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贩人者死
作者: 伏魔半仙更新时间:2016-06-15 15:27:29章节字数:4733

天色暗了下来,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光芒渐渐明亮起来,流光溢彩、缤纷多姿,绵绵细雨中,光芒将都市的夜空映照得既暧昧又朦胧。


都市既然有高楼,也就有陋巷,陋巷从来离高楼都不远。


郭金山这时就走在陋巷中,左手提了两只卤蹄膀,右手拧着寻了好几家小店才买到手的一瓶二锅头,一路慢慢向家走去。


这几天实在是郭金山走霉运的日子,前段时间发出的货在路上出了意外,让他损失了不少,今天在巷子外面一家游乐厅里面玩赌博机,又输了三百块钱。郭金山就一直丧着脸,在脏乱潮湿的窄巷中走着,喃喃骂着南方的绵绵细雨,骂着赌博机害人不浅,骂完了之后未尽兴,又骂着这南方的卤肉味道偏甜,吃着腻人。


行走间,郭金山发现身旁跟来一个瘦弱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眼清秀,黑发齐眉,背了一只鼓鼓囊囊双肩包,头上扎了马尾辫,辫子随着她的步态有节奏地一摇一晃。


郭金山侧过脸去看她,少女也怯怯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郭金山警惕地停下脚步问:“我说妹子,怎么啦?跟着我你要干嘛?”


少女看上去很疲惫,呼了一口气,脸忽然红了,细声细气地说:“叔叔,您好。我想打听一个人,她就住在这巷子里面……”


少女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很悦耳动听。


但郭金山连话也没听完,撇了一下嘴,立即摇头说:“没听过,不认得,不知道,俺也是外地人,别问俺。”只顾向前走。


少女不死心,又跟在后面边走边说:“叔叔,你帮我一下好吗,她叫董爱民,是我三姨,她就住在这条纸火巷。我从老家来找她,找了大半天了……你认识她吗?你能告诉我吗?”


郭金山回过头,少女热切地看着他,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我的钱花光了,都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郭金山左右看了一下少女,心中一亮,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他一拍脑袋,说:“哎呦,瞧俺这狗记性!董爱民,嗯!俺估摸着就是董三姑,俺认识她哩,就是不知道她的大名,俺媳妇常常还和她一起打麻将呢。妹子,你是哪里人?”


少女的脸上露出纯真兴奋的颜色,说:“真的吗?我是湖北人。”


郭金山爽朗地大笑:“不错不错,这董三姑说过她有亲戚在湖北。俺几十岁的人了,干嘛要骗你一个小姑娘,妹子,俺带你去找她,跟俺走吧!”


少女扣紧背上的行囊,紧紧跟着郭金山身后,郭金山不时回头瞧上两眼,少女羞涩胆怯的模样让他信心倍增,简直是心花怒放,刚才那些不愉快顿时被这个天降的馅饼一扫而光,几句话间,就把少女的底细盘问清楚,心中也大致估摸出一个价钱。至于如何带走人,如何防她跑掉,如何交货,对他来说,不需要怎么盘算,早已成为本能,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五分钟后,郭金山走到破旧的租赁房前,拿出大串钥匙,开了三把锁,走进简陋的小院子,回身把门闩好。院子里面的房间亮着灯,传来字正腔圆的《新闻联播》解说声。


郭金山笑着说:“妹子,俺把菜放下,就让俺媳妇带你去找她……嗯,看样子你也饿了,那这样吧,你在叔家歇会,喝些水,叔让你婶给你弄碗面,吃了一起去找董三姑。”


他回过头,发现那少女这时正站在自己身边看着他,眼睛中放射出一种异样的亮光,就象夜空中的星光,亮得与众不同。郭金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正要问话,那少女身躯微微一动,踏上一步,拳头飞快挥出,重重打在他胸前。


郭金山完全没有来得及反应,被这一只娇小的拳头击中,全身顿时象被电击中一般,一阵僵硬发麻,一股怪异的疼痛从胸前向全身弥漫。他想要站直身体反击,全身却使不出一点力量,只能背贴着墙慢慢向地上下滑。他想张开口想大喊一声,但嘴还没张开时,少女已经提起手掌,叉开五指捏住他下巴一拉,将他下颌骨拉脱臼。


这时少女的手中已握着一柄细细的小刀,眼眸漆黑而冰冷,与刚才那胆怯羞涩的模样截然不同,压低声音说:“郭金山,山东菏泽人?”


郭金山脸色苍白地看着少女,惊恐地点了一下头,脑中飞快地转着,不知道这个少女是哪里来的仇家,他入行二十多年来,一直讲究买卖公平,现货交易,价格公道,利润也看得很薄,业内口碑一直都很好,一时间也猜不出来自己会有什么仇人。


少女轻轻点下头,嘴唇紧抿,郭金山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只觉喉间一凉,继而又是一热,鲜血象喷泉一般从他颈动脉中喷射而出,飞溅到暗沉肮脏的墙上。郭金山想要呼喊,但他的下巴已掉,声带已被 割断,实在发不出声,只有喉咙里挤出了奇怪的咕咕声,他想伸手去抓门边的木棍,却发不出一丝力量,只能靠着墙根慢慢地踡缩到地上。


少女这时已退到了五步之外,避开了飞溅而出的鲜血,冰冷地说:“上个月,你卖出的七个小孩子,有五个闷死在车上,他们都不到四岁,最小的才八个月。”


郭金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在跳动,每一次跳动,都有一股鲜血在涌出。


这一刻,他忽然真正明白了点东西,在他入行的时候,他就得到过前辈的告诫,做他这一行的,不怕流氓、不怕警察、不怕买主,最怕的是那些丢失了亲人的人。


那些人痛入骨髓、心如刀绞的状态下,可能做出极其暴烈的行为,郭金山偶尔想像过这种状况的来临,在他有限的想像中,对方应该是疯狂的女人、暴躁的汉子,使用的武器可能就是拳脚、指甲。


业内的经验是:这种伤害是有限的,三十六计走为上,逃不掉就可以适当地忍让,然后扮可怜,当对方伤害可能超过一顿皮肉之痛的时,还可以选择报警。


是的,警察可能抓他,甚至可能判刑,但中国法律对他们这一行的惩罚十分有限,警察更能保护他不受民间力量的伤害,就算坐上几年十年的牢,至少不会被打残打死。


但真正伤害来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想像力非常可笑,对方不是粗鲁汉子不是疯狂女人,对方居然是一个中学生一般的小姑娘,对方的武器不是拳脚指甲,也不是木棒,居然是一把刀!


郭金山做过阑尾切除手术,他认得这种刀,极轻极薄极其锋利的手术刀!


他绝望地看看着少女,觉得自己脑袋中装的东西全部要腾空而去,越来越空,越来越轻,身体却随着鲜血的流失变得越来越凉,越来越重。这时他的四肢也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己抽动起来,忽然哗啦一声,他鼻子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臭味,那是他身上的排泄物已不受控制,释放了出来。


这时他眼中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他的手脚开始由偶尔的抽动变成抽搐,耳朵中听到少女的声音,也仿佛从天边飘来一般:


“你这些年来,不知道贩卖了好多小孩子,毁掉多少幸福的家庭,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因为前天那五个小孩,你会死得很难受,等着血慢慢流干而死去。”


少女看着蜷缩在一角不断蠕动、又脏又臭的郭金山,自己呼吸也开始急促,她的眼睛忽然抽动了一下,身子一颤,她捂紧自己的嘴,强忍住从胸腔涌上来的恶心。


第一次涌上的恶心她忍住了,但当她再次看到抽搐中的郭金山时,终于忍不住那种恶心,一口吐了出来。


她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摸 出纸巾擦拭了自己,将纸巾收在背包中,然后从拿出一只丝袜,套在脸上,又取出一双手套戴好,再上前两步,稳定地与郭金山的眼睛对视。


在郭金山粗重的喘息声中,她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时平房的门打开,郭金山迷糊中看到媳妇一边嚷着一边走出来,忽然站住张大嘴,还没发出声音之时,那少女几乎同时飞身掠起,落在她身边,按住那女人的嘴。


《新闻联播》解说声中,郭金山模模糊糊看到那少女在低声对他的女人说着什么,但听不清楚,然后看到那少女挥手一掌劈下,将她女人打倒在地上。飞快地走到平房门,过了片刻,《新闻联播》声音小了下来,少女走出。


郭金山此刻神智已开始模糊消失,全身越来越冷,眼睛几乎无法睁开,那少女又回到身边,轻声说:“你老婆和你一样,本来该付出性命的代价,因为屋子里那俩孩子,不管是你拐来的还是你亲生的,我放过她了,警察会来救醒她。”


这是郭金山这一生中最后听到的声音。


尽管, 这时他已无法思维。


少女蹲下,触摸郭金山的呼吸脉搏,又翻开眼皮查看他的瞳孔,然后又在院子中静静地坐了一会,拿起墙角的扫帚,先将刚才的呕吐物收拾好,扫进一只自己带来的塑料袋,然后又在院中抹去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将扫帚放回原位,走到门前。


她本来是想观察外面是否有人经过,但这时她忽然感到自己不需要开门也有这种感知能力。


但她还没有足够的自信,于是轻轻拉开门闩,露出一条门缝。


巷子中果然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映射过来的光芒,让地面上的水渍轮番反射出不同的颜色。


少女飞快关上门,取下丝袜,放入背包中,再取下头上的马尾辫假发,露出本身浅浅的短发,从背包中拿出另一种齐颈的短发戴在头上,又将身上的外套翻了一个面穿上。这一次她平静下心绪,没有推开门,感觉了片刻,确认外面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经过,就快速跨出院门,回身掩上门,挂上锁,踏入小巷,消失在黑暗中。


她一路低头快走,走出小巷子之后,她挨近墙角,从腰间摸出一只老旧破烂的诺基亚手机,打开电源,隔了一张金属膜在话筒上,拨通了号码。


“我有案要报……对不起,姓名不要问我,请你记录清楚。纸火巷152号,一死一晕,这两人都是人贩子,院内还有两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可能是被拐卖的……你们要以最快速度起来,否则可能出现任何意外……别问我是谁,快速!”


她挂断电话,轻吁了一口气,快速拔出手机电池,取下SIM卡丢进下水道,双手紧紧握住手机,用力一扭,将手机捏破,再把破手机、刚才的纸巾、装着呕吐物的塑料袋塞进垃圾桶。


这时她的手快速地颤抖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她连连呼吸了好几口气,除下手套放入背包,又哼唱了一首儿歌,慢慢恢复了平静,这才混入巷子外面的人群中,蹦蹦跳跳走到了前面一处公交站,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站在那里,衣著讲究,神情萧索,既不排队也不挤车,像是在等什么人。


少女脸上浮现一丝轻松的笑容,不和他说话,只是站到那男子前前,背着手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挤上了公交车。


刑警大队的会议室烟雾缭绕,小麦咬着笔杆,一边挥手拍打着房间中烟雾,一边摇头晃脑地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凶手,嗯,这个杀手是个女的呢?”


她环顾四周,其余人都望着她。


小麦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摸了自己的下巴,背着手继续走了两个来回,又说:“我知道我还只是个实习生,可能会很幼稚,不过我这种没经验的的人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被经验所束缚!如果我说得不对,请各位哥哥姐姐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妹子吧。”


她看了大家一眼,调皮地眨眼,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大伙儿想想,郭金山死了,他媳妇跑了,留下那俩孩子乖乖地睡在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电视的声音也关得很小……还有,门口的煤球炉子被水浇灭了。我不相信这些是郭金山媳妇干的事,这个女人,卖了这么多小孩,在她心目中,肯定是那种一直把小孩子当成是货、从来没当成是人,怎么会这么好心、这么细心?还有啦,郭金山都 死了,她顾着逃命,肯定是醒来后就飞叉叉地跑了,不会对现场有什么处理的,阿头,说话系咪咁讲啊?”


队长点了点头,笑道:“最后这句方言学得不错,不过你那个‘飞叉叉’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小麦脸上闪出笑意,又说:“‘飞叉叉’喽,就是我们重庆方言,形容一个人风风火火,忙忙慌慌的样子。队长,我继续说,所以这些事应该是这个凶手做的,杀人的手段这么干净利落、这么残忍迅速,一刀下去,同时割断气管、声带和颈动脉,又有这些小细节上的小爱心,所以她很可能是个女人!110接报警电话的姐姐说,打电话的声音怪怪的,不男不女,嘿,老大,我觉得这凶手更象一个杀手,是个有着武侠情结的年轻女人!她不是收了钱受雇于人的杀手,是个为了报复人贩子的杀手!”


她跳了一步,跳到队长面前,把队长从座位上拉起来,踮起脚和队长比了一下高矮,又说:“一个女杀手。个子会比我矮3厘米左右,可能懂得解剖学,痛恨人贩子,爱看武侠小说或者爱玩动作游戏,嗯!老大,各位哥哥,能不能去附近的医学院查一下?学临床外科的学生中,有不有那种自己或亲人有被贩卖经历,或者失去过父母的女学生!”


当年小麦说这番话的时候,才从学校出来,还是一个实习还不到一周的学警。虽然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但几年后,小麦猛然回想起这件往事,深为自己早年的冰雪聪明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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