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为了能更加融入,我决定入乡随俗,悠悠闲闲地骑在叶老爷给我的小毛驴上,身着小碎花罗裙,柔顺的黑发在脑后绾了个别致的髻,在路边随手采了朵时令小花别在鬓边,嘴里叼了根马尾巴草咿咿呀呀地哼着小山歌。
我是以叶老爷嫁出去的闺女的名义回来的,现在可谓是已为人妇,自然要穿戴得像样些,不过为了防止突如其来的问题导致尴尬以及我和叶老爷不能完全的对好口风的情况,我把我的身份改成了寡妇。对于一个死去丈夫的人来说,这里的村民应该是不会多问的。
小毛驴摇头晃脑的走到了断桥边,远远已瞧见一群人交头接耳,男女皆有,男的将自己的妻子护在怀里,女的则将自己的头埋在丈夫的怀里,或双手捂住眼睛。我瞧他们都看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儿,那小伙儿在桥前挽了几圈裤脚,被几个壮汉拧上了连接两村的滑绳,将小伙捆绑好后,嘴里哼着小调,手紧紧拽住木架,在众人的惊呼下将他推滑到了桥另一边的村庄。所有人都惊呼着一幕,但却都未上前劝阻,只是低头惋惜。
“好有趣的村民,桥断了还给自己做了个滑翔梯。”我捂嘴偷笑,跳下毛驴,整理整理衣裙,便要往桥上去。
“小娘子且慢!”有个沙哑的声音喊住了我。
蓦然回头,只见是个穿着一身有些破旧风衣,将风衣上的帽子一同戴在头上并杵着拐杖的老婆婆,她光着脚颤颤巍巍地站在泥土上,脚踝上有许多被枝丫划伤还没愈合的小口。
“请问老婆婆有何事?”我转身礼貌地询问,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老婆婆的目光偏向我身后,凹陷的眼眶包裹深邃的眸子: “从那儿过去的都是犯错之人,是去受惩罚的。”
“为何?”我扭头看去,围观群众已稀稀疏疏散开。
“小娘子没听过断桥村的断桥故事?”老婆婆将侧身的拐杖拄在了自己前头,双手扶握着,“小娘子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现在的断桥村啊,是个不祥的地方。”
“原来还有故事。”我笑着走到了老婆婆面前,“请老婆婆详说一二。”断桥村上空乌云密布,我自然是因不详才来。
“你别看这桥是木头做的,可是数一数二的牢实,可是就在一夜间断了。而那天正好雷雨交加,据说那天有位美人从这边嫁入隔壁村,也就是桥对岸,本是喜庆之事,然而那晚有多户人家看见新娘子和新郎官在桥上争吵,新娘子的妆在雨水的浸湿下变得丑不堪言。”老婆婆让我伸出手,我扶她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继续道,“后来有人听到新郎官说新娘子在新婚前夜偷情,准备休了她。小娘子你说,这才刚结婚呐就闹了这么一出,能不是作孽吗!哎。”老婆婆有些丧气地将拐杖往地上跺了跺,手腕上套着一根红线显露出来。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或许是这样的行为遭到了天谴吧。就在他们纠缠当中,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将这桥劈成了两半,也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样子。”
“他们掉河里死了?”桥下水流平缓,不过已不再清澈。
“他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在拉扯过程中新娘子摔倒时正好把新郎绊倒,这也是巧了,正好躲过了一劫。”
“那确实是万幸。”
老婆婆想了想当日,觉得有些晦气地说道,“可是好景不长啊,哪料到那新郎官会在一气之下将新娘子推下去啊……”
“这……”我看见老婆婆紧握拐杖的手忍不住颤抖,似乎用尽了力气,瞳色微变,重新看向她的眼睛,并没有明显的气愤之色。
“哎,都是作了什么孽啊!”老婆婆的话语格外沧桑,沙哑的嗓音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那新郎怎么样了?”
“死了,在那不久后不知怎么就被淹死了。”老婆婆自行勉强地撑起身子,拒绝了我的搀扶,“孽啊,都是孽。”
随后也不再管我是否还去桥的那头,自顾自的念叨着走远了。
我走到桥的断裂处蹲下查看,断裂处木痕参差不齐,并不是刻意为之,木上粘有黑色被烧过的痕迹,就跟雷电劈的一样,看来老婆婆说得并没有错,桥断属天灾。
身后的人早已散去,我看了看桥边的滑绳,不得不说这里的人还挺聪明,不过这绳子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站在断桥边缘,手放在桥的围栏上,桥下平缓的河水突然湍急流淌,骤然卷起了漩涡,断桥的残垣处开始新生,缓慢地延伸,延伸,直至刚好拼接到一起,一阵清风扶过,漩涡骤停,恢复成被微风轻抚的微微波浪。而我也非常顺利地走过了断木桥,当我的脚踏入新一片土地时,身后的断木依旧是断木,空留一头失了主人的蠢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偶尔跺跺脚,脖子上的铃铛摇晃作响。
随手取了片大叶为自己打扇,现在才知道从断木桥走到小村聚集地还有一段路程好走,突然有些后悔没把那只蠢驴带上。一路盲目行走的我慢吞吞地穿过了一片小树林,出来时发现自己已然在山脚,而我的前方有几个人正站在马车旁不知在交流什么。不得不感慨这里的条件不是一般的落后,之前还幻想着柳暗花明又一村,出来指不定还有豪车等着我,让我惊喜这山村竟有如此富有之人,现在看来实在是痴心妄想啊。
我与他们擦肩而过准备继续赶自己的路,却被一位妇人笑着拦下:“小娘子这是去哪儿?”
“我吗?去断桥村。”我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与她拉开距离,我不喜与陌生人有过多肢体接触。
妇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小娘子可是从河对岸来的?”
“正是。”
她看向我身后,确定只有我一人: “您的夫君怎不在身边?”
“他……他前阵子因病去世了。”我低头微做梗咽状。
“这样啊……”她深思了些许,问我,“不知姑娘为何会来我们村?”
察觉到妇人的试探,抚过眼角挤出的泪: “我跟家眷走失了,刚看见一青年从那滑绳上过来,我出于好奇就跟了过来。”
“原来如此。”妇人的疑惑消去,突然有些热情并好心地劝与我,“看小娘子并非本地人,小娘子刚准备走的方向是到不了村子的,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若不介意,便与我同行吧,我这正打算回村子。”
“有劳。”她看起不像坏人,即使是坏人我想我也能对付。天下掉下的马车不能不坐,完事不能亏待了自己。
上了车才发现,其他几位青年都是这个妇人的家丁,这一路上都很安静,妇人看着窗外也不说话,连家丁的驯马声都不曾听见。
“为何有人告诉我,来此村的人都是犯错之人?”我问。
“环境所致而已。”妇人指着前头,“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看前面,是不是感觉和桥那头不一样?自从当年天灾桥断,我们这个村子就被一分为二。在桥的那头,可以和外界来往,经济贸易依旧流通,而我们这个小村庄却是真的被阻断了一切交易来往,自给自足。因为地势原因,桥旁边修建的滑绳也只能从那头滑下来,我们是上不去的。到后来,村子里的人就慢慢兴起了犯了错就到我们村子来,类似于受苦之类的吧,来了,就一辈子都葬在这儿了。对于一个崇尚自由,想走出大山的村民来说,这就是一种惩罚。”
“现在也算是国家兴旺,总有一天会走出去的。”我作势安慰道。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前些年头还有县里的新官来体察民情,说是要改善民生,在我们盼着等着,最后告诉我们,我们这边的村庄地势险恶,很多东西无法改善,还需要慢慢商讨,后来又不了了之了。尽是些打点表面功夫阿谀奉承的人,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就能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到处逍遥。我要是能读书,肯定比他强。”她越说越是愤然。
我看她没好气的脸,笑道:“话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凡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必定是努力过,有实际能力的人,天上哪有这么容易掉下的馅饼。”
妇人没搭腔,半晌才说:“我也就去山里采点给我家老爷调制的香料,没想到遇见了你,妇道人家,天色尽晚在外面走也是不安全的。”她停顿了一下转而问我,“不知小娘子可有再嫁良缘的想法?”
我有些惊讶她的想法。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笑着解惑:“小娘子别在意,时过境迁,我们这村子也不再是以前那代人的封建思想,什么守贞节牌坊的,哪有自己的幸福重要!”她慈爱地附上我的双手,心疼道,“看小娘子现在依旧年轻貌美,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我笑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借妇人良言,若他日偶遇良缘,我会珍惜的。”
“那就好,那就好。”
虽不知这位妇人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看她出于好意,我也便没多问。
“出门旅游走丢了可是不便。”妇人转了话题。
“让您笑话了,我是出门做生意。”我笑道,“卖花。”
妇人惊讶了,上下打量着我:“没想到你竟是生意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是我家先生的家业,先生走了,我总是要混口饭吃。”
“原来是这样,那你的花应该很贵吧?”妇人叹了口气惋惜,“只可惜我们这穷困潦倒的小村庄,自己都养不起哪儿还有心思养花呀,能吃饱喝足就已经很幸福了。”
这妇人想来是不太喜欢充满铜钱味的生意人,害怕我让她买花吧。
我扑哧一笑:“这花你说贵吧,也贵,但转眼看看,这么多年来,我好像送的比卖的多。”
“为何要送?”
“有缘人。”
妇人似懂非懂的样子,也没在说什么,只是冲我笑了笑。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前面的小厮对着门帘说了声:“夫人,到了。”
我出于礼貌地将门帘打开让妇人先下车。
这个被隔离的小村子比我想象中更穷困潦倒,房屋的陈旧简陋跟之前的村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次村子四面环绕着高大的山,好像不太容易晒到阳光,树植物都显得有些矮小。
我刚从车上跳下就见一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扑在了妇人怀里。
“婶婶你终于回来了,叔叔他的病又开始发作了。”语气有些焦急,起码我看到的是这样。
妇人将她抱起,我隐隐听见妇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说:“没事的没事的,药已经采回来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药?
“小娘子,这里已经是断桥村了,你也见我家有些急事需要处理,就不能送你到旅店歇息了,这条路直走就是了,天色不早,小娘子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歇歇脚。”妇人向我指了指前面那条小路。
可事实上我将我的钱全放在了小逆脖子上的储存铃铛里,现在我可谓是身无分文,而且还有点饿了。俗话说的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呢,脸皮厚足矣走天下。
所以当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妇人走到她家门口,然后傻笑地看着她时。对于我的不请自来,妇人不再是之前的善解人意,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不过幸好她怀里的小姑娘貌似还挺喜欢我的,主动开口留我。
“姐姐你好漂亮,天黑了,留下来吃个饭吧。”
不得不说这小姑娘很有眼光啊!而且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得我意,将来定是有前途之人。不过妇人的话倒是让我有点无奈。
“叫什么姐姐,快叫夫人。”
虽然按照现在的状况这样的话也没错,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姐姐”这个称呼啊。
见自己的小宝贝开口了,妇人也没再说什么,她将小姑娘放了下来,改为牵起她的手走了进去,小姑娘很好心地向我伸了只手,我也很配合的牵起她的手一同走了进去。
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了。
就这样,我被当作“外宾”留了下来。这次我学聪明了,继续与小姑娘套近乎,最后在小姑娘对妇人死缠烂打外加撒娇的情况下成功地获得了留宿一夜的机会。
从小姑娘的口中我得知这家人姓段,曾经也算是富贵之家,后来因为断桥的原因开始走下坡路,家丁也是一减再减。家里有位早逝的儿子,现在卧病在床的是这家男人,是在自己儿子离去后不知患了什么病,再加上这里的环境所迫也没有大夫医治也就一拖再拖,拖垮了身子,常年卧病在床。
而每个星期一旁晚时分,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此探望。
而正巧今天是周一。
这些妇女看见我有些惊讶,偶尔对我指指点点,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些迟疑的打量了下自己的穿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吧。最令我不解的还是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依旧如此,我真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被一群人围观,明明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可他们就是看得津津有味。不得不感慨,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女人依旧是改不来八婆的本性。
“小姑娘今年多大呀?”坐得离我最近的一位大婶边嗑瓜子儿边向我唠着家常。
为了避免一道接一道的问题,我委婉地告诉她我现在是个寡妇。
只见那几道朝向我的目光都有些惊讶,转而又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
“对呀,没事,这有什么。”
“就是,漂亮就行!”
周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一景象,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这么以笑来掩饰尴尬。
餐后便是探望之时,我走到最后随着他们一起进了病人的屋。段夫人坐在床边跟自家老爷介绍今日来了哪些亲友,说了说今日的琐事,而亲朋戚友们也依次上前与病床上的男人低声问候寒暄了几句。
而我嗅了嗅这屋内的空气,这味道很熟悉啊。
“姐姐你在闻什么?”这小姑娘在大人面前叫着我夫人,但私底下熟络后我悄悄地让她继续叫姐姐,没办法,听着就是舒服。
“你有没有发现这屋子里有个味道?”说完又使劲地嗅了嗅。
小姑娘看我如此认真的在闻味道,自己也学着我的动作问了问,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味道呀!”
“哦?你知道?”我好奇地朝她挑了挑眉
“这是婶婶经常去山上采的夹竹桃。”她顿了顿继续道,“因为叔叔总是病怏怏的,婶婶想用点香味来改善下这样的状况,后来用了几次这花发现叔叔的精神好些了,但时间久了又病重了,但这香料婶婶说觉得还是有效果的,所以每天都在坚持的用。”
我神色一变,赶紧捂住她的嘴鼻把她带了出去。
“乖,大人办事,我俩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