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春光尚好,我眼中的世界还是绚烂多彩的。
远处飞檐画栋间隐现着红白杏花,那样的绝艳之姿竟生生地褪去颜色,做了眼前此人的陪衬。
无法岂及的光华。
那时的我,心头竟冒出这样一句话。娘若还在,定会斜我一眼,高深道,噫,吾儿花痴了。
发觉我的手还放在那如玉的腕上,我一慌,连忙撤手。
赭红衣衫的少年握起修长漂亮的手,又伸出食指来戳了戳我额头。略眯了眼,含笑道:
“可无碍?”
我一时怔忡。
他似乎来了兴致,微微倾身;
“小友,你从哪里来?怎的如此形容?”
一阵冷香袭来,我缩了缩脖子,目露怯懦,心下却飞快地盘算。
此人着衣应是大祁朝服,襟袖处有金丝暗纹,料是王公贵族无疑。
现在我投靠侯府最重要的信物已失,更需从长计议。倘若这贵公子肯襄助于我,追回信物之后我不仅能顺利进入侯府并取得我想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在这皇城之中又多积累一条人脉。
“竟还是个哑儿么?”他轻轻咬字,端的是尔雅之音。
我思索片刻,从颈间取下一条细线,细线尾端坠着一枚紫色晶石,澄亮透澈。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姿势,却是朝那少年跪下,双手并拢,掌心朝上,高举过头顶,声音微哑:
“小人斗胆,请君收留。”
掌间的紫晶似有千斤之重。
良久,不闻其语。
突闻一声嗤笑,只听衣袍款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皱眉。有些失望。
忽然视线里闯入一片赭红,掌间一轻,少年冷笑道:
“这礼物我便收下了。许姨,剩下的你安排吧。”
“诺。”一老妇在他身后应道。
我惊讶抬目,视线径直越过一干人等,落到后方那处府邸的牌匾上。
略显暗沉的“笙王府”三个大字,刺得我眼生疼。
一一
我正收拾床铺,许姨推门进来:
“喏,这是主君命人送来的药膏。”她递给我一个小瓶子,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许姨唤我阿芊便好。”我接过瓶子,温声道。
“阿千?听着有些女气。”许姨嘀咕,又笑道,“这儿是一些干净的衣物,你收拾好了,歇一晚,明儿去王老那领差事。”
我瞧着她手上青灰色的小厮服饰,欲言又止。
她兴冲冲的:
“要我说你这小屁孩也真幸运,半死不活躺府外石狮旁,守卫差点就提溜着你扔了。偏巧主君回来,收留下你,从此呀,你再不必风餐露宿啦。”
“我哪有半死不活……”不过中了一个老家伙的迷药罢了。我无奈苦笑,“不过贵府肯收留我这一介卑贱庶民,说来还得谢过殿下心善。”
要是他没收我的紫水晶,那就更是心善了,我铁定得把他当菩萨供起来。我想着,叹了口气。
“我倒是头一回听人称赞主君心善的。”许姨若有所思,“不过你既入了笙王府,便要尽心为王府效力,这样王管家必不会亏待了你。”
“诺。”
“嗯,这以后啊我会教你些规矩,咱们王府常有贵客往来,切不可失了礼数。”
我作揖道:
“谢过许姨。”
许姨又笑了两声:
“真是个知礼的,不错。”她忽一拍额,“诶,我忘了还有差事呢。小屁孩,你早点收拾好,特别是你下巴上的淤青,叫人见了终归不妥。不过主君赐的那药老好了,你抹上以后只需一晚的时间第二日起来保管见效……”话一说完,她便火急火燎地小跑出去。
我有些郁闷。我看起来真的像个小屁孩么?我都十三岁了好不好。
与我一同住这屋子的是一个清秀少年,名唤常欢。他长我几岁,负责府中日常用品的采买,看着稳重,其实蛮好糊弄,呃,不对,是蛮好说话。我与他熟悉以后,便从他那儿借来了纸笔,画了幅肖像,待墨迹干涸,小心收起。
常欢奇怪地问我:
“阿千,你画这个作什么?”
“你猜啊。”
“我猜不出来。”
“那就别猜了,也别问了。”我郑重地告诫他,“人哪,好奇心太旺盛,不好。”
“哦。”
我钻进被窝里,摸了摸枕下的画纸,想起阿爹教过的一个词,叫“礼尚往来”。我送了那家伙那么一份好礼,总得挣份回礼吧。
眼角余光忽瞟到常欢正脱衣服,我连忙拿被子蒙了头,含糊叮嘱道:
“记得熄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