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闷热,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不知道这城中的风雨,是不是也如高山一般猛烈。
我看了祖父一眼,并不想把太多的怨气加在祖父身上,护着我的人不多,我也要好好珍惜,像是一只刚破壳而出的鸡仔,第一眼看见的是谁,谁就是娘亲。而我回府,以后的险恶未知,祖父既然这般相护,我便不能处处让他为难。
只有微笑着说:“蒹葭不曾为难。”
祖父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月亮,月色朦胧,若隐若现,良久祖父才说:“你打小便和我亲厚一些,你不必强装,我是知道的。今日你母亲联合魏蓁蓁为难于你,也只有朔回唯你出头,你母亲惧怕朔回,想来有朔回相护,你以后的路子可以好走一些。”
我是不大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惧怕自己的儿子,可是跟韩苍一样,只要他不愿意说,我便不会过问,就只认真听着祖父说下去:“你父亲那边,我不能劝你原谅,就只愿你体谅,朝堂之上风云莫测,我虽退足多年,却也知道其中步履维艰。现今皇上多病,在旁人看来,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便是永安王尹言,你们父亲既然糊涂站了队,便必定要抱好永安王这根大腿,早年魏蓁蓁与永安王结亲,既是他母妃和你父亲合谋威逼,我便不能作何,今日护着魏蓁蓁也是能想的明白的。”
祖父转过来身满含歉意地看了我一眼:“本是要将魏蓁蓁驱出府的,可因着这层原因,只能让她留于府中,如今更是排在你上头。”
朔回笑一声说道:“祖父别担忧,蒹葭是我可以保护好的,那魏蓁蓁顶多是占了一个三小姐的名头,却还是庶出的身份,翻不了多大的浪子。”
朔回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祖父立马吹胡子瞪眼起来:“你还好意思说话?是谁给你出的瞎主意喂王爷吃苍蝇的?别以为你有你自己那批死士就可以作威作福了,平常也就罢了,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了,做事要考虑清楚后果,你自己遭难也就不说,你把你妹妹是置于火上焦烤。”
朔回看见祖父真的生气了,忙敛起了嬉笑端正态度:“是朔回考虑欠妥。”
朔回虽然有模有样道了歉,祖父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你可知永安的性子?今日你让他如此受辱,他会想出法子对付你的妹妹,你谁有本事,你妹妹呢?刚来京都你妹妹根基并不稳固,让永安王逮住了错处你去哪里后悔去?”
朔回嘟囔了一声:“不是有我护着嘛。”
祖父吹了吹小胡子,像是被气的不轻,恨不得上来给他个两巴掌解解恨:“有你有你,你难道十二个时辰都与你妹妹在一起?你不要脸,你妹妹还要脸呢,今日你二人久别重见,我便允了你对你妹妹的不轨,可是刚才晚宴上,你着实太不守规矩!”
“就是就是,太不懂规矩了。”我点着头义正言辞地跟着祖父附和,现在想来,刚才宴会的举动朔回好像真的太出格了,像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亲密动作,这种行为,必须给他扼杀在萌芽状态。
朔回不要脸的程度简直超过了我的想象,人前翩翩浊世佳公子,人后臭不要脸加无赖,也一本正经地跟着:“ 就是就是,太不要脸了。”
祖父的没有绷住脾气,笑了一下很快就又拉长了脸:“明日去市场买些机灵的姑娘回来。”
找些姑娘?祖父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啊,要姑娘干嘛?
朔回说道:“我自己的人用着放心。”
祖父横他一眼:“你懂个什么?你放心了,皇家的人你父亲还不放心呢,蒹葭如今的身份太敏感,神女啊,多少眼睛盯着看呢。永安王那边这几日肯定会有动作,你们一个两个不知道收敛,他母后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可有你们受的。”
原来是给我挑人啊,对不起祖父,我想歪了。朔回还想说,看祖父的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担忧,便拉住朔回的衣袖:“明日去给我挑几个伶俐的丫头也好,要会绣花缝衣的那种。”
朔回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说了一句:“好,都听你的。”
祖父见状,扬手又要打过来,朔回连忙躲开,一脸的委屈,祖父像是见惯了的,不为所动:“不长记性的混小子。送蒹葭回去,仔细检查屋子。”
朔回垮了脸,可怜巴巴地说:“不能在我院里住么?”看见祖父快要爆发的脾气,我和祖父异口同声说道:“不行!”
朔回拉着我的手一脸的不舍,像是十里长街送情郎,我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祖父不是让你送我回院子?”朔回答应了一声:“好嘞!”
祖父笑骂一句:“混小子,一物降一物。”
这边祖父回了房,唤来了老管家,老管家给斟了一杯酒,坐在祖父对面,祖父品了一口酒:“这混小子,有多长时间没这般像我耍浑打赖了?”
老管家的思绪好像飘忽了好远:“自蒹葭小姐走后,就再没笑过了。”祖父叹一口气,才说:“虽然他与蒹葭并无血缘,可如今这势头,着实让人担心啊。”
老管家倒是洒脱地笑了起来,丝毫不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我们欠朔回少爷的,就是要蒹葭小姐替我们还呢?”
祖父抿了一口酒:“蒹葭这丫头,唉,不说了,你我二人有多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
老管家低眉顺眼地搭话:“也是蒹葭小姐离开后。”祖父见状,叹口气答:“我知道你心里怨我,蒹葭打小就是你我照看,真真是放在心尖上疼的。”
老管家依旧是那副样子,也不动容,祖父继续说:“这事,是我对不起蒹葭。”老管家叹口气说道:“你总是这样,我们都老了,只求你以后好好护着那孩子,若不是我们过早抱走那个孩子,与她母亲见面都少之又少,又哪里会出现这种局面。”
祖父在外人面前的凌厉气质早都卸了个一干二净,眼睛里都是不符合年纪的柔情:“蒹葭那丫头,可是个宝贝。”
老管家这次倒是没反驳,不过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要是真宝贝,也不至于遭这么多的罪。”
祖父一下子没话说,只是一遍一遍念着:“你何苦要这样。”老管家嗤笑一声,包含了无尽的沧桑愁闷:“从前说好的隐居山水,你却说你父母以性命要挟要你传宗接代。你不愿做不忠不孝之人,却害了我,也害了你妻子。也怪我糊涂,当初对你执迷不悟,白白搭上你妻子一条性命。你心怀愧疚,却不愿放我离开,竟使自己的儿子和妻子的娘家通婚。生下蒹葭竟与你妻子的眉眼一般无二。我曾以为我会嫉妒,当她软软糯糯对我哭闹的时候,我的嫉妒却变成了满心的欢喜。我本以为,这个孩子能抵销住我的愧疚,而你,虽说宠她爱她,把她置于风口浪尖却不护她!”
说到这里。老管家竟是老泪纵横,祖父才醒悟过来:“这便是蒹葭走后,你辞去府中事物拒不见我的原因?”
老管家的神态依旧悲凉,深叹一口气:“我以把最风光的一声赔付给你,剩下的年岁,是赔给你的妻子的,没有蒹葭那丫头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祖父的眼里的愧疚更加深刻,想伸手握住老管家的手,被老管家不着痕迹地躲开:“那件事是我的错,与你是没有关系的,你不必这样想。”老管家冷笑一声不说话,祖父又接着说:“我最爱你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模样,如今你已年老沧桑,我原是个多情的人,却只想守你一世只求死能同阖。”
老管家叹口气,面色松动动容了不少:“你只需答应我,以后好好保护蒹葭那丫头。”
祖父像是得了糖的孩子,面色说不出的欢喜:“那你便是不走了?”
老管家白他一眼:“你都能看着她生身母亲联合外人如此欺辱她,我不保护好她还能指望你这个糟老头子么?”
祖父讪讪地笑着:“你说的都对,不离开就好,不离开就好。”
这边其乐融融,魏蓁蓁那边却是炸了锅。
母亲担忧地看着不能自已的魏蓁蓁,柔声乖哄她:“蓁蓁别哭了,哭的娘心里都疼。”魏蓁蓁听了更加来劲,索性扑到母亲怀里哭:“母亲祖父为何要这样对我,魏蒹葭她如此欺负我,我害怕,她有一日会像对我一样对待母亲,我舍不得母亲遭受那种委屈啊,母亲。”
母亲被这番话哄的越发难受起来,也跟着抹起眼泪:“不会的,娘亲会护着蓁蓁的。”
魏蓁蓁依然抱着母亲不撒手,搂着母亲的腰身,窝进母亲的怀里抽泣:“母亲,魏蒹葭她抢了我的名字,还抢了我的地位,现如今,连母亲她都要与我来抢,蓁蓁害怕,娘亲会不会不要我啊。”说着抬起头可怜巴巴看着母亲。
母亲搂着她轻轻给她拍着背:“蓁蓁乖,这些都是你的,她一样也是抢不走的,她拿你的,娘亲一样一样都给你要回来。”
魏蓁蓁的心思得逞了,面上却不漏一丝痕迹,欢喜地在母亲怀里拱了拱:“娘亲最好了。”
母亲脸上满面的柔意,只有在魏蓁蓁和魏子回面前才会露出这般表情:“多大了还撒娇,快去睡吧,要不然明天眼圈都还是黑的,怎么讨永安王开心啊。”
魏蓁蓁捂着脸娇嗔一声:“娘亲真讨厌。”
离开母亲的住所,魏蓁蓁并没有去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竹林的一个偏院。
三姨娘这边还是灯火通明,三姨娘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守着哭闹的魏莹莹,因为三姨娘的性子,下人们尽是些捧高踩低的主,此时,竟没有一人来帮助三姨娘。
魏莹莹怒视着三姨娘:“三姨娘你是坏人。”三姨娘抹着眼泪不说话,一遍一遍给魏莹莹盖着被子,魏莹莹一遍一遍蹬开。三姨娘动了动嘴唇想解释,又感觉魏莹莹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懂,便只顾着哭不说一句话。
魏莹莹怒视着三姨娘:“三姨娘你是坏人。”三姨娘抹着眼泪不说话,一遍一遍给魏莹莹盖着被子,魏莹莹一遍一遍蹬开。三姨娘动了动嘴唇想解释,又感觉魏莹莹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懂,便只顾着哭不说一句话。
二婶那边,倒是其乐融融一派和谐的样子,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吃着小厨房送来的糕点,魏娴娴鼓着脸含糊不清地说着:“今日宴会上四妹妹真是凶险,我从没见过母亲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二婶叹了一口气,显得无比惋惜:“可惜啊,大房好容易出了一个这样可心的玉人,大嫂却错把珍珠当鱼目,真真是暴敛了天物。”
二叔温润的脸上挂着柔笑,在旁人脸上,他总是这幅样子,与世无争,只有他的妻子知道他内心的苦楚:“也不能全部怪了嫂子,蒹葭打小便养在父亲身边,与嫂子难免生分,蓁蓁是嫂子从小带大的,吃宠一些倒也正常。”
二婶听他这样说,起身为他捏着后颈子揉压:“你呀,总是这样良善,大嫂一家害的你够苦了,本来你也可以妻妾成群,还能添几个男丁,最后,却只能与我守着娴娴过日子。”说罢,便轻轻抹起眼泪来。
二叔抬起一只手握住脖颈上的柔夷,叹息道:“瞧你,总喜欢说胡话,我只你一人,便是够了,若再为我添些子女,难免不会偏心于谁,还平白惹得娴娴难过,我是断不会让你母女二人受一点委屈,难过一分的。”
一番话说的母女二人掩面哭泣,二叔乖哄着:“看看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的说哭鼻子就哭鼻子,一个当娘的人了,一个快要嫁人了,还如此孩子气。”
魏娴娴过去抱住自己父亲和母亲:“娴娴不嫁人,要一辈子陪着爹爹和娘亲。”二婶用手指戳了戳魏娴娴的脑袋,这才笑起来:“说的什么混话,哪有女儿家能不嫁人的?”
一家人又因此笑闹做一团。
三房却和二房形成鲜明的对比,魏恬恬坐在床边上绣着花儿,三婶拿起床头的枕头便砸向魏恬恬,只把魏恬恬的头砸向一边,拆花也挂掉在一旁。
三婶指着魏恬恬破口大骂:“绣绣绣,就知道绣你那劳什子破玩意,现在谁不知道,魏蒹葭回府,可成了府里的大红人,你瞅瞅人家魏娴娴,连你弟弟都比你强上许多,可你再看看你,跟那木头桩子一般坐在那里,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生了个呆子。”
魏成回看见姐姐挨了打,又看见自己母亲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大哭起来,魏恬恬把魏成回搂在怀里擦着眼泪,三婶依然不依不饶:“哭什么哭,跟你那没出息爹一样。我嫁到这魏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们那挨千刀的爹,又不知道钻在那个女人怀里快活,丢下你俩来使我生气。”
眼见着母亲说的越来越过分,魏恬恬才出声说道:“弟弟还小,您何苦要与弟弟说这些上不的台面的话。”说罢叹了一口气,三婶看见魏恬恬这样驳斥自己,瞪大了眼睛嘶吼:“你现在倒是能说会道了?刚才这么不见你这般能言善辩?你们一家子就只知道成天气我,欺负我,这日子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魏恬恬再没有接话,小心地抱着魏成回,轻言细语乖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