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儿看着那只格外突兀的花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呆呆愣愣的,裁云看了也颇为可怜,再加上她手上的伤痕,不由地出言问道:“你手上,这可是怎么了?”
悦儿连忙拿袖子掩手,顾乐忙止住,“这是怎么回事啊?”
“上次给二小姐端茶,因被突然进来的夫人唬了一跳,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二夫人骂我不知体统,小姐也嫌我丢人,就……”悦儿抽噎着回答。
苏裁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看悦儿也不是自己的主意,又如此可怜,叹了口气,“我知道也不是你的主意,二姐从来都看不惯我,处处针对,真以为我没有发觉吗?”顿了顿,又道:“你也是可怜之人。”
悦儿脸色苍白,“三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并不是有意的。”
顾乐见悦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想为难她,“罢了罢了,小姐别追究了,只是这桃花已经被毁了,终究是要个说法的。”
悦儿心里慌乱,若是出了事,二小姐一定会抛弃她。
裁云俯下身子,抚了抚悦儿手上狰狞的伤痕,“桃花一事先不提,但是这小女儿受的苦,我虽然不是豪侠,倒也想强出头一番。”
悦儿迷蒙的泪眼恍恍惚惚地抬眼看裁云,裁云并不言语,只是望顾乐。
顾乐见状,不解其意,只是道:“小姐,要不然就算了,明日奴婢去告诉大少爷,让他再找些人种树便好了。”
苏裁云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如同春水一般的眸子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既然是二姐姐让你来采桃花的,自然也有二姐姐的过错,所以你就负责每日在这里种一株桃树,直到你离开苏府,怎么样?”
悦儿刚想点头,又面露难色,“奴婢知错,奴婢也愿意领罚,只不过奴婢月钱才五钱,而且弟弟还在读书,父亲又早早地死了……”
苏裁云原本也不想为难悦儿,听了这话心生一计,既能让悦儿补错,还能给让苏千婉长长记性,不要这么嚣张,到底是嫡庶之差,尊卑之别,更何况苏千婉屡屡冒犯,实在太过,就算是泥人也有脾气的。
“原来如此,那我过会儿就去与父亲说,让二姐姐来支付这笔费用。”
顾乐撞了撞还呆愣着的悦儿,“怎么样,我们小姐已经退让了好些了。”
悦儿低头,声音里也带了些哭腔,“奴婢知道三小姐的好意,但是若是让二小姐知道了……她定然会打死奴婢的。”
原来这二小姐是个盗拓的脾气,悦儿是怕极了苏千婉。
苏裁云愣了一下,望着眼前眼圈红红,黄白的小脸上垂着两行清泪的悦儿,心中格外同情,想要强出头的心愈发重了。
微风拂过,顾乐顺手将裁云肩膀上的落花拂去,笑着插嘴,“大不了小姐就把悦儿收进我们院里,奴婢就不相信二小姐还能到我们院里闹事?”
苏裁云凝神一想,倒也合适,如同白玉一般的脸上带着一丝了然,“也好,只是悦儿你愿意不愿意,若是不……”
悦儿连忙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统共三楼两厅三院之中,就属三小姐怜恤体下,脾气温和,万人比不上的,她若是能去三小姐院里,那可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苏裁云见悦儿同意,面上也带了些笑意,迎着桃花林里无边的春色,真真的人面桃花,又是别样的风华绝代。
“那好,先不只这事,再说悦儿受的伤,再不济我也要为她问问二姐姐是什么心思。”
三人说着便往苏千婉所住的闲花房里去,一路上春光极好,苏裁云原本因为自己心爱的桃花林被毁了的坏心情都好了许多,也不准备怎么为难苏千婉,毕竟父亲最讨厌的便是后院纷争,她也不想让父亲为难。
只见闲花房门微启,里边时不时地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
苏裁云做事向来磊落,并没有偷听的习惯,敲了敲门,“二姐姐在吗?”
里边似乎慌乱了那么一瞬间,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道:“哟,这可不是三妹妹,不是最看不惯我这闲花院吗,如今怎么屈尊了。”
裁云暗道:哪里是我看不管你,明明是你处处针对。
她缓缓走了进去,只见苏千婉一身浅粉对襟外袄,里边是一层嫩绿色襦裙,盘着点花髻,头上缀着不少金玉钗簪,描了柳眉,点了朱唇,虽不及裁云的清丽绝世,倒也算个小家碧玉。
苏千婉斜靠在美人榻上,一手拿着蜜饯,也不起身,只是侧眼瞟着裁云。
嫡庶有别,只不过因为裁云大多时候不分辨,愈发纵容了她。
裁云见状略微皱了皱眉头,道:“可是我进错了地方?又或者是二姐姐你《女则》,《女史》的一流不曾研读,不知道家中规矩?”
苏千婉纳闷,这苏裁云向来是个包子似的人,从来都是一笑抿过,怎么今日便改了性子,不过她素来大胆惯了,只是冷哼道:“哦?三妹妹倒在我这里拿出小姐的架子了,只不过我并不吃你这一套。”
苏裁云怒从心头起,白玉面上添了微粉的薄怒,娇喝一声,“你成了志气,难不成你的母亲竟然是嫡夫人,不过虚长了我两岁,处处做威风姿态,又是何为?”
苏千婉这时候才慌了起来,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你满意了吗?”
裁云冷哼一声,还要发难,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极为尖锐的中年女声。
“三小姐这是在做什么呢。”裁云扭脸看过去,果然是二夫人秦氏,她曳着一身紫绡翠墨追月裙,外边是一套暗红的袄子,是中年女子少有的风流之态,徐娘半老,只不过因为挑着的眉梢和眼角,只觉此人尖酸。
裁云不得已也要给韩氏一个面子,微微颔首。
韩氏越过裁云,神情未变,命下人上茶,也不提发生了什么,只帮衬着苏千婉,“三小姐是为了什么事过来的?还请直言。”
苏裁云被噎了一下,只好回答,“倒是桃花林的事,我行至桃林,只见天簌簌然降桃花,忽见一小丫鬟携着花篮子过来,竟是二姐姐的侍女。”
韩氏冷笑了一下,拂了拂额角的发丝,颇具风情。
“哦?难不成这天上桃花落了下来,三小姐也要管?”苏千婉得了意,坐在一旁吊起眼角,显然是没把裁云放在眼里。
裁云知道不给她一点颜色,今天是不能了了。
“先是一遭,若说这满地桃花都是二姐姐央人折下。”说着,裁云拿起从悦儿的花篮里拿出一支极长的桃花杈子,“若是二姐姐能用这个沐浴,我就不再辨。”
秦氏瞪了苏千婉一眼,“那也不至于。”
苏裁云顺手拉过悦儿,满目悲怆,只见她雪白的腕子上横着一条条疤痕,红的青的紫的亘在一起,只是瞧着便让人触目惊心。
秦氏咬了咬牙,谁知道苏千婉竟然做事这么不留心。
苏千婉却还不知天高地厚,仰着头道:“悦儿是我的侍女,与你何干?”苏裁云冷笑,站的直直地看起来颇为清高。
“是吗,既然二姐姐与我分的那么清,我方才进屋,二姐姐冷嘲热讽,见了我也不起身,嫡庶有别,我想问问秦夫人这礼仪都没教给二姐姐吗?”裁云声音里似乎带着冰碴子一般。
秦氏揪了揪手绢,暗道:这三姑娘平日里不计较,清清静静的,怎么如今竟如此的伶牙俐齿,看来也是个难缠的角色。
她自知无礼,让苏千婉认错,若是闹到苏尚书那里,只怕更糟。
苏千婉很是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努着嘴生闷气,“喏,今日是我失礼了。”
苏裁云眼波流转,过了片刻才道:“二姐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不过多少要有些责罚,才能服众。”苏千婉挺身便要争辩,堪堪被秦氏拉住。
“三小姐要如何?”
裁云犹豫了一下,“我这边缺人手,二姐姐可否把悦儿送给我?”苏千婉自然不愿意,秦氏却按住了她的手,笑着应声,“若是裁云想要,那就给你也无妨。”
裁云继续道:“还有便是那荷花池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二姐姐便在旁栽些花朵吧,记得要亲手哦。”裁云眨了眨眼睛,看起来颇为俏皮。
而苏千婉一张俏脸早已涨红,秦氏连忙应下,苏千婉也不是没有脑子,只是瞪着苏裁云,并没有继续辩驳。
而后她亲自栽了几株花儿朵儿,浑身乏累,又让下人去做,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再说这边,裁云出了闲花院,一路往文氏的浮云楼中去,一路思索着文氏今日一早便让自己过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浮云楼中,苏裁云轻轻巧巧地从门里溜了进去,见到苏尚书和文夫人都是眉头紧皱,愁云惨淡的样子,忍不住先笑了起来,“父亲,母亲,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文氏抬起头,看到裁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云儿,快过来。”裁云十分不解,不过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倚在文氏的身上撒娇,苏尚书看着自己面容姣好的三姑娘,如此的天真无邪,还是逃不过那一劫?
“云儿,当初父亲用你年纪小的原因让你远离帝王家,可竟然还是逃不过啊。”
苏裁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父亲,是什么意思?”
苏尚书还是狠不下心说选秀的事情,文夫人无奈,叹气道:“如今国丧已过,皇上后宫只有几位妃嫔,如今……是要选秀了。”
苏裁云顿了一下,心中自然也是不乐意的,她向往闲云野鹤,可是如今……她也不忍让自己的父母寒心。
她勾起笑容,还是那样的无畏,“无妨,不就是选秀?女儿还不一定能够入选,你们二老就别担心了。”
苏尚书听到裁云这么一番让人宽慰的话,笑容有些欣慰,不过更多的还是苦涩,“我的云儿啊,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