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九十年代中期，中国开始进入市场经济，各项改革在全国轰轰烈烈进行着。政府为了压缩对医疗系统的资金投入，让医院实行自负盈亏。

过去各医院都是由国家给医务人员发工资，干活干多干少国家反正都给发钱，所以医务人员的积极性提高不起来，推诿病人的事情成了普遍现象。

改革的政策立即收到了成效，所有的医院积极性都被调动起来了，医务人员都抢着收病人，给病人看病，这样收入就能提高了。

大医院的医生们收入增长尤其明显，基本上每个月都能拿到八九百块钱了。可是像赵有粮这种小医院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国家不给拨钱，又没有病人来医院看病，他们想挣钱的难度可想而知了。每次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赵有粮就和单位里的职工心里不舒服，看着拿到手上的一二百块钱只是叹息。

李云霞现在一个月都能开到八九百块钱了，可是自己这个当老公的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一个人生活，赵有粮就觉得没办法回家面对老婆。他心里也很后悔，要是当年不急着调回省城多好呀，现在县医院里挣钱也很不少。

李云霞看到他情绪这么低落，就经常安慰他，说自己现在工资不低，也够一家人生活了。

养家糊口本来应该是男人的职责，可是现在全都凭了李云霞。赵有粮哀叹说：“唉，谁能想到现在这个世界变成这样了，要是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调回来。就凭我的技术，现在在县医院说不来都当上内科主任了，一个月轻轻松钱也能挣八九百块钱了。”

李云霞让他再坚持一下，说刘向东现在当了副院长，说不来以后有机会就把他调他们医院了。

赵有粮叹气说：“刘向东现在只是副院长，手里还没有那么大权，这事情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唉，看到人家都挣那么多钱我真是着急呀！”

李云霞笑着说：“行了，你就别着急了，现在虽然钱少点，可是工作轻松，还能帮着照顾家里，想通了这事情也很不错。一个人还要知道满足。”

赵有粮也是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可又是那么的不甘心。

卫生院里没有多少病人，现在赵有粮每天都跟同事下棋，棋艺日是渐增长。这天卫生院的石院长也不知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心情不好，看到赵有粮上班时间下象棋，一下来了火气，对着赵有粮就是一通训斥，说他们成天不好好上班，怨不得病人都不来医院看病，医院里咋能有收入？

赵有粮笑着说：“石院长，现在也没病人，大家闲着都没事，所以就下下象棋。有病人了我们肯定就不下了，我们这样对医院也没有影响呀。”

石院长看赵有粮还要狡辩，生气说：“怎么能没有影响？万一有个人想看病了，一看你们都玩的热闹，根本就不像个大夫的样子，人家还咋来咱们医院看病？你们这些人呀，成天就是喊叫收入少，可是你们自己就不想想你们的表现，就你们这个样子我看给你们发一二百块钱就不错了！”

和赵有粮下棋的李医生四十多岁了，平常就瞧不起石院长，冷笑着说：“我们下棋咋了，最起码还没有离开医院！你看看你老婆吧，这会早都跑得不见人影了。就你这个样子还有资格教训别人！”

石院长气得脸变得煞白，结巴着说：“好，你们还敢不服从领导，你们等着，这个月我就要扣你们的工资，我要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石院长气呼呼走了。赵有粮还是有点胆小，说道：“坏了，这下咱们得罪石院长了，这个月肯定要扣咱们工资了。”

李医生根本就不相信石院长敢扣自己工资，说道：“小赵，你不用害怕这家伙，他也就是吓唬吓唬咱们。他要是有这个魄力，咱们医院也早就搞好了。给你说，他要是敢扣我工资，我就不干了！”

赵有粮问李医生不干了准备干啥？“嗨，这年头就凭咱们这个手艺，去哪里还能挣不来这么一二百块钱。我的一个朋友叫我呢，我准备出去跟人家开诊所去。”李医生说道。

过了一个星期开工资了，果然李医生和赵有粮都被扣了五十块钱。

李医生也不想和石院长争辩，收拾了办公室的抽屉就准备辞职。赵有粮还没有找到地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虽然他对这么点工资也很不满，可是没了这点钱就更可怜了。李医生给他出主意说：“小赵呀，还是下海吧，出去闯闯吧，外面挣大钱的路子多着呢，咱们医院是彻底没希望了。我要是像你这个年纪，赶上现在这么好的改革机会，我就彻底发了！”

这年月有好多人出去都挣大钱了，赵有粮也是很眼馋，可是他还是没有魄力辞职，也害怕出去挣不上钱。李医生又做工作道：“哎，你听说过‘红星’制药厂吗？我们家邻居小伙子现在在那个厂子当推销员，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块钱。那个药厂现在急需要推销人员，你去了肯定就录取了！”

一个月就是好几千，这是多大的数字呀，赵有粮都不敢想象了，他又跟李医生了解一番。原来这个药厂是刚成立的，生产的两种药物没有名气，也没有销路，所以给推销员政策很优惠，只要能推销出去，就能拿到百分之十五的利润。一个月好几千，一年就是好几万，比起当医生挣钱可是太多了，那当医生就真太没有意思了。

赵有粮怕不保险，亲自去了“红星”制药厂了解情况。负责招聘的主管看到赵有粮是个医生，对医药都很熟悉，当时就决定录取他了。那个主管还给赵有粮讲了许多药厂推销员发财的故事，听得赵有粮热血沸腾。

赵有粮不想跟李云霞商量了，害怕她不同意，决定在这里赌上一把，万一能成功，也就能像这里的推销员一样变成大款了。

赵有粮开始接受销售培训。赵有粮听了培训才明白这里的推销员为什么能挣大钱了。原来这家药厂为了刺激医生用药，给医生都给的有回扣。

主管说道：“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医生工资都很少，咱们一瓶药给三块钱回扣，对医生的刺激也是很大的，所以医生都很喜欢用咱们的药品。大家想想，现在医生一个月也就是几百块钱工资，如果用咱们的药品用多了，一个月光是回扣就能拿上千块钱，你想想谁不动心呀！”

是呀，医生这些年也穷怕了，一个月挣这么多回扣，肯定能起作用。

后来一些推销员还讲了他们的推销经验，举了很多例子。说有一次妇科医生为了挣回扣，竟然给产妇也开了治疗心脏病的药物。产妇不满意了，医生就说这个药效果好，可以拿回家给老人吃。大家听了这个故事都笑了。

赵有粮越听越是充满了信心。以前医生从来没有见到过开药品还能挣提成，现在有了金钱的刺激，药品销路肯定没有问题了。他确定这就是个发财的路子了。赵有粮回到卫生院也给院长请了病假。

“红星”制药厂在外地销售很不错，可是本地市场一本没有打开，赵有粮就来了个自告奋勇，说自己很多同学都在市里的大医院上班，以后药品销路肯定不用发愁了。

主管听说赵有粮还有这么多人脉资源，就让他当上了本市的销售经理。

赵有粮回到家对李云霞说了自己准备出去推销药品的事情。李云霞觉得推销员这个工作要能说会道，可是赵有粮老实巴结成天就会给病人看病，所以很是不赞成他干这个工作。

“人家那么多人都挣大钱了，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大学生还撵不上那么没啥文化的人。云霞，我现在想通了，当医生这辈子是发不了财了，你就让我出去赌上一把吧，说不来我也能挣上几十万呢，那样咱们一辈子就彻底不用发愁钱了。”赵有粮说。

李云霞对挣钱并不感兴趣，也容易满足现状，说道：“我也想让你挣大钱呢，可是你自己有那个本事吗？推销药品也是有风险的，要不然那么多推销员不都变成大款了。”

赵有粮反正已经不能回头了，说道：“现在给医生药品回扣这个办法我看确实好，和一般的推销都不一样，我现在是充满了信心！”

李云霞看赵有粮态度坚定，又想到以前他成天为了挣那点工资发愁，最后还是同意赵有粮出去闯荡了。

赵有粮首先找了刘向东。刘向东现在当了副院长，正主管药品采购，所以这事情没费吹灰之力就办好了。

赵有粮又去找康建。康建虽然现在只是个科主任，可是只要他坚持推荐自己的药品，院长和药剂科主任也会听从他的意见的。

康建本来不想插手医院进药的事情，害怕别人怀疑自己在这里面捞好处，可是因为一直觉得对不起赵有粮，所以就拉下脸面找了药剂科主任和主管进药的副院长，最终帮着赵有粮的药品进了自己医院。

赵有粮旗开得胜，心里很是高兴，然后就让自己手下的推销员给医生做工作，只要用了自己公司的药品，马上就给医生们送去钱。

开药还能正回扣，医生们的积极性全都被调动了起来，赵有粮的药品销量也直线上升。第一个月算下来，赵有粮光是在刘向东和康建医院里就挣了将近两千块钱。拿到这么多钱赵有粮心里激动呀。想想自己以前一个月就挣那么一二百块钱，过着那么可怜兮兮的日子，他就感慨万千。他上街买了一大堆鸡鸭鱼肉，要好好给家里改善生活。

市里还有二十几家医院，赵有粮要加快进展，如果这些医院都能进了公司的药品，那么自己一年真的很可能挣几十万呀，就彻底变成大款了！赵有粮已经看到了希望，现在全身也充满了力量。

不过这两家医院因为有刘向东和康建帮忙，所以一切工作都很顺利，其他医院做起推销就有点艰难了。首先想让药品进入人家医院，就要给药剂科长和主管副院长进贡。这个赵有粮已经有了准备和经验，每次见药剂科长和院长前他都给信封里装上几千块钱。这些领导们大多数都很小心谨慎，所以还不能见了面就直接送钱，要约着他们出去吃饭唱歌，好好培养一段时间感情。领导们和你熟悉了，感觉你这个人办事还算放心，这时候他们也就敢拿你的钱了。这些人也挺豪爽，赵有粮后来和他们都成了朋友，甚至关系好到了经常给他们叫小姐的地步。赵有粮以前就知道老老实实上班，现在天天请人家花钱，才知道了人心的贪婪。花钱能办到的事情都是简单事，最害怕的就是那种不收钱的人，当然现在这种人太少了。附属医院药剂科的胡主任那就是几乎是六亲不认，不管你送钱送礼，一概撵出自己办公室。

附属医院是全省最大的医院，如果药品能进了这里，一个月赵有粮少说也要挣好几千块钱。赵有粮对这个胡主任几乎是绞尽了脑汁。

既然他不喜欢钱，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赵有粮改变了策略。后来赵有粮每天早晨买上报纸和牛奶，还没上班就来到胡主任办公室门口。看到胡主任开了门，他就赶忙递上报纸和牛奶，还要帮着胡主任打扫办公室。胡主任开始还有点讨厌他，慢慢态度就和蔼了。有一天胡主任心情不错，和正帮着拖地的赵有粮聊起了天。当胡主任听说赵有粮以前也是个医生，一下对他有了好感。“唉，都是没办法呀，我以前在卫生院里当大夫，一个月就挣那么一二百块钱，老婆天天跟我吵架，嫌我没办事挣钱，还要跟着我闹离婚，我只有出来推销药品了。唉，本来我还是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我上了五年大学，也不愿意出来推销药品呀。”赵有粮叹着气说。

胡主任对现在的改革正一肚子意见，发牢骚说：“妈的，现在啥都讲改革，国家都让他们改得乱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多工人下岗没了工作，老百姓靠啥吃饭？哦，不给医院拨钱，让医院在病人身上挣钱，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呢！医院本来就是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就不能挣钱呀。现在好了吧，医疗费用越来越贵，老百姓都彻底看不起病了！”

赵有粮赶忙点头，说道：“就是，胡主任说得真有道理，真是一针见血呀！你看看现在的老百姓多可怜，又是下岗没工作，看病上学还都被他们弄得这么贵，老百姓苦呀，真是没发过日子了！”

胡主任终于遇到了知音，两个人关了门整整在屋子里聊了好几个小时。最后胡主任笑着说：“小赵不错，到底是大学生呀，还是有点头脑。这样，这次我就给你帮这个忙了，现在同意你的药品进我们医院了！”

赵有粮大喜过望，急忙感谢。

就这样赵有粮陆续把省城这些医院的关全都攻了下来，迅速成为了公司的销售明星，钞票当然也就大把大把的飞来。半年下来赵有粮就挣了二十多万。二十多万，简直是不敢想象呀！赵有粮现在有钱了，就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弥补以前对老婆孩子的亏欠。他给李云霞买高档衣服，给甜甜买高级玩具，三天两头还要请着同学下饭馆吃饭。同学们都羡慕他现在变成了大款，可是李云霞却感觉到心里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