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长的黑夜也会过去,太阳还会照样升起。翌日的晨曦透过窗棂倾泻而入,暖暖的照在英子身上。英子揉了揉眼睛,扶着床边坐起来,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该下地干点啥好。
老衰做好了早饭,见英子醒了,就把饭端上了桌子:“去洗把脸吧,吃饭了。”
英子洗了脸,坐过来,拿起一个玉米饼子,掰开,然后在中间抹了点酱菜,低着头吃了起来。
“英子,你吃饱了,别饿着。”
“嗯”。英子应了一声,没敢抬头看老衰。
吃完饭,英子洗的碗。她看厨房又脏又乱,就开始拾掇起来,把碗柜里的碗筷都拿出来清洗了一遍。又在笤帚把上帮了根长木棍,把墙壁高处挂着的灰尘都清扫了下来。然后烧了两瓢热水,放了一把碱面,把锅盖立在热水里反复刷洗,最后,那个黑黢黢的锅盖终于露出了原来的木头本色。
英子在清扫里屋床底下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了满满一大箱子的古书,都是线装的,像《史记》《汉书》《左传》《春秋》《三国志》《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水浒传》《红楼梦》等都有。原来,老衰虽然有眼疾,但是他却记忆力惊人,只要是看过一遍的书,就能倒背如流,出口成章,再加上他又口齿伶俐,能言善道,成了远近闻名的说书名人。一到了农闲的时候,就有人请老衰去生产队的社房子里说书去,他滔滔不绝、妙语成珠的演讲是当时那个年代村里唯一的文化娱乐活动了。
收拾好了屋子,英子又开始清理院子。院子里的那条大黄狗笨笨好像知道英子是这家新来的女主人似的,对着她摇头摆尾,不胜亲热。
门前三三两两路过的村民都好奇的向院里张望,然后咬起耳朵来,都对老衰屋里突然冒出个年青漂亮的女人惊羡不己。
隔壁的张老四是个好窥探别人隐私、爱嚼舌头的多事之徒,他早就对老衰家的事知道了点儿眉目。他站在自家院子里,伸长了脖子往老衰家院里看,正好看见英子在收拾院子,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了一跳,他赶紧跑回屋里,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对老婆喊到:“老婆,老婆!”
张老四媳妇眉毛一挑:“你咋了?大惊小怪的!”
张老四兴奋地说:“不得了了,老衰家的小媳妇来了!”
张老四媳妇嘴一撇:“来就来呗,咋还把你激动成这样呢!”
张老四眼睛眯缝着说:“你不知道,老衰的小媳妇太漂亮了,太年青了,水嫩水嫩的,那脸蛋,要是用手一捏,都能捏出水儿来!”
张老四的媳妇伸手就把张老四的耳朵拧住了:“收起你的歪心思吧,我倒是想把你拧出水来。”说完,手上一用力,张老四疼的嗷嗷叫,连忙喊:“媳妇饶命,媳妇饶命啊!”
英子来老衰家已经三天了,她把老衰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拾掇了一遍,还把老衰家仅有的两床已经露出棉絮的被子也拆洗缝补好了,老衰的家这才彻彻底底的像个家的样子了。
英子之所以这么一刻不停的干活,并不是她心里已经接受了老衰,也不是心里接受了这个家,她怕自己的手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想起邱同,想起自己的爹娘,也就更害怕今后怎么和老衰相处了。在她内心深处,她更希望老衰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的是父亲或是爷爷的角色,而不是丈夫。
这天傍晚,吃过晚饭后,老衰在院子里纳凉,英子在门前逗笨笨玩。隔壁的张老四把胳膊搭在墙上,下巴支在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老衰唠嗑。
“老衰,你这几天气色不错啊!”
“哈哈,我没啥变化呀?”
“咋没变化呢,人逢喜事精神爽,从今往后,你得越活越年轻!”
“瞎说,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妖精也不会有你这份福气啊,也娶不上你这么年青漂亮的小媳妇啊,看来,还是你爹给你的名起的好,赵全福,全福,老来得福!”
“嗯,嗯,天上掉馅饼了!哈哈!”
“你别看你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那是养精蓄锐。”
张老四瞟了一眼英子,压低了声音问:“哎,老衰,你说实话,睡女人的滋味是不是很快活?何况是这么年青漂亮的媳妇!”
老衰的脸红了:“没有,我俩还没那啥呢?”
“那咋还不动手呢?你不动手,那你闺女儿子会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呀?”
老衰为难地挠了挠头。
赵老四媳妇隔着窗户喊:“赵老四,你瞎掰扯啥?你快给我回来!”赵老四怕媳妇,听媳妇一喊,麻溜回屋了。
夜幕四合,群山沉睡。老衰屋里的灯忽明忽暗,英子坐在灯下,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书,这几天她的心有点儿莫名的忐忑,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她就不敢睡觉,怕老衰爬上她的床,怕老衰强行占有了她的身子。她觉得她坐在灯下还安全点儿,白天赵老四和老衰的对话她都听到了,这更增加了她的不安。
夜深了,英子还在灯下翻书,最后,困的实在不行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老衰吹灭了灯,把英子抱起来放在外间他的大床上,黑暗中,老衰抖着手好不容易才解开英子的衣扣,刚把头拱进英子的胸口,英子一把就推开了他:“你,你想干啥?”
老衰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懊恼地喊到:“我,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啥。”
英子慌忙把衣服扣子扣上,低声对老衰吼着:“不许你碰我!听到没有!”
老衰慢慢爬起来,长叹了一口气。
英子跑回里间的小床上,蜷缩在被子里,偷偷地抹着眼泪。她的爱和身体都是属于邱同的,她怎么能舍得让别人去糟蹋了呢?邱同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道今生今世是否还能再见到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守多久?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如果没有人能拯救自己出去,如果今后的人生最终只能与老衰相伴,她至少还要坚守一个月。前几天邱同在送自己回家的路上,他们那场缠绵悱恻、感天动地的“竹林告别”,她到是希望能在自己的肚子里种下一枚爱情的种子,即使将来不能和邱同在一起,能守着他的孩子度过漫长的人生,也是一种安慰。
好在这晚风波过后,老衰再也没有主动招惹过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英子发现老衰的日子并不好过。一亩薄田分三处,还都在山上,老衰的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伺弄庄稼不如年轻人,一年的收成除了留下口粮,其余的也换不了多少零用钱,有时候,翻遍了所有口袋,还凑不够一袋盐钱,这样的日子让英子越发烦恼。
英子想,如果多养几只鸡,鸡生了蛋,再拿到集市上去卖,是不是就能换点儿零花钱了呢?可是,家里只有一只母鸡,下的蛋少的可怜,还不够自己吃呢。所以要想多生蛋,就得多养鸡,正好这几天家里那只老母鸡不下蛋啂啂乱叫,好像要趴窝的样子,英子就跟邻居换了十几个种蛋,放在老母鸡窝里,那只老母鸡也很乖,不管天气多热,都守着那窝蛋,一动不动。
老衰砌了个猪圈,还用家里的余粮跟别人换回来一个小猪崽。英子从山上采回一把花籽,种在了房前屋后,几场雨水过后,稚嫩的小苗就钻出了土壤,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姹紫嫣红的花朵绽放。小鸡崽也蹬壳了,一个一个的从母鸡的身子底下滚出来,毛绒绒的满院子跑,猪崽也在猪圈里撒欢似的蹦跳,屋里屋外,变得干净了,有生机了,有盼头了,有希望了,这些都是老衰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这几天,英子开始为一桩心事犯寻思了,她来老衰家快一个月了,自己的月经还没有来,如果月经期超过了,还不见月经来潮,是不是就怀孕了?她不敢问,也不敢去看医生,只好忐忑地等待着。她心里的秘密虽然藏的很深,但是,如果那次“竹林告别”真的怀上了孩子,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怎么办?自己还没跟老衰圆房肚子就大了,老衰要是闹起来,自己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月份小的时候还不能显怀,上了四五个月后,就再也瞒不住了,一旦种下的种子发芽了,到日子了就会瓜熟蒂落的。
英子算计着邱同可能快开学了,他所就读的那所高中离自己读书的石板中学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有点儿担心,要是周末放假邱同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晚上吃饭的时候,英子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胃里还总是往上返酸水,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她见过婶婶怀弟弟妹妹的时候就是这样,难道自己真的怀孕了?难道自己的肚子里真的藏着一个小生命?英子内心忽尔欢喜忽尔焦虑,欢喜的是自己怀的是邱同的孩子,焦虑的是这个孩子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单纯的英子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好几天后,她决定到石板镇去一趟。
第二天,英子起的很早,她对老衰说:“我想上山挖竹笋,再采点儿野菜到镇上卖。”
老衰说:“去吧,你早点回来。”
英子背着竹篓上山了。去石板镇的路上就有竹林,英子挖了几个新鲜的竹笋和刺老包,又釆了几样野菜,有猫爪菜、香椿芽,折耳根、野葱、野豌豆等,然后用草捆成小把,塞进了竹篓里。
到了石板镇,英子打听到了集市的位置,就把野菜一样一样的摆在地上,有几个阿婆走过来问价格,英子回到:“竹笋五毛一个,野菜一毛一把。”
“诶呀,有点儿贵呀,吃不起了。”
“阿婆,我的菜是刚釆下的,卖这个价格不贵了,你看,多新鲜那,闻一闻,还带着菜香呢!”
“那你就卖便宜点儿嘛,竹笋两毛一个,野菜五分一把,我就买了。”
英子摸了摸肚子,自己还没吃早饭呢,现在肚子饿的开始咕咕叫了。
“好吧,阿婆,那你选吧。”
虽然菜卖的便宜,但是出手却很快,不一会儿,英子一竹篓的菜都卖光了,一共卖了两块三毛钱。英子花了五毛钱,买了五个包子,这才填饱了肚子。又买了一袋盐,一包火柴,最后兜里就剩八毛钱了。
英子背着空竹篓走到一家中医诊所前,犹豫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她诺诺的问那个坐堂的老中医:“大夫,不抓药,只号脉多少钱?”
“只号脉,一块钱。”
英子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有八毛钱。”
老中医捋了捋胡子,笑了:“孩子,没钱也得看病啊,你坐下吧,你也不抓药,我就免费给你号个脉吧。”
英子的脸红了,连声说谢谢。
老中医用手切住了英子的手腕,闭着眼睛问:“孩子,你月经停多久了?”
“有三十多天了。”
“从你的脉相上看,你的脉滑而和缓,按之流利,如盘走珠,是滑脉!”
“啥是滑脉?”英子问。
老中医笑了:“孩子,滑脉就是喜脉!你出现了滑脉而停经,可以考虑是妊娠了。”
英子近日的担心在老中医这里终于得到了确定。临走前,老中医还嘱咐了英子一些注意事项。
从诊所出来,英子来到了邱同的新学校——石板高中。她站在学校门外,向里张望,门卫的老大爷问她:“姑娘,你找谁呀?”
“我,我找……”
这时,英子心底有个声音在质问她:‘邱同还在读书,你来找邱同,到底是来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然后又带着他的孩子被奶奶卖给了一个老男人呢?还是只远远的偷偷的看一眼邱同就走呢?’
英子这时清醒了一些,考虑了再三,她决定选择后者,只远远的看一眼邱同就走,让邱同安心读书。
她对门卫的老大爷说:“我不找人,我就在这歇会儿。”
英子穿过马路,走到学校对面的一棵大树底下,靠着树干,等着邱同放学。等了大约三刻钟的样子,学校放晚学了,学生们鱼贯而出,英子不敢眨眼睛,生怕一时疏忽,错过了邱同,就见不到他了。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身影,邱同推着那辆自行车,正和一个男同学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英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真想跑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难,自己现在有多茫然无助。她刚把手臂扬起,刚想喊出他的名字,心底那个声音又跳出来对她喊到:“不要告诉他,不要告诉他!”她慢慢的放下了手臂,咬紧了嘴唇,远远的跟在邱同的后面。
邱同和那个男同学分开后,就骑上自行车越走越远了,英子在后面跟着跑了一段路,实在跑不动了,就蹲下来喘息一会儿,等她抬起头再次寻找邱同时,邱同早已不见了踪影。
英子泪眼婆娑:“邱同哥,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