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将那杂货架子稍稍弄乱了一些,也不怕头顶昏暗的灯光下,估摸着还打算继续筑长城的林父会提早发现,自己个儿的私房钱,被人给顺走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时,林安然便醒了过来。前脚林安然才刷完牙,正准备洗完脸,下楼去厨房做早点,只听得“哐”地一声,疑似一楼那头传来了巨响声,生生将那些个还在熟睡中的人给吓醒。
林父,从来都是这般自私自利,只管自己高兴就成。瞧着那不小的动静,只怕那藏在杂货架里的私房钱莫名不见这事儿,多半是察觉到了。
林安然嘴角微翘,胡乱地抹了把脸,也顾不上旁的,拖着拖鞋披头散发地跑下了楼。中途,差点跟被冷不丁惊醒,带着明显起床气的林家宝,撞了个正着。
“急着去投胎啊。”林家宝瞥了一眼邋里邋遢的林安然,怒道。
林安然讪讪一笑,回道:“宝儿,刚刚那声音,别是一楼那杂物架倒了。”
“我哪儿知道啊。”许是听到了自家老子那咒骂声,林家宝本想下楼,在这一刻选择了回避。林家宝打小就知道,即便他贵为老林家的金疙瘩,有些时候也是不能去触林家一家之主那眉头的。
“二丫头,你!赶紧下去看看!”林家宝直接示意道。
即便林家宝不说,林安然也知道,这次她避无可避,暗暗默念道“今儿最后一次,忍忍就过去了”。
来到了三楼,毫无意外地撞见了已经起身,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林母。同样已经起身的林家老太太扣着斜襟衣扣,脸色阴沉地恰巧打开了房门。
“阿嬷早,妈妈早。”林安然赶忙打招呼。
“二丫头,你个大姑娘家家的,披着头像什么样子?”林母不等老太太开口,便率先发难道。
“妈,我刚准备梳头洗脸来着,就听到楼下……”林安然话尚未说完,一楼再次传来林父那带着明显怒意的吼声。
“喵了个喵,人都死鬼啊……”
“哎哟我说老林,这大清早发什么火啊,不就是输了些钱嘛。”林父那话音还没落下,奋战了大半宿,大战八方的老烟头便在一旁宽慰道。
“可不是,老林,都是快要抱孙子当爷爷的人了,这脾气可得好好改改咯。”一道熬夜筑长城的牌友七嘴八舌地劝了起来。
都说十赌九输。事情明显正朝着林安然预设的方向发展。平日里多数时间总是输的林父其实前半夜运气还是不差的,甚至一度三家烤肉一家香。随着这长城筑到了第二圈西风,风势骤变。之前的烤肉开始翻身,林父原本赢下的那些钱,转眼又回到了前主人手里,甚至还将自己个儿口袋里的本钱尽数输了出去。
于是,输红了眼的林父起身,借着放水的间隙,打算取出存在杂货架下那两千多私房钱,再大战个八百回合,把钱赢回来。不曾想,那钱竟然莫名不见了。
林父仔仔细细将整个杂货架都给翻遍了,结果依旧没找到那暗搓搓藏起来的两千多块,一时怒上心头,便将整个杂货架给弄倒了。
几个牌友才宽慰了几句,林父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结果一抬眼瞧见了下楼的林安然,那莫名的怒火又“噌噌噌”地冒了上来,完全忘记了几个小时前,还亲口提醒过自家婆娘林母“最近这段时间对二丫头态度稍稍好些”这茬。
甚至,林父也直接忽视了一旁打了大半宿儿的诸位牌友,直接冲着林安然暴怒地吼道:“死丫头,说!那钱是不是你给偷了?!”
“爸,啥钱啊?”确实是林安然给偷拿的,但露出一脸疑惑表情的林安然,在这一刻只能硬着头皮,咬死了这事儿跟她没有一丁点儿干系。甚至,林安然可以保证,一旦她被扣上偷钱的帽子,坏了名声不说,只怕今儿甭想全须全尾地离开镇上,回市里。弄不好她还会被自家老子打折手脚。
“钱,两千两百块钱,老子就放在这架子下头!”林父指着倒了一半的杂货架,回道。
“两,两千多?爸,你咋把钱放这里啊……”林安然故作吸气,发出一声惊呼,又只当是没瞧见自家老子那黑得好似锅底灰的脸色,继续问道,“爸,这钱你啥时候放这里的?”
要说林父将这笔两千多的私房钱塞一楼杂货架底下,也有几天了。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倒也并非怕自家婆娘林母搜到,无非图个方便,回头若是输了钱也不用特意上三楼回房间取钱。再者说,一楼这杂货架上堆了好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除了林安然回家帮着收拾外,家里其他人基本不会动手整理。
林父自然第一个便怀疑上这个不被他待见的二丫头。
“咋的,老子乐意,想把钱塞哪儿就塞哪儿!”林安然那话,其实也提醒了林父,昨个儿傍晚才回到家的二闺女,最近大半个月都没回来,也没得空整理一楼那堆满杂物的架子来着。那暗搓搓藏起来的钱为防万一,自然藏得很仔细,明面上还真没啥机会偷来着。
可那又怎样。
林父就是认准了,这钱奏系他这个心肠歹毒,克死他大儿子的二丫头给偷的!即便不是,这笔钱也得让这死丫头给填补上!
林安然从林父那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很快明白了自家老子心里是如何盘算的,而身后二十多年老夫老妻的林母也瞧出了端倪来。
只见林母,一个健步冲到了林安然跟前,抬手便打向自家二闺女那胳膊,嚷嚷道:“你个不让人省心的死丫头,家里头是缺了你穿的,还是缺了你吃的,竟然偷到家里头来了……”
林安然看向林母,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冷冽的光芒。林母顿了顿,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小闺女是那样的陌生,根本就不像那个被拿捏了二十多年,性子软弱的死丫头。
“干啥,老娘还不能说你,打你了?!”林母有些色厉内敛。
“妈妈,既然你跟爸爸都口口声声,一口咬定这钱是我拿的,那就搜吧。”林安然很是平静地伸开双手,一副任由林母搜身的架势,“先搜身,再搜我那屋子,昨个儿我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洗了晾在阳台上。”
“搜什么搜?!”不等林父林母开口,林家老太太已经阴沉着脸,呵斥道,“一天天的,就知道没事儿整事儿!还不赶紧整早饭去!”
“为啥不搜?不是说我偷钱嘛,当着叔叔伯伯的面,里里外外搜一下,好赖还我个清白!要真是我偷了,我立马从五楼跳下去,免得给家里丢人!”原本林安然没打算揪着这事儿不放,主要也是让林母那话给刺激到了。
说什么“偷到家里头来了”,言外之意,林安然平日里在外头,那手脚就没干净过。即便这次没偷(拿)林父暗搓搓藏在一楼杂物架下的钱,指不定下一次又技痒在外头那啥了呢。
林安然其实已经决定今个儿离开后,去外头的大城市,将来也极有可能很少会回到东吉镇上,但也不想临走前还背上这么个屎盆子。尤其,这污秽还是来自生养她的亲妈,绝对不行!
这下不止林母被态度从未这般坚决过的林安然给吓了一跳,就连林父跟林家老太太,那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
可要说这事儿,若真按着林安然说的那般,里里外外搜上一遍,不管搜没搜到,这老林家也够丢人的。
一向最好面子的林父,看向林安然这个最是不待见的二闺女那目光,阴森森的,即便理亏也架不住喉咙响亮:“咋的,还没完没了了,是吧?!信不信老子抽死你!”
“爸,哪里是我在揪着不放啊,我要是真的背上‘偷东西’的名声,回头还怎么嫁人啊。”林安然蹬着脚,甚是沮丧。
“那倒是。”也不知何时下了楼,应该多少看了会儿热闹的林家大姑,这一次破天荒地站在林安然这一头。甚至,唯恐不够乱,又给添了把火。
“弟啊,这谁家娶媳妇,都不会要这手脚不干净的。这会儿子偷钱,赶明儿指不定还偷人呢。”
在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到,林家大姑在未来的某一天,还有一语成箴的时候。只不过这当事人,从林安然变成了她自己个儿。
当然,未来的事儿,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在这一刻,老烟头几个牌友彼此对视了两眼,纷纷点着头,很是赞成林家大姑说的这番话。他们这些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子,若要娶媳妇儿,丑点儿,凶点儿,馋点儿甚至懒点儿也没啥,但这手脚不干净,可不成。
也难怪,这性子一向绵软的林家二丫头不乐意了,甚至有点逼急了,竟然还说出跳楼的话来。
虽说住在镇上,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各扫门前雪,可几十年的左邻右舍,谁家不清楚各家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啊。尤其老林家,不待见那二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因为清楚,老烟头几个本不想多事,旨在看老林家热闹,看向林安然的目光,又多了两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