商贩穿着卡通的厚服饰吸引着来往路过的小孩,各种小吃摊也是挤满了人。
“好久没来这儿了。”看着周遭的一切,瞳乐感叹:“小时候爷爷经常带我来的。”
无论时光怎么变迁,那个慈祥的面容都不会改变。瞳乐常想,如果爷爷没有去世,自己也就不会在那个时候遇见江老师不会和他生活这么多年,更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上他让自己心痛。
在广场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水台,数百个大小不一的喷头镶嵌在圆台的四周里外,伴随着圆台下方响起的音乐节奏射出高低不同的水柱,五色的灯光在四周环绕。
瞳乐看着面前的喷水台,回忆道:“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个许愿池。”
“那你有许过什么愿望吗?”江非罹问。
第十二章:幸福永在
“有啊。”瞳乐抬起头看着她,笑着说:“但是我忘了许的什么愿了。”
怎么会忘呢?虽然那是还小,但那个对自己有着不同意义的愿望又怎么会忘呢。
那是被江煜领养后的一个周末,江煜带她来到这里,一枚硬币放入她的掌心。
许个愿吧,瞳乐。
将手中的的硬币用力的向水中抛去……
愿:幸福永在。
“既然忘了,那我们再来许个吧。”江非罹从钱夹里拿出两枚硬币,把其中一枚放入她的掌心,说:“瞳乐,再许个愿吧。”
两枚硬币同时被抛进水台,喷水池里的水柱随着音乐突地升高,灯光扫过他们虔诚的脸……
愿瞳乐一生快乐无忧,前程似锦。
愿江老师永远幸福,安康。
扑面而来了夜风带着湿气,吹乱了瞳乐的刘海。江非罹帮她理理发丝,突然问:“瞳乐,你觉得田芯老师怎么样?”
“嗯?”瞳乐身体僵硬的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后……”江非罹抚着她沧白的脸颊,微笑着说:“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黑夜恍然间变得清明。瞳乐看见江非罹站在自己的身前,他的身后是田芯,然后他一步步向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站在田芯的身边,拥着她远去……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他什么,可喉咙就好像是被人用手紧紧地扼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我们?
是你们吧。
看着眼前一脸痛处的人儿,江非罹好想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他愿意一辈子陪着她,但却不能毁了她一生的前程,同样,他也没有勇气去相信……
“江老师。”瞳乐退后两步,红着眼眶,问:“你要和田芯老师结婚了吗?”
“是的。”斩钉截铁的回答。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瞳乐想哭,但她还是一贯地扬起脸,看着江非罹露出笑容,说:“江老师,恭喜你!”
瞳乐跑上喷水台,站在台中心,任水柱打湿头发、脸颊、全身。她张开双臂,对着不远处的江非罹大声的喊:“江老师,你一定要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瞳乐把所有的幸福都送给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幸福。
水柱再次升起、落下,刺骨的寒冷从四肢一直蔓延至心脏。
“瞳乐。”江非罹跑上喷水台,抱着她已经湿透了的身体,心疼地说:“你永远都是我最痛爱的人。”
永远都是。
是你最痛爱的人,却不是你最爱的人。
瞳乐回抱住他,身体不住的颤抖,从今以后,江老师就要有自己的家庭了,而自己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局外人”了。瞳乐自嘲地想:其实自己也该知足了,毕竟已不再是当年在孤儿院里的那个小女孩了。
该放下了,如果再放不下那么最后就不止是自己受伤了。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强求的,不过瞳乐无悔,至少自己无愧于心,至少自己那么那么地用心去爱过他。
未来?江瞳乐想,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自己又会经历些什么,自己对他的这份情都是不会改变,其他的什么酸楚痛苦就让她一人独自品尝吧。
2013年4月28日,周日,南风,微凉。
今天江月一整天都很开心,因为今天江非罹告诉她,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同一个学校的老师,叫田芯,时间就定在今年八月。
席间,江月像是了却一桩多年的心事一样高兴,笑容满面,看着身边的田芯说:“田芯啊,以后有你在非罹身边照顾他我就放心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嘛就得和和美美的过,分享彼此的幸福……”
田芯是个典型的南方女人,大方、美丽、温柔贤惠,虽然已是三十岁的人了却不失青春活力,一顿饭下来,江月对她是大有好感。
饭后,江澜站在阳台上看着江月和田芯在客厅里聊得火热,不禁笑着对一旁的江非罹说:“看来姑姑很喜欢我这个未来大嫂嘛。”
“难道姑姑不喜欢Anne?”江非罹笑道,突然想起今晚Anne因为有台手术不能来吃饭,便问:“医院最近很忙吗?”
“我还好,就是Anne比较忙,她们科室最近新收了个脑瘤病患,她整天忙着研究这些。”
“嗯,你们这行压力是会大一些,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
江澜点点头,摁灭烟头,看了眼手腕上了表说:“都快九点了,瞳乐要下晚自习了吧。”
江非罹点点头:“周日的晚自习是九点下。”
“你这个校长怎么当的,周末还要补课到这么晚,你不怕学生不满告到教育局去啊?”江澜憋着嘴,开玩笑地说。
江非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现在那所高中高三不补课?你以为重庆一中每年那么多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是怎么过来的?”
“算了,说不过你。”江澜又问:“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听说瞳乐要考中央美术学院?”
“嗯,以她的成绩和美术功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江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她,有说什么吗?”
“嗯?”
江澜转过头去看了眼客厅里的田芯,补充道:“你和田芯结婚的事,瞳乐有说什么吗?”
“……”江非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扬起脸望着黑暗深邃的夜空。
江澜见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多问,靠着落地窗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我见过瞳乐的那幅画,《奢望》,很美呢,就和跨年那晚我们在落英江边看烟火的场景一样。哥,我了解你,同样也了解瞳乐。”江澜顿了顿,说:“我不信你对瞳乐真的就只有父女师生之情,你难道……”
“江澜。”江非罹打断他的话,目光闪烁,神情严肃地说:“有些事不能说,说了就是错,现在这样无论是对瞳乐还是我自己亦或是田芯都是最好的结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屋。
江澜想叫住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没说出半个字,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有无声的叹息。
但愿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好的结局。
第十三章:你一定会幸福
叶嘉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狠心的人,更不可能是一个无情的人。
狠不下心来恨一个曾经背叛自己的人,也无法忘记对她的爱,其实是不甘心吧,叶嘉想。不甘心被心爱的人背叛,不甘心自己的全心全意换来的就是一句“我从未爱过你。”
时间就是一把刻刀,在岁月的脸颊上刻下斑斑印记,有深有浅,有快乐的也有悲伤的。十几年过去,再回首已不似当初。
心痛,蔓延全身。
叶嘉仰头灌了一口烈酒,顿时胃里火辣辣的疼,太阳穴突跳突跳地痛……
“青玉……青玉……”他低喃着,眼眶湿润。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被接收的信息:
江瞳乐,女。1995年1月20日生于重庆市。
1999年6月被送入福利院,12月被江煜领养。
根据福利院的信息:母亲:温青玉(已故),父亲:赵旭(已故)……
青玉,曾经想过无数次我们是否还会再见面,见了面又要说些什么?可如今,却是天人永隔。你可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记你,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犯贱,竟然爱得如此卑微。
江瞳乐,那个孩子和你一样充满灵气,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你在天有灵也会感到开心吧,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叶嘉把手里的老照片放在心口处,回忆着照片里人的体温与气息,泪流满面。
……
五月。
夏天的气息慢慢逼近,休息时间在操场上打会儿羽毛球都会热的出一身汗。
接过好友递过来的矿泉水,江瞳乐随意地坐在地上,仰起头大口大口的喝水。
“还有一个月,就都解脱了。”身边的好友说。
“是啊,过了六月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教室里的挂着高考倒计时的日历,一天撕下一张,日历上的数字也一天比一天小。
无数个只有咖啡和各科试卷陪伴的夜晚,无数个有着月亮的清晨,无数……
时间再怎么长久,终究是会过去了。
六月。
夜阑静。
江非罹敲了敲江瞳乐房间开着的们,见她正在看画册,边走进房间边说:“瞳乐,早点休息,明天就高考了,要养足精神。”
瞳乐笑着,翻开画册,指着一幅画问:“江老师,高考结束我们去西藏旅游好吗?我好喜欢那个神秘的地方。”
“西藏吗?”江非罹看着她手里的画册,又看看她期待的目光,不忍拒绝。“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到时候让阿澜或是凌夏陪你去好吗?”
“也是哦。”瞳乐垂下头,看着画册上的布达拉宫,小声地说:“高考后,江老师就要忙着和田芯老师的婚礼了,哪里还有时间啊。”
“瞳乐。”江非罹欲言又止。想了半天才说:“你们高考结束后我要去趟北京出差,大概要一个星期时间,等我回来再陪你去吧。”
“嗯?真的?”
“嗯。真的。”
瞳乐,能看见你的笑容,真好。就怕以后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
六月七、八号,全国高考。
八号晚上,终于解脱了的高三学生在校外包下了餐厅聚餐,毕业晚会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班上的女同学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抱做一团。
——一定不可以忘记我哦。
——你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即便我们不在一起也要像在一起一样。
男同学用更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兄弟情谊,啤酒一箱一箱地抬上桌子,什么也不说,直接碰杯,干!
江瞳乐不是一个娇情的人,但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从今以后就要天各一方了啊,不会再有烦人的课代表催我交作业了,也不会再有大大小小的模拟诊断考试了,也不会在课间休息时睡觉被同桌用水性笔在脸上画胡子……
以后的路,陪伴在我们身边的将会是另一些人了呀,还是会有些不舍得啊。
“来。”班长抬起杯子,对着餐厅里的所有同学说:“同学们,过去的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谢谢有你们,未来大家都要好好的,要记得我们高三28班……”后面的话哽咽着说不出了,但大家都懂。都站起来,高举酒杯。
美好而又充满激情的三年,就这样落下帷幕了。
江非罹接瞳乐回到家时已经是午夜了。只是几杯啤酒就让她有些醉意,头晕晕的靠在沙发上。
“还难受吗?”江非罹倒了杯热茶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
“嗯,好多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江非罹严肃的说。
“知道了。”瞳乐憋憋嘴,道:“我只喝了三小杯,没喝多少啊。”
“那你还想喝多少啊?”江非罹假装生气道:“多大点事儿,就你们搞得这么激动。”
“江老师是过来人怎么会不知道。”瞳乐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他肩上,说:“以后大家就是天各一方了,各走各的路,三年的同窗友谊怎么能说散就散啊,还有陪了我们三年的老师们。”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就像江老师一样,我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你啊,舍不得你啊……”
江非罹就这么静静地听着她说,等确定她是睡着了就将她抱回卧室。
傻孩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有再多的舍不得,时间到了还是得离开的。
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下午江非罹就坐飞机去了北京。瞳乐呆呆地在房里坐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趟文具用品市场买回一大堆的颜料和画笔纸张。
江老师要结婚了,没什么能送给他的,就画一幅画送他吧。代表自己所有的祝福。
至于画什么,瞳乐抿唇轻笑。从相册里找出江非罹的照片放在画架的旁边。
江老师,请你一定要幸福,很幸福很幸福。我很想让你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瞳乐最亲最爱的那个人。只要能看见你幸福的微笑瞳乐就知足了。
这一生能够遇见你,是上天对瞳乐最大的恩赐。
——江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