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爛栅处
作者: 岸芷汀兰更新时间:2020-02-06 15:25:11章节字数:9308

第一节 卖水果的汉子(密码一:百善孝为先)


凝珠擦掉眼泪,理了理迎风吹散的头发,返回桥头的车站,要给湖边的姨爹买点水果。卖水果的汉子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声音低沉:“你是况凝珠吧!我认识你,这钱不收了,果子不值钱,送你了。”凝珠盯着那张脸使劲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小学时那个腿上绑着沙包上学的小子?”她说着说着就撸起了袖子,鼓起肌腱给凝珠看。


凝珠不由得笑了。那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原来是一个翁声翁气的小子,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参军,所以三年级起就天天绑着沙包去上学,晚上回家,他还要学大哥哥举石窝子,当时这已是班上不公开的秘密了。他除了是二姨妈的院邻居,也是婆婆的侄孙和姨爹同姓。


“你是秦川,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想参军吗?怎么卖起水果了?”


“你知道,我三代单传,是家里独子。高中毕业那年,我因为父亲在工地上受了伤,母亲生我的时候患了哮喘,家里走不开,就务了农。不过也好,你看这半山橘子,差不多都是我承包的,在父母和妻子帮衬下,现在日子还过得去。”


“我那小子比我能干,一个人去重庆闯荡,在重庆江北开了个理发店,生意红红火火,还娶了个漂亮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今年三岁了。”


“你儿子今年贵庚?”


“都二十五了”


“和我儿子同岁,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福气,我儿子还没谈恋爱呢!”


一番唠嗑后,秦川给店里的老婆打了声招呼,就帮凝珠拎起袋子,说要顺路回家做饭。


第二节 姑姑和她的儿女们(密码二: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血脉割不断)


走着走着秦川指着马路旁一个修车铺里瘦高瘦高的男子问“你不认识我,这个人你该认识吧!”凝珠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呢?”秦川又指了旁边那个略显粗矮的汉子。


“怎么有点像我老爸,难道他老人家投胎转世了!”


“那是你姑姑家的儿子,你的大哥、二哥!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算了吧,今天就不打扰了,改日吧!”


“要不,你跟我聊聊他们的近况吧!”


原来,姑姑的大儿子进了姑爷的柴油机厂当了钳工,因为厂里不景气,姑姑命令大儿子带着两个弟弟在码头上开了个修车铺,因为手艺好,他们生意一直不错。又因为拆迁,他们就把铺子搬到了溪对举的桥头来了。大的两兄弟安分守已,在这又修了十几年车,从未出去打过工,生活过得平稳、富足。听说他们子女们也省心,大哥的儿子当了医生,二哥的女儿当了教师。倒是最小的三弟,从小最不安分,长大了也不愿意修车,用凝姑姑的话说就是想一锄挖个金娃娃,结果他在广洲被骗进了传销组织,不是他那当会计的幺妹想方设法进了黑窝点,拍了照、报了警,恐怕三弟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等他回来,姑爷因高血压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了。这下安身了,三弟进了县城的大商场,干起了销售,听说这两年干得风声水起。今年他念高中的女儿也考进了重点大学,他与妻子也重归于好,也算浪子回头金不换吧。


凝珠猛然想起,当初因为没户口,回原藉县城读了高中,一次在街上偶遇进城卖菜的姑姑,在凝珠的连声呼喊中,姑姑颤抖着双手别过脸去失声痛哭,后来就有了凝珠多年以后为姑姑作的一首诗《姑姑的泪》。


姑姑的泪


当我从一个小女孩,


逐渐的变成一个小小女人,


听见有人在背后悄悄地说,


我是你的影子。


然而,我却说


我只是你滴落的一颗泪,


是那一滴在你眼眶从不轻易滑落的


炙热的泪。


记得宁静的月光下,


故乡石板路旁的砖瓦窑边


你短小的身影,


奋力舞动的双臂,


从黑夜到黎明,


眼神专注而执着,


摇曳的煤油灯光中,


丝毫不见白天操持家务的辛劳


和地里耕作的疲惫。


我怯怯地在一角远望着,


象是望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于是偷偷地无声的哭了。


从此,我便遗失在故乡之外,


而你却守着你的方寸之地,


一点一滴地构建你的理想王国,


偶尔,我象云一样忍不住飘回你身边,


你给我的没有拥抱


也不曾有慈爱的微笑,


只有一张欲言又止的颤抖的嘴唇,


当你的泪终于从眼眶决堤,


我知道了我源自何方。


成年的我你不曾见过,


我也像你在守着我的方寸之地,


内心却少了那份执着,


望着镜子中的影子,


越来越与你的影像重叠,


我告诉自己,


我不是你的影子,


只是你眼中滴落的泪,


我知道,


无论多久,无论何时何地,


每当有人向你提起我的名字,


你的泪便会滑落。


什么时候,我能回到你身边


为你收起这些泪?


凝珠这时又想起小时候曾听姑姑对幺爸说:


“走远不如近拿抓,单打独斗容易老,兄弟间要团结。”


现在看来这是一道至理名言:爸爸去了煤矿,不到40岁,过世了;大姐嫁进了重庆城,因为子女多,小女儿被姑爷送了人,要强的大姑急火攻心,先走了凝珠爸爸一步。二爸拆迁后去了浙江,不到两年,没有先兆地辞世了。看来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一,离开家乡就好比鱼儿离开了水,成了没有根基的浮萍,要有多难有多难。姑姑的智慧,保全了自己儿孙啊!姑姑育儿也有一套,凝珠记得小时候姑姑家的儿女是分工的,假期里:大哥负责挑水、挑煤、打柴;二哥负责切猪草、喂猪;三弟煮饭洗碗;幺妹烧火。二哥带回来的螃蟹和油蚱蜢,凝珠都吃过,他们还做辨籽草拉钩的游戏,谁的没拉断谁就赢了!


第三节 鸽司令姨爹和他的儿女们(密码三: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养育儿女要有平常心)


转眼之中,秦川到家了,姨妈的家变成了一个两楼一底的砖瓦楼,凝珠正要告辞,秦川摆了摆手。


“你姨爹不住这儿了,在隔壁院子里。”


出得院来,凝珠发现坝坎下的化肥厂、球场坝、电影院、伙食团、洗澡堂也随着山峡大坝封闸,水位上涨而消失贻尽。小溪变成了平湖,没有了以前的喧嚣,橘子洲多了几分自在与宁静。


听邻居们讲,那座楼是姨妈家的大儿子承包队里的砖瓦窑后盖的。由于经营不善,厂子垮了,大表哥拉了一屁股债。是二姨爹去他二女婿的工地打工看门,常常连工资和女婿孝敬的钱一万两万的攒着帮忙还了乡亲们。听说又要拆迁,小女儿的儿子病了,老爹想着把自己名下的老宅分一间给小女儿,好让女儿将来能分点拆迁款给她儿子治病,这下触怒了大儿和儿媳,如同捅了一个马蜂窝,他们以在二妹夫工地打工没有结工资为由要父母上缴社保卡和房本,父母不肯,就把父母锅碗打碎了。当时所有子女都赶回来,凝珠二姐要报警,要在全生产队乡亲面前和哥嫂算账;妹妹们哪点对不起他俩,出了承包过窑罐厂,其余的时间,这两口子没出门打过工。田间地头的活儿,全靠老两口忙活。家里三个孩子,两个超生,哪个不是未出嫁的幺妹背着驼大?为还债,二妹好心叫他夫妻去工地帮忙,还帮出祸事了,那些结算的工资,早叫老爹拿回去帮他还债了,怎么就能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无家可归的两个80多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时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去留,硬生生地把女儿们拦住了。


“家丑不可外扬,这个老儿子60多岁了,已儿大女成人,如果事情闹大,名声在外,孙子怎么成家?孙女们怎么作人?再错都是一家人,随他去吧!”


大姐流着泪把父母领到隔壁院里自己的家。没办法,落叶归根,老两口这把年纪了,哪儿都不去。妹妹们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姨妈开始疾病缠身,去年过世了,大儿子没有在葬礼露头,这个儿子成了老人心头永远的伤口,不能提、不能碰。


在凝珠的印象中,大表哥英俊挺拔,虽然内向,却也斯斯文文,为什么结了婚就变得狰狞,先是用锄头打了和凝珠最要好的同岁的表妹(因为表妹喊哥嫂吃饭唤不应,就爬上楼梯看有没有人?)接下来的几年里就因为持刀威胁队里的计生干部,从此恶名在外,没人敢惹。(其实是姨爹、姨妈人缘好,邻里都是家族宗亲,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个老大从小穿得好、吃得好、耍得好,很少为家里干过活,还进过县城里最好的中学。高中毕业后他就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恨。他最恨的是大舅,教书的大舅发现他在学校谈恋爱,使得他的自由恋爱在父母和老师面前受到了阻挠,他俩索性双双缀学结了婚,务了农。妹妹们出嫁后回家看爹娘,大嫂总是喜欢无事生非、恶语相向。趁着父母过生日,两夫妻还在大妹家门沷皮打滚,变着方法向妹妹们要钱。真是慈母出败儿啊!


如今厨房里的豆花没人点了,也没有人给姨爹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了。大女儿温柔贤淑,成了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小女儿也常常过来帮着干农活、照料父母。二女儿开着车,送来了各种生活必需品,加上姨爹搞各种养殖(养鸽、养鸡、养鸭、养猪,还种下玉米、红薯、蔬菜。)大外孙当兵转业后干起了施工员,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只是姨爹的背变驼了,以前的姨爹可是不驼背的,可能是因为长年累月田间地头的辛苦劳作,加上老两口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只顾着儿孙长期缺钙引起的。姨爹夏天收了玉米,总是夜里不停地搓玉米,然后把玉米粒堆成小山放在仓里,一年牲口的饲料就全靠它了,习惯了劳作的姨爹背驼了甚至都快触到地,快看不清路了,还是每天爬上楼顶伺候鸽子们,打扫鸽子笼、喂食,一干就是一整天,女儿们喊他歇着,他就是不听,谁也劝不住。大姐夫不再外出打工了,他在家种地、煮饭、侍候牲口、陪着老人,否则他老人家总是不记得吃饭。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凝珠想,大表哥和嫂子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凝珠心想。


听邻居们讲,姨妈年轻时是队里一枝花,虽然解放前外婆、外公为了让大舅、二舅读书剥夺了妹妹们读书的权利,没有文化的二姨却是队里的宣传骨干,除了能没完没了地唱革命歌曲,声音清脆,无人能及外,还识大体会讲理。哪家有什么难事,乡亲们都爱找二姨拿主意,邻里院里的红白喜事二姨总是热心地张罗着,书记队长都对两个老人恭敬有加。


姨爹会鸽语,只见他一上楼,鸽子们有的飞到他头上,有的飞到他肩上,还有的飞到他手上。一声鸽哨,会令几百个鸽子同时起飞,那时凝珠觉得他不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个庄严的司令。


忽然一只小鸽子被其他鸽子啄伤,掉在了地上,姨爹小心地把它捧在手心里,又捂在心口上,低声安抚着。此情此景让凝珠回忆起有一年,妈妈生了妹妹,突然瘫痪在床,是二姨爹和姨妈把妈妈接来,姨爹上山采药,姨妈做饭,表姐背着猪草到凝珠家,给妹妹们理家,整整半年,妈妈才重新站起来,这份恩情比山重比海深。


第四节 大舅的老房子和二舅的儿女们(密码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苦水里泡过方能百炼成钢)


凝珠拎着米、面、油爬上了橘子洲的半山腰。这个低矮的土墙草棚早已垮塌。当年大舅从学校下放,就住在这个房子里。房子是乡亲们帮忙盖的。大舅当时除了出工还要帮队里打更。三十多岁的大舅娶了一个哑巴女,亲手接生了自己的女儿,听妈说他还在桌子底下喂过猪。原来学校里那个曾经怀着他儿子的未婚妻上吊自杀了,儿子也从此下落不明。在二姨一家和兄弟姐妹拉扯下,女儿上小学了。大舅也盼来了拨乱反正,回到县里中学当了语文教师。也曾经教过凝珠的高中,当年凝珠就住他家旁的亲戚。


吃过苦的大舅很抠,妈妈和二舅家的大女儿常去为他洗衣缝补,家里的饭菜少得总上让亲戚们、亲人们难以动手。他舍不得用一分钱,从未给女儿买过玩具和花衣裳,也不轻易给其他人1分钱,哪怕是妹妹和侄女。哑巴在他返城后病死了,因为智商为零无法带进城,他要工作。


他对表妹没有过多的要求,从小当男孩子一样带着他打篮球、游泳。高中时表妹和同学恋爱了,大舅没有反对,也没有给她一分钱,表妹先是理发,然后跟着丈夫进重庆朝天门卖起了猪肉,农村长大的妹夫吃苦耐劳,踏踏实实地一直干到现在,他们在朝天门买了两套房子,儿子大学毕业做起了服装生意。


大舅一辈子除了教书,就是旅游,再就是写那些凝珠看来不懂的文言文的小诗。退休后他就跟着表妹直至终老。他老人家一生率性而为,过得最消遥自在没为儿女操过多心,只给女儿留下了那套学校分的老式教师宿舍。


其实大舅偷偷把外姪们不能读书的事上了报,还为凝珠妈妈争取过饭摊门面,只是妈妈当时畏难,没有把握住机会。


大舅是智者,只是爱的方式不同。他对妈妈说过:“姊妹同根长,衣食各求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其实“独立”“是最好的教育!


走过大舅的房子,再往上爬,就来到二舅家。这个曾经人丁兴旺的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大家庭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只留下一个和凝珠同年的患病的表妹。


造化弄人,历史竟然惊人的相似,当初外公外婆家何等风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齐刷刷地成人,平均身高在1米8,打得一手好算盘的二舅是一个厂的会计,大舅进了重庆市中学教书、大姨妈嫁给县城里的工人、二姨妈嫁进了县城对岸蔬菜农场一家德高望重的殷实人家,小女儿托新社会的福,还念上了农中。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先是凝珠妈妈的双亲在自然灾害中活活饿死,紧接着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大舅因为勤工捡学时帮地主的儿子补过课,被打成右派。一家人受到了牵连,家里草棚被抄了,老房子早被大战钢铁时征用了,大舅和二舅,还有农中未毕业的妈妈一齐投靠了二姨妈,在她家猪圈旁搭起了草棚......


如今轮到二舅家,先是刚刚长大的十六、十七岁的两个壮小伙,一年内一个在医院疯了,一个外出打工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这两个高大粗壮像父辈一样英俊挺拔、热情质朴的儿子,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是干农活的好手,是父母的左膀右臂又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老两口承受不住打击,口吐鲜血,不久就辞世了,大姐带着生病的二弟嫁去了外地,小女儿被迫嫁进了深山,不久离了婚,回到了家里。家中老二,二舅大儿子干起了建筑,成了泥瓦工。


凝珠面前浮现出小明表弟像电影明星一样的英俊脸庞,凝珠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造这么完美的人儿,还要把他彻底毁掉?凝珠含泪拨通了外省的长途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表弟宏亮的声音:“姐,我很好,别难过。姐夫教我电工、焊工,我每天按时吃药,按时上班,跟正常人没有区别。你还是帮我劝劝我三姐,她和妈妈一样怪二姑迁了婆婆爷爷的坟,坏了祖坟的风水,连累了我们。其实是那次偶然的事件,改变了一切。当时我和二哥去大哥大嫂打工的化肥厂打工补贴家用,下班回家时几个游手好闲的青年在偷厂里的化肥。那些人我们也不认识,警察突然出现,那些人四散逃走了。二哥要拉着我跑,我说:”我又没偷,就不跑!”结果二哥跑了,我被带进公安局,当时我小,没有心理承受能力,问我又一问三不知,他们就说我不配合。惊恐之下,我就病了。二哥的死也是偶然,我相信如果不是一个同伴误合了电源,他也不会被电击,不会摔下来。他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工人。你看现在大哥,自从提起砖刀,成了泥瓦工,不也盖上了一楼一底的小洋楼,侄子还上了大学。三姐喜欢怨天尤人,巴不得人人都来管她,她不知道,不管你有多难,有多惨,别人无法替你走完这人生路,关键是自己要笑对生活作出改变,哪怕是向前走一步都是胜利,厄运就会后退一步!”


听完表弟的话,凝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是啊,苦难是财富,百炼才成钢啊!


第五节 黑龙洞养菇人和不认识的姐夫(密码五:出来混是要还的,劝君惜取少年时)


走下山来,再一次回到公路上,面前突然停下一辆面包车,走下一个和凝珠一样高的中年妇女,拉住她手,连声喊姐。


“这不是姨妈同院里王四妹吗,在干嘛呢?”


“我在黑龙洞里种蘑菇,那个天然溶洞冬暖夏凉是种蘑菇的风水宝地呢。你看我这个规模够大的种植园,产品都销到重庆各区县了。”


“真能干,谁能想到咱俩都是小时候不被待见的苦命丫头呢!”


“跟我一起进山玩玩吧!,你怕是还没去过黑龙洞吧!那么小就走了,这一晃几十年了!”


进了车来,凝珠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脾气温和的、皮肤白晰、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坐在车里。


“你是哪位神仙,作个自我介绍呗!”俩人于是在车里你一言我一语摆谈开来。


“说来我还是你姐夫,你爷爷堂弟的女儿的丈夫,我家也是你二姨隔壁院里的,我叫强子,现在帮四妹搞运输。”男子慢条斯理地说。


“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那我姐呢。”


“早就离了,怪我年轻不懂事,整天舞棍弄棒,想当大侠,操社会,一天到晚呼朋唤友、划拳喝酒不干正事,后来得了酒精依赖,没了劳动 力成了废人,现在妻离子散了。”


“那现在怎么变了呢!”


“我不是现在和你幺爸一起住城里廉租房吗?同病相怜,老无所依。那天,你幺爸帮我一起拉货,出了车祸,我在医院护理他,碰见了一个和我同岁的女护工,一个人护理七八个瘫痪病人,比专业护工还能干。他把男人都叫来和她一起干,一家10多口人,虽然苦,虽然累,不也在城里买了房?上至干部,下至百姓,经她护理,都会把她当亲人一样,那份敬业,那份真诚,谁见了都要翘拇子,我是明白了,凭劳动吃饭,职业不分贵贱。一个女人都能顶起一片天,何况我七尺男儿,我要是戒了酒,也不比谁弱!我要叫全村的人看看:强子变了!也不枉爹娘娇生惯养我一回。”


第六节 养鸡能手幺爸(密码六:活着就要折腾,折腾是活着的理由和希望)


下得车来,走了几步,凝珠听到有人叫自己父亲的名字。循声望去一个70多岁的老人正高声应答。


“你怎么叫我父亲的名字?”凝珠问老人。老人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陌生来客反问道。


“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你爸叫什么?”


“我从狮子背来,我叫况凝珠!”


“你不知道,你爸这个名字在我们这儿同名同姓的就有3个。你爷爷有三兄弟,大的在那个在碧小溪长江大桥前面,专产桃子的地方,老二就在这黑龙洞,其他地方都拆迁了,只有这个是你老家了,丫头,你幺爸就在这路旁帮人喂鸡呢!”


几声呼喊后,一个矮个老人从陈旧的小楼走出,凝珠连忙迎上去握住老人的手连叫幺爸,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凝珠以前听妈妈讲过,面前这个老人命运也十分坎坷,养到10岁的儿子后来查出来是先天性癫痫,俗称“羊脚疯”,并且是个哑巴,智商只有几岁小孩的智商。幺婶和幺爸为给儿子治病,在队长帮助下把自家院坝改成了一个面房,不幸的是幺婶手臂不小心被电机皮带击伤,失去了劳动力,不能弯曲。为治伤,幺婶住进了赤脚医生家(太远)为报答医生,幺婶忍痛为医生一家大小织毛衣纳鞋底,引起幺爸误会,导致俩人感情破裂。两夫妻离婚后大儿子辍学去了广州,从此多年音信两无。后来听说儿子得了肝癌,万念俱灰下,他喝了农药。被姑姑救活后,这个长江边码头上十几年的剃头匠开始不安份了,他开始做生意,一次他买了一车的樱桃,因为天公不作美,连连下雨,全烂在车里了。幺爸的失败叫幺婶彻底灰了心。40岁那年,幺婶带着哑巴嫁给了大修厂的退休老头,幺爸和知消息后再次喝了农药并跳进了长江,又是姑姑苦口婆心劝幺爸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从此后姑姑恨透了了两个弟媳,她说这两个败家的娘们拆了家,把她两个弟弟逼上了绝路。气头下,姑姑还把凝珠回县城读书的妹妹骂了,所以几十年来,亲人们都和凝珠姐妹断了往来,失了联系。


凝珠现在明白,虽然幺婶和妈妈有错,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穷。妈妈想回城的心理,其实原于她早年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苦痛。那是历史造成的。妈妈后半生嫁给一个年长二十岁的老人,也是为了给弟弟一个家,这份苦心弟弟是否明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爹娘,凝珠此时有了更深的体会。


凝珠跟着幺爸走进了这个家徒四壁没有院落的小楼。底楼里层躺着的那个瘫痪在床的农妇在不停呻吟着,一张小孩的奖状贴在墙上。


“这是毛儿的嫂嫂和侄儿的房间。”幺爸说。


那个跛腿的40岁的中年老人叫毛儿,据说在外省城里开车打工时出了车祸、落下了残疾。一群鸡在客厅里闲庭信步。


跟着老人上了二楼,只见阁楼里关着七八十只乌骨鸡,他们在阁楼搭了个跳板直通后山上,这些鸡就在山上捉虫、生蛋。晚上幺爸就负责把这些鸡撵回家喂食、睡觉。幺爸的小名叫毛儿(方言弟弟),同样是创业的壮志未酬,可能这就是幺爸居生忘死要帮毛儿的缘由。风烛残年的幺爸离不开这块血肉相连的土地和乡亲们!他把自己早年在工商所做卫生仅剩的积蓄买了一个孵鸭蛋机和两部三轮车,孵了这些鸡仔,他还开着三轮去城里各个菜市场收集菜叶和酒糟当鸡饲料。幺爸用开水煮开蒜泥和在鸡饲料里,所以他的鸡从不生病。健康着呢!幺爸边介绍自己的丰功伟绩,边自豪地说。


幺爸在城里有套两室的廉租房,那是姑姑为他和哑巴侄儿争取的。姑姑说要是幺婶百年过世,哑巴是要回来住的。如今幺爸让堂姐夫住着,自己却很少回家。为了这些鸡们,幺爸两次出了车祸,两次死里逃生,姑姑家的儿女们百思不得其解,也不再搭理他了。


“你有社保,呆在城里,该吃吃,该喝喝,何苦受这份罪?都这把年纪了,快七十了!”


“活一天就得像男子汉,要折腾着,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凝珠不由得对老人肃然起敬。在孩提时看幺爸拨弄无线电收音机、唱片机;后来他奉父母之命开了理发店养家糊口;再后来他又上山采药,买来各种医药书钻研医药。这个经常被人骗光光的不靠谱的男人,其实是一个仗义的真汉子,他才最懂生命的真谛,也许一辈子也折腾不出个样,但他活着!


凝珠回到姨爹的家,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儿子一会成了工程师,继承了父业,一会又成了拍电视的导演,把家乡搬上银幕;还有弟弟的儿子在九龙坡成立了销售公司,把客户的土特产销到世界各地;妹妹的女儿考上了外语学院开起了国际贸易;他们都成了成功的商人。姨妈的孙子继成了父业,还开了一个榨菜厂,生意红红火火;二舅家的大表哥带领孩子们干起了装修公司,他们都成了成功的商人。最后凝珠的文章发表了,被拍成电视剧,凝珠用钱在家乡建了福利院,凝珠的音乐课堂在孩子们中间开讲了、、、、家乡经济腾飞了,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梦着梦着,凝珠笑醒了。


第七节 同学相见不相识


公共汽车驶过长江大桥,走在通往长途汽车的路口。凝珠看到妈妈的房子不见了,变成了市政公路。兜兜转转,现在妈妈最不喜欢的煤矿夹皮沟成了她最后的归属,涪陵城变了,凝珠下了车,坐在滨江路边的椅子上舍不得离开。这条又宽又长的滨江路拥着湾陵城绵延,四五里如今被建成园林般,路雾灯光闪烁,绿树成荫,独自留心的鹅卵石地板图案,还有白鹤梁的石刻以及上千年历代文人骚客留下的诗词和铜像处处散发着文化的气息。晚上,江岸的灯火和鳞次栉比的高楼以及往来船只都映衬在两江水中(长江、乌江)甚至比重庆还美。凝珠一时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去。“况凝珠!”


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凝珠怔了怔。


“我是英子,码头上裁缝店的女儿,咱俩是小学同学。”迎面跑来的穿一身红色运动衣的美女笑盈盈地说。


“英子啊,这么漂亮,这么年轻,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你倒是没变,只是个子长高了些。”


“我就在对面社区居委会里,几十年不见,去我办公室坐坐吧!”笑起来满口洁白牙齿的英子,现在是居委会主任了。小时候的英子开朗活泼,深受同学们的喜爱。英子生于一个裁缝家庭,父亲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夫妻俩的好手艺还是让英子姐妹拥有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英子应该上过大学吧!小时候成绩那么好!”凝珠问。


“哪里哪里,成绩好还是要数班长,他是唯一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听说是理工学院,现住重庆南坪,你看,这个同学群里用女儿做头像的就是他呀!听说他女儿上了北师大,是他的骄傲。”


“不错嘛,虎父无犬子嘛!”


英子口中的班长,就是凝珠隔壁院的小勇,这是凝珠最羡慕的一家子。人们都说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是真的。四连院里只有两对夫妻是从不吵架的,一个是小勇的父母,还有一家是凝珠的保保(干爹、干妈)。因为和婆婆同姓,凝珠生下来就拜了保保,有保保的凝珠后来真的九死一生,大难不死。这里暂且不提!这两个家庭共同的特点就是:女主人永远娴淑,笑容可掬。男人从不拍桌打马,面红脖子粗。儿女们也是父慈子孝,人材辈出。据说保保家大儿子考上了医学院,在县城里当院长,姨妈家的女儿开阑尾,幺爸家的儿子肝癌住院全靠这个哥哥救治。凝珠内心感激不尽,称他为活菩萨。真想拜访这个哥哥,又怕自己太过寒碜,见面尴尬,只好几次作罢。英子也出生于类似的家庭,看来家庭环境对儿女成长的影响和终生的成就真是有关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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