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光棍协会会长
作者: 泥土的花香更新时间:2020-02-26 17:41:55章节字数:2664

(本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


蛮牛是猪楠溜的一个光棍汉,人们称他为“光棍协会会长”。


猪楠溜在武陵山区来说,是一个很不出名的小山寨,在秀山县地图上根本查不到它,它隐藏在大山深处一角,从清溪场街上出发,走大约十多公里的乡村公路,然后再沿着崎岖的山路爬上近个把小时,翻过一道山梁,下坡就到了。


蛮牛的家就在下坡的路边边上。


我在这里说的所谓的“家”,其实在一般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是人住的屋子,那不过是一间即将倒塌的破旧小木屋。屋后面是一些杂草丛生的坟墓(也不知蛮牛晚上到底是怎样睡着的)。窗户上用一些废旧薄膜蒙上的,由于风吹雨打的缘故,已经残破不堪了。木屋的屋顶到处都是漏雨的,落雨天推开那道经常虚掩的木门,就会看见了屋里地上一摊一摊的积水,泛发出一点点的光亮。在屋角,有一张快要垮塌的木床,上面凌乱地放着一床已经污迹斑斑的破棉被,是土登布腊染的那种,依稀还可看见铺在床上破旧床单下面的稻谷草。在另外一个墙角,一个长满锈迹的鼎罐显得无精打采,一个铁三角架也歪倒在火塘边。整个小屋子好像一个废品收购站。


在我的脑子里,蛮牛就是一个谜,一个比天还大的谜。其实论年龄,他只比我大十多岁,像貌、智力也不是很差,如果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寨子上很多人还没有他好看,他一年四季穿着那件带着实钉、有点污垢不堪的军装,据说这件衣服还是公社一个退伍干部,见他没有衣服,送给他的旧衣服。


蛮牛说话口吃得很厉害,每说一句话,脸部胀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也随着他嘴巴的牵动抖动起来,好半天他才吐出一个字来,例如:你……你……老……老…老人……老人家……吃……吃……吃……饭……饭没有?


蛮牛还有一个习惯,就是鼻孔经常会流下两条鼻涕虫,快流到上嘴巴皮的时候,他右手两指捏住鼻梁一扭,顺势朝身边一摔,手指的清鼻涕被摔倒在地上,很自然地用衣袖在鼻子下面一抹,整个过程自然娴熟功到艺熟。


那个时候,人们都穷怕了,一般富裕点的家庭,讨个婆娘都还要费几番功夫,像他这样的人加上他的那个窝,谁又愿意嫁给他呢?所以二十七、八岁都还是光棍一条。


我对这个谜一样的男人,脑海中唯一的印象就是:脏。我曾经试着问大人(包括杀猪二伯),这个人是怎么了?所有的大人们都回答我:“没事离他远一点,他是个癫子。”每次他从村头鱼塘边走过时,在玩泥巴的小孩们,显得特别的兴奋。他们把手里的泥巴坨坨使劲地扔到他的身上,嘴里还不停的骂:“狗日的蛮牛,你死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出去找媳妇儿去了啊。”


蛮牛看看自己身上被泥巴砸出来的斑斑痕迹,生气地追了过去,脸部胀得像染了鸡血,脖子的青筋鼓起,一边口吃着地叫:小……小……兔崽……崽子些……,一边也弯腰拾起地上的泥巴块,朝小孩子们扔去。那群小孩看见他追过来时,一窝蜂似地跑开了,一边跑,嘴上一边骂:“蛮牛蛮牛,


长得像水牛,


找不到媳妇,


晚上偷偷哭…。”


我也发觉到,整个猪楠溜的人是从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连三岁娃娃都可以对他骂、对他凶,也没人觉得这样对他是一种不尊重,人人可随便侮辱他。大人们教训小孩,总是拿蛮牛做例子:“你不好生读书,将来就像蛮牛一样,永远打光棍。”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都要回家过年,三十夜和初一天都要上坡去给祖先们烧纸,每次都要从那破败的小木屋后面经过,有时看见木门紧闭,有时木门虚掩。


好像是1989年春节,我和妻子与大伯等一起上坟,路过他小木屋时,本以为他不在家,可大伯对着屋子喊了一声,蛮牛,快出来喝杯酒,里面竟然回答了一声,回答的什么,我没听清楚。等我们祭拜回来,路过他家门口,我推开门悄悄的向屋里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是空的,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呢。我正在纳闷,发现床上的破棉被有些凌乱,看样子是有人刚才睡过,但不见蛮牛。我茫然若失。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决定到大伯家去,让大伯给我讲讲蛮牛的事情。大伯听了我的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旱烟,卷好塞进长长的烟管,用火柴费劲地点燃,狠命的吸了两口,然后吐出浓得呛人的烟雾。烟雾中我看见大伯皱了皱眉头,接着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蛮牛他亲老汉,也就是我本家的一个伯,在他出生没好久就死了,寨上的人都讲蛮牛的八字大,克死了他的爹,他们孤儿寡母就相依为命过着日子,怪不容易的。后来,他娘实在是遭不住这个苦,于是就改嫁到贵州,他也随着他娘到了贵州。那个时候他才几岁,据说,那个后老汉很是看不起他,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常常打得他鼻青脸肿的,因此他经常躲在外面的柴草堆里过夜,根本就不敢回家。他娘由于是改嫁过去的,没有什么地位,再加上他娘本来属于那种老实巴交的妇人,所以也没办法,只能看着他被打,不敢说上一句话。      


大伯叹口气继续说,三年灾害那几年真难啊,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到冬腊月,田头土里,坡坡上,什么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连树皮草根都被剥吃完了,我眼看着一些人活活的饿死,就在路边的田坎上,那些人走着走着就倒在了那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死了也没人管没人埋,自己都饿得没力气走路,哪个还管得了这些嘛,自己说不定哪天就倒在了田坎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那时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反正我是看见什么吃什么,我记得吃得最多的就是树皮和糠糠野菜粑了,觉得那就是当时最好吃的东西了,有些人吃观音土,那个泥巴吃了不消化,吃多了是要死人的。……大伯叹了一口气说。大概是文化大革命后没几年吧,蛮牛的娘又带着他回到了猪楠溜,因为在这里有蛮牛的亲人存在。


那时文化大革命武斗已经结束,生产队是集体生产,是靠劳动挣工分来分粮食的年代,由于生产队已将他家原来的屋基上,翻盖了社屋,只好在家族们的申请下,在寨上最偏僻的地方,给他盖了这个小木屋,树子都是生产队向公社请示后,从生产队集体山林里砍的。村里人帮着搬来了一些泥巴铸成的砖头和一些烂木板,在角落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床,总算有了自己的家。生产队考虑到他妈住在木屋里,俩娘母住在一起不方便,又在社屋让他铺一个床,晚上和守社屋的人打个伴。他娘本来就患上严重的肺病,回来住年吧,就病逝了。


据大伯说,后来白天蛮牛随着乡亲们一起去上工干活,晚上吃了饭,回到社屋里,怎么都睡不着,于是起床来,一个人跑到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喝烧酒。


出去这么多年,蛮牛什么都没学会,就是学会了喝烧酒,而且酒量大得惊人,一个人喝斤把酒都没问题。


上工干活时间长了,他就觉得没意思,不想干了。于是,在大伙都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总是一个人跑到附近的岩坳坳里打瞌睡。人们都晓得他是孤儿,也就没与他计较,他爱做就做,不爱做也没有人来说他。后来队长只好把生产队一头黄牛让他看护,给他评点工分,好分点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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