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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叶归根在九龙

挂断电话，沈中梁看了眼电脑屏幕右下方：11点27分，目光上扬至门口。

几分钟后，响亮的疾走声由远及近，许言愤愤不平且杀气腾腾地破门而进。

没错，就是破，他习以为常的破。

沈中梁依旧不慌不忙地后靠椅背，等待他咆哮的怒吼。

“啪——”

许言把手里厚厚的一沓A4纸高空掷物般摔到他面前，一个弯腰将双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桌子簌簌一颤，带着雄狮被触怒的火气，劈头怒斥：“你有没有搞错，千选万选选了个最贵的，还是资历最浅的，就她这个工作经验，国外大把！你别拿学历跟我说事，这行，学历只是铺垫，造假的太多，你问都不问就直接喊来报道？！”

沈中梁不语，只端坐着，用他特有的沉默，对峙许言怒目相瞪的质问。

僵持不下，许言转身走到墙角的饮水机旁，冲了好几杯咖啡喝透彻，然后换杯冲满，递给他，算是道歉，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下，开始接收沈中梁眼神传来的渗透了冷静的清明：“两万一月，你让我设计部里那几个月薪几千的助理怎么想？”他的食指指向纸堆方向，“你要知道这里面很多比她资历深，有证书的才要价一万，她凭什么？”

沈中梁了解这个合作伙伴，艺术家嘛，遇到灵感枯竭，脑子卡壳的时候总会有些脾气，再加上单身久了，成日对着一群时尚漂亮却并不适合做女友的设计助理，难免荷尔蒙失调。

因此，他向来是先由着他闹，等他撒泼完毕，他不做声，许言自会冷静，冲上两杯咖啡，和他慢慢细谈。

沈中梁转过笔记本屏幕，不紧不慢地说：“凭她满足我的所有条件，能给我全心全意的付出。你先看完再说。”

许言随意地瞥向屏幕——

姓名：顾丽琦

曾用名：金晓晓

求职意向：服装设计师

【个人信息】

出生年月：1987年8月14日

性别：女

学历：BFA本科

薪资要求：2万

现居地：重庆市九龙坡区

希望工作地点：重庆主城

婚姻状况：未婚

【自我评价】

工作背景：两年时尚设计室履职经历，专职从事服装、形象设计，负责艺人和名媛的专属定制业务，协助团队达成每一笔订单的成功签收。

专业能力：具有从0到1的作品开拓能力、执行能力，超强的观察能力、沟通能力、组织能力及协调能力。

性格品质：正直、善良、敬业、团结、抗压。

兴趣爱好：阅读、音乐、电影、旅游，积极加强个人综合素质的培养。

【工作经历】

2016—2018，纽约Nike时尚设计室，服装设计师

团队：应公司要求，合理规划下季工作。

项目：全面负责公司分配的各项设计工作。

评估：根据客户要求，在公司计划和客户提供的费用范围内，实现成品和利润的双赢。

【教育背景】?

1993—1999，重庆市九龙坡区实验小学

1999—2001，重庆市渝中

初三下学期转学到深圳，从此改名顾丽琦

2012—2016，纽约时装学院

【技能】

语言水平：熟练的英语听说读写能力。?

【个人阐述】

新世纪的中国经济文化飞速发展，国内企业迅速增长，让我身在异国他乡，也能时时感受到中国情怀围绕和陪伴左右，给予了异国游子不再孤单漂流的温暖，祖国的强大，更让我有了一份坚强的依托感和坚定的归属感。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重庆人，九龙坡的这片土壤，给了我前15年最好的养育和最美的回忆，我愿用我的所学所得，为家乡的文件建设和发展，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许言看到这里，深有感悟地瞥了眼沈中梁：“这么巧？”

沈中梁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轻哼：“嗯哼”。

许言继续往下看，目光不由从第二页的白色纱裙开始集中。

从第二页开始，附带的都是她过往的设计作品，几乎每一份都有所属明星名媛的签名。

每一份都是用浅色和不重样的简款，体现出少污染的环保概念和轻盈自由的视觉体验。

细节处，用各种彩色图案做点缀，既不需要大量染色，又能在浅色背景上起到赏心悦目的效果，宛然一幅幅红花绿柳点缀其中的天然画卷，与公司落地在“五谷丰登·十泉十美”的九龙坡，主打绿色环保、舒服畅然的经营和设计理念无缝重合。

巧得难以置信！

二十分钟前，沈中梁看着这份从猎头公司发过来的人才简历，晶莹的双瞳顿时定格在简历右上方的一寸照片、那张他已经陌生却又仿佛认识的脸上，笑容轻扬。

思绪也顺着金晓晓三个字飞到十八年前……

渝中的课堂上……

一个是住在中梁山下某栋旧楼自家房的沈中梁，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依仗这片巍巍山林健康生活了一辈子，父母图好记，便给他取名叫中梁。

一个是住在中梁山下某栋旧楼出租屋的金晓晓，走马人，有一个下岗后终日游手好闲的父亲，和一个在商场打工，带着她独居九龙坡的母亲。

同是平凡家庭出身，同样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们是彼此学习的同桌，有书同看，有难题同做，志在有一天，能一起出人头地……

他最记得他们因为家在同一个方向，每天上学放学一起走，今天他用零花钱请她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明天她用仅有的行动回报他，帮他抄笔记。

他实在惊愕她精准的笔记功力，每逢他在课堂上走的神，都能在她的笔记里查漏补缺，才能保持每次考试前五名的成绩不动摇，不太落后于她这个全班第一。

但就在初三下学期，她突然转学离开了他的左边……

多年过去，他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创业，熟悉的麻辣烫味道依然熟悉，曾经熟悉的人，还会熟悉吗？

沈中梁手指翻动鼠标，看到简历后面附带的设计样稿，和许言一样一页又一页翻过，不禁在电脑屏幕上勾勒出一个失而复得的微笑。

委托猎头寻找蜚声海外的重庆籍全职服装设计师，原是一件接近零可能的任务。

在沈中梁的评估中：第一，享誉海外的人才，非高薪难以撼动；第二，重庆籍、全职坐班，这不外乎大海捞针的概率。

消息发出去一个月，猎头推荐了几百名留学归国的设计师，不断与他沟通籍贯、职业属性和薪资的放宽性问题。

就在他即将动摇的二十分钟前，猎头再次发来的这位名叫顾丽琦的设计师资料，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打开，几行扫过，真的拨云见天，灰暗的黑瞳骤然大亮。

沈中梁见许言第二眼看得认真，益发自信道：“资历浅，反向说明她对这个行业还有很多热情，比那些从业多年的老手更有新颖点的挖掘。你手下那些，是很踏实，但她们踏实的是整天泡在设计部逛网店，煲剧集，周末再约个电影……你还想我们第三次攻纽约时装周也失败？”

许言从电脑屏幕上转过头来，怀疑地看他：“她们都是我聘进来的，你这是在变相质疑我的能力？”

沈中梁反倒皱紧了眉头，冷冽的眸光渐有冷星闪烁：“你别以为我不管设计部就什么都不知道，每季的设计稿，她们大多是在去年的基础上稍作修改，最后呈现到我面前的新品，全是你一个人做的。”

许言：“……”

沈中梁审视他说：“她们中间没有你的女友，要不是这公司你也有份，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在害我。一个成功的设计师，应当具备设计和观察双向能力，我们更需要能够安于和我们共谋发展的人才，才是我们攻上纽约时装周的希望，你觉得她们只善观察真的行吗？”

许言讥诮似地唇角微勾，不以为意地双手一摊：“那又怎么样？在国内市场，她仍是新人，我也可以把简历写得这样天花乱坠，正因为我们目标明确，第三次就更不能这么草率，既然你这么相信她，敢不敢跟我打赌？”

沈中梁正了正身，凛然不惧：“赌什么？”

许言起身，再次弯腰将双手拍在桌面上，居高临下逼视：“用十万奖金开场比赛，所有人公平参加，请我们合作的电商平台负责人做评判，如果她赢了，设计部副总监的职位就是她的。反之……”

沈中梁轻飘飘打断他：“没有反之，你记住你今天的承诺，同时附加一条，你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希望她的到来是帮助你，而非影响你。”

许言纵还有千千万万的反对因子在脑海里游窜，此刻也只得偃旗息鼓，掏出手机，联系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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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骨子里是重庆女孩

雅曼女装创立于2012年，八年来，公司立足重庆，广销全国，靠着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信誉和质量，加之量身定制的专属服务，深获业内好评。

能说会道、具有敏锐市场洞悉力的沈中梁负责对外营运和销售，天性细腻敏感、美术（服装设计）研究生毕业的许言负责设计与制造。

由沈中梁掌舵的销售部内，每天都有销售助理追踪公司官网销售起伏；许言负责的设计部内，也有设计助理每天反馈最新的流行趋势。

门店和网店的同步运营，流行和时尚的同步兼顾，两个男人以男性的审美携手加固了公司的市场占比率。

近几年的双十一，总销售额突破亿元大关，去年年初，他们决定把雅曼发展到国际市场，但精心的准备最后却连连遭遇设计陈旧的失败，许言澎湃勃发的自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开始厌世，心烦意乱，莫名的脾气暴躁。

直接导致沈中梁日日接收投诉电话，但他不敢责备许言，否则他一个压力施过去，许言又得加班熬夜，再活到半个月修改一个单子的狼狈里。

每每看着他日渐枯黄的脸色，布满血丝的眼睛，病恹恹的萎靡状态，沈中梁实在心疼这个伙伴兼表兄弟，无尽酸楚在心腔里蔓延，而他仅能做的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送上一份宵夜，阶段性地给许言放长假，绝不扰他。

雅曼女装，主销女性市场，女人的口味千变万化，这是商机，也是难题。要稳住国内市场，延伸海外市场，就得扩大知名度，了解海外，深入海外。

沈中梁积极挽救许言的自信，委托猎头寻找海外归国、能够协助许言的女性人才。

许言迫于亟待提升的设计层面软实力，需要性接受，他期待明天的会师，迫切地想看看这个被沈中梁一眼相中的女子，还要他心甘情愿接受的女子，到底有何魅力。

是帮手，还是对手？

当按部就班的工作氛围忽然被一名空降来的海归打破，两层楼设置的雅曼，爆炸性地充斥着对来人的八卦讨论。

为公平起见，沈中梁通过许言的电脑摄像，全程幕后参与。

十八年不见，受外国文化熏陶了六年的女孩儿，变成什么样了？

随着许言办公室门被推开的瞬间，沈中梁满心好奇地盯紧了电脑屏幕。

春分时节，女孩身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卷曲的长发向后挽起，圆脸，大眼，小嘴，微挺的鼻梁，这样的组合，不算第一眼美女，却有着细心打扮和气质加注的漂亮。

耳垂、脖颈处点缀着象征设计师时尚品味的钻石首饰，手执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设计师必备的绘画工具。

比起十八年前，是彻底长开了。

经过了国外世事淬炼，从内到外都沉稳自信很多，就算三十开外，也有二十少女的俏皮感，处处还透着归国才女低调的华丽气场。

十八年的成长对于她是一场蜕变，对于他，也是一场从无到有的转型。

女孩迎面走去。

许言起身相迎。

沈中梁有些心慌地看着两人在办公室中间的空地驻足握手。

许言微笑，出口的话果然不是正常问候：“没想到顾小姐这么朴素，一个人来，我以为你一定会带有助理，华丽登场。”

顾丽琦愣了一瞬，并没多虑他的讥讽，笑应：“借助雅曼这个好平台，助理迟早会有，不过现阶段我还是刚出茅庐的新人，资历尚浅，以后还需许总多多指教。”

沈中梁也愣了一瞬，他还是头回看到被许言犀利以待的女生能这么从容大方，不禁暗赞顾丽琦的高情商，丝毫没在许言这种有心刁难的上司面前露怯。

许言招呼她在旁边沙发就坐，保持着讥讽不退的微笑，道：“顾小姐的简历告诉我，你已经离开重庆十八年，十八年的翻天覆地，顾小姐还了解重庆吗？”

这个动作和发问在任何有心人看来，都是压价的开始。

然，许言成功打压了她，顾丽琦在许言有意的为难里陷入沉思……

2000年下岗潮，父亲拿着那时还算丰厚的买断金学人炒股，过起了游手好闲、终日沉迷麻将的生活，还算和谐的父母关系开始破裂，母亲带着她，迁至九龙坡的学校附近租房住，只为给她一个清净的学习环境。

一年不到，买断金经历了几次小赚的兴奋，最终赔得血本无归，父亲整日窝在走马老家的房子里酗酒，从此一蹶不振。

母亲忍无可忍，在那个父亲挥手打了她一记耳光的雨夜爆发，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丢给父亲，带着行李和她远赴深圳打工。

回忆如此深刻，顾丽琦的心又如剜痛。

好在，人生有痛也有喜。

顾丽琦抬头，正对许言那双诧异的眼睛，重展笑颜，直接用标准的重庆方言说：“确实，走了十八年，现在重庆城的繁华对我来说很陌生，但是流动改变的是重庆的城市风貌，不变的是永远都不会变的风采和情味。”

“虽然我离开了重庆十八年，期间唯一回来的一次，也远在十七年前，但我这辈子都会记得我初中那时，生活很苦，没得零花钱，不上学就是窝在屋头看书，唯一的课余，就是和同学去爬中梁山。”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换回普通话说：“也许真是天赋，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每次去爬山，都会带上绘画工具。家靠中梁山，山间郁郁葱葱的树木并排成林，直接带给山下居民空气好，氛围好，冬不冷，夏清凉的天然长寿之境。但是同学说，中梁山上有花有草，有水有石，可不光是铅笔一种颜色。说完这话不久，他就用省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套彩色画笔送给我。”

说罢她当即拿出文件袋里的画本和笔，现场描摹。

沈中梁随着熟悉的动作，只见她用纯黑的铅笔在画纸上由点成线，自浅入深，细腻勾画，一挥而就。

纸张与笔尖互相交融，互相依靠，勾勒出一副：幽深峡谷之中，林海莽莽，升腾着登上南天门的氤氲仙气，如一幕幕轻纱帷幔，缥缈地浮在山间，恍如期许的梦幻。曾经真切的向往，而今就在眼前。

仿佛是画者的灵魂就置身在这场天然铸就的嘉年华中。

那是十八年前，她最向往的山林生活，幻想自己是拥有神力的仙女，守护在精致而婉约的山水间，让这方天赐山源垂范千古。

顾丽琦将画纸正面转向许言：“所以，即便十八年过去，我仍然相信那时的所见所闻所感不会消失。雅曼落户重庆九龙坡，不也是借用九龙坡天然属地的盛名，最直白地告诉消费者，我们的服装最接近大自然吗。”

沈中梁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笑得春风满面。

他不知道许言能不能领会顾丽琦改变说话方式的目的，他了解的，她是在用不同的语言告诉许言，不管外面发展得多好，她骨子里都是地地道道的重庆女孩。

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和他一起随着山路循级而上，他恶作剧地在半山腰间推她一把，吓得她啊地大叫，他好不容易鼓励她勇敢眺望，她胆怯下望，然而千米高空之上远眺凡间，还是吓得她浑身发抖，赶紧转过身扶着他——这一实物的金晓晓。

终于爬上山顶，她站在平地上，再下望，终不再胆怯，而是无尽感叹峡谷的深邃、当季的多彩、苍翠的林海，为暂居在九龙坡的自己平添了一份自豪感。

她心血来潮，盘腿而坐，他看着她不断变换的彩色画笔在白纸上沙沙作响，很快，一副中梁山美图就应景而生。

金晓晓伸手一扬，道：“送给你，算我的回礼。”

那被他当做唯一离别礼物的画，一直表在画框里，一放就是十八年。

尽管许言面前的黑色素描没有彩色图画生动，但时隔十八年还能画出一模一样的质感，沈中梁欣慰，顾丽琦没在许言面前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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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对约假期

顾丽琦坐姿端正，傲然等待许言呆望画纸的回神。

直到顾丽琦把自己身为重庆女孩的耿直和热情一一通过实物展现出来，沈中梁隔着屏幕看到许言眉头紧皱地看着画稿不出声，也知道这番实力秀得许言心服口服。

但他认识的许言当然没这么容易妥协，他道：“我认为顾小姐有BFA本科的学历，做到随手成画当然不应该是问题，中梁山是你童年的经历，这并不能证明你对重庆，对九龙坡仍有了解。”

顾丽琦有备而来，从画本的夹层里抽出一张写有某旅行社的收据，递给许言：“这是我找旅行社定制的行程单据，他们将根据我的特殊要求，安排本地导游带我游览十八年后的九龙坡，中梁山、动物园、彩云湖、九凤瑶池、兵工厂、涂鸦街、交通茶馆，这些串联起九龙坡过去和现代印象的代表，我都会好好重新认识。”

许言闻言，眼睛里有沈中梁难以解读的闪光。

许言谨记沈中梁的发话“报道”，不是“面试”。

于是挺拔站起，右手手掌前伸：“你好，我是雅曼的设计总监许言，欢迎你加入雅曼大家庭。”

顾丽琦礼貌相握：“谢谢。”也只是礼貌而已。

她当然不信许言会这么快改变对她的疑惑，总觉着那个通知她报道的决策人，一定不是今天这个诸多挑剔的许言。

许言弯起的唇角讥讽犹在：“我很期待顾小姐重新认识家园之后的见解。接下来，公司会办一场设计比赛，一月为限，所有设计助理公平参加，以新颖和环保为主题，设计一款流行女装，谁能顺利获得我们争取的电商平台的青睐，谁就是设计部副总监，年薪五十万。希望顾小姐能给我一个惊喜，也给公司上下一个服众的见识。”

顾丽琦抿唇而笑，佯装自然：“一定。”

沈中梁眯着眼睛，紧盯着顾丽琦抿唇的牵强，眉梢眼角都是骤然冷却的尴尬，随即，目光又落到桌上的那张旅行社收据上。

国外学习工作经验，在许言这个苛刻又存心挑刺的老板手下，并没获得优待，反倒被一名高姿态的助理带到了许言办公室外面设计部大厅最边角位置，成了诸多设计助理里面的新人助理。

雅曼深懂女人，设计部大厅装修得十分时尚雅致，每隔十多米处就有一个拱形办公桌，每张办公桌提供给两名设计助理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种画稿画笔布料，旁边还各有一具人体模特供设计师模拟。

足有一两百米宽敞的大厅，共有十张办公桌，清一色的女助理们：有的正在两两讨论某部剧集里女主角的着装像某个牌子的新款，有的津津有味吃着零食讨论参赛作品，有的正一本正经地描绘着参赛作品……都不觉有她的到来。

只有刚刚带她过来的同桌，皮笑肉不笑地问了她一句：“你是从纽约回来的，想必经验一定很丰富了？”

顾丽琦谦虚道：“只是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东西多一点而已。”

继而把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摔在她面前，责令她：“那就行了，许总说了，你刚来，先了解一下公司的起源文化，明天写一份三千字的书面报告给他，相信您这位留美回来的高材生应该不需要我帮忙吧。”犹似高傲的孔雀，阔步踏开，留给顾丽琦一个优雅的鄙视背影。

顾丽琦泛起心酸，别过头，看着落地窗外那片繁华的城市建设，不禁想：我该如何生存下来？

两万高薪，新人，无证，受冷待，早已是她意料中事，可她没料到雅曼能这么容易接受，她真想，简直迫不及待地想通过许言去认识他背后的决策人。

对于一个决定在一座无亲无友的家乡城市定居的孤身女子来说，她要供房自立，就迫切需要两万的压力来鞭策自己。

但眼前的压力，重得她想哭。

一整天，顾丽琦由着那叠资料放在同桌放的位置，甚至在同桌有意瞥来的视线里没有翻过一页，这样有意的无视，硬是等来了上班第一天就被小报告打进了办公室。

同桌站在许言办公室门口对着一屋子的人吼叫：“顾丽琦，许总办公室。”

顾丽琦没顾其他人窃笑的脸，打印好写了一天的文档，把整整三张纸的三千字内容带进许言办公室，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双手呈到许言面前。

站在许言阴沉得近乎想把她生吞活剥的怒状面前，顾丽琦直道：“许总，我知道我这个新来者在雅曼这个家还属于彼此了解彼此适应的起步阶段。现在科技发达，想要了解公司文化，并不一定要通过纸质文件，而且有心回家乡发展的人，一定会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目标公司的信息，这是我按照您的要求写的3000字认识。抱歉，我没有时间耽搁，明天起我想请一个月的带薪假，待假日归来，我一定给您一份满意的设计作品，如果您不满意，月薪如数归还，且我自动离职。”

许言熟悉的较劲儿感又来了，他放下二郎腿，双肘交叉放桌上，认真端量她半晌，无语，点头，挥手拜拜。

顾丽琦转身走到门口，实在忍不住，又转身走回许言办公桌，指着他面前正在勾勒的设计图和设计图旁放作参考的女顾客全身照，道：“我研究过许总近一年的作品，我想贵公司请我来的目的，是为了填补许总身为男人所欠缺的女性韵味，依我看，许总这位新顾客身材偏胖，你把荧光黄放在上身只会显得她更胖，荧光黄这么跳眼的颜色，如果非用不可，我会把它放在腰部，设计成一个腰带的款式，让荧光黄的设计突出，又显痩。很多时候，太亮的颜色可以变成配饰的作用，放在衣服上。”

顾丽琦再次转身，许言已目瞪口呆。

沈中梁还是头回看着许言懂得安安静静地走进他的办公室，气焰全无，嚣张全无，确是让沈中梁生出几分好感，撂笔笑问：“有好事？”

许言规规矩矩坐到沈中梁对面，纠纠结结地凑近沈中梁：“顾丽琦请假了，带薪，为期一月，一月后她交不出设计稿，工资全数退还，和自动离职。”

“你……”沈中梁急得食指怒指。

许言慢悠悠地后靠椅背：“哟，咱俩反了？昨天我气急败坏，你风平浪静；今儿我按兵没动，你又火急火燎？急什么？先听我说完哪……你还别说，这顾丽琦跟你还挺像，够自信，够果断，她一来，我还真看透了不少事。”

许言充满趣味地看着沈中梁，欲言又止。

急得沈中梁捶桌逼问：“继续啊？”

“这女人有点意思，我让她写三千字对公司的认识，她却写给我一个创业者的故事，里面有雅曼二字的拆分理解和组合理解，雅：雅致、高尚，曼：柔美、细腻，诠释了雅曼出品的高端精致。”许言把手中的三页纸递给沈中梁，“她用这两个字构筑了一副蓝图，雅曼从最初的精品夏装，到中期的四季精品，到现在的定制精品，未来还可做名人精品，乃至国之精品。跟你当初选择‘雅曼’作为公司招牌名的概念，不谋而合。让我很开眼界，我以为她会写给我一份吹嘘材料，把雅曼的各种好加上很精致的文字汇聚在一起。没想到，她气势汹汹地对我说‘我没时间耽搁’。就冲她不畏人言敢向我挑战，我决定了，不管她最后能不能给我设计图，我都会让她留下来。”

沈中梁长出口气，顿了顿，又道：“你说她请一个月？”

“嗯。”

沈中梁关掉电脑，一一锁好办公桌抽屉，把一大串钥匙交给他：“许总，从这刻开始，我也向你请假一个月，以前你放假我没打扰过你，这一个月希望你也不要打扰我，我替她谢谢你的改观，但我不想你只是改观，我们就还从最根本的作品让你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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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续中梁山

沈中梁出于对顾丽琦的熟悉，总觉得顾丽琦忽然提出这个长假，未免太急于求进，不太像他认识的安心画画、备战考试、稳保第一，慢节奏的金晓晓。

他拿出手机，思虑半天，翻了半天，打了几通电话，托了四层关系，找到顾丽琦报名的旅行社老板，电话接通的那头，陌生的粗狂的男声传来：“你好，哪位？”

沈中梁客气道：“廖总你好，我是雅曼的沈中梁。”

“哟，沈总，稀客呀？！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对方反应过来，声音里有些显而易见的惊讶。

“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哟，难得呀，能为沈总效劳，我的荣幸，你说。”

同在重庆商圈打拼，近年过亿的收入，沈中梁和许言的名字早已在业内响当当。从不求人的两人，为数不多的开口，反受到许多被求者的恭维。

沈中梁直言：“我有个朋友在你那办理了一个定制业务，这个单子，我想替你们的导游接，同时还会把导游相应的提成一并付上，另外，你得给我做个工作牌，名字就写：沈梁，其他随意。”

对方应得倒是很爽快：“没问题没问题。”但也有正常人的好奇心，“只是，能方便告诉我一下，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我们也好有个准备，不会穿帮了。”

沈中梁想来这个举动确实有些突然和冒昧，犹豫半天，最能说服人的理由，也只能是：“我喜欢她，不过她这人特高冷，不太容易接近，我想来想去，只有这样才能近距离追求她，你就算帮我制造一机会。”

对方听罢，噎了半晌才笑：“没想到号称最难攻破的钻石王老五沈中梁也会动心啊，行，你这位朋友叫顾丽琦吧？”

“你知道？”沈中梁不由紧张起来。

对方又笑：“像她这种个案，在旅行社很少见，花大钱要尽快熟悉九龙坡，如果不是看她刚从国外回来，还有职业需要，我们真的怀疑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尽快”？“需要”？沈中梁惊觉再起。

第二天，艳阳高照。

沈中梁照对方说的时间，赶到旅行社营业厅，招呼他的某位主管把刚制作好的工作牌和一份客户资料交给他：“沈总，这是顾小姐在我们公司的行程，根据她的要求，这个单子是从今天中午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

“谢谢。”沈中梁双手接过，把工作牌别在左胸前，拿着单薄的两张纸，就着接待台对面的沙发坐下。

立刻就有热情的前台接待端着茶饮上来：“听廖总说沈总会过来，我们从早上盼到现在，沈总这么远过来，一定累了，喝点茶吧。”

多年人情场历练如许，沈中梁自然明白这些小姑娘的心思，他笑着一一喝掉两个姑娘端来的茶和咖啡，扬起手里的资料说：“谢谢，我正在等我一个客人，没其他事的话，我先看看资料。”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皆为沈中梁别着她们一样的工作牌，拿着和她们一样的客户资料行为感到惑然。沈中梁说完低头，多一眼都不看她们，也只得悻悻而归。

沈中梁今天穿得很休闲，褪去商务式的西服，换上简单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虽已年近四十，仍能穿出当下小鲜肉的新鲜俊美，还有成熟男人单身贵族的诱惑加冕，就连完全不知情的顾丽琦，在推门而入的刹那，也是愕然相望。

主管过来互做介绍道：“顾小姐，这位是沈梁，未来七天，他将带你游览九龙坡。沈梁，这位就是你未来七天的客人，顾丽琦小姐。”

“沈梁？！”顾丽琦下意识抓紧了两肩上的背包带，略带一丝不自然地看着这位胸前别着名为“沈梁”工作牌的男人，高，瘦，和她一样的圆脸，却有着男人中少有的秀气五官，简称娃娃脸，也简称最具女性缘脸。一身和她一样的休闲装，戴着镜框眼镜，斯文帅气，是女生喜欢的阳光健朗型。

沈中梁自知白驹十八年，他变化太大，顾丽琦是完全没认出他。

他一手握着行程纸，一手绅士前伸：“顾小姐你好，我叫沈梁，未来七天，我会带你走遍九龙坡各大代表景点，我们出发吧。”

顾丽琦恍惚伸手：“你好。”

两人前后脚走出旅行社，在前行不到十米的地方，一辆黑色私家车前停步。

顾丽琦对汽车品牌不太了解，但这辆看上去八城新的轿车，还是让她跌落眼球：“这是？”

沈中梁转身微笑：“顾小姐的个案，我就用我这辆小车，为你服务。”

顾丽琦犹疑看他：“小题大做了吧，我们可以坐公交坐轻轨啊。”

沈中梁打开她面前的车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就不叫旅行社安排了，有缘认识就是朋友，请。”

顾丽琦疑惑不下：“旅行社有经费补你？”

“顾小姐这趟是定制单，单是赚这笔提成就足够油费了，而且我招呼的是你一人，比起几十几百的大团，实在是轻松多了，等于也是带薪休假旅游，对我有好处啊，如果顾小姐后面能向领导表扬表扬我，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顾丽琦被成功逗笑：“呵呵，看不出来，你们做导游的也这么能说。”

沈中梁摇头表谦虚：“一般啦，一个团里各种人都有，无理和棘手的最多，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顾丽琦赞同地点头，她很喜欢这种有欢笑的开头，一下就拉近了两个陌生人的距离，再不犹豫的上了车：“肚子饿了，先带我去吃火锅。”

沈中梁还是微笑，从昨天开始，他对顾丽琦任何突如其来、有违常理的做法既觉新鲜，又感好奇。

车至一家他经常光顾的老火锅店，夏季的午间，店内没多少人，他们在一台柜式空调前的桌前坐下，从服务员递上餐单，询问锅底，顾丽琦全由他定。

沈中梁按照读书时候吃麻辣烫还加辣椒面的习惯，点了一个中辣锅和一大桌肉片蔬菜冻品，外加两瓶冰冻矿泉水。

顾丽琦问：“你不喝酒？”

沈中梁道：“大中午的，又不是应酬，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而且这酒一喝，准得睡上一下午，还怎么玩？”

火烧锅底几分钟，熟悉的油辣子香腾升而起。

顾丽琦被勾得频吞口水，没顾得上在沈梁这个男人面前的淑女形象——本来她也不是淑女，本性时柔时刚，独居国外，复杂的人事容不得她过度柔软，上了三十，就更是刚强了，无所谓地大口开吃。

雅曼成功的这些年，沈中梁见过太过在他面前存心作的女生，看着顾丽琦能宛然再现当年那个没有零花钱、对麻辣烫馋得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口吃完没尽兴，还眼巴巴望着他碗里的土豆片和豆皮垂涎欲哭的金晓晓，沁心一笑。

现在有条件了，更是不顾形象地大口狂吃，一份份菜肉美味入口，吞咽舒爽，辣得汗水和眼泪齐飞，还潇洒地和他举瓶干水。

食到拍拍肚子，眉飞色舞。

沈中梁递上一张餐巾纸，问：“怎么会想中午来吃火锅？”

顾丽琦晕了晕嘴里的香味，道：“从回来那天就想这个味了，不过，一个人太伤感了……今天有你这个新朋友陪，才能吃得这么爽，谢了。”她哥儿们似地拍上他的肩，震得他心头一颤。

“下面想去哪儿？”沈中梁问。

顾丽琦茫然耸肩：“听你安排。”

沈中梁也不客气，一脚油门将她拉回了他们最熟悉的中梁山。

十八年不见，这一片较顾丽琦记忆中的那座山，更加壮丽辽阔了，满山碧绿滴翠、亭亭向上的耀眼绿光，奠定了人们健康的保证，生活的宁静，和社会欣欣向荣的象征。

两人顺着蜿蜒山路而上，走走停停，登顶已是三个小时过后。

沈中梁导游式解说：“十八年的城市变迁，中梁山脉几乎庇护了整个重庆主城，纵贯九龙坡全境，九龙坡地处重庆西南的长江和嘉陵江环抱的渝中半岛，山依偎着水，水映照着山，静静相伴的和谐，彼此守护的坚定，默默为这一方市民创造着属于九龙坡的幸福。”

顾丽琦又一次站在中梁山顶，抬头，白云依旧茫茫，云雾缭绕中的群峰，一朵朵芙蓉在云中出俏。

低头，中梁山于傍晚渐渐隐退，把城市的繁华留给初上的华灯，自己则脉脉含情，对它凝眸不语。

这个高度看华灯初上时的九龙坡，顾丽琦简直热血沸腾：“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俯瞰九龙坡的夜景，远远望去，那一点点的霓虹就像是天上繁星，我们站在中梁山顶，就像坐在群星中间体积最大的月亮上，被众星捧月似地环绕。”

沈中梁只看着她偷偷抿嘴笑，笑得意味深长：“这么美的景色，如果我有纸有笔，一定把它画下来。”

顾丽琦略微呆滞地回眸：“现在哪儿还需要画，直接用手机拍下来不就行了。”

沈中梁深吸几口山顶最无污染空气，道：“公司落地九龙坡，抬头就是中梁山，现代社会压力大，公司一到淡季就会自发组织员工爬山，一来锻炼，二来减压，每次，员工们都会人手一个塑料袋，几个一次性手套，一边爬一边清理山间的垃圾，只为尽自己的一份力保护这片最大的绿化带不被污染，也为九龙坡的原生态能够继续繁荣。”

顾丽琦看他的目光带着敬佩地一亮：“佩服！也佩服中梁山十八年的坚持，该有的青山依然在，丝毫不受现代商业的侵蚀。”

沈中梁道：“所以说，任何事都该保持一颗初心。画画是最原始记录画面的初心，是一种艺术，是手机照相不可比拟的。”

这话听得顾丽琦眼眸骤然一黯：“画出来当然好，可画不出来怎么办？”

沈中梁一愣，这正是他最不想听可又最能预料的答案：“怎么说？”

顾丽琦奇了怪了，面对这个不过初识半天的新朋友，她居然有种很想袒露心扉的冲动，很想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积压的压力和烦恼合并吐出。

但她到底不是冲动的人，她深呼吸，让最清新的空气洗涤一下憋屈大脑：“我们下山吧，再晚天就黑尽了。”

两人用手机电筒照亮下山的路，上下两趟，两人都有了倦意，沈中梁就近介绍了一家面馆解决晚饭，送她回到他最熟悉的小区外，他问：“你住这儿？”

这次换顾丽琦主动伸手：“谢谢你今天的陪伴和启迪，明天见。”

留学后的作风就是比十八年前大方，沈中梁伸手与她一握：“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会带你去几个能直接让你尖叫的地方。”

顾丽琦看着沈梁一张友好无害的笑脸，满眼尽显期待和感谢：“嗯。”

“明早九点，我在这里等你。”

0005

第五章 初入彩云湖

顾丽琦转身往里走。

沈中梁不动，看着顾丽琦的背影慢慢往里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看了看他正对她侧目的凝神。他尴尬地笑了笑，发动车子，往车库驶去。

长期单身的女人因为长期的单身因素，从而自我养成了一颗高度警惕一切逾越单纯合作关系的男人异常的强大心脏。这些年，她凭借着这颗强大到无需任何男人相助的心脏在美国安全生存，回到重庆，这份强大仍然时刻相伴。

所以，当顾丽琦走出电梯，看着两边电梯中间的数字不停地从负二楼直升至十二楼停。

电梯门再次打开，就在那道刚刚还在眼前的身影左转身往前走的瞬间，顾丽琦紧张到声音冷冽：“为什么要跟踪我？”

沈中梁闻声驻足，转身看着一米处紧抱背包极度戒备的顾丽琦，微微一笑。再转身，取下腰间的钥匙扣，把其中一把钥匙插入前面一扇门的锁孔里。

顾丽琦惊诧地看着门扇打开，里面有保姆模样的女生立刻亲切地迎上来：“哥哥回来了，吃过饭没得。”

沈中梁用方言回答：“吃过了。”转头对那方的她微笑，“明天见。”

顾丽琦真是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目光延伸屋内，保姆转身，现出客厅靠阳台的沙发上斜躺着一位老人。

室内装修简约中清爽的颜色处处透着精品的精致，欧美黄白主色调的装潢布置，家具陈设，各种真花绿植在墙角和电视柜、茶几上的铺设，玻璃柜，水晶灯，占据了半面墙的银幕电视……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打工族负担得了的。

沈梁？他到底是谁？

顾丽琦心有猜忌，本想等到第二天好好侧击，哪知第二天等在小区门口的人却是：“许、许总？”

许言坐在驾驶座上，对她笑：“你好，我放了那个导游一天假，上车吧，今天的景点我带你去。”

顾丽琦愣了愣，前天还对她耿耿于怀的男人，今天怎得这般殷勤？

“这，不太好吧。”

“你的设计最后能否通过取决于我，你必须明白，我需要什么？”许言带着近乎命令的口吻道，“上车。”

顾丽琦避无可避，只得打开后车厢门，坐了进去。

车停之地彩云湖，顾丽琦默默跟着许言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间艰难前行。她拿出手机一看，原来今天是周末，到处都是十指紧扣的恋人来此地取景谈情。

顾丽琦举目四望，满园满景的灼灼桃花，空气中弥漫着清甜沁脾的花香，爱情铺就的道路，走着实在有些置身事外的凄凉。

“你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彩云湖，你回来的今天，彩云湖的湿地特色，生态特色，如同你所看到的，百姓安居，爱的进阶。”

顾丽琦印象中，男性女装设计师，有着必备的细腻敏感，多少有些娘气，她见识了许言的霸气，今天，除却之前的犀利，也算耐心，带她逐一游览杉林烟雨，风雨廊桥，临湖鹭港，桃花诗廊，半桃花语，桃花半岛，车水欢歌，双辉揽月，云湖双桥，桃林渡，轻舟系缆等17个景点：

滔滔溪流就像拂动的丝绸静淌在小桥下，似大地母亲哺育着这一方子女。

踏过湿滑地带，她踩到青苔失足，许言猛一伸手扶住她，像足一位时刻护她周全的骑士。

她站定抬眼，时下正值桃花盛开，入目皆是灿灿芳华，许言予以她的骑士精神，应景了鲜花背后那一片片嫩绿、翠绿、草绿、深绿，层层叠叠的绿植庇护着花仙子们尽展婀娜。

公园长廊、亭阁、台榭等处，皆有镌刻了爱国主题内容的楹联、石刻、爱国典故和宣传栏。它们醒目地告诉每一位前来观光的游客，九龙坡古往今来皆有的丰富历史底蕴，及——

一处长墙用中国红写着两个大大的“丹心”，顾丽琦大赞：“好一个‘一片丹心照汗青’的设计，彩云湖的设计者有心了，国家的发达和恩典有了彩云湖的今天，而彩云湖用它日益勃发的壮丽让九龙坡代表重庆，成为对国家健康生态的最好回馈，在中梁山的基础上，充实了九龙坡的绿量，很好地提升了九龙坡绿化供养，增强了九龙坡的天然生态。”

桃花林间，彩虹来照，虹的外围，七彩霓光形成偌大的半圆，这便是梦中的仙境了，霓虹的瑰丽，笼罩着一对幸福正腻的新人，他们在摄影师的指导下，羞涩地做着各种亲昵动作，拍摄着属于两人唯爱此生的婚纱照。

彩虹为鉴，天地为证，静沐桃花醉，恰似酒不醉人人自醉。

新郎情不自禁吻住新娘，摄影团队一片欢呼叫好，引得四周游人纷纷停步欣赏。

幸福蔓延过来，顾丽琦也忍不住和新娘一样莞尔为幸。

“顾小姐年过三十，为何简历上还写着未婚？”许言问。

顾丽琦回避说：“许总这个问题似乎与设计无关，可以不回答吧。”

许言笑：“一份有真情投入的作品才最能打动人心不是吗？”

顾丽琦呆了呆，怀疑地回头看许言，不知是否听错。

许言也低头看她，补充说：“或许，我们可以合作试试。你也不想落败而归。”

顾丽琦继续呆滞，他颇具情意地含笑，默默凝视她，满目真切。

她没有谈过恋爱，是的，可笑的三十二年，一次恋爱也没有，但看多了身边的爱情，即使没有经验也知道许言这是在向她示好。

她不知道许言仅隔一天的态度为何会这样大，她只知道发自内心的对这个犀利针对的男人无好感。

她微笑，笑意极淡：“许总的建议我会考虑，不过当前最重要的是拿出好作品，立足雅曼，我不想让那位保我进来的老板失望，也不想让许总失望，谢谢许总今天带我来这么美丽的地方，我有灵感了，要回去画图，先走了。”

此刻，顾丽琦心中闪现一道灵光，许言和身份有疑的沈梁之间，一定有关系。

她冲出彩云湖，在门口招了一辆出租车，赶回小区。

出了电梯，迎头撞上出来的沈梁，顾丽琦心中微怒，责问：“你今天为什么不来？”

“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正好遇到许言上门，就……”

“你跟许言认识？”

“认识，旅行社的老顾客了。”沈中梁察觉有异，见招拆招。

顾丽琦将疑不信：“许言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所以……你真的只是那家旅行社的员工？”

沈中梁唇角微勾，他并不想这么快就向顾丽琦摊底，假装无辜笑：“不然呢？彩云湖好玩吗？”

沈梁简单扼要，没有给她找漏洞的机会，顾丽琦有些僵硬地咬咬牙：“很漂亮。”

“彩云湖堪当重庆城中心的桃花源，景美怡人，你应该多玩会儿。”

顾丽琦莫名来气，恨恨瞪他：“沈先生这话错了，有桃花的地方并不适合我这种孤家寡人，我先回去了。”

“明天同一时间，我们门口集合。”

0006

第六章 返璞归真诉实情

最是顾丽琦无心恋景的时候，偏偏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沈梁。

牛仔色的衬衫搭牛仔裤的休闲装，鼻梁上的镜框眼镜显得他是那样彬彬有礼，坐在驾驶座上朝她点头，还体贴地从里面替她打开车门。

这个男人的成熟魅力着实让她无法忽视。

一样的时间，相似的车辆，坐在里面的男人是沈梁，正是沈梁，顾丽琦有一刹那，错觉昨日之事根本不曾发生过。

顾丽琦正处大龄剩女之列，正常情况下，根本抵挡不住这么一位绅士的追求，可这不是追求，她深知。

他不过是在周到地服务她这位特殊客人，仅此而已。

顾丽琦上车坐定，提问：“你不是说会带我去几个尖叫的地方吗？”

沈中梁启动车子，平速前行：“彩云湖，昨天你已经去了，我想你就算嘴上有意见，心里已经尖叫了，为了打消你嘴上的意见，今天我会带你去一个静心的地方，坐稳了。”

沈中梁一脚油门，将车飞速开出，吓得顾丽琦赶紧抓紧车顶扶手：“你要干嘛？”

“赶时间。”

赶时间的地方是华岩寺。

华岩寺，贵为川东第一名刹，经历了几百年的历史沿革，远远传来的深沉、刻骨的诵经声永不减巴山灵境神怡心静的净心之能。

踏进那道左右两座宝塔护佑的锈红色大门，顾丽琦顿觉仿若穿越时空，来到了古装剧里赋予主角修身祈福的圣地。

沿着沈梁在前的大路往里走，远处正对的释迦牟尼圣像，庄严威武，这座中国第一座露天金佛，全身贴满金箔，保持金身长久，让只存在于电视及人们想象里的佛主真真实实地来到人们面前，用它金灿的佛光，慈悲佛照大众。

金身下，躁自清，杂念除，两人同时停步，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再往前走，进了大雄宝殿，一声声“笃……”的木鱼声敲响耳边，两人又同时停步，烧香，下跪，三拜。在鼎盛的香火中间，插上一束属于顾丽琦和沈中梁的诚心和敬意。

沈中梁默默观察顾丽琦，等她无声的许愿结束，带她慢游天池夜月、帕岭松涛、远梵霄钟、疏林夜雨、双峰耸翠、古洞鱼声、曲水流霞、寒岩喷雪。

这些天然与人文艺术的有机结合，古代历史与现代匠心的完美相融，使得整座寺院到处弥漫着远离凡尘的清修气息，单取字意，也是处处透着佛门的威严清静。

宁静清澈的华岩湖前，顾丽琦蹲身，脸映碧波，似捧起一面明镜，照亮她眼里仅有的混沌。

她当然清楚自己目前的状态有多糟糕，但，华岩寺并不在她此行的景点名册里，所以，她旋即起身，又用警惕的目光盯着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华岩寺给沈中梁最大的印象就是全寺无论哪个点，处处都透着浮华之外的圣洁，也便是他攻破她难言关口的最好地方：“我知道这里不在你的名单里，但是绚丽风景固然美，可若不静心，再美的风景也无法准确提取它的价值，而这里，便能洗涤你所有的烦恼，真正让你沉静。”

“沉静？”顾丽琦呐呐。

“有心、有真，方有感。”沈中梁见她不反驳，轻声又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认识算两天，接触算一天，这个男人举止稳重，言语高深，用标准的普通话拉近距离，却又总给她一种深不可测又毫无危机的陌生感。

沈梁越是亲和得难以琢磨，顾丽琦对他的警惕性越大：“我可以信你吗？”

沈中梁友善微笑：“我们认识两天，又是对门，这么难得的缘分，何不尝试着把心事说给我帮你分忧？”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职业敏感，旅行社有很多实惠的本地游，谁会花大价钱定制行程？除了某种特殊需要。”

顾丽琦转身往前走，沈中梁跟着她，在前面一处石阶坐下。

顾丽琦抬头，眼望那片触不可及的蓝天，眼中渐有泪光：“十八年前，我父母离异，我跟着妈妈去了深圳，次年父亲暴毙，我回了一趟老家，过后，便和妈妈长居深圳。在那里，妈妈再嫁，我随继父顾姓，改名顾丽琦，继父离异有一子，对我这个白捡的女儿也算疼爱，给了我‘丽’和‘琦’字作名，妈妈说，愿我将来能变得美丽不凡，嫁个好男人。从那天开始，我迫使自己要加倍学习。”

泪盈眼眶，她轻轻一眨，便如线而下。

“那天过后，妈妈努力用自己的双手平衡我在继父家和哥哥相等的天平。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拿到了国外高校的学历证书，有了一份自己喜欢的职业，有能力帮助妈妈减轻负担。可是一腔热血总有会被各种各样的不适应消磨殆尽的一天，尤其服装设计行业，要不断创新才能获得竞争市场的胜利……半年前的一次意外，我遭到了同行竞争的致命打击，当时我就想，也是时候回国了。”

忍不住地，她悲戚地抹了把泪。

“同月，继父电话告诉我，妈妈罹患宫颈癌过世。我天旋地转的崩溃了。带着所有的积蓄，辞职回到深圳，处理完妈妈的后事，替继父偿还了所有因妈妈治病所欠下的债，带着妈妈的骨灰回到重庆下葬。那时候心灰意冷到真想随着妈妈去，但又想着妈妈对我的寄望，我不能轻视自己。”

“于是我买了房，委托猎头找工作，但要这个城市生存，就必须用最短的时间重新熟悉这个城市。我去旅行社，要求他们安排了这趟特殊的旅程。前几天，终于找到了一份彼此都适合的工作，人之常情的，我遇到了海归就业的相关难题，你说我急功近利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我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雇用单位的认可，但是……”她颓废地摇摇头，把头埋在膝间，眼泪倾盆，“我画不出来，一个新品也画不出来。”

“人活一生，不能一直活在痛苦里，要更有朝阳的心态去面对每一个日出。”沈中梁抚肩安慰。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成泪人，都没法置之不理。

他霍然起身，向她伸手：“可愿和我一起去下一个尖叫的地方，寻找快乐？”

顾丽琦伸手握紧他的掌，借着他的臂力站起。

沈中梁拉着她小跑出寺，直奔重庆动物园。

阳光晴好的周末。

不同于彩云湖的浓情蜜意，动物园的氛围则是爱情升华后的家人亲情，一家家一户户的年轻父母，带着孩子从四面八方过来享受难得的家庭乐。

顾丽琦多次幻想，她和爸爸妈妈，大手牵小手，爸爸妈妈一左一右地牵着她往前走，却是她童年最奢侈的梦。

郁郁发愣间，沈梁停好车，拎了一只小口袋过来：“票买好了，进去吧。”

动物园长年累月住着各类动物，园内照说应充斥了各种刺鼻的动物便味，顾丽琦却惊喜所见这里每一处动物栖息地都经过了工作人员的精心打扫，便味逐渐隐进清新绮丽的自然风光间。

从草食类，到两栖爬行类，到猛兽类，再到鸟类，很多危险系数高的动物外沿都做了铁栏防护，大部分平日难见的野生动物，亦有着家宠的灵性，朝她眨眼，甩尾，行走，摇头，扭臀，似都在用不同方式，和她打招呼。

沈梁从小口袋里递来一块面包。

顾丽琦掰出一块丢给红胁绿鹦鹉，鹦鹉鼻子一嗅香味，舌头一卷就将面包卷进了嘴，还不忘对她说：“谢谢，谢谢。”

“吃了！吃了！它还跟我说谢谢！”顾丽琦抓着沈梁的衣袖大叫，孩子似地高兴蹦起，再掰一块丢过去，鹦鹉又卷……很赏脸地把她手里的面包吃了个精光。

喂完红胁绿鹦鹉，顾丽琦胆子放大，又跑到黑猩猩棚。

人类以猿起步，黑猩猩是大型猿类，人类的近亲，和人类一样的大脑构造，体型构造，它们用四肢走路，聪明过其他兽类。

大自然最能锻炼动物自生自立能力，沈中梁蹲在角落和它沟通半天，好话说了一大串，做了多个抱拳拜托的动作，黑猩猩才勉强答应他的请求。顾丽琦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猩猩起身朝另一边树干和屋棚连接的绳索走去，一跃而上，就像三峡走钢丝的神奇，双手摆出一个“L”型，两条腿一前一后地往前小步走。

“好！”顾丽琦雀跃地鼓掌尖叫，爆发出欢呼喝彩声。

身后涌动的众人也纷纷鼓掌高叫“好！”

顾丽琦开怀大笑，乐不自知，她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放开肆意过，沈梁说得对，一时的尖叫，一时的高兴，就能忘却一时的伤痛。

沈梁指着前方不远处道：“看那边。”

似乎不服黑猩猩独领风骚，很多人围聚的上方，犹如一把缓缓展开的碧纱宫扇，一只蓝孔雀正骄傲地展开它五彩缤纷的尾羽，它昂首挺胸，屏开富贵，一只只黑绿黄相间的圆片镶嵌在金黄色的羽屏上，像无数只大眼睛反映着百鸟之王的光荣。

顾丽琦赶紧拿出手机，拍下孔雀的得意时刻。

她捧着手机拍下的美丽，对他说：“谢谢，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0007

第七章 瑶池嬉戏掘潜力

沈中梁看着终于有了笑颜的女孩，不由又回想起十八年前那个会因为一碗麻辣烫高兴半天的小可爱。但他不置可否，悠悠看她道：“别这么快道谢，后面还有呢。走，吃午饭去。”

一上午走了两处，顾丽琦还真是又累又饿，一上车就恹了。

半觉睡醒，车停了。

顾丽琦迷迷糊糊，跟着沈梁在一座山庄门前下了车。

刚进庄子，便闻到一股清香的白米饭味，还有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惹得她又猛吞口水。

她自以为默默的出丑，恰巧落入沈梁眼里，不由笑开。

顾丽琦自圆其丑：“别笑啊，这不很正常吗？人最要紧的就是吃饭，闻到香味，当然会情不自禁了。”

沈中梁没说话，领着她往里走。

周末的午间，总有到山庄聚会的客人，服务员把他们安排在被划为餐厅的院子角落就坐。

庄园生意极好，菜肉都现成，一个晃眼，沈中梁点的三菜一汤便上了齐。

有油汪汪的烧白，农家土鸡制作的酸菜鸡，有油渣白菜，还有一份鸡汤。

顾丽琦给两个碗里盛满白米饭，就抱着自己面前的那碗开始狼吞虎咽。

沈中梁不由又是一笑。

汤足饭饱，两人寻着来时路步行前往更里面的九凤瑶池。

九凤瑶池以伊始时的九凤池塘为名，经过多年发展，九凤延伸为十二凤。

鸿凤、雁凤、飞凤、迎凤、吉凤、祥凤、朝凤、金凤、龙凤、玉凤、丹凤、青凤，十二个均以“凤”命名的池塘，清澈秀莹、温婉动人，宛如传说中的缔造者西王母座下的十二仙娥，她们各具清莹、澄莹、深绿、嫩绿、翠绿、湛蓝、天蓝、宝蓝、金黄、鹅黄、深红、枫红的特色，为九龙坡又增添一处离天最近的地方。

顾丽琦犹记得《西游记》里有一个很美的词：瑶池宫阙。众神仙可在宫阙里把酒言欢，品尝各式美酒仙果，他们点石成金，无忧无虑，好不惬意。

神话故事里的神仙，永远都是凡人仰望赞颂的对象，这两年，有一种叫做汉服的服饰，让那些妙龄女子把现代社会过成了仙娥飘飘的瑶池诗歌。

她们长发及腰，高盘的发髻间插着各式美丽的金钗发簪，身着彩色霓裳，在木质步道或石板路上追逐嬉戏，配合着龙凤池深蓝色和深绿色相间的水面镜照，俨然激起了顾丽琦消失已久的少女情怀。

倘若她是男人，不对，就算她是女人，也已深深沉迷其中。

九凤瑶池，小九寨美名远扬，众美尽收眼底，她又摸出手机，用视频把这样美的流动记录下来。

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弹出一把水到她脸上，吓得她一个大步退后，定睛一看，是沈梁用手里的矿泉水，掬了一把：“你干嘛泼我？”

沈中梁调侃地坏笑：“你说你也是女人，干嘛看着别的女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你还有这癖好？”

顾丽琦气得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伸手一巴掌挥上他的肩：“说什么呢？哪条规定说女人不能欣赏女人了？而且你不觉得她们那个年纪正是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吗？我错过了能展示自己的年纪，你还不许我看看，羡慕一下？”

“所以，你是正常的？”沈中梁拿眼睨她。

顾丽琦底气十足地近乎吼出：“当然正常了！”

沈中梁瘪嘴，把其中一瓶水递给她：“有什么好羡慕的，各个阶段有各个阶段的美，你嘛，小三十正是成熟的年纪，很好啊，挺知性的。”

顾丽琦接过矿泉水瓶，扭开盖喝了一口，道：“谢谢你安慰我，我这个年纪，上不上下不下，仅满足于好好生活。”

沈中梁又倒上一把水在手心，弹上她的脸：“醒醒！想什么呢？你做服装设计师，多么时尚前卫的工作，怎么这么清汤寡欲的，你现在画不出来，不代表以后画不出来，你这次旅行，不就是为了找感觉吗？”

顾丽琦被水溅得睁不开眼，一跃而起：“你又泼我？看我不还手好欺负是吧，好啊，再不还手就是任你宰割了。”发挥女汉子劲儿，直接用瓶口对着沈梁猛泼。

沈中梁见她来了劲儿，吓得弹身而起，直线后退，转身再跑：“诶诶诶，别呀，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现在才说开玩笑，晚了！”顾丽琦不理，秉持“本女不是好欺负”的宗旨，紧追着沈梁跑。

沈中梁沿着十二凤池边缘跑，跑了老远，顾丽琦紧追不下，沈中梁跑得气喘，索性停下来由她发落。

顾丽琦这一圈下来，追追赶赶，瓶里大半的水都泼到了沈梁身上，看到沈梁突然停下来，从他的右方凑上前打探：“累了？”

沈中梁抹掉脑门上的汗，垂眼看到她瓶里剩余不多的水，笑道：“好男不跟女斗，你瓶里没多少水了，来吧，正好给我降降温。”

顾丽琦瞧他洒脱得还算大度，扑哧一笑：“得了，跑了这么久我还口干舌燥呢。”她一仰脖，把剩下的水全数倒进喉咙。

只是两人互泼结束，顾丽琦的衬衫领子湿了，沈中梁大半个后背全湿了。

沈中梁无奈地看着这个斗气的女人：“消气了吧？”

顾丽琦嘟嘴辩：“谁叫你乱跑的，你要不跑我就随便泼泼意思一下咯。”

沈中梁拿过顾丽琦手里的空水瓶，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回头道：“走吧，回车里换衣服。”

顾丽琦不可思议瞪他：“你还带了衣服？”

沈中梁面露苦色：“还好我带了，不然我敢让你这么泼？这么湿着回去，晚上就得感冒。你没带？”

顾丽琦硬绷面子：“我……我不怕，我才没你那么脆弱。”

沈中梁心中有数，这个季节，顾丽琦领子上那点水，晒晒就干了，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和他斗嘴的模样，不再是十八年前那个胆小怕事的金晓晓，现在的顾丽琦更有吸引力。

顾丽琦有些尴尬地背对着车站，等到沈梁换完衣服，摁响喇叭，才转身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沈中梁拿过放在后车厢的两个大方便袋，交给她：“拿好了。”

“干嘛？”

“买菜。”

“买菜？”

两个小时后，车子驶回小区车库，沈中梁停好车，拉着顾丽琦去了小区外的一家超市。

鱼虾肉，鸡翅腿，各种调料，各种青菜，看得顾丽琦一头懵地跟在他身后活像个小跟班，又见他拿出钱夹，纯黑的皮夹内好厚的一叠百元红钞，他随意地抽出五张交给收银员。

顾丽琦懵懵的脑子又清醒了：沈梁绝非一个普通的打工者，他到底是谁？

沈中梁拎着两只大口袋，顾丽琦空手又跟着他走。

出了电梯，沈中梁示意她：“快去开门，借你厨房一用。”

顾丽琦懵得正常，乖乖照做。

开了门，开了灯，沈中梁直奔厨房。

沈中梁挽起袖子，将顾丽琦请到客厅就坐，关门就开始干。

顾丽琦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足有一个多小时，晚上九点过，沈梁才开门出来，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一一摆上饭碗筷子，还有一大锅她惊喜不已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麻辣烫？”

沈中梁没去看她脸上的惊讶，低头为她夹了一个鸡翅膀：“第一天带你吃了重庆最有名的火锅和小面，今天就该是家常菜和麻辣烫了。麻辣烫作为火锅的一个分支……”他看着她，得意而耸肩，“不需要猜啊，趁热，赶紧。”

顾丽琦没再过多话，操起筷子，敞开肚皮，绝不负沈梁的忙活。

一人一碗端着，饿狼攫食般的场景不禁在顾丽琦脑海里浮现起另一幅画面，一个颤栗，竟看着沈梁愣住。

沈中梁在她停顿后也停顿了：“怎么了？太辣了？”

顾丽琦哽咽地吞下一块肉，忽然间无尽感慨：“沈、梁，这样的你让我想起了离开重庆前，一个很要好的初中同学，比你名字多一个字，叫沈中梁。我们家住同一方向，每天上下学都是一起走，他家庭条件比我好一点，五天课时时间，有三天他都会用他的零花钱请我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有时候我太馋了，吃完不觉味，下次他就会把他的多给我一些。”

沈中梁瞧她说得入迷，我见犹怜地放碗哭，心中不胜欣喜：“你，很怀念？”

“是挺怀念的，离开重庆十八年，每次吃外地的火锅，都会怀念，火锅，的确能激发身在异乡的睹物思人感。”

“那，你这次回来发展，有没有想过去找他？”沈中梁揣测问。

“找？”顾丽琦皱皱眉头，目光虚浮，“一个连糊口都成问题的人，能拿什么去找？而且他今年也35了，应该早就成家了，何必去打扰人家呢？”

“女人比男人有优势，找个好男人嫁了，糊口问题不就解决了？”这是沈中梁的心里话，特别是对顾丽琦这样的女人。

“是啊，找个好男人嫁了，一了百了，把所有的重担都推给男人。可若找得到当然好，找不到，那便是折了自己的一辈子。我可能传统观念比较重，这辈子若找不到真心实意的那个人，宁愿单着。”

“咳咳咳……”沈中梁禁不住呛了一口辣椒，“你，没有恋爱过？”

顾丽琦自嘲道：“对于一个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恋爱是最无关紧要的。”

沈中梁心中有一股涩流涌动，他摸摸盆底，已经有些凉了，他连着自己的碗一起端进厨房，洗净，把热过的麻辣烫重新端上桌：“我先回去了，你吃完了早点睡，明天还是同一时间，门口等。”

顾丽琦的孤单被沈梁撕开一个口子，这下便是狠狠自怜了，她赶紧逃避沈梁怜惜的视线，笃笃点头。

0008

第八章 彼此交心我是谁

在顾丽琦的自定行程里，还有一处沈中梁知道的她故意回避的地方。

金晓晓，32年前生于走马镇，父亲就职于九龙坡某工厂，故而满月后便随父母长居九龙坡，2000年，她父母因金钱问题分开，那后，她便和母亲一起搬到了他家附近。

这是沈中梁对那时的金晓晓家庭全部的了解。

那么，走马镇就应是顾丽琦心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沈中梁笑眯眯地看着床头对面的墙上还挂着的那副表在画框里的图，那时，懵懂的那时，他获悉她转学的消息，萎靡了整整半学期，每逢难题都要解好久才能解开的烦躁，放到现在看来，不正是情窦初开的悸动吗？

晴了几天的九龙坡，恰好就在这天下起了小雨。

顾丽琦打来电话，有意借雨天推托今天的行程，沈中梁说：“今天这个天气的确不适合户外游，不过我今天替你安排了一趟室内游，你下来吧，我在车里。”

“还是改期吧，我不着急。”

沈中梁沉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去了我就告诉你。”

一语正中顾丽琦下怀，电话挂断十分钟不到，顾丽琦收好伞，在他旁边坐实。

顾丽琦从昨日起，便隐隐觉得好像落入沈梁的圈套，事事都被他牵着走，可她又无一丝可以拒绝的动力。

走马镇？！

顾丽琦一见这处她最最熟悉也最最无法忘怀的地方，当即僵了：“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沈中梁不慌不忙地取下安全带，准备下车：“这是你出生的地方，你远从纽约回来，最应该来看看。”

“我不想看，麻烦你送我回城。”顾丽琦坐着不动，死盯沈梁。

沈中梁照常下车，走了半圈到她面前，把车钥匙递给她：“我想看，要回你就自己开回去。”

“你？！”顾丽琦顿觉不对，“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说了，你去了我就告诉你。”

顾丽琦无法，只得跟着沈梁走。

雨已经停了，两人沿着车停之处前方一座青石拱桥跨过小溪，再见那道石拱门上写着“走马场”三个大字，顾丽琦不由僵得难以动弹。

沈中梁过来牵她，顾丽琦只像个人偶随着他拽。

进了这道石拱门，跃然眼前的就是依旧平静古朴、绵延800米、载满了千年故事的走马老镇。

积攒了无数雨水的青石苔阶，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黄桷树，红黄白相间的石头墙，充满旧时风情的木质房屋，黑瓦屋檐下悬挂的红灯笼，都见证了走马镇几百年的历史传承。

再往前走，一匹巨大的汗血宝马探出前半身出墙来的雕塑后墙，挑夫的脚印、马帮的蹄痕、肩挑背驮的岁月，都成为镌刻在镇墙上永留后世的历史印记。

转过这面墙，顾丽琦挣脱出沈梁的手，在两扇黑木门前停住脚。

那晚风雨潇潇，吹得两扇门啪啪作响，她被妈妈推到墙角，痛哭流涕地看着父母激烈争吵，母亲一声撕心裂肺的“离婚”，父亲紧随一记响亮的耳光挥上去，打痛了母亲，也打痛了她，那张凶神恶煞几近狰狞的脸，至今仍是噩梦。

至今就那么站在门前，顾丽琦也是胆怵地转身想走。

沈中梁一把抓住她的手肘：“你既然有反应，为什么又要逃避？不管上一辈有多大矛盾，我们子女的发肤永远受之于父母。在你父亲的内心深处，永远是爱你的。”

“我知道，十七年前，大姥带给我的爸爸的遗言就是对不起我，他没有东西留给我，这间房子本也不是他的名字。我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去看他了，在他坟前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很好，除非有一天我真的过得很好，有脸见他了，我才会再去。”顾丽琦转过头，又挣脱开他的手，目光凌厉，“所以，还请沈先生理解，不要多管闲事。”

超出预料的闻言，沈中梁怔了。

再次抓住她的手：“对不起，我承认我的方法会让你难受，但是一个好的设计师，如果连自己都面对不了，你怎么去面对你的作品？跟我来。”拉着她往回走。

富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中国曲艺之乡、民间文学之乡美誉的走马镇，从古到今都渊源流长着定期讲故事的传统，每到讲故事的日子，镇上人和慕名前来的外来客官都会赶到专门的地点——走马故事会。

远离都市生活，近在郊地生花，坐在古色古香的客栈内，品茗一杯飘香的长嘴壶茶，实乃惬意。

这间面积不算大的茶会内，上下两层皆是满座，就像周末一样云集了四面八方衣着各异的来客，他们演绎的热闹场景，实在是很容易吸引再来客沉浸其中。

“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走马镇曾是成渝古驿道的重要站点，很多经过歇脚的商帮、旅客，晚饭之后的闲余，就聚在一起闲聊各自所在地的奇闻轶事，久而久之，大江南北的奇闻轶事都汇聚在了此处。”沈中梁说。

长嘴壶艺表演，本是由茶艺升华为艺术的表演形式，由面前的男性表演者，一袭古装扮相，身段柔美却不妖娆，双手执着长嘴壶，把两个空茶杯递到他们手里。

正是“闲观玉碗腾云篆，漫理玄思逐海帆”的观音掂水。

集歌舞、曲艺、杂技于一体的表演形式，看得观众们阵阵喝彩，将那飞跃斟茶、水入手杯的绝活活灵活现得顾丽琦一愣一愣的。

很单纯的，沈中梁看到顾丽琦露出了今天的第一道微笑。

他便又道：“而这里和这个镇，都是很简单纯粹的，它们没有任何商业化的包装，以至于它们有着最原始的古朴，这也是当地最大的特色，他们从来不问你是谁，能让每一位进来的顾客从故事里体会人生百态，珍爱生命，不失为另一个消除烦恼，寻找感觉的好地方。也是你的家乡最有本色之爱的地方。”

中间舞台，有说书模样的先生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位旧时小媳妇舍己救郎的故事，故事虽小，情的立意却大。

沈中梁正面看她：“你不妨当听故事一样，跳出你的人生，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和父亲的故事，你会发现，你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痛苦，反而能从中汲取到父女亲情，当属‘怀念’的最大意义。”

顾丽琦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沈梁双目湛然清澈，微笑真挚，宛然已成为她最能信赖的依靠。

或许他说得对，父亲在下岗前，对她也是视作珍宝的疼爱。下岗后，就算和母亲有天大的矛盾，也从未打骂过她。

顾丽琦心情好了些，问道：“你懂得带我来我行程上没有的地方，可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也是行程上没有的？”

“温泉。”沈中梁肯定道。

“哦？说说看？”顾丽琦就坐在旁边石阶上，托腮期盼。

“重庆素有山水之城的美誉，这个水就来自它水源的灵气。

‘世界温泉之都’，汇世界级的温泉地热资源，集丰富的地热资源储量和开发利用成果，让重庆这座浮在温泉浪花上的城市，益发博大精深。

涌沙泉、悬挂泉、珍珠泉、地震增生泉、江畔泉、湖景泉、岛上泉、峡谷泉、森林泉、洞穴泉等等等等，量大质优，历史悠久，各具特色。

试想一下，当你置身在一处含有现代化绝对高端设施的休闲娱乐温泉中心，你会不会安逸到忘却一切烦恼？

或者一个仿佛置身森林公园、静沐在大自然天然泉水中，享受着大自然最清新的空气、流水，各种植物资源带给身体的各种疗效，会不会特别陶冶心灵呢？

再者一个和那些仙侠、神话电视剧里，仿真率高达百分之百的仙境，当你身在汤中，十几道光束照着你，会不会很有美感？

一边泡汤，一边欣赏招牌景致，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很好的强身健体的医疗效果，也是别有一番生活的味道。”

顾丽琦被沈中梁的情景模式带得心欠欠。

就在她魂飞太虚的时候，沈中梁笑着调侃：“不过对于你这种国外回来，没时间没机会，而且你这么怕热，要去也只会是冬天才去吧。”

顾丽琦正色道：“你怎么知道我怕热？”

沈中梁白她一眼：“这是三月，不是六月，你每天就穿一件衬衫，一件外套，还是薄的，还不是怕热？”

“等到今年冬天，有机会，一定要去泡泡，每个池都要去。”顾丽琦忽然发现，“我感觉，我在你眼里已经完全透明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故事了？”

沈中梁二话不说，摸出皮夹里的身份证，把正面亮给她看。

顾丽琦看到名副其实的“沈中梁”三个字，比初见他时，胸牌上的“沈梁”更愕了。

生怕自己尖叫出来，顾丽琦双手捂嘴，惊喜得眼泪蒙蒙：“你就是沈中梁？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中梁笑着反问。

“你？”顾丽琦只看着他，十万个难以置信萦绕心头。

沈中梁笑道：“你报道的那天，我在许言电脑直播里看到你报名的旅行社，就化身他们的工作人员，一来是想知道你为什么画不出来，二来也是帮你重塑信心。”

“你早就看出来我画不出来？”顾丽琦自尊心受挫，这无疑是她在人前最惨痛的暴露。

但她依然挺直脊背，绝不露弱。

沈中梁深深明白，越是有过成功的人在短暂的瓶颈期，越是难以面对这个突破期，他小心而积极地安慰：“即便许言再怎么为难你，以你的实力，也该在他面前展示你的设计功底，但你选择用另一幅画来展示你的画功而非设计功，这不太像一个服装设计师正常该做的。这么多年，我要连这点‘读心术’都没有，还怎么管理雅曼？当年我一直把长居班级成绩第一名的金晓晓当做努力的目标，现在也把纽约回来的顾丽琦当做开拓的目标。”

再回想起这几天来的种种，沈梁对她的熟悉早就有迹可循。

沈中梁再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简历，就知道你和我们互相需要，这几天，我看到你就算有再多的烦恼，内心还是有纯真，一件作品最生动的就是它里面的故事，从纯真里面提炼的故事，我相信不会太差。”

顾丽琦近乎做梦似地一字一顿问：“所以你才是雅曼的大老板，许言背后那个保我进来的人？”

沈中梁温柔地展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嗯。”充满了深信之色在凝神的双眸中熠熠生光。

0009

第九章 回归自然仗工业

顾丽琦明白了，这几天，他所有的表示都代表雅曼。

她缺乏情感经验，沈中梁不比许言那样单刀直入，也是因为他们本就认识，有着友谊关系先入为主，她着实难以分辨沈中梁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相信到底是出于上司对下属单纯能力上的信任，还是仅代表雅曼？

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只想回家。

因走神太远，车子停下才反应过来已经回到了小区。

沈中梁牵着她的手敲开了自家门。

保姆小妹很热情地迎她进屋，请她到餐桌前坐下。

沈中梁这是要请她吃晚饭？

顾丽琦浑身不自在，又看到阳台边躺着的老人，待沈中梁进了卧房，她忙起身奔到厨房帮忙。

“我能帮你做什么？”

“姐姐来者是客，我马上弄好了，姐姐坐到吃就算帮忙了。”

好甜的小嘴，顾丽琦犟不过，只好端上灶台上盛满饭菜的一个大碗，道：“这是阿姨的晚饭吧，你忙，我去给阿姨喂饭。”

旋即泥鳅似地溜出厨房。

沈中梁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到顾丽琦坐在妈妈身边，舀起一勺饭，吹散热气，喂进妈妈嘴里……

妈妈吃相颇香，十八年后初次见面的二人熟得很快，一边吃一边还有说有笑。

妈妈有多久没这样高兴过了？

沈中梁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答案，就这样站在卧房门口，远远陶醉于这幅他憧憬了太久的画面。

饭桌上，沈中梁憋不住好奇，边给她夹菜边问：“你们聊什么呢？”

“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阿姨居然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了，那时候我不也经常拉你来吃饭吗？”

顾丽琦记得，那时妈妈超市加班，沈中梁送她回来，只要看到大门紧锁，就会主动叫她回家吃饭。

“是啊，那时多亏了你们，我才不至于饿肚子。从小到大，妈妈为了让我集中精力好好读书，什么家务也不让我干，倒是穷人家带娇娇了。”

“你妈妈做得没错，不然怎么会有你的今天。”

顾丽琦自相识第一天起便酝酿着一个问题，刚刚和沈妈妈聊了半天，左右也是憋不住，脱口问：“阿姨的身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中梁喉口一紧：“我大学毕业那年。毕业后我就回到重庆创业，从跑销售开始，那时在一间只有二十几平米的出租房里住，妈妈为了照顾我，搬来和我一起住，哪知一次车祸，连累她半身瘫痪，事后，妈妈把赔偿款全部交给我，对我说：与其有时间伤心难过，不如把精力放到正事上，你若能实现梦想，妈妈就高兴了。”

“所以你用那笔赔偿款，创办了雅曼。”

“妈妈虽然现在动不了，但能听到她笑的声音，对我就是最大的满足。”

“但是……阿姨现在更关心你的婚姻大事。”顾丽琦深有同感道，“没想到你会和我一样，三十几岁了还没结婚。你这样的成功人士，应该不缺女生追啊。”

沈中梁无奈笑说：“前几年谈过两个，就是因为妈妈的特殊情况，我不想凑合。不急，慢慢来吧。”

“庆幸，你跟许言搭档还算顺利，不到十年，雅曼就收入破亿了。”顾丽琦本想着调节一下两个单身汉的共鸣，“说明人长得帅，又有能力，的确是前途无量的，情途也不会太坎坷。”

哪知竟换来沈中梁定睛的注视，尬得她心血沸腾地埋头苦吃。

不说话的席间安静异常，顾丽琦赶紧吃完，帮忙收拾完碗筷，又帮忙把沈妈妈扶上床，默默溜回。

这晚，顾丽琦迎来的迟来的心动，忐忑得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挑灯夜画。

雅曼要冲的纽约时装周，主打“自然”风。

这几天的行程也都在向她输入一个概念——自然。

那么主题正可用“返回自然”！

顾丽琦来了兴致，赶紧打开电脑上网百度，百度图库里面大量的历年展品，无一不是以自然风为主，充满青春活力，用独属纽约式专业的态度做着可以快速消化，看起来毫不费力的轻松时尚。

几千页翻下来，顾丽琦发现一个众多成品皆未涉略的点……或许她可以试试。

第五天清早，顾丽琦提前一个小时敲开了对门。

沈中梁还在吃早饭，她在门口朝他挥手，示意门口等。

沈中梁哪忍让她等，紧赶着追了出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这可是他难得看到的积极。

“既然有感觉了，那就不耽搁了。”顾丽琦本无暧昧感的话时下听来却是暧昧充溢，她看着沈中梁默默注视的眼神，补充说，“把剩下的景点看完，说不定，我就一气呵成了。”

“看来前几天收获不错啊。”

“是啊，多亏了沈总的妙招。”

按照顾丽琦定制的清单，沈中梁驱车来到最赋有血性的抗战兵工旧址。

重庆九龙坡谢家湾鹅公岩长江大桥下，一座高高的石碑上，入眼便是血红的“重庆抗战兵工旧址”雕刻字样，石碑顶端立着一座雕塑，一个手持汉阳造步枪的中国士兵正向天空射击。

这一雕塑的永久保存，真是凝聚了太多令人感慨的过往，教导着后世的人们，应当永远不负革命先烈的血汗。

顾丽琦往前走到刚气十足的两辆坦克前，以严肃的注目礼敬之。

沈中梁很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们女孩子对这些不会很感兴趣，没想到你是个例外，这些纪念抗战丰功伟绩的巨匠，的确是最值得我们铭记在心的。”

顾丽琦道：“‘为了和平，收藏战争；为了未来，收藏教训；为了安宁，收藏灾难；为了传承，收藏民俗”的建馆宗旨，就当是每个重庆人都不该忘怀的战史，我们祖辈那代，都经历了重庆大轰炸，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每一寸都是痛。”

抗战兵工旧址——重庆建川博物馆，名副其实，收藏的都是一些力助革命先烈抗敌的神兵利器。

在8个场馆涵盖的24个防空洞内，最让顾丽琦有警示感的正是呈镂空状的“精忠报国”，和那一面血手印墙：“真的很难以想象大轰炸的场面有多惨，是这些英雄以及千千万万为今天的幸福生活付出生命的烈士为我们争取来的。”

另一面标注了“愈炸愈强”的墙上，真实再现了当年日机当空来袭，炸弹从天而降，无数房屋瞬间倒塌，无力反驳的老百姓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于瞬间倒下，无数红十字会医护人员顶着随时都会丧命的危机奔波在伤员间，用他们的所能，尽力抢救，奋力拯救。

这正是重庆人不怕艰险，不畏艰苦，仍勇于拼搏向前的精神！

展厅内，不知是否为衬托情景而特设的泛黄灯光，投射在墙上的老照片上，展柜里真实泛黄、字迹模糊的文件，随处可见的“汉阳造”步枪，带领他们回顾那个没有科技，人工技能不发达的年代，还能制作出这么一件件抗敌的精品，老一辈革命者确实拥有天赋异禀的智慧。

“当年的生产设备，集中了重庆人民最强的手工技艺，像1937年的机床，它们虽然有近百年的历史，但维修一下仍然可以使用，这正是重庆人民所铸质量过硬的体现。”沈中梁说。

顾丽琦聚精会神地看着正被工作人员演示的机床，思绪深邃道：“也就像我们服装行业，改变的是满足现代人要求的款式，不变的是能存留在世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品质。”

沈中梁十分认同顾丽琦的解析，附和道：“不错，重庆发展到今天，离不开众多本地工业的支撑，比如西南铝业、铁马工业集团，西南片区第一家轮胎厂、西南片区最大的起重机厂、重庆电机厂、中梁山矿务局、庆铃汽车、重庆中梁山饮品有限公司、重庆ABB变压器有限公司等等等等。

你说的没错，雅曼会选择九龙坡为公司落脚处，看中的不仅是九龙坡的生态，还有它的工业集中点，工业可以说是人们最重要的所需，现在的住房，汽车等等大型建造体都是重工业的成就，而我们服装行业，作为工业里的轻工业，也是不容小觑的，算是重工业当中的一点红，二者相辅相成，一刚一柔，缺一不可。”

沈中梁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她：“这是我们雅曼的工厂，后面还有我曾经拜访的几间大型工厂，你可以看看，他们的共同点在哪里？”

顾丽琦接过手机，第一个是雅曼本部工厂。

上千米宽敞的厂内，制作部、储存部分隔有致；清一色的女工头戴“雅曼”招牌的帽子，井然有序的在缝纫机和各种工具前忙碌；另一间环境雅致，靠墙的大柜子里摆放着成百上千套针线和珍珠、水晶、皮革、亮片等等配饰的房间，有几十名绣娘，拿着针线，对着对标图案，一针一线在绣盘上认真做着真正的人工手绣。

如此，无论设计师的设计品是什么样，只要顾客满意，雅曼都有办法做出成品。

第二个是汽车制造厂，不同于服装制作的相对统一，汽车制造则需要极强的专业技术，从小零件到大部件，每一环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把关，火花四射的厂房，随处可见工人们满头大汗，一丝不苟，最后才能以最坚固的成品为人们出行代步。

顾丽琦看到这里，松了口大气：“最淳朴的工人精神最是令人感动，他们的认真，在工厂这种幕后的地方，为幕前的老板和销售人员提供了收入、品质以及口碑的保证，我也放心了。”

“这就是工业乐于创造和奉献的人文精神。”沈中梁自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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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美食和艺术

今天的午饭，是重庆的另一种名小吃，格格。

沈中梁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往一家一楼满座的格格店二楼走，还好，时间刚过11点，二楼还有空位，沈中梁熟悉地向服务员报上：“每种格格一样两份，两份饭，再加一份海带汤。”

“好嘞！”服务员热情的领单而去，格格是早就蒸好的，两三分钟，小小的木桌便摆满了香香的肉食。

一小格一小格的蒸笼里，裹满米面的羊肉、肥肠、排骨膨胀后，嚼在嘴里充满了辣椒、花椒的重庆味道。

虽然有些伤感，但好在沈中梁是肯面对现实的人：“吃完这顿，下一站就是你行程里的最后一站，重庆涂鸦街。”

顾丽琦点着头，全情投入肉里。吃完不觉饱，竖起右手食指，问他：“能不能再点一份？”

沈中梁忍俊不禁，这个女人，还真是毫不掩饰：“把肚子留着，一会儿还有好吃的。”

顾丽琦也不好在沈中梁面前太过女汉子，后面的行程也只惦记着好吃的，哪晓得进了涂鸦街，满街都是小吃店和小吃摊，不止！

她放眼望去，这条位于重庆市九龙坡区黄桷坪辖区，全长1.25公里，紧紧扣着涂鸦主题的街道，皆由成片成片受涂鸦艺术熏染的住宅楼组成，也可称涂鸦艺术作品群。

依托不动产的房屋作为涂鸦艺术的承载物，即使饱受风雨雷电袭击，有些颜色变淡，但依靠现代工艺修补，还是能保持涂鸦艺术的大致美好。涂鸦原起美国，就等于是九龙坡的一道可在全重庆大放异彩的西洋景。

满目秀色可餐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两人漫步街边，沈中梁解说道：“黄桷坪原本是一条又脏又乱，差点就被治理拆除的街道，好在艺术家的画笔赋予了它们新生命，这里没有新修筑的房屋那么挺拔高耸，设施设备也很老旧，但大体并不影响它以彩色绽放的美观，瑕不掩瑜，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外来游客，第一眼都会被它的亮色吸引。”

顾丽琦在一副倒立的唐老鸭画前停步：“对！艺术家的画笔很灵巧，设计也很巧，用一个涂鸦艺术就把这里大改造，别说，还真节约了不少改造成本。”不由灵机又动，“如果我们的服装也可以用画的，也节约了不少手工成本。”

“但是画的就和这些建筑颜色一样，多洗几次就会褪色。”

“不一定啊，看选什么材料了，要说褪色，所有漂染过的衣服都会褪色，但是就拿我们自己的衣服来说，真正褪色的有几件？褪色与否，取决材质。”

走进几家老店，顾丽琦一口气买了梯坎豆花、二娃小面、胡记蹄花汤，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这里依托四川美术学院的美术文化，奠定了时尚文化基础，而在这条街上，有一间重庆目前唯一保存的老式茶馆，到了。”沈中梁拉住还在往前走、已经吃不思蜀的顾丽琦。

顾丽琦闻言回头，仰望着面前民国风情满载的交通茶馆，老式木架结构，房梁参差不齐，灰黑的砖瓦和斑驳不清的墙体，在现代飞速发展的重庆城内，还真是别有一番怀旧的风味。

她扔掉手里的塑料碗，擦掉嘴上的油渍，左右看了看：“这么看上去，这间茶馆在这条涂鸦艺术街上，像个祖上留下来的老古董，是值得后世珍惜的老一辈建筑人的杰作。”

越往里走越热闹：“这里和走马故事会不同，没有故事铺陈，却更有历史的真实性，人们洋洋洒洒坐着喝茶聊天娱乐，陈旧感，更是所有爱好绘画人的素描圣地。”

沈中梁看她感慨万千，问：“不就地取景？”

顾丽琦摇摇头：“谢谢你这几天的陪我四处游览，我的参赛作品已经勾勒出一个大概，后面几天我会全面闭关，待出关之日，就是你的收效之时。”

顾丽琦说到做到。

后面近一周，沈中梁放假在家，还真没听到对门的门声，他都怀疑，她是不是在废寝忘食创作，还好听到保姆小妹说：“哥哥放心，对面的姐姐每隔几天都要出去买菜，我碰到她的。”

那就好。

沈中梁日日期待着顾丽琦哪天会来敲门，告诉他，她完工了。

可一个星期后，他等来的却是许言的电话：“三江地产准备在中梁山进行别墅开发，这两天正在筹备，你今年夏天带阿姨回老宅避暑的事，恐怕不成了，早做打算。”

“什么？”沈中梁实感心寒，在中梁山开发别墅，会大面积严重破坏中梁山的水源和周边环境，甚至破坏整个中梁山的生态平衡！

顾丽琦还未敲得他的门，沈中梁已先敲开顾丽琦的门。

“有个急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进来说吧。”

顾丽琦转身快走几步，慌忙扣上了茶几上正在绘图的手稿本。

沈中梁打趣她的贼动作：“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还用收？”

顾丽琦很是保护自己难得回来的感觉：“那也是迟早，不是现在，我跟许言保证的事，当然要绝对胜算了，在我拿出手之前，沈总就让我保留点个人隐私吧。说吧，什么事？”

顾丽琦记得她那天还在欣慰中梁山是一处清流，不料想，商业的利爪还是伸了过来。

“其实在公，这事本与你我都无关，也都无力可管。”

现实总是残酷又赤裸，沈中梁并不反驳：“但是在私……”

“但是在私，中梁山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也是九龙坡和重庆生态的主轴，一个城市生态的好坏，直接决定人们生活质素的好坏，基于这一点，我们作为九龙坡的生产方，有这个责任去捍卫中梁山的绿化。”

梦想总是遥远又缥缈，但沈中梁喜欢这个提议，顾丽琦的话深入他心，他愿意：“放手一搏。”

顾丽琦怀疑看他：“你认识这个三江地产的老板？”

沈中梁道：“许言认识，我马上回去就给他电话，让他明天把对方约出来，我们订个包间吃火锅，带家属出席，这样氛围会更像普通聚餐。往往最有效的谈话，都是在酒桌上进行的。”

顾丽琦推托不了，只道：“那我们就当做闲话家常地去劝劝。”

0011

第十一章 机智战三江

曾经，顾丽琦作为一个纯粹的设计师，从不参与公司任何运营事务，就连顾客的答谢她也是能推则推，只想尽力保证自己设计领域的清净。

那样的生活也真是清净。

相比较，和沈中梁齐心共事的感觉还挺刺激。

但要和许言同一桌子吃饭，她就条件反射性地心墙高筑。她知道许言和沈中梁一样都是单身，否则彩云湖那天也不会对她示好。

只是这样的两个单身汉，生活里也太招蜂引蝶了。

就算许言单身，这晚也是携伴出席。

六人行的火锅宴，正好松松地把一张圆形的火锅桌围满。

顾丽琦和许言身边的女孩一对视，皆是一怔。

女孩气质不俗，五官精致，大红色卫衣搭配浅蓝色短裤，外加一双黑色的马丁靴，与之一比，她一身半长袖白衬衫搭配黑色背带裤，永远百搭的黑白配，虽不落俗套，却在这个场合落了下风，近完美地衬托出了对方的娇俏活力。

女孩的目光一直在她和沈中梁脸上晃来晃去，脑子里肯定有无数问号飞扬，才忍不住问：“还是头回看到沈哥带女伴出席聚会呢，不晓得美女啷个称呼啊？”

既是私人聚会，顾丽琦也不高冷地用重庆话回复：“顾丽琦，雅曼新来的设计师。”

女孩倒也大方：“我叫许昕，日斤昕，是许言的干妹妹。”

顾丽琦分别瞧了瞧，许言正细心地为她弄调料，沈中梁也绅士地为她面前的茶杯里倒茶水，对女孩都有着很亲切的亲和，这个女孩仿佛已经存在他们生活中很久很久：“恁个巧啊，你们都姓许。”

“对头，因为都姓许，才认的干亲。”

顾丽琦也不知自己是否远离红尘太久，听女孩嗲嗲的声音有些全身发麻的别扭。

沈中梁作为主人家，互做介绍道：“这位是三江地产的郭总和嫂子，这位是我们刚聘请的纽约回来的设计师，顾丽琦。”

彼此间隔着半张桌子，皆以点头之礼问候。

看上去一脸精明的男人，盯着沈中梁笑问：“沈总今天安排大家聚餐，不会就是给我介绍这么能干的副手吧？”

沈中梁笑得含蓄：“还真是，雅曼在重庆成立八年，做私人订制五年，这两年一直承蒙嫂子的影响力，为雅曼源源涌进新顾客，这份大礼我跟许言一直谨记在心，凑巧这次和顾小姐合作，有了很好的三冲纽约时装周的基础，我们在公司内部举办了一次设计比赛，特来邀请嫂子作为评委，相助我们选出能代表雅曼出战的作品。”

顾丽琦心里有底，但适才警觉到，沈中梁口中的嫂子，油腻大叔郭总身边的妻子，许昕旁边的女子，年纪与许昕差不多，但形象气质比许昕更甚，就是今晚沈中梁的目标之一。

女子有一丝心动，挑眉道：“噢？沈总这么看得起我？”

沈中梁很是谦虚，在酒杯里斟满酒，举杯相敬：“当然，嫂子也是曾登上过国内知名时装周的模特，专业度比我跟许言都高，由您赏脸做评委，我们的胜算更大。如果可以，后期宣传一条线的活动，也诚心邀嫂子参与。”

这女人看起来分量很重，明里暗里都能拿住这个大叔，无需商量，自行举杯回复：“没问题，能为雅曼这种九龙坡的本土企业出力，我非常乐意。”

顾丽琦正出神，女人的第二杯酒已向她敬来：“顾小姐好学识，年纪轻轻的已经是留学纽约的才女了。”

“嫂子客气了。”顾丽琦照学照搬，斟酒举杯。

“顾小姐能获得沈总和许总的青睐，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能否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给我看看你的设计作品。”

顾丽琦坐得很稳，还好沈中梁有准备，她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手绘本，双手递上：“请嫂子指教。”

火锅正沸腾着香气，沈中梁涮了一片肥牛到她碗里：“愣着干嘛，该吃还得吃。”

顾丽琦自当是有胃口吃东西，她对这几天所积聚的感悟有信心。

果然，女人几页翻过，在她出门前才刚刚画好的那张简图上停止。

“请问顾小姐，这款我该怎么理解？”女人将稿纸面向她。

“嫂子好眼力，这款是我为这次比赛画的一份草图，是一款夏季的无袖连衣裙，在及膝的裙摆右侧，是我画的一个图案。这个图案现在只有一小半，大家只能看到孔雀尾巴扇形和中梁山的峰峦。”

所有人都放下筷子，朝女人手里的图纸看去。

顾丽琦赶紧趁热打铁：“实话实说，这次回九龙坡，让我最意外的就是九龙坡的生态，特别是中梁山，十八年的跨度，人和城市的变化都巨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是城市的进步，同时也是绿化的缺失，好在，中梁山始终保持着山的初心不变。”

油腻大叔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兀自倒上一杯酒。

顾丽琦假装没注意，继续说：“横跨重庆几大区的中梁山，是重庆的主脊绿化所在，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商业污染，这正是全重庆人民对它的保护，这种意识很强烈，因为人们知道，中梁山对重庆的意义，就好比人体的主背脊，试想，如果主背脊伤了，人体还如何站立行走？最后只会变成最软弱的爬行动物，到了那时，社会就会天翻地覆。

这份设计图，就是我准备用各种亮色拼凑成的一个图景，就像孔雀缓缓绽开的羽毛，上面有中梁山的绿化，有彩云湖的桃花，有九凤瑶池的仙境，它的成品，也定需要九龙坡工业扎实不破的技术，和涂鸦街那种经久不衰的艺术。用一件衣服，把我们九龙坡最强的特色，全部展示在纽约的舞台上，让全世界人民都能看到我们九龙坡的繁华景貌。也用这件衣服，让九龙坡成就雅曼冲上纽约舞台。”顾丽琦自认这番台词准备得无懈可击，可这事换做她来干，还是紧张得小心脏怦怦跳。

“说得好，我们重庆人，就应该同心发扬创造和保护精神。”女人为她鼓掌。

默默的，她放在桌下的手被一只温度适宜的手紧紧握住。

是坐在她左手边的沈中梁。

这种温度，让她慢慢镇定下来，不怕得罪人地正对右边的郭总说：“重庆人对中梁山的保护精神，已经超越了任何的商业意义，它成就了人们安居生活的乐土。”

抬头，正看见斜对面许言正向对视中的许昕使眼色。

许昕再次发挥小女生发嗲的优势，冲郭总笑道：“顾小姐说得很好，姐夫觉得呢？”

郭总品了几口小酒，醉意正浓地邀大家：“来来来，吃饱了再说。”

顾丽琦再次双手接过女人递回的稿本，放进背包里，开启后半场只吃不语的静听。

沈中梁和许言也是真豁得出去，陪得郭总满脸红霞飞，她也碍于脸面问题，敬了两轮。

中途趁沈中梁上厕所，许昕跟许言出去了一趟，顾丽琦掐着手机时间，足有半个多小时，三人才一道回来。

接近尾声的饭局，郭总紧盯着沈中梁，盯得顾丽琦浑身发紧，她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怵意，那郭总目光如炬，话倒爽快：“我就知道你小子约我们出来准有事，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到的，是出于什么目的，你们很有诚意和说服力，我们目前也还没那个能力。”

沈中梁酒醉有深意地微笑，伸手与郭总一握，千言万语皆尽在两人对视一笑中。

0012

第十二章 众力齐心冲关卡

沈中梁酒醉仍有三分醒，打起精神送走郭总夫妇，又打算支着许昕送许言，许昕驳说：“你们两个男人都喝酒了，都不能开车，我开许言的车送你们。”

顾丽琦真的很想拒绝，她最好在这个不知几角恋的环境里置身事外，可沈中梁就要硬拽她上车：“一起吧，你刚回来没多久，万一迷路了我还得出来找你。”

“找？”许昕语塞地惊望沈中梁。

顾丽琦赶紧解释：“许小姐别误会，我跟沈总是对门。”

“对门？邻居？这么巧？”许昕的眼睛睁得老大。

顾丽琦尬笑：“是啊，就是这么巧。沈总最近一直逼着我的设计，时不时就会查岗。”

“哦。”许昕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一路上也是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左右分坐窗边的他俩，中间的许言已经醉得呼呼大睡，隔着一个许言，他们无任何交集的盯着窗外发呆，才打消了些许隐忧。

车行至地下车库，许昕停好车下来搀扶两个男人，许言一醉难醒，靠沈中梁和许昕架着才架上了沈中梁的床。

沈中梁回头，顾丽琦正在客厅，看着许昕说：“你把许言的车开回去好了。”

许昕犹愣，不吃这套：“你们俩这样我可不放心，你们家不是有客房吗，我留下来照顾你们好了。”

顾丽琦汗流浃背，汗颜这许昕也太主动了。

“或者……”许昕回头看她，“顾小姐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睡。”

“啊？”顾丽琦措手不及，要是平常也就算了，偏偏那条裙子的成品图就在茶几上，这条裙子她倾注了太多，绝不能出任何意外，“实在抱歉，今晚不太方便。”

许昕的脸色立时难看到她于心不忍。

沈中梁解围道：“顾小姐那屋有很多设计品，我都不敢进，你也别进了，你不介意的话，跟小妹挤一床。”

许昕仔细品读到沈中梁和顾丽琦保持有距离，笑容重现：“嗯。”

这个时间，沈妈妈和保姆小妹已经睡了，顾丽琦再迟钝也知这个时间，是许昕最期待的和沈中梁独处的时候，她赶紧道：“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诶！”沈中梁挽留不及，顾丽琦已闪出门外。

人前的大度爽快，回到家就原形毕露。

顾丽琦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仿若一具被沈中梁抽去灵魂的丧尸，满脑子都是许昕对沈中梁毫不掩饰的绵绵情意，自己对比许昕的主动，的确逊色太多。

顾丽琦不禁反问自己，到底有没有许昕的主动精神？沈中梁在餐桌之下的那一握，似乎说明了什么，似乎只是在给她打气。

“哎呀。”顾丽琦使劲摇了摇迷糊的脑袋，事业未定，感情随缘。

拿出背包里的绘本，打开那一页，对比茶几上这份画完添上颜色和闪光啫喱的成品，绘本里的这张，是出门前沈中梁让她临时赶的工，到底是商人，每一步都运筹帷幄。

沈中梁，正是这个男人，有极大本事搅得她心烦意乱。

有微信来，他问：睡了吗？

还没。

开门。

有事吗？不是很要紧的，明天再说吧。

要紧！

顾丽琦起身开门，沈中梁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单手扶着门沿，酒醉依然：“抱歉，只是有些事想跟你说明一下。”

顾丽琦看着他身后紧闭的门：“他们，都睡了？”

“睡了。”

“请进。”

进门第一眼，沈中梁目光便至茶几上的那张图，他道：“我可以看看吗？”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顾丽琦紧张得结舌：“请、请便。”

沈中梁坐上沙发，拾起茶几上的稿纸，对比手绘本上的素描版，这张加了颜色和闪光啫喱的成品，让他不觉唇角上扬：“很漂亮。”抬头，略带些酒意地看着顾丽琦，“雅曼的设计副总监非你莫属。”

“谢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顾丽琦心中矛盾，她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又怯得不敢正视他。

沈中梁看她这幅表情，似笑非笑：“因为我相信你。”上扬的目光正与顾丽琦回神的目光相撞，顾丽琦紧张闪开。

沈中梁不解：“你似乎很容易紧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自信。”

顾丽琦小心翼翼地看回他：“自信当然有，但今晚你的这个局，我却有些看不懂。”

沈中梁放下稿纸，往后坐了坐：“哪里不懂？”

顾丽琦双拳攥紧：“连我都看得出来许昕醉翁之意不在许言，你又何必一再回避？”

沈中梁无奈一笑：“如果我不回避，岂不忙死？”

“正常啊，你35岁还未婚，不就是在给那些女人机会吗？”

沈中梁笑着摇头：“我上次就跟你说了，未婚不是我不想婚，而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许昕不合适吗？论门当户对，论人才学识，你身边，她是最合适的，不然今晚又怎么会帮着你们说话，我猜想郭总最后说的诚意，也是指许昕吧。”

沈中梁点点头：“一半吧，能在私交场合，把许昕视作家属邀请来，是我们的诚意，也是郭总的心愿，表明许昕是我们自己人。在这个感情游戏里，我和许言占了主动优势，许昕越是表现出在乎我，她新婚燕尔的姐姐和姐夫就越会顺着我们，为的就是许言和我，有一个能娶了许昕，从而实现商场上的双赢。”

顾丽琦摇摇头：“不懂，许昕条件不错，为什么这么被动？”

“越是条件不错的女孩，越有要求，越有追求，难道，你不是？”沈中梁反问。

顾丽琦只是疑惑：“许昕的姐姐，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大叔？”

“大叔又怎样？肯负责的就是好男人。”

顾丽琦不屑：“但是许鸢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沈中梁笑：“是有，但感情的事，谁又能绝对呢？郭总在许鸢的模特生涯里，给过她很多支持，而许鸢的那些年，一直都是替其他品牌走秀，重庆本土的品牌很少，所以这次也算是我们互相圆梦。在商业竞争里，不管是不是同行，多一个朋友都好过多一个敌人，即使，我不可能喜欢许昕。”

顾丽琦冷笑：“沈总一顿饭，实现了一箭三雕。但你就这么把许昕吊着，不太男人吧？”

“许昕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拒绝她了，她看到我一直单身不死心而已。”

“你……就真的不喜欢她？”

“不然呢？要是喜欢，我早就结婚了。许昕条件很好，却不适合我这个只想安定的男人。还有，你用不着事事都迁就许昕，我以前不喜欢她，现在也不会喜欢她，以后更不会，你别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沈中梁有些不耐烦。

顾丽琦在沈中梁不移的注视里，鼓起勇气道：“是啊，沈总喜不喜欢一个女人，会直接了当地告诉对方。”

沈中梁神色严肃起身：“特别是对我欣赏喜欢的女人，我会找一个最适宜的机会对她说。”

顾丽琦紧张到赶紧岔话：“你怎么知道许鸢会看我的设计？”

“许鸢在国内的模特界小有名气，还拍过平面杂志，这两年虽然退了下来，但以前积攒的人脉和人气都还在，又是专业人士，质量太跌份的设计，她是不屑的，我特意在她面前介绍你，就是要引起她的好奇，好当面证明你的实力，加注你的信心。”

沈中梁说到这里，一派轻松消失不见：“电商那边婉拒了我们的邀请，我跟许言都觉得，最好的评委，应该是消费者，恰好，许鸢有消费者和专业者双重审美标准，这次我们一定不能输。”

顾丽琦却笑了：“放心。”

0013

第十三章 “时代”闪闪亮

沈中梁的这夜极漫长，他整晚闻着许言和自己身上的酒气，刺鼻得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刚吃过早饭，就急着给许言吹耳边风：“赶紧送她回去，我在对门等你。”

许言找了顺路回家的借口送回许昕，再原路返回到顾丽琦家。

设计稿纸还摆在茶几一眼可及的位置，许言被顾丽琦请到沙发上坐下，垂眼便看到已不再是昨日素描单调的样子，一眼入迷：

以水波浪为肩边的无袖收腰及膝连衣裙，以纯白色为底色，圆领开到锁骨下，同等五厘米宽的肩带下，线条勾勒得流苏般匀称。

为避免上半身纯白的单调，左胸前，正盘踞着半巴掌大小、一位正从云中探出上身、长发齐腰的美人，简化后的脸，灿笑如花，头戴一顶蓝绿色宝石冠，深蓝色的抹胸衣外搭着一件紫色轻纱，双臂展开的波浪，恰如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孔雀仙子。

最大的亮点是小A字裙摆的右下方，占据了裙摆三分之一位置，仿佛孔雀仙子舞中优雅绽放扇形尾翼，开出一副，集：中梁山峦翠翠绿景，以翠为背的叠层下，是彩云湖畔夭夭桃花和九凤瑶池袅袅仙雾拼凑成的一个“心”型字样，相同而又不同的清澈湖水和彩虹色瑶池水相拼，中间升腾起仙雾，四周桃花烂漫。

彩色闪光啫喱笔成就了图案的栩栩如生，凸显的艳丽颜色，让人深有强烈的视觉效果和图像本身的宣传效果。

顾丽琦难得看到许言看她的目光里，闪现起善意和真诚的欣赏：“这是我近年看到的最赋有艺术感的美术，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看了很多纽约时装周的T台展品，很切合他们的主题，自然。”顾丽琦回忆着，“但我发现在我所看到的作品里面，真正以大自然为主的几乎没有，这几天，我重新了解了九龙坡，看到原来最美的灵感就在眼前。归根究底，还是要感谢沈总。”

沈中梁迎上顾丽琦感恩的眼神，但笑不语。

两人眼神交汇得惺惺相惜，看得许言觉得自己挺多余：“行，既然你提前完成了工作，明天也该上班了，还有几天就是月底，等月底比赛截止时，我们再公布，不过你这件作品，需要很大的制作工序，我先去联系一下我们的材料供应商，为了不让作品提前泄露，公布之后我们再动手制作。”

顾丽琦回神道：“有劳许总操心了。”

许言垂眸，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这件作品有名字吗？”

“还没有，许总上次不是说我们合作吗？那就由许总取一个吧。”

许言惭愧道：“‘时代’怎样？”

“时代？”顾丽琦喃喃领悟，“无论时代再怎么变，九龙坡永远都有不败的生态，技术和艺术，它们将用它们的赤子之心永铸经典？”

许言打了个响亮的响指：“不错！”

四月下半月的最后一周，许言在雅曼内部设定的设计比赛，以匿名参选的方式，分别做成扫描件在临时用于评判的笔记本上一一展示，由许言和许鸢一一审核，许鸢还算细心，给每份作品都标注了败笔。

可就如沈中梁说的，他对自己的下属太了解，这场比赛，主要就是看顾丽琦的实力，也就如沈中梁说的，他们的那个赌，没有万一。

顾丽琦征服了他。

进而，当许鸢略带失望地翻到最后一页，也会瞬间呆住。

许言心中有数，静待许鸢满意的评语：“这就是顾丽琦的那件成品吧，没让我失望，我不知道你举办这个比赛的用意何在，要说雅曼的实力，只有你许言和顾丽琦算得上设计师，其他的还劝许总谨慎留用。”

“多谢，还请做个总结。”

许言起身打开会议室门，把设计部所有参赛的助理全部招进来，围坐一堂，在笔记本对面的投影上，再次依次播放每份作品。

许鸢就着作品上的瑕疵，一一做了点评，没有卖点，没有感情，没有让消费者第一眼看去的吸引点，是前十几份作品的通病。

最后许鸢鼠标一点，翻到“时代”，起身道：“大家可以看看这份作品，和自己的有什么不同。”

许言静坐在侧，看着手机时间，十几分钟，几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女人们默默的面面相觑，惊讶到无人异议，整个会议室的声音仅有“这是谁画的？”

渐渐有人说：“能把九龙坡最具有特色的几个地方用艺术的形式呈现在衣服上，服了。”

“许总，这到底是谁画的？”

“许总有心了，把每位设计师的名字隐在了文档下面，单用作品说话。”许鸢鼠标一滑，露出设计师的名字——

全场震惊：“顾丽琦？！”

2019年6月初，沈中梁成功约到电商负责人。

许言将耗时两个月制作好的“时代”成品交给顾丽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邀来了青春洋溢的许昕，为‘时代’展示。

今天是雅曼冲破电商的关键，俗话都说，事不过三，败也不过三，顾丽琦站在许昕旁边，也是站在该负责人、沈中梁、许言、许鸢汇聚一堂的对面，只觉准备了几天的台词此刻也算行云流水：“首先非常感谢各位在百忙中抽空过来看我的作品，首先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丽琦，留学纽约，曾就职于纽约Nike时尚设计室，年初因私事回国发展。十八年之后再回到重庆，我遇到了各种水土不服，甚至怀疑自己能否适应，因此，在今年三月中的时候，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重游九龙坡的七日之旅。”

顾丽琦紧张之时不忘又看向沈中梁。

沈中梁知她遇事紧张，也时时关注她，在她目光寻来的求助里给她点头式的信任支撑。

顾丽琦深呼吸：“在这七天里，我重新认识了我曾经生活了14年的家乡，已经不能只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她转身指着许昕裙摆上的图案，针对介绍：“代表生态繁华的中梁山、彩云湖、九凤瑶池，重庆动物园，这些得力于天然涵养和人工保护的地方，让像我一样的外归人，以及更多从天南地北过来的不同品种的动物，都能够在重庆安居。”

顾丽琦精力集中，在每个人投来的注视里都停留一下：“职业特殊性，灵感可遇不可求，在我几度茫然的时候，感谢华岩寺的木鱼声让我沉静，感谢走马镇毫无商业的原始保留让我找回了自我，十二岁时对环境的敏感一下子全部回来了。”

目光环视一圈，最后停在了电商负责人脸上：“在服装设计领域里，有很多制作和艺术的难关是设计师必须克服的，但这种克服是不得已而为之，设计师最想要的，就是自己脑海中难度再大的想象都能通过技术变成实物。”

她背部直挺，自信地挺胸抬头：“因此，我特意走访了九龙坡保存度最好的兵工厂，看了很多工业的生产视频，不得不震撼，本地的工业技术，从古至今，有着飞跃的进步，精湛程度让我所有的梦想都胜利在望。确定了制作没有问题，那么现代消费者追求的美感，也是设计上的一大考验，美感这种东西，一百个人就有一百种的审美标准，直到去了艺术著称的涂鸦街，远远望过去，整整一条街的涂鸦，它的亮色，它的图案，都让我看到它在几条街中间，相当抢眼，当城市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相差无几的颜色的时候，涂鸦街就非常能给人一种别致的美感。”

“所以，我把这多种的元素全部放到了作品上，当裙子上所有的图案都使用了最抢眼的亮色，就更能衬托出最朴实的白色另外一面的纯洁。”

“衣服是人体最亲密的朋友，是身体最能依仗的盔甲，用挡风遮雨的功能为人类保障身体的健康。作品取名为‘时代’，就是想告诉所有看到它、喜欢它的人，它是由最少污染的白色，多重人工绣工，亮片，珠片，珍珠，水晶，宝石等精品代替漂染，所做出的颜色和亮度，美感和质感兼具。夏天的裙子，手动水洗后也不会洗掉上面的配饰，也代表能做出人们穿在身上最健康最舒服最好看的作品来自于一直提倡重环抱、少污染的雅曼，同时也对外说明，无论时代再怎么变，九龙坡永远都有不败的生态，技术和艺术，它们将用它们的赤子之心永铸经典！”

会议开始前，沈中梁特意把会议室的灯开得大亮，哪怕只是纯白色的炽光，光线射下，也能以最好的效果展示彩色图像闪烁出璀璨的七彩光芒，吸引得对方负责人的目光一动不动。

静谧得顾丽琦直线汗流的会议室，忽然回荡起负责人响亮的掌声：“一件衣服能通过设计展示出地方意义，顾小姐是下了一番狠功夫。”

他左转头看着沈中梁和许言：“两个月制作一条裙子，两位有心了。只是，这个工序会不会太耗时？”

沈中梁笑道：“好东西总是需要时间磨合的，这件作品，是雅曼的定制代表，有心的顾客，自然等得起。”

0014

第十四章 再约彩云湖

获得电商平台首肯，是顾丽琦最大的安慰，雅曼终于能在国内数一数二的平台上，有了专属的销售窗口，联合公司网站，开启一条全网覆盖性之路。

在报名纽约时装周前，率先传来了“时代”被上海时装周相中的好消息，参加十月份的秀场活动。

许鸢还带回一句：“看过‘时代’的客户都在说，九龙坡在顾大设计师笔下竟能如此妙笔生花，有时间一定要来九龙坡好好参观。”

两者同时并存，为现在的雅曼带来了锦上添花的好口碑。

顾丽琦满足地觉得，如果“时代”登上了上海时装周的T台，便是得了近水楼台的好处，以上海的影响力，定会带动九龙坡的名气。

她用了半年时间，在重庆立足，办公室也从大厅搬到了沈中梁专门为她设的副总监室，与许言毗邻。她和许言，一个负责线上业务，一个负责定制业务，彼此合作默契，被公司内外一致评为雅曼的金童玉女。

雅曼内部，再没有了对她的嫌隙，有的是上下一体的齐心，员工们进进出出都尊她一声“顾总。”

每天早九晚五，每周逛街看戏，每个月按时还房贷，月内有那么几天陪着沈中梁和许言外出应酬，再有几天沈中梁出差，就去对门陪沈妈妈聊天。

这样的生活充实却差点什么。

沈妈妈特意告诉她：“你去沈中梁那屋看看。”

沈中梁的卧房，不同于大多数单身汉邋遢脏乱的格局，床铺衣物都摆放得很整齐，左边墙上，有一副表得很精美的彩色图画，上面，还是她十八年前画的那副中梁山景，当时，她作为礼物回谢他的赠笔之谊。

那时同进同出，时时刻刻都能见人。

现在的沈中梁各地出差，忙得连家都难回，和她的渐行渐远，反倒撮合了她和许言，以看似情侣的姿态外出应酬，几次下来，她和许言的绯闻就开始被热炒。

无论是绯闻，还是许言，顾丽琦都无心理会，闲来无聊时，就数着日子盼生日。

这是回来后的第一个生日，她在重庆，除了公司一班同事，私底下没有一个交心的朋友，手机里一翻，全是同事，她自嘲地退出电话簿，一抹苦笑证可悲。

这天，终于等回了沈中梁，大厅的助理们却私语着一个八卦：“沈总找许总密谈了。”

密谈内容不知，有心人只从窗户瞧见沈总揪许总衣服了。

顾丽琦只当八卦听听，两个老总间密谈，有些矛盾，很正常。

8月13号，沈中梁交给她几张艺人定单，且时间拉幅很长，单笔最长创作期达一月。

这对设计师来说，无疑是最好发挥的，也无疑是她的成名机会。

顾丽琦紧攥着手里的单子，鼓足勇气问：“听说，你对许言动手了？你对我这么好，应该不止是相信我。”

沈中梁温柔地微勾唇角，越过办公桌走近她，凑到她耳边：“想知道原因，明天就去彩云湖找我，中午12点，不见不散。”

这夜，顾丽琦失眠了。

8月14号，星期三的彩云湖中午12点，太阳正烈，大概是个正常人，都宁愿呆在空调屋里吃饭休息也不会跑到这里等待中暑吧。

奈何从昨天开始，她就已经不正常了，才会顶着大太阳沿着上次来的方向往里走。

越往走里，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季节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是桃果的膨果期，但她转进一条桃林道，左右两边的桃树上竟奇迹般地盛开着密密麻麻的桃花？

她诧异这些反季节盛开的桃花，慢慢往里走……

桃林道的中间，沈中梁也正顶着烈日笔挺地站在前方。

顾丽琦呆懵而停步。

沈中梁背着双手朝她走来……

隔着几棵树的距离，沈中梁停步，微笑得含情脉脉：“喜欢这儿的桃花吗？”

顾丽琦仔细地左看右看，益发懵：“这个季节果子都快熟了，怎么还会有花？”

沈中梁道：“你可以走近看。”

她太疑惑这有违大自然常规的行为，就近走到右边的一棵桃树前，伸手摘下一朵，疑惑大增：“丝花？”

沈中梁点头笑：“是，全公司同事从天亮就开始布置，9999朵丝花，别在桃树上。”

……

这样明确的用意，顾丽琦不傻，也无需装傻，但：“你既然有心，为什么先前又避而不谈？”

“你和许言的事我知道，无奈各种公事缠身，我只得加快速度，忙完了赶紧回来，我找许言谈话，是想知道你们之间的真实情况，试探中，就有了你所知道的动手。最后他告诉我，他对你有过心思，但了解到你对他没想法，就告诉我说，你很喜欢这儿的桃花。”沈中梁笑若桃花，“不是还没到时间吗？今天告诉你也不晚啊。”

也不知是不是沈中梁太了解她，顾丽琦近欲泪奔。

但她忍住了，她深呼吸，等着沈中梁的下一步。

沈中梁再走近她，顾丽琦震惊地看着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面前——

单膝下跪！

背着的双手展开，为她呈上一个红色丝绒的戒指盒。

打开，露出一枚钻石戒指。

顾丽琦捂嘴泪奔！

但她没有受宠若惊地崩溃。

稳住自己，听沈中梁说：“这个季节虽然没有桃花了，但是人定胜天，这辈子，无论什么季节，我都会是你不败的花束。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在每一年的冬天，都能陪你去泡温泉，让你在我这里，把现实生活过成瑶池诗歌，让我们在后面几十年，一起去见证九龙坡、重庆城的更多特色？”

顾丽琦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样，只感觉鼻涕眼泪哗哗落个不停，一定很丑，仅有的知觉就是拼命点头。

只有这样，才会让沈中梁很镇定地站起来。

也只有他镇定了，她才能放任自己扑进他怀里，哭成一个终于找到幸福港湾的不孤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