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莉香觉得内心相当忐忑,琢磨着要不是自己曾经在国外呆过很有见识,学到了西方人的冒险精神,这样自己一个人被一个陌生的老头带着走早就该被吓得不知所措了。但是她也始终觉得这位老人能够信任,无论他的言谈举止哪方面都不怎么像一个会拐卖妇女儿童的拐卖犯,何况他的名声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呢?她也信得过她那些专门从事民俗文化的朋友,既然无冤无仇平常还关系不错,他们也不可能骗她到这里来。到底是来也来了,莉香想到,就当是跟着老人来一趟免费旅游!如果真是穿越了,嘿,她以后回去还能跟朋友们吹牛呢!
莉香想着想着就朝着路旁望去,忽然觉得这里的景色好熟悉,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应该曾经带着她到这里来玩耍。“这里是王坪山吧?”她向走在前面的算命先生问道,算命先生也没回头看,却张口就对她回答。“《巴县志》有云:‘王坪山,智里一甲,城西南十一里。坪下岩高十余丈,镌有佛像,又镌有‘九龙滩古 ’五大字。滩在江心,有九龙古翘首若龙’”“哦,九龙坡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啊?哎,我记得也有说法是重庆谈判的时候有记者把这里机场的名字报道成‘坡’才叫九龙坡的!”这些基本的知识用不着做笔记,但是莉香头脑中对父母幼年时对她教导的关于九龙坡当地的知识越来越清晰了。她的父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建设者,跟自己不一样,他们一直很热爱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
但这里的王坪山看着似曾相识,也与莉香印象中的有很大区别,那些葱茏茂密的花草树木倒是随处可见,却绝对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莉香甚至记得自己在那下面拍过照。“这里应该有一块刻了字的石碑才对啊!”这次莉香到处都找不到那块石碑,前面算命先生的脚步放满了,貌似又到了一处新的目的地。这是王坪山脚下的一片水田,那边山路土坡下面就正巧有一户人家;算命先生走到那件土屋前面就直截了当地敲门,很快有一位老农户就出来给他开门了。那老农户看来年纪很大了,长得佝偻驼背,满头白发,身上穿的衣服也满是补丁。
“您是有啥子急事?”因为算命先生看着满脸焦急的样子,老农户也很惊奇地问他;莉香在后面看得也是莫名其妙,明明算命先生在路上走得很慢,怎么一下子就好像急得赶了几十里路似的!“您老是主人家吗?能否行个方便?我是从成都府过来的阴阳先生,路上看到一个好穴位,一路跟到这里来了!为了能把那穴位找准,可否允许我在府上住上一些时日?”算命先生回答,他看着好像完全没有之前老人家的样子了,大概是完全进入了故事里面吧!“先生,我就是这家的主人家,人家都叫我王老汉!您稍等哈,这事情我回去跟儿子们商量下!”老农户又走进屋子没多久就出来了,就把算命先生请进屋。“寒舍小的很,您要是不嫌弃住的挤,我们还是愿意招待!”“那就多谢王老汉了!”算命先生笑着走进屋子,莉香就跟了进去;屋子里还是没人能看见她,但是她能看到屋子里面站着九个身材挺拔魁梧的青年,算命先生也不住夸奖王老汉的儿子们很有气势。
“我怎么总觉得这段故事像是听过的?”莉香只能在旁边看着王老汉招待算命先生吃饭喝酒,又推辞了半天才接下算命先生递过来的铜钱;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又望着王老汉的儿子们扛着锄头出去耕田。“老人家,什么叫穴位?你找到的是什么穴位?”她对算命先生问,只有算命先生能跟她说话,还不用看着她;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倒是很不错,还真是身临其境到家了。“话说我是不是在其他维度看你们?”莉香又想了好半天得出这个解释,不过算命先生也没理会她这个问题。“我找到的是一条龙脉,就在长江底下,得到龙脉的人就会飞鸿腾达,而王老汉的儿子们正有真龙天子之相!”“什么?那你现在就告诉他啊!”莉香急忙说,但是算命先生还是那么悠然自若。“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转告王老汉!”
他说完就躺在床上打起呼噜,莉香发现在他睡着的时候,周围的景色突然旋转起来,好像是被突然加快了速度;有些场景在莉香面前一闪而过,她看到这位算命先生每天从早到晚沿着江面搜寻他说的龙脉,直到很多天以后,算命先生在筋疲力尽的时候看到了在江水下面有五颜六色的霞光。莉香也才发现算命先生忽然就苍老了许多,变得满脸苍白憔悴;接着场景变幻,她又看到算命先生回到王老汉的家里。“请您今天去买些好酒好菜,晚上我有事想交待您!”算命先生对王老汉说,想必是时机成熟了,就像电影快进入高潮一样;莉香又坐回她原来的位置,好奇地听饭桌上算命先生要对王老汉说些什么。
“都说好人有好报,王老汉,你们这一家这一月来对我悉心照料,我也无以为报,便把那穴位的事说与你们吧!”算命先生在饭后才对王老汉缓缓地说,然后把王老汉请到门外的院子里,让他看到月色下清亮平缓的长江水,“我本是想把那龙脉留给自己,可惜待我找到后,才发现那龙脉是用来让后人得了兴旺发达的!我这人孑然一身,用不得,就留给您了!请您往那江心看,那月光最亮的地方就是龙脉了,您可一定要把这龙脉用好!”然后算命先生又把怎么使用龙脉的方法教给了王老汉,莉香本来不以为然。“什么龙脉不龙脉的,这不就是老一辈的迷信吗?您儿子长大以后应该靠他们自己打拼啊!”可惜王老汉也听不到她说的话,算命先生在交待过王老汉以后,就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王老汉,我为找寻这龙脉已是心力交瘁,成了风中残烛,时日无多了!还相烦您老,待我去世就将我埋在那后山上吧!”算命先生说完竟然就真的坐下来就一命呜呼,这可把莉香急出了一身冷汗。“您别啊,您要是去世了,我怎么回去啊?”她跑过去想把算命先生扶起来,但是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了。她只能看着王老汉把算命先生在后山下葬,然后回到家里。不过当王老汉走后,坟头突然有烟云飘出,莉香转眼间就看到之前那位老人家站在面前了。
“您这到底是,您到底是人是鬼啊?不对,您现在弄得我自己是人是鬼都弄不清楚了!”莉香在又被吓一大跳后才缓过气来,还好老人家还在,就算是鬼她也觉得只要看到这位老人就轻松了很多。“我在故事里的戏份就到此为止了,姑娘,但故事还没讲完!不知道你听到这里,有没有什么感悟?”老人又抚了抚他的白胡须朝莉香和蔼地微笑,刚才虽然让她一惊一乍的,不过莉香在冷静以后就会反应很快。“九龙坡肯定跟他那九个儿子有关,因为不偏不齐刚好九个人!”老人点点头,不再说话又带着莉香往回走,回到王老汉那间屋子里。应当是时间的流动再次加快,莉香这次看到王老汉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的九个儿子围着他,脸上满是焦急与悲伤。
“这次是王老汉就要去世了吧?”从那些儿子们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了,那么接下来的故事一定是他们找到龙脉,然后飞黄腾达,造福后人让后人为纪念他们才有了九龙坡这个地方,一准是这样,这是中国民间很多历史故事的传统。“这样的话这故事不是太老套了吗?”莉香又想当然地说,老人朝她摇摇头。“真遗憾,这故事能这样就好了!”她把眼光转回来,看到王老汉在床上虚弱地对他的儿子们说。
“儿啊,今日是十五,你们往那江里头看,可有看到那闪月光的地方没得?”王老汉颤颤巍巍地把手指向窗外,儿子们都回答看到了,“你们可要记好了,我这老命挨不过今天晚上了;待老子咽了气啊,就把我送到那江里去;在那江底下有个洞子,你们把我放到洞子里头去!然后到河坝上头,去捡九坨大块鹅卵石过来,从放我那洞子开始往下游方向走,按到老大老二的顺序,每隔十丈就丢一块石头到江里头去!等到丢完了石头就回屋头,不能再从院子门出来了,就在家里头做九套麻衣麻裤!等七七四十九天完了以后啊,你们就穿好麻衣麻裤,到九道城门外去等到起!要等到卯时到了,你们就杀到渝州府里头去,把知县知府给捉了以后就地除掉,再对城头老百姓宣布你们是九龙天子下凡啊,老百姓就会拥戴你们的!”王老汉把这后事交待好了,就安详地与世长辞;那九个儿子围着他嚎啕大哭一场以后,就照着父亲的遗言,把他抬到江边去。
“原来搞了半天是要让这九兄弟去农民起义啊,我就知道自古当皇帝总得有个君权神授的说法才行,不过我可没听说有哪个朝代出了九个皇帝啊,难道是皇帝直接奖励他们在渝州府里面做官了?这也不可能,不符合中国古代律法,毕竟这是暗杀朝廷命官,又要推翻朝廷统治,再说就九个人而已,也根本用不着招安啊!”莉香在看到这里思想前后地觉得不对,“那就是说,结果他们没成功吗?”她看到九兄弟站突然在江边为安葬父亲的事情激烈争论起来,有两位兄弟似乎不想遵循父亲遗愿,想要让父亲入土为安。
“大哥,我们就在这乡坝里头好生干活种田的,当个良民百姓干啥不好?何必要去杀那些大官,得罪了朝廷我们也不好过啊!再说爹就这样往水里丢,不是要喂鱼了?”“是啊,大哥,爹再怎么说也是该为我们好啊,他就不担心我们去杀贪官出事吗?”看得出来那两位兄弟老实本分只想继续当农户,但是大哥坚定地拒绝了他们。“孝敬爹就是该听他的,既然爹的遗愿是想让我们去杀了那些贪官污吏为民除害,那就该照着爹的话去做!你们咋个这样贪生怕死的?爹想看到你们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吗?”他又狠狠地训斥了那两位兄弟几句,他们终于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后悔了,在江边又朝着父亲的遗体磕了几个响头。
而后九兄弟就照着王老汉的遗言,丢了那九块鹅卵石到家里,然后又回到家里守孝。“历史上历朝历代的贪官污吏多了去了,天灾人祸也多了去,老百姓都自以为是,他们当了皇帝到后来还不是一样?”莉香对历史书上那些理论真的再熟悉不过了,原本也对这九兄弟的看法大有意见;只是看着他们在家里一边守孝缝制麻衣麻裤,又时不时地念叨母亲去世后,王老汉是怎么含辛茹苦地把他们兄弟拉扯大,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她觉得非常惋惜,却也无可奈何。“那不如好好活着,出人头地去走正路报答你们父亲的恩情呢?”但九兄弟都有着年轻人的血气方刚,他们去诛杀贪官污吏可不是真的想逞英雄当皇帝,却是真的想完成父亲的遗愿;何况莉香也从他们的口中听出,当时的百姓深受那些征收苛捐杂税的贪官残害之苦,她就算真的走进故事规劝他们也不行。
反正故事就是这样的故事而已,莉香等到场景闪烁到七七四十九日后,九兄弟当晚酒足饭饱,各自带着之前买好的武器就等着出门到渝州府去大闹一场。“爹说了,必须等到丑时才能出门!”大哥首先是这样对他的弟弟们说的,但是弟弟们等到子时过后就坐不住了,一直吵着要大哥立刻出发;而大哥实在经不起弟弟们的怂恿,心想早一点也不会有啥子事,于是提前带着兄弟们出了门。“然后他们因为不守时,就出事了吧?”莉香问道,她又发现身边的老人不见了,场景再次快速变幻。不过一直观看故事的这个时候,莉香也很想知道故事的结果是什么,何况她确信老人就像刚才死而复生那样,必定是能回来的;所以她等场景变幻以后,就直接看下去,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一间土地庙里。
“几位仙家,大事不好,老夫方才发现王坪山下有九位妖人出没,只怕渝州府百姓就要大难临头啊!”在莉香面前商量的是十位传说中的土地爷,竟然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因为他们刚才走进土地庙的时候真的腾云驾雾,比古装剧的特效更加栩栩如生!但是莉香又提醒自己这是民间故事,只要是故事的话出现这些神仙鬼怪都很正常,虽然她至今没办法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个合理解释;也不像是做梦,她试过使劲地拍打自己脸了。
“那是王坪山下王老汉的九子,他们本有龙生九子之相,另有龙脉之力护持,本该改朝换代重定江山!”说话的是站在土地爷们最中央的那位土地菩萨,他面相慈悲,可不如土地爷们那样急不可耐,“几位可另寻他法,让这九兄弟既能保全性命,又能保全渝州府百姓?”“上仙慈悲,可惜他们已泄露天机,既然触怒天命,唯有领受天罚才能保全众多百姓平安!”土地爷们都对土地菩萨异口同声回答,而土地菩萨在听后皱紧眉头,又长叹一声。“也罢,九子性命,如何能及渝州府众多百姓!你们便去提醒知府,让他们受罚吧!”
“还真好笑啊,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决定凡人命运了?每条人命不是命,还能按数量多少来衡量的?好笑死了,自古神仙就没有不自以为是的!”莉香极其不屑一顾地在背后气急败坏指责那些神仙们,他们也听不见,周围的场景很快就变幻了。莉香也叹了口气,就算跟他们说这九兄弟只为了孝顺父亲去为民除害也没用吧,他们极度理性地只重视人的数量有多少。这次的场景让她站在知县的卧房里,知县正在床上酣睡;突然有位土地爷拄着拐杖走到他房间里,知县立刻被惊醒了,跪下来朝着土地爷连连磕头。“请神仙开恩,救救渝州府百姓!接连好多日早晨鸡不打鸣,是否老天要降灾给百姓了?”
“切记,今日卯时城门洞开,会有披麻戴孝九子进门;此九子是妖人降生,须捉拿他们解百姓血光之灾!”那土地爷说完便消失了,知县在原地愣了半天,然后又接连磕头谢恩。莉香蓦然觉得神仙们的安排极不公平,为了百姓却也说得过去,却把原本是想行侠仗义的这九兄弟污蔑成祸害,以至于他们死后不被百姓们称赞还得背负骂名,这样想想神仙们也太可恶了!“你们神仙这样岂不等于帮着那群贪官吗?你们这不是仗势欺人吗?”莉香想到,她突然很想深入这故事里面去帮助那九兄弟了,但是她还是触及不到那些过去的人。
后来,知县很快将他的这个怪梦上报给知府,原来他们做了同一个梦;于是他们依照梦中土地爷的指示,派出捕快驻守在所有的城门。莉香这时候又出现在了城门口,九兄弟也杀气腾腾地向城门口走去。“快停下来,快逃走啊!”这只是发生在过去的故事,莉香就算再怎么喊得歇斯底里,也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走进城门,很快就被那些蹲守在城门的捕快捉拿。“他们是为老百姓除暴安良的好汉,这故事就不会来点反转吗?”莉香这时候突然开始期待起来,可是任何她所能想出的转机都没有发生;九兄弟被严刑逼供,而百姓看到被羁押出来的他们腰间环绕的恶蟒,也都认定他们是妖魔鬼怪,朝着他们喊打喊杀。
“一群愚民,跟着贪官污吏冤枉好人,活该你们以后都被这些贪官给逼得妻离子散!这是什么故事啊,怎么不管神仙还是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莉香真想朝着那些乱喊乱叫的愚民扔一堆石头,却依然只能在触碰不到的人群之中转来转去。知府看着已到了时辰,下令将九兄弟处斩,滚落的头颅和到处泼洒的血都让莉香吓得尖叫;这故事如此真实,而未能参与其中的她才会感到如此的害怕与无能为力。知府虽然处斩了这九兄弟,却又想起神仙托梦时提起的他们的父亲隐藏江中的龙脉。“快来人,去把那王老汉的龙脉给毁了!”那些衙役捕快们纷纷得令,带去许多鸡血狗血,晚上泼洒到江中。
“够了,老人家,请您赶快出来!我不想再听这些丧尽天良的故事了!”莉香气急败坏地独自站在江边大喊,白衣白发的老人又从江面上朝她缓缓走来,仍然是面带微笑。“他们做的事并非没有意义,姑娘,他们会被流传下去,直到后世让他们沉冤得雪!”老人话落之后,沉在江中的鹅卵石从水中扶起,变成了一座石滩;那石头的形状也越发奇特,就像九个龙头。又有渝州府的百姓从这里经过,他们看到江边出现如此奇景,于是都想起了那九兄弟的故事;有的百姓想起知府与知县做出的那些剥削压迫的所作所为,很快整座渝州府又变得怨声载道;莉香继续看下去,终于看到有一位钦差大臣偶然来到这里,也听说了这九兄弟的故事,他将这故事上奏给了整个朝廷,就连当朝皇上也得知了。皇上立刻派出更多钦差巡抚,来到这里调查知府与知县,在查清了他们搜刮民脂民膏的证据后,就将他们革职查办。
“这皇上倒还算明智的,虽然就算再做什么也挽不回这九条命!”莉香这下才觉得松了口气,但老人摇头抚了抚长须。“这是你所想要的结果,姑娘,你想让故事能公正收场,所以才有这个结局!而实则,这故事是否有如此收场,谁也不知道!”莉香眼前的场景又变幻了,百姓们将九兄弟的故事流传开去,他们将这座石滩命名为九龙滩。江岸的路边又开了几家店铺,叫作九龙铺;再后来,居住在山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把田地与住房都搬到了坡上。“所以九龙坡的名字是这么来的,至少九龙就是王老汉的儿子们!”莉香这才想起,赶紧做下记录;或许是因为她的想法让这个故事的结果依照她所想的发生改变,她的兴趣重新被提了起来。
“老人家,您还有什么故事?能说一些好结果的故事吗,我可不想再听这样的悲惨故事了!”“他们的后裔在今后的历史中不断创造更好的故事,就像你想象的那样,所有后裔都不想再看到有如此悲剧再次发生!请放心,姑娘,你不会再看到那样的故事了!说不定,你也会创造比他们更好的故事!”老人回答,他朝着江面上挥了挥手;蓦然江面上有五彩缤纷霞光闪烁,霎时间九条神龙张牙舞爪从江面上腾空飞起,怒吼着冲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