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的时候见到他，玉冠的少年迈着稳重的步子，携一身摧枯拉朽的气势来到我身边，我将手搭上他伸过来的手，他说：“乐扉，从此由我护着你。”

我相信。

因为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人们说世上有着让你第一眼瞧见就欢喜的人，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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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三十年，当朝宰相病重去世，朝中上下哀悼。宰相家门衰祚薄，膝下独有一女宁乐扉，无人照拂。幸得宰相与国师早已许诺结为儿女亲家，国师不久便带着他家公子颜昙来接她过府。

破晓时分，颜昙轻轻推开了西厢紧闭的梨花雕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惊动了屋中人，那人双手抱膝，惊恐的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微不可见的又往里缩了一寸。颜昙走过去轻轻蹲下，低声安抚道：“下次睡不着便唤我早些过来陪你可好？”说着又状似神秘的将右手握拳放在身前，挥舞着道：“你猜这是什么？”宁乐扉虽然仍旧有些拘谨胆怯，但还是忍不住的瞥眼去看。

颜昙笑笑摊开手掌，却是一片树叶卧躺其中。初春新发的嫩芽，青葱饱满如同微澜的翠色湖水。宁乐扉静静的看着那片树叶，片刻后伸手拈起放至唇边，树叶独特的音色化为音乐缓缓响起充满了整个房间。

颜昙微一愣神，倏尔又微笑起来，也不去扰她，只是转身挨着她坐下。宁乐扉手执树叶，眼神幽幽平视前方，如野马疾驰踏过草原，唯剩寥落苍凉。一曲终了，宁乐扉放下树叶，一声轻叹合着萦绕的余音飘进颜昙耳中。

颜昙虽然方及幼学之年，但已经温秀而可靠。他含笑执起宁乐扉紧握着微微颤抖的手，赞叹道：“如此好听的曲子可不必担心无人欣赏，本来只是觉得外面绿意盎然，故而执叶以赠，未曾想你竟有如此才艺。”

宁乐扉低声嗫嚅：“是我母…母亲教我的。”

宁老夫人早已仙去多时，如今正值宁相丧期，又寄人篱下，怕是又添了几分不适。颜昙偏头看向宁乐扉，只见她低垂着眉眼，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内心的保护欲如同蔓草疯狂滋长，他哈哈笑起来，建议道：“外面时节正好，天已大亮，吃完饭我带你出去走走。”

宁乐扉犹豫了一下便轻轻点头同意了。颜昙便准备出门招呼一个小丫鬟来为宁乐扉洗漱，宁乐扉却慌忙站起来，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的制止道：“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的。”说着就拿起一把梳子往自己头上梳，头发有些凌乱，发尾打结把梳子卡住，宁乐扉越发焦急，执拗往下梳。颜昙立马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取过她手中木梳，帮她打理。

宁乐扉讷讷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脚僵住，脊梁僵直如挺立之松柏，莫名惶恐又有些欣喜。颜昙从未梳过女子发型，笨手笨脚的折腾半天也只能将头发简单挽起。宁乐扉却十分满足，欢喜的扭头看来看去，颜昙看着好笑，将镜子收起来，催促着宁乐扉出门去了。宁乐扉点头乖乖跟在身后。

门外春光正好，有在树上筑巢的鸟儿叽叽喳喳，树下有两个小丫鬟在打扫庭院，见到颜昙，停了手中活计喊“少爷好”，颜昙也微笑着回应。

高个丫鬟偷眼看着颜昙的身影走远，立马耷拉下脸，嫌弃的嗤道：“听说那丫头以前就自闭得很，将自己闷在屋里从不见客，也不知是哪点入了少爷的眼，一大早就又是哄又是陪的。”

“就是”，另一个丫鬟连连附和，“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又呆又笨的，昨天伺候她绾发扯着疼也不吭一声，像不知疼似的。”

“半路来的小姐自然窝囊了些。”

小丫鬟张着嘴笑得猖狂：“那我们可就轻松多了。”

“如此就别待了吧。”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个丫鬟吓得一颤，哆嗦得转过身来，看见颜昙面若寒霜的模样，慌得握不稳手中的扫帚，一时说不出话。只听得颜昙继续说道：“你们去找全叔结了这个月的工钱，自行离去吧。”

本来颜昙带着宁乐扉出门去，却忽然忆起房门未关，半路折回不想竟是听到了这番言语，怒火中烧。两个丫鬟自知失言，心中叫苦不迭，但却不愿意失去这份差事，哭着恳求：“饶了婢子这次吧，下次再不敢了。”

颜昙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不应。宁乐扉站在屋檐下面无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拽紧了衣袖。矮个丫鬟呆看着颜昙走向宁乐扉，终于死心，瘫坐在地小声呜咽。宁乐扉却于此时走了过去，掏出腰间绣花手绢递给她。小丫鬟抓住手绢，眼神渴求道：“小姐，你劝劝少爷吧。”

宁乐扉认真道：“我是知道疼的。”

人有五感，形声色味触，无一不在感受世界万物，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爱恨嗔痴。怎么会不懂疼呢？懂恨也懂爱。

宁乐扉在那一瞬嘴角竟裂开了一丝笑意，那笑意便如同青花瓷上优雅的花纹般蔓延开来，她笑着拦腰抱住颜昙，轻声说：“谢谢你护着我。”

颜昙第一次见到宁乐扉的时候，瘦小的身躯披着白麻孝衣跪在地上，看见他来也不言语，犹自低着头，直到他将手递给她说以后都会护着她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眸中泪光莹莹，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颜昙那时候就想，这是他的姑娘啊，不再让她流泪将是他从今天起的职责。

而他多么愿意扛起这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