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到了秋天,在渝州市,老舍那句“太阳一出来地下就象下了火”也适用得贴切,二十四个秋老虎肆虐得渝州人服服贴贴,早早挂在树梢上的太阳将长江水染的血红,成稳了许久的风,不知躲在了哪个角落里生闷气,不再有人们向往已久的摇曳。
洪剑将皮卡的油门踩得很下,因今天堵车耽搁时间多了点,离开南路口的高峰岗到岗时间还有五分钟,而离路口还有近五公里,沿途还有该死的好多红绿灯,洪剑不敢闯,因为群众对警车的监督也很严,弄不好一个电话,一个视频就弄到了监察室。
“开南路口高峰岗,你在哪儿,我们要截屏!”,洪剑一听是支队指挥室的呼叫,不敢大意,急忙回答,“指挥室,我开南路口高峰岗,刚才路上遇一交通事故,我将它撤除,三分钟后就到!”
“好的,快点!”
对讲机里传出了威严的女中音。
洪剑性情豪爽,有时也口无遮挡,很少撒谎,不过,他也明白,有时谎言也是迎合双方的善意,比不撒谎还完美。
7点35,洪剑到岗时,只晚到了五分钟,截屏后,迅速站到岗位。
开南路口,是个不规则的十字路口,四个口子都有直行、左转、右转的车辆,南北向连结的是GN0和江峡路,都是双向六车道,车流量极大,东西向连接的是景观道和广弹路,是双向八车道,因是区干道,车流量较小。路口平面交叉复杂,通过路口时间长,多个相位的红绿灯设计得很科学,很实际,最长的绿灯是三十秒,最短的是十秒,最长的红灯达到了99秒,可见红绿灯周期之长。
洪剑在岗上,特意数了数流量最大的GN0往江峡路的流量:每个绿灯周期大概能过28辆车,广弹路到景观大道的每个绿灯周期只能过6辆,洪剑算过,高峰时一个小时该路口的通行量达到700辆左右,是中等饱和状态。象这种城乡接合部的路口,就有如此大的通行量,那核心区如四华里、五华里等地不堵才怪呢,洪剑想到。
作为老交警堵车对洪剑太熟悉,90年代初参加工作时,渝州市的机动车拥有量不到二十万辆,现在是超过了五百万辆,除去增大了面积和增多了人口的因素,增大了近二十倍。
“乱”和“堵”,一直在渝州市都很出名,作为交警,洪剑也关心着堵,九十年代绝大多数路口都没有红绿灯,交通全靠交警手势指挥,站岗可不只是高峰期,而是一天八个小时全天候。“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那个苦,上了点年级的交警都有体会,都刻骨铭心。
因怕堵,又喜欢写作,洪剑在年青时就在《渝州日报》上发表过论文《治乱治堵之我见》、《怎样加大交通硬件设施建设之管见》、《谈机动巡逻力量的发展模式》等文,那可是渝州市的最高文化高地,洪剑当时也只有二十三、四岁。有了这些作品为底子,就有点目中无人,有一种走路衣袖都会扇人的少年得志的样子,说话做事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有才气,所以领导同事对洪剑的印象并不好。有了这种印象,就算有时洪剑没这么做,大家也会这么认为。
虽然缓堵,但在红绿灯无声的调配下,开南路车辆行进得还是有绪,虽然烈日当空,站在路口,汗流夹背,但看着伴随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熟悉车流,还有对不同的岗位的不可磨灭的记忆,还是引起了洪剑的诗绪:
将孤独站成背影
将彷徨站成执着
抚摸着一抹抹阳光
轻吻过凉凉的雨
皮肤黄了又黑,黑了又黄
战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不想成为标杆
不想成为雕塑
只愿指缝间穿过的车流
幻化为畅通的音符
只愿那张讨厌的白单
是我对你平安的祝福
洪剑脑中流淌的诗,是洪剑多年的体会,也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言为心声。写曹操,曹操就到,想畅通,往往就不会畅通,事物往往就是在偶然和必然的碰撞中前进,就这么凑巧,这种体会在转瞬间就变成现实。
城乡接合部的电就象夏天的暴雨,说停就停,刚才还跳着欢快舞蹈的红绿灯,突然间嘎然而止。
洪剑迅速奔到路口中央,顾不得什么手势不手势,迅速截断东西方向的车,快速优先放行着GN0和江峡路的直行车辆,但路口太大,太长,各种车也恐后争先,一个人的疏导还是忙不过来。
“支队指挥室,开南路口红绿灯停电,现开始堵车,请查明原因。”
洪剑用对讲机向支队指挥中心汇报着。
“我们已经看到,你加强疏导,我们马上查明原因。”
指挥中心熟悉的女中音回答着洪剑。
这边,洪剑也给大队值班室打电话,请求支援。
正当洪剑汗流如雨,手忙脚乱的时候,十五分钟左右,另一辆皮卡闪着警灯远远地出现在洪剑的视野,堵在洪剑故意押着的景观道车流尾部,只见皮卡就停在路边,一个身影从两百米外跑来。
“老洪,站到上边点去,再押押广弹路的车!”,蒋志伟大队长一边用手抹着头上的汗珠,一边迅速将雪白的手套戴上,站到洪剑刚才站过的位置。
两人又是一阵忙碌,但无论如何都比洪剑一人指挥疏导强多了,车辆通行路口的速度比红绿灯调度还要快,车流又恢复了正常。
早高峰完后半小时,开南路口的电终于来了,指挥室的女中音已经讲明,那是他们不断催促的结果。
近两个小时路口的输导,洪剑和蒋志华混身上下都可揪得出水,白手套象刚才还翻飞的白鸽子变成了黑小鸭,那是汗水和灰尘所致的结果,尾气熏过的鼻孔象两个平放的烟囱,黑黑的通道,急促促地出着粗气。
“老洪,辛苦了,晚上还有晚高峰,广场路口的高峰由我去顶,你和刘日华都来开南路口站晚高峰吧。”
“记住哟,今是中秋小长假最后一天,返程车多哟,白天不要太累了,中午注意休息一会,主要要保证晚高峰的畅通。”
蒋志伟说话,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显得十分的沉稳,言语中有关切,有命令,有重点,有补充,就这么不经意地说出。好象刚才的繁忙没有发生过一样。
和蒋志伟接触次数多了,洪剑觉得大队长那份沉稳、冷静、关爱绝对不是装的,就算泰山压顶蒋志伟或许还是那么泰然。
喜欢读史的洪剑认为:为将者就应有此气质,如果没有韩信的沉稳自信,孔明的稳和静,大将粟裕稳健中的大手笔也许中国的历史许多页都会被重写,当然蒋志伟和那些历史名人比,只是另外一种高度和层次,不过内在的实质是一样的。
“好的,蒋大,你先去吧,我还观察观察再离开岗位。”,洪剑经过短暂的沉思后回答着蒋志伟。
看着蒋志伟蹒跚着脚步向还闪着警灯的皮卡走去,又回味着刚才他的话语,洪剑觉得心里很受用,心存疑问,春秋时的吴起是不是用的这种话语,激励着无数士兵为他冲锋陷阵的?
洪剑的思维在跳跃,洪剑的思维在穿越,怎么又是中秋节的最后一天了?以前过中秋,虽也没有假日,单位不还要发盒月饼和钱物什么的,那也是老支队的传统,现在却是毫无征兆地中秋节已经过完,洪剑不敢再多想,作为警察,他懂得勤俭节约,反腐倡廉,这是主流,谁也挡不住的脚步。
晚高峰从下午五点开始,天马行空了一天的太阳,还没有过早休息的准备,毒辣辣的目光看着路上匆匆的行人,如看秋后的蚂蚱在眼皮下跳跃。各种翻飞的鞋子,高跟的,平跟的,还有薄薄底的凉鞋和拖鞋,在开南路的人行道上,发出阵阵疲惫的声响。那些五颜六色的裙子、各重花色短裤映衬着各色头发,如开在路旁的花朵,开出了秋天的美丽。男人们如山的肩膀扛起大包、小包的重量,有的还牵着小孩,光着的脖子,一丝不挂的上身,也是洪剑眼中的风景。
洪剑知道知己的身份,打望也只能是一眼,看多了,头上的国徽会感到羞愧。
趁着,高峰还没到高潮,各条道的车辆还畅通有绪,洪剑和新搭档刘日华将锥形桶和各种标志拿出放在车外,这是最先的准备,以往的经历提醒着二位,好戏还没拉开序幕,晚高峰也正才开始。
二十分钟后,GN0下道的车辆就开始拥挤,从收费站出来,近三公里的路段车辆争先恐后,见缝插针,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硬深深地将三车道的道路,挤成了四车道,前面稍有缓慢,或被抢了道,后面的喇叭便拼命催促和抗议,喇叭声、油门的轰鸣声、空调压缩机的鼓鼓声,混杂成声声入耳的交响乐,在经往开南路口的道路上奏响。
洪剑知道渝州人,喜欢追求更快,更强的节奏,耿直火爆的性格和开车有某种关联,虽也都考过科目一,虽也都被处罚过,有时,急火上来了,还是乐此不疲。
洪剑见真正的战斗来了,迅速和刘日华分工,洪剑将锥形桶和标志牌摆放到相应位置,防止车辆掉头或压线;刘日华用红绿灯钥匙打开红绿灯控制器,将各个支路口的控制灯都调为黄色,改为人工指挥。
洪剑这个新搭挡,比洪剑小二岁,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对交警业务不是很熟,但为人低调,性格成稳,做什么都不急不火,体能相当优秀,单手能做十来个引体向上。大队领导让他和洪剑搭配,目的就是要刚柔相济。
“洪剑、洪剑你放GN0和江兴路的车,我放景观大道这边的车。”,当过兵的人,关键时刻,总是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四十多度高温的烘烤,洪剑和刘日华,半个小事不到就浑身湿透,怪不得渝州人常自嘲,渝州只有冬天和夏天。秋天有时比夏天还成熟,还火辣,要不然那火炉之首,不就浪得虚名。
两个体能都不错的汉子站在路口,就象站在蒸笼里一样,汗流浃背,却一刻都不能放松。什么时候该放哪里,那要默契,那要用余光观察,若让有的向车辆久等了,那抗议的喇叭就会响过不停,心急如焚的人们根本就认不到你是不是警察。渝州人就是这种天生的脾气。
路口就是火炉,路口就是舞台,洪剑此刻多想开南路口能拔地而起一座立交桥,插入地下一条隧道,让车流从天上飞过,从地下流走。
二十年前,洪剑就在自己写的文章中就有这方面的建议,希望修立交桥,希望修隧道,希望扩大路网结构。并不断看到落实,那座座宏伟的大桥、复线桥、高大且匝道多的立交桥还有渝南区多如牛毛的隧道,以及条条轻轨——那城市养的,胃口很大的“巨蛇”就是很好的证明。
但车辆几何般增长的数字,远远把固定设施的投入甩在身后。堵车,真的是自然规律,而交警只是个想打破这规律的天使,尽洪荒之力给纳税人一个全心全意的完美的解释。作为科班出生的唯物主义者,洪剑认真地想过。
晚高峰结束的时间早就过去了,返回城的车流还是一条长龙,如果洪剑和刘日华此时离开,开南路口不到十分钟就会堵死,那指挥中心传下来的报警电话,一定会把花园大队的接警电脑撑爆,警察重不重要,洪剑想,此时只有开南路口的驾驶员心里最知道。
晚上九点半过去了,车流终于恢复了正常,恢复了红绿灯,恢复了平静的心,干湿轮回的警服和彩色的反光背心接合在一起,象热恋中拥抱的男女久久不能分开。
回家路上,透过大红袍的玻璃窗,洪剑看到了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挂在树梢,十五的月亮十七圆,果然名不虚传,看到月亮,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82岁了,生过十个子女,为儿孙辛劳一生。人逢佳节倍思亲,现上三休一,洪剑没时间看母亲,也好久没有看到了母亲。心想,这个夜晚,只有月亮即看得到自己,又看得到母亲,洪剑在脑海里写下了:
中秋明月
今夜
我把如水的思念挂在树梢
请你用皎洁而明亮的目光
读懂我的心事
烦你照照我远方的母亲
看看她白发是否多了
泪水是否将沟壑填满
父亲的汉烟管
是不是还在吧嗒吧嗒
田里的秋收是不是割了
老屋上的喜鹊是否如前一样
端庄的呢喃
院子里的小狗是否汪汪
再烦你张开你圆圆的嘴巴
亲口告诉她
儿子在远方安好
好想抚摸她思念的目光。
开着车,洪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迷糊要看前方的双眼。“大红袍”一路向北,载着洪剑沉重的心情,思念的目光向南中自己家奔去,此时他多想“大红袍”能长出翅膀向百公里外的老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