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过得平淡无奇,每日辰时雀儿准时去暗室,听取柳三月的差遣,无非便是竖各式各样的木头。先是换了根拇指粗细的木棍,花了七日时间,方能做到竖之即起,后换作小指粗的木棍,又用了五日方有所成。到得后来,不知柳三月又从哪里找来些不规则木料,非歪即斜,总之是难度愈来愈大,好在雀儿颇具灵性,人又勤勉,进步神速,到得后来,无论是何形态何种材质的事物,一经入手,瞬间便能知晓其重心所在,心平手稳,举重若轻,轻轻巧巧便能按柳三月所示竖于当场。
就在雀儿感觉已有所成之时,柳三月又换了花样。竟然要求他一次不止竖起一个材料,就如搭积木般,以木累木,花样百出。初时雀儿哪能办到?往往顾此失彼,下面的木料刚刚稳住,待得累上其他木料时,重心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难免互相拖累,一地狼藉。若不是柳三月在一旁适时指点一二,又以“告诉孔丁丑散功无望”来相威吓,雀儿未必能坚持得来。
得亏雀儿性子机灵,加上柳三月的鞭策,在三个月即将期至的时候,雀儿已能将各式木料堆砌得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这一日,雀儿看着经己之手堆砌起来木堆,一直抵到暗室顶部,正自得意。就见粗细不一的各式木料互为犄角,以力相抵,绝无半点榫卯相连,全部是靠重心稳固,即有互相抵消,又有共存共架,端的是巧妙精细至极。
柳三月脸有欣慰,微笑道:“娃儿,你的事是成了一大半了,哈哈。”
雀儿不明其意,搔道问道:“前辈这话是甚么意思?我的什么事成了一半了?”
柳三月却只是微笑,并不说明。忽然指着堆砌在一起的木料堆对他道:“现在,你试着将这些木料推倒。记住,只能出手一次,也只准动其一处。”
雀儿见这堆木料少说也有百来根之多,最下面一层作为基点的也有二十来根,仅动其中一处便要将整堆木料倾覆,实在是没有一丝把握。见柳三月眼含期待,只得试着挑了根自认为受力最多的,一掌把其击倒。
哪知道这根木料倒地后,跟它相连的其他木料仅仅是稍作松动,移动了一丝位置后便又相互抵在一起,又重形成稳固之势。雀儿脸上一红,向柳三月望去。
柳三月也不着恼,又道:“你再动一处,看这次能不能成。”
雀儿不敢鲁莽,围着木堆转了几圈,仔细观察分析后,才小心翼翼地选中一根粗壮木料,一腿把其扫倒。就听得哗啦几声响,约十多根木料随之倒地,其他的却又成了互倚之势,再也不散。
柳三月再次道:“再给你第三次机会!”
雀儿二击未中,心中未免着恼,见木料虽又稳住,可由于少了底下的不少木料支撑,已有摇摇欲坠之势。心想这种状况,随便一击也能成功,也不再用心,只是随手一抬,又是一根木桩倒地,紧跟着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尘土飞扬,刚才颇具规模的木堆终于轰然倒塌。雀儿稍松口气,待得尘土散尽,愕然发现竟然尚有一根纤细木棍,摇摆之中未能倒下,茕茕孑立在那,很是轧眼。
柳三月见状沉声道:“娃儿,这次,你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看来他所给的机会至多也就三次。又听他接着道:“如果这木堆是你敌人,你已是死了三次之人。”
雀儿听了愣住,实在想不出来这木堆和敌人能有什么联系。
其时午时已到,柳三月不再多说,只是催促雀儿上得地来。雀儿难得受此挫折,难免无精打采,心中暗暗回想刚才三次出手的选择,逐步推敲失算在甚么地方,如果再有机会,自己又会选中哪一根木头。
次日,待雀儿再到暗室,只见偌大室中,那些原本散乱在地的木料竟然又被堆砌了起来,比起昨日规模,只大不小,想来是昨日自己走后,柳三月所堆。雀儿观察每根木料所受力道,及整个木堆的重心分布情况,心中默默计较。
果然,柳三月再次道:“今日还是如昨日般的功课,看你几次能将这木堆推倒殆尽。”
雀儿心中早已有数,为保成功,又绕着这木堆前前后后转了十余圈,斟酌一番,这才动手把其中一根看似不显眼的木料击倒。就听得有吱嘎声响,整个木堆似人在颤抖,慢慢倾斜,再然后,终于轰地一声,倾覆殆尽,连一丝一毫也未留下。这次,竟是一击便成功了。
柳三月微微点头,道:“不错。一击便成,果然便是悟到其中精要了。只是速度过慢,想了半天才出手,你可知道,如若是你敌人在侧,又岂能会容你如此从容?”
雀儿听他口口声声再三地将木堆比作敌人,心中奇怪。又听得柳三月继续道:“我们重新将这木材堆起,再来推过。你心中莫要奇怪,虽然木材是死物,而人是活物,但世间万物,所行所动,全在一个力字。每一个动作,每一样现象,莫不是以力驱动。小到蚁虫行走,大至山崩海啸,无不是力在行功。管他大小死活,只要你能一眼观到力之症结所在,抽其力源,阻其力发,任他再强悍之物,再高强之人,也莫能敌。”
雀儿本来跟他一起把木料竖起堆砌,现在听了这番话,整个人傻傻立住,犹如醍醐灌顶,脑中豁然生出另外一付景象来。眼前的根根木材如活了般,不再沉寂木讷,而是一个个有着生命载体,并随着姿态变化而不断变换着力道方向。一根独木,其力不过一道,二根合体,其力道也合成一股,不过其合之势,终是有迹可循,如此一根一根地添加上去,仿佛人的手脚头脑,各有力量分布,却终究只有一个基点,只要找准基点,得以击溃,所有分布在各处的力道便再无着落之处。
一旦想通此处,再回想起以前所见所闻,从孔丁丑,再到师门的各位师傅和师兄弟,其所使的各种招数姿态,一个个如分解在自己脑中,又变成了一根根木料般清晰,稍加思索,便能抽其力源,阻其力发,当真是自己出手,便能让其如刚才的木堆般倒下。
雀儿一念想通,知道自己是悟得了当今武学的一层至理,心中欣喜若狂,对柳三月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柳三月见他如此表情,已知他心有所获,也不去打扰他,只是自行将木料堆起。足足一个多时辰后,但见刚才倒塌的木材又成了一座小山。示意雀儿重新来过,并提醒道:“此次,不求一次成功,但求速度。”
雀儿当然理会,稍加端倪,便一掌拍倒一根木材,耳中传来轰隆声响,刚刚堆砌的木料滚滚而下。可惜此次雀儿击得快了,并未想得周全,木料刚塌一半,便渐有停滞之像,其时才堪堪倒了一半有余,但见他眼痴手快,瞧准重心基点所在,又是一掌,把本来摇晃的一根木料扫倒在地,这次,整个木堆再无可支之力,一塌到底。
二人见了满地狼藉,同时哈哈大笑,心中感觉痛快无比。
接下来的几日,雀儿在暗室中练习,由每次出手尚需端详思考一番,到稍察即击,再到后来的抬手便中。初时一击未必能成,需要补上一两掌,到后来随心所欲,心到眼到力到,一击必中,木堆再高,间距再密,也能于须臾中察出基点所在,举手投足间毁其支撑,让其倾覆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