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宗三年。大梁帝都。
阳春三月，又是天子脚下，皇城自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这等繁荣的景象，若是久处其中，常常便会使人忘了，大梁尚在战争这一事实。东北方的战争似乎与此无干，哪怕帝都因此而减了十分之一的人口。
“喂，孤城，你真地非去不可？”
喧嚣的酒馆，一名长相俊俏的少女双手叉腰伫立在过道，毫无形象地叫出了声。
因为十分大声，她吸引了酒馆内其他人的注意。加上长相不俗，不出片刻已然处于全酒馆的焦点。
在少女前方，八仙桌边，名唤孤城的黑袍男子则是颇为淡定地坐着饮酒。
识货的人都可以看出，他饮的乃咸丰酒馆招牌烈酒一杯倒。据称此酒正如其名，一杯即倒，男子却一杯接一杯地倒入肚中，简直像在喝着白水。
“流灿——”男子虽是叫出了少女的名字，眼珠却不转一下，依旧紧盯着自己手上，流线形的酒杯映入黑玉似的瞳孔，“你莫不是爱上我了？”
“才——没——有！”
少女气呼呼地叫出了声，脸上却是不争气地染上两抹红晕。面若桃花之色令她看起来娇羞万分，全场的男人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当然，除了孤城。
他哈哈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流灿有些生气。孤城似乎没有听到，自顾自站起了身，朝酒馆内其余人敬酒。
“在座的各位，可不要被这女人的外貌给骗到了。其人，虽状似佳人，坐定不动也像大家闺秀，实是个刁蛮任性之徒，被她缠上可就无一日安生日子好过……”
“说什么呢！”流灿这下是十分生气了，“孤城……”
“诸位瞧，她就要暴露本性了。”
流灿本打算强行拽走孤城，这回却是没了主意。要真上去拽，岂不显得她就和孤城所言一样，是个刁蛮任性之徒？
迎上众人好事的目光，流灿咳嗽了两声，便道：“圣上的旨意，令你速速进宫。”
馆内顿时嘘声一片。大多是以为流灿在开玩笑的，少部则比较谨慎，认为不妨静观事态发展。
然而——
孤城消失了。
就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方才还豪爽地饮着烈酒的男子，从全酒馆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咸丰酒馆，顿时炸开了锅。
“你……你有没有看到？”
“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不是躲桌子底下去了？那儿是死角，看不到的。”
“傻呢？你看不到，别人也看不到？”
“据说有一种本事叫做瞬间移动……”
“胡说！明明是空间传送！”
……
“唉。”流灿叹一口气，往酒桌上拍上三个铜钱，“真是可恶，连酒账的便宜都占。”
将要转身离去之际，店小二畏畏缩缩地靠近过来。
“怎么？”
流灿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那个……实不相瞒……酒钱是三十两白银……”
“什么？三两？你不如去打劫吧！”
店小二急得冷汗都出来了：“不是三两……是三十两……那位大爷饮的是本店上品一杯倒，而且他饮了足足十坛……故才有此价钱……”
三条浓的不能再浓的黑线浮上流灿额头。
见她这样子，店小二更急了：“平常日子，小店一天的营收也就十两……”生怕流灿不付酒钱。
流灿叫来随从，左掏右掏好不容易凑够了三十两，便是气势汹汹地甩给了小二：“给你！”
三十两里有十两的碎银。随着流灿这一甩，便是统统滚到了地上，酒桌下裤裆下到处都是。
“哎呦，大爷这……”
“叫姑娘家大爷，真不长眼！该打！”
可怜的小二，被流灿暴揍了一顿。乐得收回酒钱，他也只好忍着。倒是流灿的刁蛮任性，自此开始名扬帝都。
“他就这样对待朕的御旨？”
御书房内，梁帝萧道微微皱起了眉头。龙颜虽只微变，却是逃不过书桌边上流灿的观察。看来皇帝哥哥生气啦！流灿黑眼珠咕噜一转，便开始盘算上怎么借皇帝的力。
“何止呀！孤城那小子，仗着会几个小灵术，他连酒钱都不付！这可是破坏经济秩序的大罪呀……北方还在打仗呢，这会儿皇帝你肯定缺钱，经济多重要呀。可那小子这么随随便便就把经济基础给破坏了，叫皇帝你收不上税金，收不上税金呢，国库就空虚，国库空虚了，边疆的战士就得不到补给，就要打败仗，到时候叫那个什么蓝平给打到帝都了，人民群众才真是欲哭无泪！所以，防微杜渐，像孤城那样的行为必须得到制止，不，惩罚！”
流灿说得慷慨激昂，没注意到有飞溅的唾沫直冲萧道脑门。萧道默默擦去，虽没有责备流灿，对流灿的宣讲，却是不可能听进去了。
“贫嘴！孤城才坑你三十两银子，你就要把整个大梁搭进去？”
“啊……你……”
“你怎么知道是吧？不要当我这个皇帝只会下御旨！”
“是——”
流灿没好气地拖上长音。
梁道不计较流灿的态度，将平摊在桌上的《续焚书》合拢，站起身子，缓步走出御书房，迎上东南方向的灿烂日光，伸了个懒腰。流灿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琢磨还能怎么黑孤城。不料，小心思还没结果呢，就给萧道硬生生顶了回去。
“你也别想给他安个抗旨的罪名。本朝定制，非经内阁首席大学士盖章之旨一律无效，何况我给你的又是口头吩咐。”
“哼——皇帝你这么没用呀！”
流灿故意挑衅，没想皇帝的回应，却是认怂了。
“你才知道？”
萧道嘴角微微上扬。无奈的笑意，其中却带有另一丝意味。他转过身子，视线从初升的太阳挪开，汇聚到流灿脸上。
说来，这还是萧道第一次认真注意流灿的脸。
“流灿……你，原来这么帅气！”
“那是……”流灿帅气地甩一下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始瑟瑟发抖，“你你你你你你你……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手指伸出，顶在萧道鼻尖。
“先告诉你啊，我不要做什么皇妃！倒也不是不想生个太子母仪天下……主要你这个人，我看不上……”
一板一眼，像是宣读律法。
萧道轻笑一声，伸手握住流灿手指，甩到一边。
“母仪天下嘛……你还太嫩了点。朕的确是看上你了，但不要你嫁给我。朕要你成为我的人。”
流灿吓得连忙后退几步，因为太过慌乱，差点被门槛绊倒。方才还算淡定的脸色，这会儿也没了镇定，染得煞红。
“你你你……要我的人……”
“没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到这里，萧道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人，便迈步进御书房，关上了房门。虽然附近只有一个静静守候的小太监，萧道还是不想让接下来的言辞暴露在阳光下。
“我要你为我入阁，成为内阁大学士之首，大梁事实上的宰相。”
压低了的声线，不可思议的内容。
“我？一个女人？”流灿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相信皇帝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自古以来，女子入仕之事寥寥可数。孔夫子更是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唐朝时候好不容易出个女皇帝，一旦身死，便连墓志铭都没有留下。
“一个女人还远远不够！”皇帝继续说着痴语，“待你坐稳了位置，我要推行两千年未有过之大变法。到那时候，朝堂上有一半女人也不奇怪。”
“两千年前是什么朝代来着？”
流灿掰着手指头，一个朝一个朝地往上数：“元、宋、周……”
“别数了。”萧道伸出手按住流灿的指头，“两千年前正是卫鞅在秦国变法的时代。”
“就是那个商鞅吧！我知道他！他死得好惨的！”
萧道默然。自古以来，行变法之事而得以善终者，就和女官一样，寥寥可数。
流灿咬着自己的拳头瑟瑟发抖：“那不是说，我也可能像他那样？”
萧道轻叹一口气：“如果你不愿，我也不强求。”
却不想，流灿的反应出乎意料。 她放下拳头，朝萧道伸出小拇指。
“我知道商鞅呢，得罪了太子，结果后来老秦王呜呼，太子一继位，他就完蛋了。所以，皇帝你，答应我，可不要像那个老秦王一样短寿啊！”
脸上带着笑容。然而坚毅的神情，不似平常嘻嘻哈哈的作风。不。这样的流灿，萧道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想起小时候，尚未成为太子、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那时候，加上孤城，三人在一起，流灿正是这般坚定。
萧道伸出手指头：“你也不要太早死啊！”
就像小时候做的那样。小指勾上小指。轻轻摇晃。
“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我一定活得比你久！”
两人同时大喊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