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去，少年笙王像是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的存在，不曾召见也不曾差人来问话。不过想想也是，王府这般大，多个人吃饭也没什么，全当留只小狗小猫养着，还能干些体力活。

我提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院子，和风吹拂，前头那几棵梨树又簌簌落了些花瓣。我认命地叹气，用扫帚扒拉几下，却有人一靴子挡在我扫帚前。我欲挥帚，幸而先抬头看了看，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我倒是惊吓不小，忙低头作礼道：

“见过王老。”

这位王玄王管家的标志是一袭团枝松叶纹浅棕色襦衫，常年不苟言笑，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烁。其实他待人还算温和，可我一见他就实在有些腿软。只因他的气质真是太像那个动不动就要打断我腿的周老头了一一说起周老头，他是一个教书先生，十分威严，十分不给人脸面，十分残忍，残忍得令人发指。我思及他那一手竹条炒肉，不禁抖了两抖。

王老许是见我这般模样，有些奇怪也有些不满，厉声道：

“你一个儿郎家，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

他的语气简直与周老头八九不离十。而周老头每每用这种语气说完话，下一瞬必当祭出他那惊天法宝，而我次次都被他唬得魂飞魄散。所以，我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王老也察觉到他似乎有些严厉，于是放轻声音道：

“你不必这么怕我。既是在王府做事，便得拿出点王府的气魄来，也别叫旁人见了说咱王府不会调教下人，平白失了主君的颜面。”

“哦。”

“我们主君可是圣上御笔亲封的七珠亲王，尊显亦非寻常王侯可及。底下这些人自然也不比寻常人府中的下人，那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况且你蒙主君收留，更要事事以主为先一一你小子听见没？！”

我正发呆，猛然反应过来，一惊：

“哦，是，是。”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这个我懂。

王老顺了会气，又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干活！”

“哦，哦。”

他瞪我一眼，转身就走。走了没一会，突然又折回来：

“差点把正事忘了。主君让你过去。”

我“啊”了一声，躬身作揖：

“诺。请王老带路。”

王玄沉着脸迈开步子，我丢开扫帚，理了理衣袖，跟在他身后走出院子。

王老在书房前站定，我朝他一笑一拜，往里走去。

门未阖，我一眼看见案前泼墨挥豪的少年笙王。他着了件素白常装，衣带当风，好不翩翩。

我定了定神，向前拜道：

“殿下。”

偷眼打量他，他忽然出声：

“磨墨。”

“诺。”

我上前去拿着墨块研磨，瞟向案上宣纸，忽一怔，又看，别开脸……不忍再看。

不曾想堂堂笙王，这如玉的少年郎，一手毛笔字如此惨不忍睹。

半晌，他搁了笔，又拿一旁的绢布擦着手上的墨迹：

“觉得如何？”

“呃，”我想了想，斟酌道，“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遇故人。殿下好诗情。”

“很好。”他笑了，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避而不谈本君字，却论诗。不过你能将句子认个清楚，也属难得。”

他这是在开玩笑么？可为什么有点冷……我抽了抽嘴角，拱手道：

“殿下谬赞了。”

他坐到金丝楠木椅上，身子微微后仰，极为惬意。

“你是南辰人吧。”淡淡的陈述。

我一怔，轻声道：

“殿下，世上哪还有南辰？”

他沉吟片刻，起身走到窗边，负手凝视探入的梨花花枝，声音清朗，“宣文十年冬，北裕挥兵南下，强行攻破南辰国门。北裕三十万大军闯入，连取二十七城，直逼王都。宣文十一年春，瀛都失守。南辰自此国灭，世上只余三国成鼎立之势。”

他回身，薄唇一弯：

“确实，世上已无南辰。”

“既然如此，那么小人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来自哪里自然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殿下，”我失笑，“小人一介平民，又有什么身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