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的脚步像铅一样沉重,失落的转身返程。等她赶到家,天已经黑了,老衰做好了饭在等她。老衰问道:“咋回来这么晚那?”
英子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坐下吃饭,默默的躺下睡觉。整整三天,英子都没说一句话,像哑了一样。虽然英子该喂鸡喂鸡,该喂狗喂狗,该做饭做饭,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在进退维谷的境遇中,她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做着无比艰难的人生选择。
是逃离这个家庭?还是死心踏地的留下?都是一条无比艰辛的路,充满了很多不确定性。如果她选择逃离,她的那个卖身契咋办?她的逃离会不会再一次让家人失去房子流落街头?她奶奶会不会饶恕她的悖逆?如果她带着孩子去找邱同,邱同还在读书,没有能力养活她们母子,她的父母会接受她和孩子么?邱同的学业会不会受到影响?他还能考上他所喜欢的医科大学么?
如果选择留下,她就得和邱同彻底一刀两断,和老衰圆房,行了夫妻之实,才能把肚子里的孩子顺理成章的生下来,余生,还须放下心中的执念和怨恨,给老衰生儿育女,如果老衰不能陪伴自己到老提前死了,她现在就得做好后半生孤独终老的心里准备。
这样的遭遇别说是放在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身上无法做出选择,就是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是一道很头疼的选择题。
英子决定忘记邱同,留在老衰身边,接受命运的安排,为了她的家人,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选择了自我牺牲。
当英子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击溃了自己的心魔之后,一切都释然了,她的信念也从云端落在了地上,她开始像女主人一样关心家里的柴米油盐。
一天傍晚,英子在灶台前做饭,老衰在灶下填火,厨房里热气弥漫,英子窈窕的身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老衰都看呆了,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从背后搂住了英子,英子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她没有反抗,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老衰见状,像得到了默许似的,把英子抱进了屋里,放在他的大床上,用手解开了她的衣扣……英子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
老衰终于光荣告别了几十年的光棍生涯,自己都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现在白天有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给洗衣做饭,晚上还能搂着睡觉,他总感觉像做梦一样,他昐望着英子能给他多生几个儿子,也能让他在村民面前扬眉吐气一下。
老衰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他见英子的腰一天比一天的粗了起来,胃口也比平时大,他就琢磨英子可能是怀上孩子了,真是老天有眼哪!一天夜里,他在被窝里搂着英子,拉着她的手问道:“英子,你是不是怀上了?你给我生个儿子行么?”
英子想了想:“那得生下来才知道是男是女呀。”
“嘿嘿,男女都行啊,以后啊,你就多生,生个十个八个的,家里就人丁兴旺了,也有人出力干活了,等我死了那天,有给我抬棺材的,有给我摔丧盆的,有给我扛灵幡的,阎王爷都得羡慕我。”英子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老衰考虑的全是自己的身后事,英子的人生才刚刚拉开序幕,老衰却想着要收场谢幕了,这出戏该如何唱下去呀?
再难唱的戏也得唱下去,再艰苦的日子也得熬下去。英子变得坚强了,白天她不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可是,一到了晚上,她的大脑就像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学校、老师、同学、邱同、竹林、爹娘、奶奶、卖身契、还有死去的爷爷,像放映电影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经常浮现,挥之不去。
愁多夜长,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往事的漩涡,她买了几尺花布和二斤棉花,开始给肚子里的小孩做小衣服、小被子,小鞋子,边做边想着孩子可爱的模样,再幻想他(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叫第一声娘的甜蜜,她也就觉得夜晚不那么难挨了。所以,每天晚上她都睡的很晚,直到困的不行了,才会放下针线活上床睡觉。
日子流水般的匆匆过去,英子越来越显怀了,算起来,差不多怀孕有四个多月了。天气开始渐渐的转凉,冬天就要到了。九龙坡的冬天并不是很冷,平均气温在7~9度的样子,但是,在海拔高点儿的地方,气温会低至到零下5~10度左右,只要进入了12月份,几乎每一年的冬天都会有雪花飞临,连绵起伏的山顶会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成为九龙坡独特的自然景观——雪峰。
英子没有富人家孩子那么娇惯,即使有孕在身,还照样出门挑水担柴,割草挖菜,家里家外的活一样都没耽搁。
一天,英子背着竹篓又上山了。天空中飘着像白羽毛一样轻盈、像梨花瓣一样透亮的雪花,有的落在了树上,有的落在了湖面,有的落在了花枝上,有的落在了地上。往远处看,天地之间弥漫着一层透明的雪雾,仿佛是一个空灵、清静、顿悟的禅修之境。
英 子闭上眼睛,贪婪的吸了一口清新的、微凉的空气,陶醉在人间仙境之中。英子伸出手,有几片雪花飘落在手掌上,又悄悄地融化了。
九龙坡的冬天,银装素裹,虽然白雪会覆盖住地上的草木,但仍然有一些耐寒的植物和野菜顽强的生长着,扒开上面的雪层,就会看到一些嫩嫩的,绿绿的野菜,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可爱。
英子蹲下身子,寻找着能端上饭桌的野菜。她挖到了几棵荠菜,虽然长的不大,但翠绿的叶子很是诱人,挖回来可以凉拌,可以包饺子。英子还幸运的发现一棵乌塌菜,它张开的叶子好像一朵花的形状,给萧瑟的大地增添了一抹绿色。最后,她在上坡上挖了一把野韭菜和折耳根,这两种野菜在山上和树林里比较常见,在粮食短缺的年代,折耳根有时能起到替代粮食的作用,把折耳根清洗干净可以煮成粥喝。
天色向晚,英子一边下山往家走,一边顺手在路边的草丛里釆蘑菇。走着走着,她看见前面的山崖上长着一簇油黄色的蘑菇,她认识那种蘑菇,是非常罕见的冬菌,味道极其鲜美,春天和夏季很少见,一般在深秋或冬季才能采摘到。英子向上仰着头看了看,三四米高的山崖自己还能爬上去。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爬上去,非常开心的釆下了那几朵蘑菇。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她的左脚踩在了一块覆盖着冰雪的石头上,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下了山崖,竟然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娃子背着一捆柴路过这里,看到了英子躺在山崖下,头上身上都是血,走近一看,是村里老衰家的新媳妇,她使劲地摇着英子:“醒醒,醒醒,你醒醒!”
英子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叫自己,勉强睁开了眼睛,吃力的对男娃子说:小弟弟,我是天池村老衰家的,你快些下山告诉老衰,让他来救我。”
等到英子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趴在了老衰的背上了,周围还有几个村民,举着火把,走在下山的路上。
英子强忍住疼痛,问道:“我这是咋了?”
老衰说:“你从山崖上摔下来了,要不是后院韩大哥家的孙子跑来家告诉我,你就得冻死在这里了。”
英子命大,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没那么幸运。老衰把英子背回了家,才知道英子伤的有多严重,手上、头上都有伤口,肚子一阵疼似一阵,下面还伴有流血,找个乡医过来看,只是对皮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炎处理,孩子能不能保住,就得看他(她)自己的造化了。
后半夜的时候,英子的肚子出现了持续性的疼痛,她拽着老衰的胳膊哭道:“孩子好像保不住了!”
老衰安慰英子:“保不住就保不住吧,保住你的性命才是最主要的,女人怀孩子,哪有个保个的都活下来的?哪了女人怀孕不是扔几个活几个的!”
天亮前,在一阵剧烈的阵痛中,英子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流了下来,老衰没敢让英子看,怕吓着她。英子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她用虚弱的声音对老衰说:“别把孩子喂狗,也别把孩子扔到荒郊野外去,你用一块旧床单把他包起来,天亮了,埋在我昨晚摔下的地方,埋深点儿,留个念想吧。”
老衰没想到,自己刚做了几天美梦,以为再坚持几个月就能当爹了,就能抱上儿子了,可是,眼前的这场意外,让他的美梦破灭了。
英子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天,才终于从那场劫难中挣脱了出来。身体上的伤口还好愈合,但是,心灵的伤口却留下了永远的痛。没有人能知道英子的痛苦,也没有人能知道她为了这个孩子做出的巨大牺牲,如今,孩子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和邱同最后的血脉联系也因这个孩子的离去彻底断了,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重新活过来的英子变得沉默了,每天坐在窗前看天空自由飞过的鸟儿发呆。
在英子疗伤的这段日子里,老衰又忙洗衣又忙做饭,精心地伺候英子,有时还给英子说上一段她爱听的《杜十娘》《西厢记》《红楼梦》,在老衰的照顾下,英子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冬天。
莺飞草长二月天,春天的九龙坡从草木青翠的山林到人欢马腾的山村,到处都充满了生机。老衰的小院里也有了变化,菜园里种下的青菜都有寸把高了,英子养的小鸡小猪也长大了,去年孵的小母鸡开始嘎达嘎达的下蛋了,老衰也希望英子能像小母鸡一样顺溜的给他多下几个蛋。
天随人愿,英子又怀上了,老衰乐的合不拢嘴,英子虽然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抗拒的,因为,这个孩子是老衰的,一旦生下了他的孩子,自己就得一辈子拴在这个老男人身上了,所以,她对这次怀孕,少了一份憧憬和喜悦,多了一份责任和担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一年的冬天,也是在一个雪夜,英子生下了大儿子金生。第二年她又生下了二儿子银生,后来又陆续的生下了五个女儿。至此,英子和老衰就像是一架弊车羸马,再也分不开了,英子是匹拉辕的马,老衰是架破旧的车,车上坐着他们的八个儿女,他们的命运再也分不开了。
英子嫁给老衰后,十年都没有回过娘家。她恨那个家,恨奶奶的无情,恨母亲的软弱,那个只养育了她十五年的家,是她一生都过不去的坎。无论日子过的多么艰难,她都不愿意接受娘家的施舍。有一次,英子领着金生、银生在集市上遇到了母亲,母亲急忙把金生、银生拉到怀里亲热,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到外婆,有点眼生,从怀里挣脱了出来。英子娘又往他俩的口袋里塞吃的,英子让金生、银生掏出来,都扔在了地上。望着英子拉着孩子走远的背影,英子娘的眼泪在眼里直打转转。
随着年龄的增长,老衰身体越来越差,背也驼,眼也瞎,失去了下田劳动的能力,还像年迈的老人一样,需要别人的照顾了。也就是从这时起,英子开始一个人扛起了这个家。但是,无论她怎么起早贪黑的干,怎么精打细算的过,她一个人都挣不够十口人要吃的粮,买不全十口人要穿的衣,读书更是成了问题。
一天晚上,刚上小学四年级的金生要开学了,他正在灯下整理着书包,英子拉过金生,摸着他的头说:“金生,明天别去学校了,匀给弟弟银生读几年吧。
“不,娘,我要上学!”金生含着眼泪拉着娘的衣角哀求着。
英子怒斥道:“你不能让弟弟一天学不上当文盲吧?你识了几个字会写写算算能生活就行了!”
“不,我不给弟弟,我要上学!”金生搂紧了书包不松手。
英子一把抓过身后的烧火棍,在金生的屁股上狠狠的抽了几下。金生放声大哭:“娘,别打了,我听你的话,我把书包给弟弟,我不读书了,呜呜呜……”
老衰虽然眼睛瞎了,但他的耳朵还好使,他听到金生在外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就埋怨英子:“不让金生读书就算了,还打他干啥?”
英子冲进屋里,声嘶力竭的对着躺在床上的老衰哭喊道:“都怨你,又老又瞎的,你到是拿出下地干活的力气呀?你到是拿出挣钱的本事呀?金生也就有书念了,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的挣钱了,你知道我养活这么一大家人有多难么?”
听了英子这番哭诉,老衰顿时就蔫了,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英子看到金生把书包搂在怀里,眼角还挂着泪花。
第二天早上,金生把书包塞到弟弟银生怀里,默默地转过身,拿起门口的竹篓和镰刀,割猪草去了。就这样,三年后,银生也和金生一样,退学了,把书包传给了妹妹,就这样,八个孩子雨露均沾,一个传一个的都读了几年书。
有一天,英子娘托人捎信来说英子的奶奶死了,如果英子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去。奶奶死了,英子心里的阴云也就随之散去了,她和母亲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活在她的淫威之下了。
嫁给老衰后,英子第一次回了娘家,拖儿带女的、浩浩荡荡的回到了青龙村,回到了十年前奶奶用自己换来的宅基地盖的大房子里。
母亲激动的搂过孩子们,亲亲这个,又摸摸那个,舍不得放下。英子见屋里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乖乖的坐着父亲身边,以为是自己出嫁后母亲怀孕又生的。母亲苦笑了一下说:“这个孩子不是我生的,是你爹上山干活在路边捡来的,我看着可怜就留下来养着了。你出嫁以后,我就把她当成你来伺候了,她现在长大了,模样还有点儿像你呢!
英子端详了一下妹妹,笑着说:“嗯,还真有点儿像我小时候。”
晚上,孩子们都睡下了。英子娘从柜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英子:“这是你出嫁一个多月后,有人给你寄来的一封信,我也没打开看,还封着呢。”
英子用颤抖的手撕开了信封,终于看到了邱同写给自己的这封尘封了十年的信。
桂英,见字如面:
时光流逝,不觉假期已过,终于盼到了开学之日。我欣喜的去石板中学找你,你的老师和同学都说你己停学在家,我心中很是忐忑不安,不知你因何停学?因何不告知我?
你还年青,读书是上策,如你遇到困难,还望来信说明,我会与你共同分担。望你早日赴学,为盼!
邱同 9月6日夜书
英子双肩抖动,无声的哭泣,泪水打湿了信纸。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你走的那年中秋节,有一个男青年骑着一辆自行车,找到家里,问你在家么?”
“他来找我了?”英子抓住母亲的手,急迫地问。
“是的,他在大门口问,这是陈桂英的家么?”
“然后呢?”
“然后,你奶奶没好气地回答他说,嫁人了!”
“奶奶告诉他我嫁到哪里去了么?”
“告诉了,你奶奶说你嫁到了天池村。听完他就走了。”
母亲又问英子,他到天池村找过你么?”
英子摇了摇头。她到是希望邱同真的去找过她,也是远远的看她一眼就走了,没有打扰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母亲的家,就像是一个温暖巢穴,既安慰了英子精神上的痛苦,也让英子短暂的忘记了心里不堪的过去。英子领着孩子在娘家小住了半个月,突然有一天,儿子金生拉着她的衣袖说:娘,我们回家吧,没有人给爹做饭,我怕爹饿着。”
英子的心一紧,是啊,自己和孩子都出来半个月了,家里还有个老衰呢,我不惦记他,孩子还惦记着他呢,他是孩子们的爹呀!
那天晚上,她对母亲说:“娘,我出来有半个月了,明天想和孩子们回家去了!”
母亲拉着英子的手说:“英子,别回去了,别和那个老衰过了,我和你爹养着你和孩子们!”
“娘,你不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有点儿晚了么?如果十年前,你能在奶奶面前硬气的说出来,也许就不会把我推到那个火坑里了,我也就不会和孩子们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了!”
英子母亲泣不成声,给英子跪了下来,哀求着英子说:“那天晚上把你送走以后,我的心都后悔死了,当年,我咋就那么软弱呢,我自己生的孩子嫁什么样的人都不能做主!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今天,让我重新让我选择的话,我会和你爹带着你离开这个家,哪怕去要饭,我也不会让你嫁给老衰的!”
“娘,快起来吧,也许这就是我的命!”第二天,英子带着孩子们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浮萍一样的家。
为了生存,无论生活多么艰难,都要维系下去。
1959年——1961年,中国经历了一次严重的自然灾害,连续多年的严重干旱,致使河流断流,粮食大面积减产,为了填饱肚子,村民们上山挖野菜、扒树皮、抓鸟捞鱼,用尽了一切办法把天上飞的,地上长的,水里游的,只要是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都弄回来吃了。
在村里,老衰家的日子过的是最艰难的,每天睁开眼睛,就有十张嘴等着吃饭,本来就人多地少,又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那时,老衰家里不能做干饭,仅有的那点儿粮食只能稀饭就着咸菜吃,即使这样,粮食也时常断顿。无奈之下,英子只好放下尊严,领着孩子出门讨饭去,有时能讨回一点儿米,有时能讨回一点儿剩饭,不管孩子们够不够吃,她都要从孩子们手中抢下来一点儿,端到老衰手里,不让老衰饿着。
英子每次讨饭都带着一个孩子,走到哪儿,就讨到哪儿,赶上天黑了,就找生产队的窝棚住一晚,第二天再接着讨,英子的脚步踏遍了方圆几百里。一天,英子领着大闺女出去讨饭,刚推开一户人家的大门,一条大狼狗就冲了上来,把英子一下子扑倒在地,英子急忙把大闺女护在身下,大狼狗在英子的腿肚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英子疼得差点儿昏了过去。狗的女主人跑出来轰走了狗,扶起了英子,用一条布带绑住了她的伤口,又拿出几块饼干送给了英子。英子惊魂未定,用颤抖的手哆哆嗦嗦的接过了饼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舍得吃一口,便放进了怀里,她想把饼干带回家给三闺女吃,因为严重营养不良,三闺女六岁了还不会走路。这种糟糕的生存状况持续了好几年,等金生、银生、大闺女都长大了,能上山种田干活了,家中的经济才开始有了好转。
慢慢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每当有儿子娶媳妇、闺女出嫁的时候,她就对儿女们说:“你们娶什么样的媳妇,嫁什么样的郎,都要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只要你们不懒不馋,肯吃苦,老天饿不死你们的。你爹年纪大了,眼睛瞎了,你们的小日子我帮衬不了啥,将来有孩子了,我也不能帮你们照看,我离不开这个家,你爹他离不开人。”
儿女们也很成全她,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一个张口说让英婆给看孩子的,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叫“老衰”的爹离不开娘,娘要是走了,用不了三天,爹就得饿死。
在英子五十四岁那年,八十四岁的老衰即将油尽灯枯,撒手人寰,在要咽气的那天晚上,他拉着英子的手奄奄一息地说:“英子,我要走了,你十五岁就嫁给我,谢谢你伺候了我半辈子,还给我生了八个孩子,没享一天福,吃尽了苦头,我走了,你就能享福了……”
老衰死了,带着他一脑子的《史记》《汉书》《三国志》《水浒传》等无数的经典故事走了,只留下了一大箱子破旧不堪的发黄的古书。英子也老了,老成了英婆,但她还是不愿意离开那个让她辛苦了一辈子的家,也让她流了一辈子眼泪的家,夜深人静的时候,英婆的耳边时常会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竟然像是老衰绘声绘色讲古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