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了吗,梅家大老爷回来了。”
此言一出,在茶楼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爱好八卦的歪瓜裂枣们迅速聚拢起来,兴冲冲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梅雪亭回来了?十七年前不是对天发誓不再踏进云霄宫一步吗?害死了发妻与次子,他还有脸回来?”
“梅老太爷不是也当众宣布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永不相见吗?”
“咳咳,”散布消息之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清清嗓子,看着周围一大群人,像做了一件了不得大事一样,颇有成就感地道:“梅老太爷两个月前生了一场重病,自以为即将不久于人世,想再见他一面,梅大公子命令弟子把人请回来了。你们想不想知道,梅雪亭十七年来一直在哪里生活?”
“在哪里?”
老头道:“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鸟不生蛋的穷地方。”
有人甚是奇怪,问道:“他那样一个富贵老爷,怎么跑到偏僻山村里生活了?骨头贱?”
不少人点头附和,一致认为他骨头贱,自己找罪受。
在这个人族、妖族、鬼族、魔族并存的世界里,驱魔师是最有身份的人。是人就有三六九等之分,驱魔师也不例外,梅雪亭无疑是身份第一尊贵之人。
他出身于排名三大世家之首的梅氏家族,这个家族创立的云霄宫已有近两千年的历史,历经数次浩劫,顽强的生存下来,数次在家破人亡一片废墟中重新崛起,并迅速夺回龙头老大的地位。
梅雪亭是嫡长子,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少年时便有一身无人能及的好修为。老天似乎对他格外垂青,不但给了他超出常人的天赋,还赐予他一副世所罕见的好皮囊,气质出尘恍如谪仙降世,一纸折扇轻摇,文采风流潇洒倜傥,迷乱了无数美貌少女的芳心。
有钱,有权,有貌,真正的世家富贵公子,云霄宫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虽然出了意外,在十七年前被赶出家族,但他离开的时候,带了不少黄金珠宝,架着一辆金光闪闪的马车,在城中招摇了好几天,将自己与家族一刀两断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极其嚣张地指天发誓,三年时间一定可以自立门户,不依靠梅家照样可以成为人上人。
谁能想到他躲到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之地了。
自立门户呢?人上人呢?誓言喂狗了?
不是骨头贱是什么?
老头嘿嘿一笑,道:“梅老爷又娶了倾国倾城的娇妻,生了一对龙凤胎。他那娇妻是个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也不敢出去见世面,他就守着娇妻儿女困在穷窝里,自己种菜种粮,粗茶淡饭养着她们,活得那个开心哟。”
嘘声四起,有人叹道:“果然是红颜祸水,迷得男人连雄心壮志都没了,还是梅老太爷有先见之明,自他开始就不允许美貌姑娘进门。”
有人开始同情梅雪亭的亡妻次子,“梅雪亭不是一直有个相好的叫萧微吗?听说就是个乡下姑娘,无依无靠身世可怜,当年来投奔亲戚被欺辱的厉害,见了谁都害怕,王老伯见过吧?那个女人缩在梅雪亭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梅雪亭娶得不会是那个女人吧?”
王老伯一直在八卦的人群里凑热闹,闻言大声答道:“我当然见过,两个人搂搂抱抱不知羞耻伤风败俗。不过那女人算不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梅雪亭的继妻应该不是她。”
老头道:“他继妻就是萧微。”
众人的兴致更高了,纷纷道:“梅雪亭真的娶了老相好?”
“不要脸的姘头上位了?”
老头做为情报的来源,得意之情更浓,道:“我听说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转来转去,他们从偷偷摸摸地勾搭变成光明正大地勾搭了,啊呸,真不要脸。”
身份尊贵的有妇之夫在外找姘头,向来是人们羡慕嫉妒恨的话题,有人切齿骂了一句“渣男烂女一对儿破烂货”,问道:“梅大公子恨毒了他父亲,见面没杀起来吗?”
老头道:“错了,恨毒了梅大老爷的人是梅三公子梅良辰,见面之时确实闹出了一场风波。三公子与他同父异母的四弟在山门口砰砰乓乓打了一架,误伤了同父异母的妹妹,梅老爷勃然大怒,一张脸黑的赛锅底,一巴掌抡在儿子脸上,‘啪叽’一声,那个响亮啊,五指印红通通的,肿的老高,三公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此人并未看到当时情景,但那惊痛怜悯的神情,愤愤不平的语气,给人一种亲眼所见的错觉。
有人同情心发作,道:“哎哟,啧啧啧,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棵草,弟弟吃面他喝汤,发作一下挨巴掌。”
老头道:“也难怪三公子如此动怒,当年出事的时候,他刚刚……七岁,对,是七岁。亲眼看到自己生母一身大红嫁衣晃晃悠悠挂在房梁上,出殡当日,又亲眼看到二哥死在他怀里。可怜呢,那么小的孩子,唉!”
“作孽呀,梅夫人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不得丈夫欢心,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因为夫妻不和上吊喝药的小媳妇还少吗?”
这些人谈论别人家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特别起劲儿,却不知梅大公子与梅三公子就坐在角落里。
梅良辰已经听愣了,这传言也太夸张了吧。
当日他确实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打了一架,也确实挨了一巴掌,但父亲下手并不重,朝他肩头轻轻挥出一掌,把他推开而已。
“三弟,回家吧,爷爷和父亲都惦记着你。”梅致远见他愣怔发呆,轻轻一拍弟弟的肩膀,道:“你那日离家出走,父亲很是后悔。他没有打你的意思,只是怕你急怒攻心朝五妹再砍一剑。”
梅良辰离家出走多日,一直住在城中的小客栈里。多名弟子请他回去无果,梅致远得了空,就亲自来找弟弟了。
梅良辰想起后母和父亲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实在膈应的厉害,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他惦记,更不需要他后悔。”
梅致远道:“老三,正因你我是兄弟,有些话我不能不说,不管对父亲有多不满,你实在不该拿小妹妹出气。”
梅良辰垂下头,着实有些愧疚。
那一日他和四弟动手,小妹妹好心上去拉架,看着那张和后母有几分相似的脸,梅良辰恨极怒极,挥出一剑砍在她胳膊上。
根本不是误伤。
他道:“我错了,欠了她的,今后一定会还。”
梅致远叹了口气,道:“自家兄妹,说什么欠呀还呀的,小妹妹人很好,根本没记仇。我观察了多日,她母亲也挺好的。”
梅良辰冷笑道:“好女人勾引有妇之夫?”
梅致远喝了一口茶,道:“谣言而已,不可当真。”
梅良辰道:“我也希望是谣言,希望是嫉恨父亲的人故意胡说八道,那幅画上的藏头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的日志上,每一页都是‘萧微’二字。母亲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娶了萧微生儿育女了。”
梅致远道:“你可以不念着父亲,总得顾念着祖父,他老人家好不容易续上了十二年的寿命,咱们做为小辈,让老人家多享几年清福才是,尽量少给他添堵。”
梅良辰一向不得祖父喜爱,闻言更感酸楚,道:“家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梅致远斥道:“浑话,怎能妄自菲薄。”
梅良辰道:“我实话实说,我本就是梅家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梅致远一急之下,情不自禁流露出软弱的一面,道:“你不念着祖父,不念着父亲,念着我行不行?你一走,我真是孤单极了。”
这么多年来,梅致远着实不容易,未及弱冠之年,便扛起了家族重担,一边打理着云霄宫的大小事务,一边照顾着弟弟,长兄如父,他竭尽全力尽到了兄长和父亲的职责。
梅良辰曾数次想离家出走,独自一人去闯天下,正因为舍不得哥哥,最终放弃了。
他眼睛一酸,险些流泪,道:“好吧,我跟大哥回家。”
兄弟二人结了账,往楼梯口走去。
梅致远一回头,八卦的人群恰好分散了一些,看清了那老头的脸。
怪不得感觉声音有些熟悉,那老头是梅家拐了十八道弯的远房穷亲戚丁老大,常常带些蘑菇干菜去孝敬祖父,顺便打秋风。
因常常出入云霄宫,常常住上十天半个月,知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秘密,竟成了他四处炫耀卖弄的谈资。
丁老大喝干了一杯茶,忽然看到了梅致远,手一抖,杯子掉落在地。
他从乡下来,就是为了再去云霄宫打秋风,路过茶楼忍不住进来显摆自己万事通的本事。
从前梅大公子尽量躲着他,从今以后恐怕一见面就会把他轰出去,秋风还怎么打啊?
家里好几张嘴等着他吃饭呢。
梅致远冷冷一笑,道:“诸位叔叔伯伯,我送你们一句良言,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有人颇不服气,嚷嚷道:“你谁啊,凭什么多管闲事?”
梅雪亭年轻时为人嚣张,招招摇摇爱显摆,名贵玉佩不离身,上等折扇不离手,走一圈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云霄宫未来的继承人,是以城中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的。
梅致远恰好相反,为人和顺,勤俭朴实,谦逊低调,城中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
他笑着看向丁老大,道:“我是一无名小卒,大叔认识我吗?”
丁老大脑子转的飞快,道:“不认识不认识。”
梅致远道:“还敢胡说八道吗?”
丁老大道:“是我胡说八道。”
扭头呵斥凑热闹的人:“都散开都散开,我说着玩儿的,都别信。”
众人哪里听丁老大的话,本想斥骂一番,忽见梅良辰冷冽的眼神扫视过来,杀气腾腾着实可怖,齐齐心头一震,噤若寒蝉,迅速散开了。
茶楼外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梅良辰刚刚走出茶楼,一眼看到车轮下蜷缩着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流浪猫。
他这个人一向看不得可怜的小东西,立即将流浪猫抱在怀里,跟着哥哥进了车厢。
梅致远哑然失笑,弟弟的居所雁鸣轩已经成了流浪动物的乐园,猫儿狗儿到处窜。
幸好宠物随主,那些猫儿狗儿和梅三公子一样好静,不闹不叫,天天睡够了就吃,吃饱了就晒太阳。安安静静的生活,安安静静的终老。
遇上一个善良的好主子,算是它们莫大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