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刚入夜。
好好的天竟下起雨来,冷思玉盛了碗莲子羹,撑着雨伞来到秀儿房中:“晚上皇后娘娘喝了一点就说困了,特意让我给你端些来,让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
“皇后娘娘对奴婢真好。”秀儿接过碗,低下头说道,“其实,我的身体已大好了。只是皇后娘娘这几天老是不让我干什么活,还让你照顾我。我……”
说到这里,秀儿竟感动得抽泣起来。
“傻妹妹,你哭什么呢,皇后待咱们好,是咱们的福气,你还哭。”冷思玉笑道。
“就是因为皇后娘娘待我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娘娘。”秀儿道。
二人闲聊一阵后,冷思玉看看夜已深沉,雨已住,便起身离去,“我还要去皇后娘娘那儿看看,你也早些休息吧。”
“玉姐,这些天辛苦你啦!才下了雨,路上滑,玉姐你小心点。”秀儿一脸关切。
秀儿的房间与冷思玉房间相邻,这儿离皇后寝宫需经过一个小花园,花园右侧是一个小树林,花园中种植着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茶花,眼下茶花虽已凋谢,但空气中似仍弥漫着茶花的清香,加之雨后泥土特有的清香,不由让人神清气爽。
提着宫灯走在那条花园中的蜿蜒的小径上,冷思玉深深吸了口这清爽的空气。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她这才想起,自己的雨伞落在秀儿房中了。如果自己这样浑身湿透地回去,万一皇后醒了看见,就太不成体统了。此时从秀儿房中出来不远,她决定还是回秀儿那儿拿伞。
刚折返走出花园,已能看见秀儿房中的灯光了,突然,冷思玉发现花园右侧的小树林中,一个黑影闪过,仿佛是个披着件黑色斗篷的人,连头都藏在黑色的大兜帽里。此人在秀儿房间旁的一棵树下,一闪就不见。冷思玉壮起胆子问了声“谁在那儿?”无人回答,只有雨打在树叶上的“滴滴哒哒”声。
“秀儿!”冷思玉心里一沉,“秀儿,你好吗?我是玉姐。”冷思玉一边拍打秀儿的房门,一边急促地喊到。
叫了几声后,秀儿应声开门,“怎么啦,玉姐?”
看见秀儿安然无恙,冷思玉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我刚才看见个黑衣人在外面,你没事吧?”
“黑衣人?没看到哩,玉姐,你莫吓我!”
“难道是我眼花?”冷思玉进屋,拿上靠在桌子边上的雨伞,“还是小心些好,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跟我一起去皇后娘娘那儿罢,把宫里的太监们都叫上。不知怎么的,这几天,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呃,好吧,你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
秀儿在皇后寝宫外的小榻上,似乎睡得很沉,但夜已深沉,冷思玉仍没能入睡,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就全是那个黑色的身影,和那半个湿漉漉的脚印,脚印上,沾有小树林地上特有的黄泥。
那个脚印,就出现在秀儿房间右侧的窗台上!
冷思玉拿伞时,无意间看到的。
她没有声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吃惊。
窗台上的脚印,只有前掌,脚尖向着屋内,想必,脚印的后掌,印在了窗外,这足以证明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是进了秀儿房间,是要对秀儿不利吗?可秀儿当时就在房中,她怎么说什么也没看见?是秀儿真的没发现,还是受了那人的要胁,还是……
冷思玉不敢想下去,也不敢打草惊蛇。看着秀儿睡梦中紧闭的双眼,她突然觉得,这个自己当成亲人般的妹妹,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秀儿,秀儿!”
秀儿鼻息均匀,还轻微地打着鼾。
冷思玉悄悄起身,见皇后仍在熟睡中,宫女绿萍也在门边垂着头,似乎睡着了,只有宫女锦瑟低头在摆弄着一支珠钗。
“在干什么呢?锦瑟。”
“这珠钗是我娘留给我的,每次看见它,就好像看见我娘一样。每当闲得无事时,我就取下来看看。”锦瑟的声音有些黯然。
锦瑟的娘去年才去世,锦瑟连她娘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消息传到锦瑟这里时,她娘已经下葬了。想到宫中宫女们的身不由己,冷思玉不由长长唉了口气,觉得自己一个孤女,无牵无挂,倒也是幸运。她拍拍锦瑟的肩膀,“别想多了。你们别都睡熟了。我去给你们拿些糕点来。”
“嗯,我知道。谢谢玉姐。”
出得门来,冷思玉对门外的太监道:“我去拿些糕点来给大家宵夜,拜托大家打起精神来。”
“姐姐放心,没事!你去吧。记得我最喜欢的百合糕。”太监小春子笑着应道。
“少不了你的份。”冷思玉笑笑,出得门去。
冷思玉没有走向小厨房,而是迅速向秀儿房间走去。趁秀儿不在房中,那个脚印的困扰不立即弄清,只怕她心里一刻也不得平静。
雨已住,清新的夜风中,冷思玉隐隐感到,这个脚印在此时出现,甚是奇怪,是否和皇上让她暗中调查的事有关呢?
冷思玉鼓起勇气推门而入。眼前的情况让她顿时傻了眼——窗台上,哪有什么脚印!
不到两个时辰的工夫,这脚印,竟然凭空消失了!就算脚印干了,也应该会有泥土的痕迹。冷思玉怀疑自己之前是否看花了眼。
不,不会错的,之前取雨伞时,那个脚印分明就在那儿,湿漉漉的,上面还沾有黄泥。
可眼前,那窗台一尘不染。冷思玉推开窗户,窗前约两丈远,就是那个小树林,倒也长得郁郁葱葱。最靠近的小树林边缘,有棵粗大的桃树,正是之前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
冷思玉仔细观察着,窗台外侧也是一尘不染,甚至连雨水也没有。
冷思玉明明记得,她和秀儿出门时在下雨,她从皇后那儿出来时,雨才停。这窗台,怎么会没有雨水。
一定是有人将脚印抹去了,而且,是在雨停了之后才抹去的。是谁?发现脚印后秀儿就和自己出门了,一直在一起,不会是她,那又是谁?那个抹去脚印的人为什么这么做?他人又在哪?还在这房间里吗?
想到这里,冷思玉觉得全身一阵冷汗袭来,她警觉地搜遍秀儿房中每个角落,不见任何异样。
冷思玉退出房间,到小厨房拿了百合糕,返回皇后寝宫。见秀儿依旧熟睡中。
“锦瑟,没什么事吧。”冷思玉问锦瑟。
“能有什么事?”锦瑟依旧握着她的珠钗,“就是秀儿刚才内急回来,问你去哪儿了。这不,又睡着了。”
“你怎么说呢?”冷思玉装着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还说什么,我说我饿了,玉姐帮我拿糕点去了呗。”锦瑟又抓起一块百合糕,放进嘴里。
冷思玉长长舒了口气。
天亮后,冷思玉回到自己房间。当她打开衣橱,准备找换洗衣服时,突然惊得差点跌在地上——衣橱里,一张白色的绢布,上面画着一只惊恐的眼睛,一把刀,赫然插在眼睛中间,刀尖直钉入衣橱的木制隔板。
冷思玉强忍住没叫出声,慢慢走过去,那双眼睛,似乎也在冷冷地盯着她。
冷思玉颤抖着手将刀取下,用绢布包好,将其藏在柜子最深处。
这是谁干的,为什么?冷思玉细细回想,自己这些年在宫中并未得罪什么人。
布上画着一只眼睛,而且,那把刀就插在眼睛上。那么,对方的意思是警告自己小心自己的眼睛。那么,最有可能就是自己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对方要自己保持沉默。
昨夜,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还有那个脚印!
对,一定和这有关!
那,又是谁干的?
秀儿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除了自己离开时,锦瑟说她去内急出去了一趟。可那点时间,秀儿怎么可能?难道,是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他们要干什么?
一切,都和秀儿屋里的脚印,以及那黑斗篷一样,充满了神秘与诡异。
冷思玉从来没觉得这皇宫,有如此恐怖。
“难道,有人已经知道我在暗查谋害皇后之事?可我并没露出丝毫马脚啊?”冷思玉心念急转,如果对方只是警告自己不要多话,那不就明摆着秀儿的确有疑吗?这对秀儿,或者说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接下来几天,冷思玉不动声色地仔细留意着秀儿的一举一动,虽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但她脑子中全是秀儿,关于秀儿的一切。
秀儿,那个在冷思玉眼中一向天真俏皮的妹妹,她会有什么秘密?
可那个黑影,自己是断断不会看错,那个脚印的存在,也断断不会是自己眼花。就算秀儿真的什么也没看见,但那个穿黑色斗篷的人既然翻窗进了她的房间,她就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还有那张绢布,不正好证明自己没有眼花吗?
而这一切,距离册封之夜那件事,才不过短短五天。
秀儿中毒、黑色斗篷、脚印,以及那只带刀的眼睛,这一切,都是秀儿中毒后发生的,而秀儿中毒,好像就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引子。
可如果秀儿真有问题,为什么中毒的又是她呢?
再说,两年来,自己从未发现秀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两年了啊,时间说不上长,但也并不短暂。
冷思玉想起两年前和秀儿相识时,她曾经告诉自己,说她进宫前是富土县一个农夫家的女儿,因为家贫,父母才送女儿入宫当了宫女。此后,秀儿就再没跟自己谈过她的家人。
可既然家中尚有父母,可为什么两年来,从未有亲人来探望过秀儿?宫中哪个宫女不盼着每年和亲人相聚的那一天?
冷思玉也就此事问过秀儿,秀儿的回答是“家中兄弟姐妹多,自己也并不讨重男轻女的父母喜欢。”
可世上哪有不牵挂女儿的娘呢?
冷思玉觉得,应该去了解一下秀儿的过去,可凭自己的力量,整天足不出宫,又哪有能力去调查呢?她想到皇上曾说过,无论有什么事,可直接面圣,她决定次日去找崔靖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