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萧亦浣与宁乐扉在花园里闲逛,宁乐扉便与她说些市井故事。萧亦浣平日甚少出这深宫,对这些事饶有兴致,听得时而点头,时而微笑。
“那烟波楼的烤鸭可好吃了,削成薄片,沾点醬汁,入口保管你回味无穷。”宁乐扉似乎已经看见飘香的烤鸭,露出垂涎的神色。
“比宫里的师傅做得还香吗?”萧亦浣问道。
宁乐扉摊手状,一脸遗憾:“那我就不敢肯定了,毕竟我还没吃过。”语气里有些哀怨。
萧亦浣轻轻笑:“那今晚便吃可好?”
宁乐扉一下又精神起来,答应道:“好呀。”
“小心!快闪开!”后方有尖厉着急的声音传来。宁乐扉与萧亦浣惊得往后看,只见一块将近八尺长的巨石咕噜咕噜的滚下来,越滚越快,只觉一阵劲风携带着压迫感扑面而来,眨眼间就到了面前。宁乐扉立马拉着萧亦浣就往旁边闪,却已是有点为时太晚。
刹那间,有人影快如闪电挡在她们面前,双手顶住大石,堪堪退了几步才将大石稳住。待风平浪静,那人立马转身单膝跪地请罪道:“属下救驾来迟,让公主受惊了。”
萧亦浣犹有些惊魂未定,深吸了一口气才回道:“无妨,十八你来得正是时候,先行起来吧。”
十八倒是听话,起来后站在了萧亦浣的斜后方。
之前惊呼那人此时也跑了过来,这才看见竟惊吓了公主,惶恐不已,双膝一抖便跪了下去,颤抖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萧亦浣倒是好气度,暂未发火。那人接着慌忙解释。原来是前方水榭假山在重新修葺,但工人大意,竟是滚下来一块建筑用石,差点酿成大祸。
萧亦浣温和道:“念你们赶工不易,又化险为夷,无人伤亡。此事便算了,日后须得当心,否则绝不再饶。”那人见自己性命无虞,放下心来,反复道:“谢公主不杀之恩。”
“行了,接着忙去吧。”萧亦浣发话道。
那人得了赦令,招呼工匠一起将石头搬了回去,接着建工。
萧亦浣有些抱歉,拉过宁乐扉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无事才道:“你专程进宫陪我,却还受此惊吓。”
宁乐扉却并不介意,坦然道:“这可不关你事,无须自责。”说着望向萧亦浣身后之人,饶有兴趣问道:“这位好像不是普通宫中侍卫吧?”
首先寻常侍卫一般不会有如此快的反应能力与深厚的功力,其次宫中侍卫皆着统一深蓝侍卫装,腰间别有腰牌。而此人却着一身黑色劲装且并无腰牌。萧亦浣见宁乐扉问起,便直说道:“他是父皇专程从暗卫里调来保护我的。”
宁乐扉恍然大悟:“难怪他竟如及时雨般恰好出现,原来竟是一直守着。平日里倒也不曾见他。”
“平日里若无需要,他便甚少露面。”
两人接着边走边聊,十八也懂事地跟在后面,却是始终保持着较远的距离。面色沉稳,眼神冷峻。
宁乐扉回头望他一眼,停住了脚步道:“那他也太闷了些,你瞧他的神色,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十八见她们停下,也不再向前,偏头望向一边,免得打扰了她们。
萧亦浣回道:“他从小这样,你不必介意。”
“从小?”宁乐扉惊叹道。
“嗯,好些年了。”
自萧亦浣幼时受了伤,她父皇便暗卫营中挑选了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人来照顾她。小孩儿心纯,从小建立的一种主仆关系,承担的守护之责,会成为一生的任务。
她小时见有了新玩伴,欢喜得不行,凑上去围着十八唱歌,要叫他小哥哥。十八面色冷冷,退开到一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言词凿凿:“公主莫闹,我是来保护公主的,不是来当哥哥的。”
萧亦浣被泼了冷水,有些失望,转念想到自己也是有好几个哥哥的人,又开心起来。开口发出稚嫩清脆的声音,道:“好吧,那你可要尽心尽职哟。”
小少年一脸认真,做出一字承诺:“嗯”。
如此便过了这许多年了,世事沧桑变化,有些面目全非,有些始终如一。
边疆城墙上,霍息拄着他的红缨长枪,遥望前方。青离的宿敌大炀便在前方,两国各于此地相隔五百公里修筑军事城墙,分庭抗礼。
大炀,与青离各占华夏大陆二分之一,长年来与青离争夺地盘,意欲互相吞并。虽则大炀人骁勇善战,但霍息凭一杆无敌长枪,也非无能之辈。双方势均力敌,各视对方如眼中钉,肉中刺。
来此地驻守多年,霍息每日都会来城墙上巡视一番,查看守备情况。连守城士兵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私下里总会频频称赞。
“禀将军,并无异常。”一名士兵恭敬的说道。
霍息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开,入眼处一名女子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笑,见他回头便迎了上去笑嗔道:“才数到十父亲就看见我了。”
霍息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也很开心,立马就要带着回营为她接风洗尘。却又想起问道:“你哥呢?”
霍筠答道:“回酉地拈花惹草去了。”
夜风习习,烛影幢幢,投射出一夕侧影于窗纸之上,那人伏首于书桌之上,眉头紧锁,认真翻视着桌上的公文,夜间本就静谧,此时更是静得如同冰雪中连风都被冻住不动,突然砰的一声,一下将颜昙从繁冗的公务中惊醒过来。他转头正看见宁乐扉双手托着托盘走进来,宁乐扉咧嘴笑:“双手不得闲只好粗暴了些,阿昙你莫恼。”说着将托盘放置于书桌之上,端起里面蛋羹递给颜昙。
颜昙接过蛋羹后便暂时放下了手中事物,宁乐扉便在他旁边随手翻着那些厚厚的公文。“大将军霍息拥兵三十万,盘据南州、通州二十年之久,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居功自傲,屡屡放任士兵城内作乱,数次违抗皇城之命,下官谨谏,惟皇上明察,务使虎狼坐大,反噬其主。”
“新晋户部尚书颜昙少年狂傲,不遵法制,未经大理寺审理,擅杀官吏许坦,按律应治其罪。”
宁乐扉猛的一拍桌子,指着那些折子气得发抖:“这是哪个宵小之人逞口舌之能,不分是非,不辨黑白,含血喷人……”
“莫气,朝堂本乃是非之地,岂有你气得了的。”
宁乐扉一下泄了气,双手托腮,无奈得看着折子出神:“阿昙,这是太子那边的人做的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颜昙与六王爷相交甚密,太子一派免不了要对颜昙出手。但是这种折子明显添油加醋,圣上岂能当真。
颜昙轻抚了宁乐扉的头发,满目柔情,耐心解释:“傻丫头,你看韩信,文种是否真的祸国殃民,又有多少红袍官戴立于朝堂却满手罪恶。你是否有罪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你自身是否真的有罪,而是皇上看你有没有罪,所谓怀璧其罪。”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生死之事。
宁乐扉紧紧抓住颜昙的手,一字一句,极其认真:“阿昙,你不要有事。”
颜昙安抚道:“放心,没事的。”
这折子是六王爷派遣在太子那边的心腹传递过来的消息,六王爷手眼通天,那太子虽无能之极,但也明白自古至今皇上最为忌惮的便是功高震主,他只是小小户部新晋,霍将军才是主要对象。
但霍息为将几十载,镇守青离门户南州、通州,拒大炀于青离地界之外,功不可没。若霍将军获罪,朝中无可用之将,青离门户大开,国之患也。
所以无论如何霍息不能有事。
颜昙想了想,取桌上狼毫笔一挥而就,寥寥几字,遣小厮连夜送给霍翌辰。
“请赏。”
宁乐扉突然明白,帝王猜忌之心乃所有臣子头顶利剑,明晃晃悬在头顶,使人满心生畏。所谓伴君如伴虎,一刻不敢逾矩。但若手下大臣只顾金银财宝,置地买房,又有一众家眷着锦衣华服,若猛虎无志,不足惧也。
次日,霍家一封求赏信函,果然化干戈为玉帛。但颜昙却被罚去了一个月的俸禄。
“昔日王翦灭楚求赏,清秦王之忧;今日霍息守城请赏,消青离之疑。颜大人果然是能臣啊!”萧亦朗保下霍息后,心情愉悦,一个劲的夸颜昙。
颜昙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眼中却隐隐透着狡黠的光。他对萧亦朗正色道:“王爷,请跟微臣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