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仙踱到沈豆花面前,打了个拱:“幺妹,豆花生意做得恁好,啷个还来抢我的饭碗嘛?”
沈豆花打了几个哈哈:“前些时候我家幺儿生病了你晓得不?她好了我又生病了你晓得不?我病好了就不会点豆花了你晓得不?”
沈豆花翘起左手无名指点了点额头,说:“二仙,你昨晚上吃的是红苕稀饭对不对?”
刘二仙摇摇头,转身回到自己摊位前。这个季节,他除了吃红苕稀饭,还能吃啥子嘛?
白市驿镇上和那些赶场的人,都知道那时的沈豆花现在的沈幺娘是开豆花馆的,都不相信她会算命合八子,便有闲得无聊的人故意找她看手相测时运。
沈豆花说:“先给钱,再算命。”
算命一般都是先算命再给钱,命好多给命差少给。围观的人都觉得沈豆花的做法有违常理。
沈豆花说:“我晓得你们都是逗起我耍的。现在,我就给大家露一手我的真本事。背菜秧秧的那位大娘,你过来。”
有人认识那是新铺子的宋大娘。
“豆花妹,你叫我?”宋大娘也认识沈豆花。
沈豆花左手捉住宋大娘的右手,伸出纤细的右手食指在宋大娘蜡黄而粗糙的掌心来回用力蹭了七八次,才隐隐看见几条深蓝的血脉。沈幺娘又竖起右手食指,指尖对着宋大娘的眉心,然后皱起了眉头,闭上了眼睛,两个脸颊开始剧烈地抖动,红润的脸渐渐潮红,深红,紫红,接着头开始左右摇摆,喉咙里发出嘟嘟的声音。
围观的人群刚开始还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现在看见沈豆花的脸色都变了,也慢慢安静下来,有的人也跟着沈豆花摇头,脸颊的肌肉也开始颤抖。
沈豆花的右手在桌面上迂回搜寻,好像在地图上查找坐标,突然停在了一个地方不动了。沈豆花不再摇头,喉咙里不再有声响,脸色也很快恢复正常。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右手所指的位置,说:“宋大娘,你上一场才买的笼子猪儿是不是跑了?”
“你怎么知道?”宋大娘显得很紧张,“那是我买来明年给自己办酒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给我偷走了。”
沈豆花握住宋大娘的手,轻拍着手背,说:“你的猪儿不是被人偷了,是自己跑了。你马上回去,猪儿在你家后面桐子坡的坟观里,是它自己从猪圈跑出来掉下去的。”
宋大娘半信半疑地走了。
旁人都望着沈豆花嘿嘿嘿地笑,觉得她骗人的手法也太低级了。一个膀阔腰圆的胖子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摇头晃脑,尖声尖气地说:“沈豆花,你快回去,你家的豆花都烂在锅头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沈豆花瞟了一眼胖子,说:“这个哥子,你笑得好开心哟。你经常来赶场,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有件事情,我不知是跟你讲,还是不跟你讲?”
胖子坐在了桌前,双手撑起皮厚的脑袋:“讲,我想听听是你的故事精彩呢,还是我们走马岗的故事传奇?”
“真要讲?”
“真要讲。”
“好,哥子,你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好了。你如果现在回去,你将有血光之灾。如果你不回去,你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你啥意思?”胖子站了起来,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闪亮。
“血光之灾”几个字,还是很让人心虚的。
“你有胆量,就回去试一试。如若不准,你明天就来把我的摊摊撬了。不过嘛,我还是劝你最好不回去,睁只眼闭只眼继续过日子算了。”
“你等到,我回去看了就回来把摊摊给你撬了。”
第二天,宋大娘来了,她果真在坟观里找到了猪儿,送了沈豆花二十个鸡蛋作为酬谢。
胖子却没有回来,他回去正碰见老婆和同保的谢光棍在床上快活。他提起才买的锄把就往谢光棍头上敲去。谢光棍顺手一捞,锄把就到了他手里,一棒就把胖子敲了个仰面朝天。
沈豆花便在白市驿方圆百里有了响亮的名声,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响亮的名字:沈幺娘。
都说同行是冤家,但沈幺娘和刘二仙却相处得很融洽。他们很快就达成了协议,沈幺娘给相亲结婚的合八字择日子,刘二仙给新生的娃儿取名字,至于看时运问前程之类的,找谁谁就看。
刘二仙的农门阵多,沈幺娘也喜欢听他天南地北的瞎扯,两人的生意也差不多,同门相处得很愉快。
“幺娘,你看,天上是个啥子东西?”刘二仙望着牌坊的方向,有一个物体正远远地飘过来。
沈幺娘转过身,看着天空:“啥子哟?”她看见了空中叫不出名的怪物,还发出嗡嗡的声音。
“那是飞机,快趴倒。”
刘二仙正想给沈幺娘解说什么是飞机,就看见飞机的肚子下面掉下一个冬瓜状的东西,他急忙钻到了桌子底下。
沈幺娘还望着天空——据说,她是那天唯一一个清清楚楚看见冬瓜掉落的见证人,后来龚家幺妹龚雪媛告诉她那是可以让人血肉横飞的炸弹,但这时她并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威力。
她好奇地望着天空,看见刘二仙说的飞机继续向前飞行,它肚皮屙出的东西急速地降落,越过盎然的杉树林,飞过青灰的石牌坊,跨过古旧的石拱桥,从黄葛树的枝桠间挤下来,咣地一声砸在了她和刘二仙的摊摊之间。
这个笨拙的家伙落地后旋转了几圈,歪歪斜斜地停了下来。
“二仙,你刚才说这个是啥子耶?”沈幺娘拉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女儿,问对面的刘二仙。
刘二仙的桌前搭着一块布,看不见桌下的人,只看见布帘在不停地抖动,然后听见刘二仙急促的声音:“快点钻到桌子下面去!”
沈幺娘看着地上已经静止不动的家伙,长长的,圆圆的,还长着四个尾巴,问女儿那是个啥子东西。
周围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直挺在地上的家伙,蹑手蹑脚地围了上去。沈小青还没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紧接着是一片恐惧慌乱的嘶叫。
那个绿油油的冬瓜,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那声巨响,不是它,而是区公所前面广场上的另一个冬瓜发出的。
那时,区长吴清风正在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