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身上一半的大陆血统作祟吧，孤烟并不似周围人般热衷征伐。武将世家的出身令孤烟不得不坐定中军帐中，这却反而令他感到迷茫。

自己，究竟为何会呆在这儿成为战争机器？

出征高国以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烛光摇曳，映出宝剑容姿。

孤烟轻抚剑锋，好似抚着情人。宝剑虽利，可若总是用于争斗，便总有一天会一折两段。推及国事，若终年处于战态，难保有一天不会像宝剑般折断……到那时候，承受折断之痛的可不仅仅是宝剑，还有宝剑身后所保护的，数以千万计的人民。

北方，火光冲天。军中好似开了菜市一般喧嚣起来。

“报！——梁军夜袭北营！”

士兵急急冲进营帐，报告前方事态。

孤烟起身，宝剑插入鞘中。宝剑名唤龙泉，为圣武王御赐。孤烟总是下意识将龙泉宝剑同蓝平国运联系在一起。如今剑锋正利，孤烟不想出了意外将其折断，因而还从未拿宝剑上过战场。

“果然来了。”

铁骑冲入营帐之时，胜负本该早已分出。蓝平一方守备薄弱，梁军则是磨刀霍霍。这本该是一场大屠杀。然而，当长枪刺入营帐却只像刺在空气，梁军开始明白，这是另一场大屠杀。

“放！”随着一声令下，营帐外瞬间吐出千万条火舌。弹丸炸裂，如同闪电轰鸣。

火铳！是火铳！中埋伏了！梁军大叫着。身经百战的铁马，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乱了阵脚。人的哀鸣、马的嘶吼，在火药的硝烟中交织在一起；人的断肢、马的残蹄，在火药的烘焙下炖成一锅血腥的粥。

孤烟静静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焦糊的味道飘来，有新兵忍不住呕吐。孤烟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这是一场大胜。胜者是孤烟。是蓝平。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受到伏击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他的眼前仿佛浮现这样的景象。

在营帐的正中心，冲天而起蓝色的光芒。敌方武将，似乎不是常人。

“灵力？”孤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他伸出手掌，从掌心逼出一丝灵力在眼前浮现。靓丽的蓝色光芒，和敌人别无二致。

散发出灵力的梁军武将，正以肉体抗拒着火药的爆轰。灵力覆盖在铠甲外围，构成坚不可摧的防线。

不出多时，梁军已只剩这武将一人。硝烟中看不清他的身姿，只有灵力的蓝光通透可见。

“抓活的。”

“是！”

蓝光渐渐黯淡，火铳停止了射击。蓝平士兵一拥而上，将体力耗尽的梁将捆成粽子，丢到孤烟面前。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灵术？梁国像你这样会灵术的人还有多少？”

“呸！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

“阁下也不想默默无名地死去吧！”

“哼！我乃大梁东北副总兵落日孤明。今次轻敌冒进，才被你小子捡了便宜。我不服你！”

孤明一声怒吼，身上隐隐泛出蓝光。他大力挣扎，想要挣断铁索，结果只是像毛毛虫似地不停蠕动。士兵上前，轻轻松松将他踩在脚下。见孤烟没有继续问话的意图，便问道：

“将军，要怎么处置这个人？”

孤烟好像没听到。小兵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将军！要怎么处置他！”

孤烟方才回过神来。没有立刻下令，先走近孤明，绕着转了一圈。

在孤明的腰间，发现了一块精致的玉牌。压根不用对比确认。“落日”。玉牌上的刻字，和孤烟腰间的一模一样。

“千真万确……”孤烟捏紧了拳头，竭力压抑自己动摇的心情，“把他压到我的营帐来。我要慢慢审讯他。”

夕阳西沉。从帝都出发过了三天，一路马不停蹄，孤城再没有闲心喝过酒。当高国王京残破的城墙出现在眼前，他还以为，短期内自己将无酒可饮。牵着马儿，踏入城内，好生搜寻，总算找到了一家酒馆。进去，里面除了一位在正愣神的掌柜外，空无一人。

啪！孤城大力将剑拍在桌上，拿起抹布擦了擦灰尘，在椅子上坐下。

“掌柜的，先来上三坛好酒！”

“哎呦……”掌柜瞪着眼，一副见着傻子的表情，“哪还有什么好酒啊！还三坛！早给你们天兵抢光了！”

“天兵？是说梁军吧。你怎么就认定我是梁国人呢？”

“你敢说你不是？”

“大丈夫四海为家，我身在哪，就是哪国人。”

“阿噗！那你想说你现在是高国人喽？”

“正是！所以掌柜的，不要吝啬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偷藏。拿出来嘛！少不了你的酒钱。”

“恩……”掌柜沉吟一会，走近孤城，轻声问，“你真是一个人来的？”

孤城笑着张开手，向掌柜展示自己穿的衣物：“你看我穿成这样，像是有组织的人吗？”

掌柜一边点头，一边皱着眉头打量孤城。黑袍。玉佩。再加上桌上的剑。的确一眼就能看出，孤城是一人仗剑走天下的游侠。突然，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求大侠救救小女！别说几坛好酒，就是这整个酒馆，都是给大侠的谢礼！”

跪得太过猛烈，他的头巾松了开来，显出里面半白的发髻。

孤城哪受得起这样一跪。赶紧出来也跪下，搀扶起对方。

“起来再说！有什么忙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而为。”

等到两人站起，又加上一句：“拿酒来！咱们边喝边叙。”

掌柜取出酒来，给孤城倒上满满一碗。

“事情还得从蓝平突然入侵开始说起。官军不堪一击，才一个月功夫，就给蓝平打到了王京。”

“掌柜，你不喝吗？”

“唔……不喝。我没有……我不胜酒力。”

“那就少喝一点！”孤城拎起酒坛子，哗啦啦往空碗上倒酒，“你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做父亲的吃不到，未免太遗憾了！”

掌柜一声长叹：“唉！大侠真是懂酒的人！那也应该明白，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喝这酒！女儿还在贼军手上，生死未卜，这酒的每一滴，对我来说，都像毒药一般。”

“贼军？怎么，不是贼，也不是蓝平？”

“就是自称义军的那些人！”

“我从大梁一路过来，倒也听过不少义军的传闻。根据传闻，他们不像会掳掠妇女的人。”

“传闻还说蓝平王是个仁君呢！根本一点都不可信。”

“那那些义军……贼军，现在何处？”

“由王京向南三十余里，有一支贼军，首领叫郭在佐。小女伊依一，就是被他们掳走。”

第二天一早，孤城便纵马南行。

孤城此次前来高国，不是为了参与对蓝平的战事。根据皇家藏书阁的资料，四百年前，为了躲避异族入侵，孤城所在的落日家族一分为二。一部隐匿深山，待到百年后异族统治崩溃之时，帮助当时的梁王建立梁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另一部则远渡东海，进入蓝平，随后销声匿迹。孤城正是为了探寻这部分族人的踪迹而来。

行了大约十里，遇到一处梁军的哨卡。两个士兵架起长枪，拒绝孤城通过。

“前方区域是敌占区。闲杂人等，不得通行。”

孤城下马，向士兵展示了萧道御赐的通行令牌。没想，士兵却展示了他们的无知：“这什么玩意儿，没见过！”

“这是萧道御赐的通行令牌。”

“萧道？什么人？”

“萧道就是皇帝！”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该相信孤城的话。

僵持之际，南方奔来一骑。刚刚抵达哨卡，战马便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上面的骑兵也跟着摔了下来。战马与骑兵，二者皆伤痕累累，全身上下沾满暗红色的血迹。

骑兵还没有爬起来，便大声向关卡士兵喊道：“快、快去报告……袭击碧绿馆的行动，我军遇伏，只有我一人逃出……孤明将军、生死不明……”

说完，便合上了眼。

两个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商量了一下，决定其中一人向北方大本营传递消息，另一人留下来照看哨卡以及这名不知生死的骑兵。并且，厚颜无耻地向孤城提出了交易。

“把马给我，你就可以通过了！”

没有得到孤城的回应。两人这才发现孤城突然消失了。

“灵术……”他们同时想到这一个词。

孤城使用了瞬间移动的灵术。这个灵术最多能让孤城瞬间到达百丈开外的地方。因为要消耗不少灵力，所以并不是能拿来赶路的好用技能。

但是这一回，情况特殊。身为族兄的落日孤明遭遇危险，孤城顾不得更多。只想早一点抵达孤明遇伏的碧绿馆。

碧绿馆内，一片断臂残骸。伏击得胜的蓝平军，看来已经转移。孤城怀着忐忑的心情四下搜寻，没有找到孤明的遗体。

孤城稍稍松了口气。抬起头望天，想估算一下时辰，突然，他看到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落日孤明的尸体，悬挂在前方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之下。脱去了盔甲，披头散发、血肉模糊的遗体，叫人不敢相信，它曾经是一位英勇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