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龚暮元来得太是时候了，龚未来是为爸爸接风也是为老公的妈妈，即婆婆送行。明天婆婆将回陕西老家去。两亲家十四年相安无事的相处和约定，每家在上海帮儿女照看孩子半年。

晚饭是自家保姆在家里操劳的菜品丰富而不浪费。一阵客套后，终于平静了下来。女儿上次回重庆是四年前了，和女儿分别久了还生疏了不少，少了天天见面的自然，多了客套。龚暮元有些失落，有些惆怅。

他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如今女儿龚未来是一个成功人士，受的是英国教育，但骨子里是受中国传统教育的，她坚信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外孙女小玉跟她妈龚未来一样的好强，成绩同样的拔尖，目前就读最好的B中学。学校的宿舍有四人间，六人间和八人间。初中二年级的学习就开始紧张了，天天要上晚自习。小玉不想吃学校食堂的饭菜，更不想住学校宿舍。

龚未来的房子买在浦东，B中学在黄浦江另一边，天天学校到家需要两小时的路程，太累也太不安全。龚未来在B中学的附近只需要步行三分钟的老式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房子总高为八层，每层有四户人家，龚未来租的是最顶层。先前十几年是妈妈秦思建议租顶层的，为的是种点新鲜蔬菜和养几只鸡什么的。

现在大多数的户主都把房子租给来上海打工的民工和在B中学陪读的家庭了。

后来龚暮元才知道了光他们租的顶层四户人家就有三户是陪读家庭，一户为外地打工者。

龚暮元没有想到自己62岁的人了居然被女儿叫来做陪读外公。

他头枕着双手，睁眼看着黑暗处，苦笑了一下。

龚暮元只是有些茫然。最担心的是远在重庆的秦思，和龚暮元结婚四十年了，他19岁到哈尔滨当兵，31岁退伍回重庆，没做过一顿饭菜，这在重庆男人中真是凤毛麟角？

叫自己的男人去上海照顾上中学的外孙女小玉，给她做一日三餐。洗衣，拖地，天啦，秦思想想都好笑，都后怕。

小玉的嘴什么没吃过。自己做了近五十年的饭菜，被小玉数落得开不出腔。更何况龚暮元这个白糖和食盐都区别不了的纯爷们儿了。往常两亲家一家去上海半年照顾小玉的生活起居都是叫自己去的，重庆家里都是冷雪在买菜做饭，接送孩子的。龚暮元那时还在单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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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雪这次心想:婆婆去了上海，公公彻底退休在家，买菜做饭，接送童童，自己还不得照顾一大家子人啊。她是一个不能吃亏的人。使坏告诉远在上海的小姑子，老爸这两年对做菜特别感兴趣，还特地去参加了厨艺大师培训，并获得了一级厨师的证书。

其目的是将龚暮元支开，他一副老爷的架势谁愿伺候他呀，婆婆嘴巴再爱唠叨，但她什么都能做啊。只要婆婆在重庆，一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可以全包了，就像一个带工资的保姆，自己省了好多事。她越想越惬意。

冷雪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在龚家，公公是一等公民，自己是二等公民，婆婆是三等公民连盼盼和三岁的童童都敢吼婆婆。

嫁到龚家后，自己和公公相敬如宾，没有大矛盾，但他全无用处。以前他拿双份工资，还常常有外面公司请他去做几天，给的报酬更高。62岁被公司解聘后，竟然成了废人。这就叫虎落平川被人欺。冷雪把公公特级厨师的履历传给龚未来后，龚未来如获珍宝。自己渔翁得利，至少自己可以悠哉悠哉半年了。

“要是露陷了怎么办？”盼盼问。

“露什么馅？”她故意问。

“老爸根本不会做饭，一天都没有下过厨房。”盼盼担心说。

“你操什么心，我就不信了，龚未来敢把老爷子从上海赶回重庆。”冷雪一翻白眼，自信的说。

秦思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龚暮元在家从未煮过一次面条，连煮白水蛋都不会，哪能照顾小玉一个小人精啊。

最近，又有一件烦心的事情涌上心头。她天天去托儿所寄送孙子童童。托儿所的门卫是一个叫李想的老头，那老头总是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直觉告诉她李想对她心怀叵测，别有居心。自己要离他远点。

李想非常热情，目光总是挂在自己身上，哪怕嘴角在笑盈盈的，“童童早啊，童童再见。”话是对孙子的，目光是对着自己的。呸，老不正经的东西。秦思在心里骂他。

今天早上送童童进托儿所。

李想在大门口，笑容可掬地说:“童童外婆你好啊！”

秦思心里暗想，这老头，没话找话。

晚上去接童童，李想站在大门口笑嘻嘻地说:“童童外婆，今天穿这衣服好看，有气质，有品味。”

他仍然色眯眯的看着她。

她冲他礼貌的一笑，拉着童童急促的走开。

“喂，童童，爷爷今天给你准备了棒棒糖。”

李想将手里的糖递给童童。

童童向他道了谢，说，外婆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李想对童童说，嗯，爷爷可不是别人。

秦思说，不用了，你自己留在身边吃吧，家里买得有。

李想说你家里买得有是你的，我给的是我的一片心。

秦思心里不悦，但见人家李想一直伸着手。

就说:童童，快说，谢谢李爷爷啦。

童童按外婆的口吻道了谢，婆孙二人离去。

李想一直目送婆孙的身影远去，他心满意足的笑了。他心想:多么端庄有气质的女人啊。

65岁的秦思对镜梳头，她想到龚暮元又想到李想。

龚暮元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跟她说话眼睛不看着自己，总是嘴角歪斜的一笑。她总有一种被冷落被忽视的感觉。在龚暮元身上她没有过追求，热恋的感觉。

李想火辣辣的目光让秦思心跳加速，浮想联翩。有了一种被人追求，被人爱恋的感觉。她将几件深色的衣裳洗好收藏起来，换上了鲜艳的外衣。用力搓了搓脸颊，让人看上去有红润的感觉。

龚未来在浦东新区的家离B中午和租来的房子路况畅通的情况需要40分钟的路程。有堵车和特殊情况远远不止。

今天是周六，龚未来两口子及小玉都休息。她有时间带着父亲，老公，小玉，熟悉一下离B中学3分钟距离的出租房与附近医院超市，自由市场的方位和相互之间的距离。她吩咐父亲一日三餐一加都得他亲自操作才放心。

父亲不懂一加是什么意思，龚未来告诉父亲，一加就是小玉每天晚上九点半才能回家，您要到学校门口亲至去接她，回家在看书复习到十一点，洗漱完后，上床之前要喝一杯热牛奶或一碗纯芝麻糊。每日三餐一加必须新鲜，不能进冰箱。我先给您三千元，水电燃气费我在网上缴，您不管，钱不够我会再给您，我们俩每天晚上通一次电话，有什么应急的事情，我们必须最快时间通电话。

我再说一遍，钱不够我会主动给您的，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我对您放心，谢谢您，爸，拜托啦。

祖孙三代来到月光里九栋八楼三十二号熟悉了现场，龚未来告诉爸爸，你和小玉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星期天，小玉白天不去学校，晚上六点半才去学校，晚上九点半差十分钟，龚暮元在学校门口等着小玉了。给了热牛奶，洗漱完，关灯睡了。

龚暮元在女儿龚未来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宫女遇见了皇上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龚未来对爸爸说，对了，下周五晚上和周六晚上您不用做饭，我们一家人去上海有特色的酒店去吃饭，到时候您也去学学人家的厨艺。

哦，他毕恭毕敬的应道。

到了卫生间，关上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无声的大叫一声，他看见镜子里扭曲的脸，心想，龚暮元怎么到了这般田地。门外有人的响动，他打开水龙头，用手指蘸着水捋了捋头发，他动了动嘴角，让面部肌肉松弛一下，看门的同时，他脸上已堆满了笑容。

为了小玉全心思放在学习上，龚未来是花了血本，将月光里这套房子租了十年，家里的家具家电厨具全是新买的。

几日来，龚暮元痛苦不堪，叫他来照顾小玉。自己电饭煲和微波炉都不会使用。天啊，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从周一到周三连续三天，一日三餐他在附近馆子里叫菜，馆子里的菜有包装盒，他将菜用家里的盘子从新装好，包装盒全拿到一楼垃圾桶里倒掉，他一天光倒垃圾就要跑四五趟一到八楼。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小玉在家里，他就穿着围腰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他讨好，试探地问她外公做的菜怎么样。小玉看了一眼外公说，还好，就是鸡精，味精味太重了，妈妈从不让我们家有味精，在浦东的家里，保姆是不允许买这两样东西的。

好好，我叫他们以后不能再放味精鸡精。他说。

什么？外公，你叫谁不能放鸡精味精啊？小玉好奇的问。

啊，龚暮元自知说漏了嘴，他忙解释说，看我这手。我在跟我的手说话，这手太笨，太不听使唤了，明明知道小玉不吃那两样东西，偏偏就给放了。他左手拍桌右手，这手真笨。

见外公这举动，小玉笑了:外公太逗了，晚安，外公。

晚安，宝贝儿，他对小玉说。

他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都瘫在床上了，他突然起身脱掉围裙，将围裙用力甩在地上。

“半年？哈哈”他苦笑了两声。180天啊，今天才三天，还有177天，天啊这日子怎么熬啊？他倒在床上，感叹道。

林朝阳过这样飞来飞去的生活已经十四年了。她喜欢这种半年在重庆，半年在上海的生活。外孙艾伦刚出生就由两亲家轮流各家照看孩子半年了。她非常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艾伦非常喜欢外婆，因为外婆漂亮，时尚，新潮，通情达理，不固执。外婆拉丁舞跳的杠杠的好，还能烧一手好菜，和大山里的爷爷奶奶的生活观念真是天壤之别。

林朝阳有轻微的洁癖，艾伦说和外婆在一起与爷爷奶奶在一起是跟天使与魔鬼的区别。

同样林朝阳女儿娟与女婿周周的上海家在浦东，月光里九栋八楼二十九号是租来照顾艾伦在B中学读书的，她也是一个陪读外婆。

她将生活垃圾倒进垃圾袋里，看了看不放心，再套了一个垃圾袋，她开门将垃圾袋放在大门的左侧，右边是楼梯。

龚暮元刚好出门去买菜，看见正弯腰放垃圾袋的林朝阳，他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嗖”的一声，闪身窜进屋里，将门关上了。

“见鬼，怎么是她？”他在心里说。

对面二十九号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他从猫眼望外望，门确实关上了。

他蹑手蹑脚的开门。

林朝阳突然再次开门放垃圾袋。

他“啊”地惊悚的叫了一声，“嗵”的关上门。嗵是关门的声音，也是他心跳的声音。

来上海15天了，林朝阳常常去红豆超市购物，她也常常看见龚暮元来超市购物，她断定他就住在附近，她断定他也看见了她。她相纸自己的直觉，他在故意躲着自己，他在跟她藏猫猫。好像他身上有多少油水可以占便宜似的。她准备和他玩一玩。

他越是想躲着她，她越是想当面抓住他。

今天她在红豆超市再次看见了他，他还是快速的躲避着她。林朝阳心里暗笑，心想今天一定要逮他个正准。

“啊呀，老龚啊，好久没有见你了，仿佛胖了点哦。”

林朝阳在后面朝正在选商品的龚暮元打了个招呼。她故意从他的后面袭击，让他防不胜防。

他浑身发抖，确实被惊吓不小。

“啊”他见到迎面扑来丰满白皙的乳沟，浑身冒汗哆嗦。

“老龚啊，你怎么总是躲着我呢？”她挑衅的说。

“我属耗子，怕见猫。”他故着镇静的说。

“哈哈哈哈，你真会看相啊。我就属猫，就是猫的命，你知道猫有九条命吗？”林朝阳笑道。

“女骗子，今天又有什么招数，快使出来吧。”龚暮元说道:“快让开路，我得走了。”

他不敢看她，怕不能自拔。

“你被踢过的地方还痛吗？”林朝阳靠近他，将头附在他耳边，击中要害的说。

他微微退后一步，防备她的膝盖。他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他的目光终究没有抵御住乳沟的诱惑，那朵带露的红玫瑰熠熠生辉。

“你多穿一点不行吗？不怕感冒吗？”他说。

超市购物过道处一阵风吹来，他“啃啃”咳嗽了两声。

她洋洋得意的说:“感冒的是你，不是我。”

他看见她脖子上的金项链说:“戴这么粗的狗链子，出门不怕被人打劫啊？”他揶揄的说。

她从他购物的提框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块猪千排说:“这是给狗买的骨头吧？”随手将骨头甩在他提框里。

见几个回合龚暮元都输得一塌糊涂，她哈哈大笑，向收银台又去。

“喂，女骗子，出门当心车子。别撞了车。”望着她的背影，他最后挣扎着，笑道。

他说话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向他“飞来”。男孩一只脚踏在购物车上，另外一只脚在地上滑动，龚暮元来回躲他，男孩也左晃右晃，男孩跳下购物车，惯性使购物车向龚暮元飞过来，他被撞翻在地，货物哗啦啦掉了他一身。“讨厌的属猫的女人，每次遇见她都会倒霉。”

他不知道在骂她，还是在骂自己。

一天，龚暮元出门买东西，他刚从八楼下到六楼，从楼梯扶手的缝隙看见林朝阳买着菜，米，纸巾等生活用品，大包小包的往楼上艰难的爬上楼来。

他一惊，猖狂向楼上窜，响动太大声。林朝阳抬头一看见龚暮元就扯着嗓子喊道:“喂，喂，老龚，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没看见我抬这么多东西吗？有点绅士风度没有啊？”

他跑到八楼，慌忙从口袋里掏钥匙，怎么也找不到，他用脚踢了两下门，用手捶了两下门。

“别捶了，捶了也打不开了。”

林朝阳喘着粗气爬上楼来。

“你……你这个女骗子，怎么找到我在这儿住的，你怎么跟来的，巡视多久了？”他语无伦次地问她。

“呵，拜托，我在月光里八楼二十九号都住了十四年了，我怎么跟来的？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女骗子，我骗你什么呢？”林朝阳喘不过气说。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男人我最恨。”林朝阳揶揄道。

“你……你也是从重庆来上海陪读的？”他问。

“对，对，跟你一样，也是来上海陪读的。”

“嘭嘭”两声巨响，龚暮元家里传来爆炸声，同时，屋里玻璃，陶瓷的物品掉落在地上的“噼啪，哗啦啦”的声响，两人抱头蹲在过道上，一股浓烟过后，空气中飘来一股鱼腥味和 食物被烧焦了的味道。

“怎么每次遇见这个属猫的女人都会倒霉？”龚暮元底声咕哝道。

“你在咕哝什么？在骂我？”林朝阳问。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伸出双手，耸耸肩。

“怎么回事？”林朝阳双手抱头从地上站起来。

她看见他手被爆炸飞出的玻璃划破了皮，流了血。忙从携身小包里掏出止血贴给他包好。

“刚买的，居然还用上了。”

随后她再问:“你家里怎么了？是什么爆炸了？”

“我的鱼罐头，我的茶叶蛋。”龚暮元猛然想起什么，他从地上爬起来，去敲门。

“钥匙我刚刚给你捡起来了，你把钥匙掉在地上了。”她把钥匙递给他。

他战战兢兢的打开了门，一股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两人用手捂着嘴，咳嗽不止。

“怎么回事？”林朝阳再次问。

“我……我把罐头和茶叶蛋放在微波炉里了，出门时忘了关。”他全没有底气，柔弱的说。

屋里一片狼藉，四壁全是爆炸后鱼罐头的碎末和鸡蛋的碎末。到处摸上去都黏黏糊糊的。玻璃和陶瓷的物品碎了一地，走在上面嘎嘎响。

龚暮元一脸的无助，一脸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