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钟将至，我领着南寻师兄走至东院，那里是师父的居所。

推开院门，一入目，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据说与师父同岁，是师父诞辰央幸家赠予的礼物。朝西走，步行约四五百，有一长亭。亭下水光潋滟，偶尔几只青游游过，这青游状似柳叶，头顶生青，两翼飘飘然。是师父半百那年，仓藏大神君处饲养的神物，不知如何，就辗转到了这里。路过此物时，就连博览世间物的南寻师兄也惊诧了一番。以至于继续向前，师兄一直心系于此。

穿过长廊走至尽头，为师父卧榻之处。大门紧闭。门前悬倒有三只乃英，圆头长喙，亦是天宫神物。据说当年长今神攻打怜光池，就号令的此物。《飞天籍》中有此形容：古巴一吹，众鸟云集，四碧不挡。这四碧，讲得便是怜光池昔日的主宰，亦是非神昔日四大领袖之一。只可惜怜光池一战败后，就被长今神关押在某一处绿潭深处，至今已有万年不得出。这些都是《神论》所述，其中隐秘之事，真假亦难辨别。

“师弟，快拜见师叔。”正走神之际，纪南寻推了我一把，这才反应过来。

只见钟长亭端坐于正席之上，逗弄着臂上的乃英，沉默不语。于是我主动认错：

“师父，徒儿失礼了。”

“嗯。抄好了？”他摸了摸乃英的头，看着我，目光晦暗不明。

“呃，回师叔的话，《凡天录》三百卷，已全部抄写完毕。南寻特来请师叔过目。”

闻言，钟长亭的目光在我俩之间扫视着，淡淡道：“《苍茫》一篇可讲了什么？”

此言一出，纪南寻哑然。

“回师父，苍茫有三山，一山九栾之东、一山庙户以北，还有一山位于无尽之地。

相传此三山为非神奇澶之妻闵苍所化：会长营一战，神婴母大败奇澶，奇澶受神箭所伤，元婴尽毁。闵苍得此消息，一路向南，日夜兼程。最终身心俱疲，累死在苍茫之地。婴母感其情谊之重，特将闵苍元神化为三山，取名为东峦、北屋、无尽。”

见我此番答话，纪南寻眼底颇有深意。不过，我也不做深究。况且，我记忆尚好也不是何秘密，当初学社招生，我也是突破层层选拔才来此，所以有点长处也是及正常的事情。

“好。看来，这《凡天录》第二卷，你也不白抄。”师父少有露出笑意，挥手将乃英一把赶了出去，见此，纪南寻脸上一阵臊红，亦主动告退了。

我见纪南寻离开，也想告退，只听师父突然问道：

“徒儿今年几何？”

“回师父，徒儿一十六。来学社八年了。”他问这是做什么？我垂眸思虑，却不在意。心不由自主地向纪南寻飘去，不知道他面对师父的羞辱，是否已经气急。

“徒儿，果真才八年？”

我不知他何意，只点了点头。

“哈哈，短短八年时光，为师倒觉得像过了半百年一般。”我听他说这话，预感事情不妙。

果然，未等我问出，便听他挑明：

“八年了，你也该离开了。”

什么！我脑袋轰然一白，脱口道：“师父？你何出此言要赶我离开，是师父厌倦徒儿了吗？”

“呵呵，厌倦？活在这世上看尽千帆都不厌，你未免太小看你师父了。”他轻言缓语，孑然一身，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般。

“那是为何？”我喃喃问。

他浓眉一挑，笑罢，“只是八年赌约已到罢了。还不是你不争气，竟叫我输了赌。”

“你将我做了赌？”我突然感觉身体骤冷、仿佛寒气攻心一般，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大概是见我此番可怜模样，师父竟大声笑了起来：“徒儿如此紧张，难道是不舍得为师？”

听他这番戏谑，我垂下头去：不舍？浩瀚知道我有多想离开这里。只是这样离开，作为一个玩物般离开......我不甘心罢了。

“好了，我今日邀了瀚夜君、信长君前往岚山观鸟，现已耽搁多时，你且先下去吧！”

“是”

见他不耐，我应了声。脚却直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以至于后来，我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东院的。

脑袋里反反复复的，是他说过的话语：‘还不是你不争气，竟叫我输了赌！’。

是愤恨吗？还是难过？

这次间恐有卖妻儿子女的非神，哪有以徒弟作赌的师父。

我只觉得，此刻，天是白的，浩瀚却像是黑了一般，我不知道接下的路又当如何去走。只突然脚下一绊，踉跄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