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重庆九龙坡一座居民楼里凝珠总是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望着21楼窗外漆黑的夜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望着这个她用生命守候了26年的家,如今像一个巨大的牢笼,除了洗衣、做饭、无尽的伤痛和等待,好多事令她窒息、令她唏嘘、令她泪如雨下,她多想冲破这牢笼头也不回,可她能去哪儿?50岁的她早已如昨日黄花,除了骨质疏松、腰椎、颈椎、肩周乃至整个呼吸系统,免疫系统都似一个即将停摆的时钟,最要命的是手掌外伤引起的腱鞘炎令她彻底丧失了打工的能力。
一个是她引以为傲的工程师丈夫,几十年来十指少沾阳春水,她工作以外的全部热情都奉献给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一面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念叨老公在外挣钱不易。另一面却让丈夫保持衣着光鲜,皮鞋锃亮。工资卡揣在丈夫怀里,是怕他有应酬,穷家富路嘛,出门的人,形象重要,好办事。然而渐渐的他工作忙了、电话少了,该回家的日子老是出差,出差的他没有一个电话,打过去没有回音,即便接了,就是不耐烦,漠然的冷冰的声音。一年一度的年休假给了公司旅游,带回来手机里的照片是和女同事左拥右抱的留影。家外不一样的风景和风花雪月令他们彻底成了陌路人,家里开始多了争执和猜疑她也渐渐不问他的行程和归期,有时她甚至希望他永远也别回来。
一个是她视之如命的儿子,从青春期就开始逆反了。怕他长不高
和自己一样矮小,她的工资和丈夫给的生活费出了日常开销都买了儿子喜欢的食物和营养品及其他必需品,自己却除了工作和家庭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和社交,可以说开销少得可怜。她一心想培养儿子成材,但青春期的独生儿子少了父亲陪伴,从心理到生理找不到宣泄口,就疯狂迷上了游戏,她从不厌其烦的唠叨到给儿子写一封又一封信,甚至怕儿子抑郁,常隔着门给儿子唱“海阔天空”。当儿子彻底放弃了学业,她逼着自己住进了医院精神科,梦想把儿子从网吧拉回,拉进大学的殿堂,结果儿子复读了一年考上一个计算机专科学校,又在大专里打了三年游戏,带着一个胖得失衡的身体回了家,帅小伙变胖墩,并且从此封闭自己,与世隔绝。待儿子大学毕业两年后她对儿子下了驱逐令:“你要再不出门去找工作,不融入社会,我就从21楼跳下去!”
儿子当晚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天她哭了整整一夜,哭得无声无自息。回顾几十年的婚姻 生活,只剩下一地鸡毛。一直以来,儿子和丈夫都是她生活的重心,她一度忘了自己的爱好和理想。虽然命运多舛,凝珠的生命从不乏歌声。儿时跟着公社的广播,放学路上跳着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还有:大海呀,故乡。11岁到煤矿,初中学校,音乐老师教的每支歌,她都如获至宝,回家唱给弟弟妹妹听。刚上班不久,家里添了唯一一台电器,可以放肖邦钢琴曲的小放音机,还可以学单词。把她给美的,睡着都笑了。1999年,她一个人来到九龙坡艺校,想考川音,老师给了一张考试琴谱,她至今还保存着。权衡再三,儿子的未来和家庭的美满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梦想。难道都错了。 在老公对着自己写的诗句,直言幼稚时,她早早放弃了自己,鼓励老公离开煤矿出外打拼,是因为她知道最好的爱是让他实现自己价值。当有一天,读初中的儿子对她说:“妈妈你那老处女的歌声能不能打住?”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委屈吗?不干吧?她问自己。但是即使重来一百次,她也会作同样选择。
丈夫经常半开玩笑说要找丈母娘退货,她自己也希望有个退路,离异多年的母亲快80岁了,老人跟兄弟一家。兄弟是保安、弟媳是清洁工,这些都是因为在老家无生计,凝珠和二妹商量把兄弟和母亲接到自己工作的煤矿后的权益之计,哪知煤矿破产,兄弟失业,接手二妹童装店的弟媳生意惨淡,不得已兄弟夫妻二人才权益着第二次择业。唯一的侄儿这时又患上了白癜风,真是家穷便逢连夜雨,二十岁的侄儿眼看就要成人了,长得英俊、高大的模样,眼看就要得靠了,命运又一次给这个家庭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在社区工作的二妹也有些灰心了,读了三年的财会,因为煤矿破产失了业,丈夫脾气暴,在单位受了气,就在家里上演全武行。本来从小体弱多病的二妹结婚不到二年就得了哮喘,拖着一个女儿又第二次择业咬紧牙关自学电脑考进了社区,又因为人际关系复杂,不知变通,多受排挤,早些年二妹哮喘频发,多次面临生死存亡关头,她也有些累了。
凝珠这时候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小时候的日子,黄毛丫头的她个子虽小,却十分敏捷,妈妈人高马大,撒开腿也撵不上兔子一样的凝珠,凝珠家在长江边,边上有条小溪流,溪流对面是小学校,凝珠个小偏跟着同院的伙伴去跨河沟上学,老是掉进沟里湿了鞋,妈妈担心就追打凝珠,凝珠跑得比兔子还快,邻居婶婶送了个绰号:“猴子女”就这样传开了。河滩上的阳光、油菜的花香,往来轮船的汽笛,小桥流水,橘香满山的故乡记忆如今回忆起来还那么活色生香。
凝珠爸爸个头矮小,在煤矿做锅炉工,工资微薄,他每个月都把工资全部寄回农村老家。他有两个宝贝女儿和一个儿子,还有一个身高1.6米的老婆,虽然老婆总骂他矮子和瞎子(因为他爱看书,眼睛又近视,又没有眼镜总是眯着眼睛看人),她爸爸总满不在乎,然后就去隔壁院子去找跟幺爸住的婆婆了。再困难爸爸每月都要从工资匀出一部分孝敬婆婆,婆婆见了爸爸,慈祥的脸上总是笑开了花。爸爸的男子汉气概在父母的一次打架中爆棚,爸爸是长子,接受了二爸的提议,撕毁爷爷遗嘱,把两兄弟共用的1间屋的产权让给了二爸,准备自己另建,因为他是工人。妈妈不肯,争执之中两眼被爸爸打成了熊猫,然后爸爸签了离婚协议,家产全判母亲,小孩都判给爸爸。
从那以后,爸爸成了笑柄,妈妈跑了,不知所踪,爸爸带着凝珠
和弟妹来到了煤矿,人前人后,肆无忌惮的嘲笑在父女面前轮番上演,两个月后,为帮同事的忙,爸爸失足落水身亡,永远离开了凝珠。姐弟三人在煤矿独自生活,面对嘲讽,凝珠变成一个小刺猬,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刺猬,总让滋事之人不欢而散。凝珠像一个小大人,担负起照顾弟妹的重任,每月去工会领3姐弟45元的生活费,照顾弟妹饮食起居,还要想办法给报社写信,争取读书的机会。
那些年月,凝珠总是想起爸爸舍不得吃一口的炒鸡蛋,想起爸爸在寒冬里,用热毛巾为凝珠捂冻疮手,想起爸爸为省下口粮,下班后成了工友的随传随到的免费棒棒,只为一口残汤剩饭。还有爸爸常搀扶的孤寡老人,都令凝珠心痛不已。
“爸爸,即便命运给我三记耳光,但是我永远不会扇自己耳光,我会加倍珍惜自己,你给我的温暖足以抵御世间严寒,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女儿。”
每当心痛得无法呼吸,凝珠总是重复着心里对爸爸说的话,渐渐地,她感觉心境平复多了,打算回趟出生地-农村老家,再回趟第二故乡煤矿重寻来时路,希望找到重启幸福生活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