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七月,是一种浸染着千娇百媚的柔情与多姿。
她孱弱的身体,因为旅途的疲惫困顿接近透支。脸上开始不断显现出病态的苍白。
内心背压着难以承受的罪与责,灵魂也一并在沉重负荷,一时竟无从诉说,也无法得以解脱。
异国之行的漂泊,犹如灵魂深处进行着无比虔诚的洗礼,使得窘迫的过程,在旅途之中,仍充满了些许温柔与恩慈。
一场别有用心的逃离,漫无目标的旅行。
带着某种生命延续的希冀,得以在继续。
不断行走的本质,向来是源于人对生命的未知与敬畏之心。
尽管过程连绵,时不时夹杂着否定与质疑。
但可能就在不经意的某一瞬间,会感受到从内心深处涌现出的,从未有过的确切与真实。
就像头部被重击过后,异常清醒的一刻,刹时充满着轻缈的悬浮感。
随行人员拖着硕大而有些笨重的行李箱,走在最前面。
琪年戴着一副暖黄渐变的墨镜,低头急走着。也许是因为倒时差的原因,脑袋中产生出很强的眩晕感,伴随嗡嗡不断的耳鸣声。
离她最近的M,正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往前走着。
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下意识地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又时不时看看四周,似乎有些焦躁。
M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骷髅头形戒指。手指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手上布满了明显可见的青色纹路,看起来富有质感与力度。
琪年能够充分感受到,此时,从他手心不断冒出的汗滴。
还有那枚银质戒指上的水钻,在她手里产生的硬质摩擦。
他是她的经纪人。他叫M。
她是他一手捧红的,几个月前,国内最炙手可热的新星,苏琪年。
对。几个月前曾是。
转弯走向另一条人烟稀少的VIP通道,试图最大程度绕过机场外拥堵的人群。
或者,也为了躲避,暗藏在人群中,那一个个可能存在的,黑洞洞的照相机。
否则,明天的报纸,指不定会出现,国内新生代女星,拒绝警方调查,畏罪潜逃的报道。
几个月前,她还是万人瞩目,众人追捧的,最耀眼的人气明星。
而之后,琪年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件件蓄谋已久的爆料,媒体持续引燃,并不打算给她任何翻身的余地。
M好不容易打点好一切,将她带出了国。
“琪年,你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回想起那天,M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却觉得他有点滑稽。
坠落,其实不算什么。
哪怕失去光环,也失去所有人的喜爱。
所有猛烈的质疑,指责,甚至谩骂。
这些,加起来,也远比不上那个人的离开,带给她的伤害。
此时他们,刚到达巴黎机场。
出机场后,M似乎松了口气。
当小车安稳地在巴黎的街上飞速行驶。
穿过桥洞时,琪年视线所能及的,是眼前阵阵模糊黑暗的掠过,像极了走不出的深渊。
这让她内心感到更加压抑,于是不顾M的建议,固执地摇下了车窗。
等开出桥洞后,夜里的巴黎,瞬间变得灯火通明,尽管车窗外还浸透着阵阵凉意。
但繁荣与热闹,却让这里犹如白天般的明亮。
全然地呼吸着,当空气布满扩张到整个胸腔再缓缓过滤到肺,会让人最大程度地感受到。
陌生的国度中,这座陌生城市的气息。
像是感受着一个能够重新被给予温暖与拥抱的机会。
小车路过巴黎圣母院的时候,琪年募的看到广场上透着蕴黄的古铜碑。
记忆里,她很早就知道并记住了它,星型标志物镶嵌其中,规则而对称的八角向着各个方向,代表着巴黎是通往世界各处的起点。
能够熟稔地背诵出这段释义,像是安植于心中的简单性神经元反射。
琪年对于法国的了解,很大部分源自于沉和。
法国巴黎。是他以前居住与工作过,时间最长的城市。
这里对他来说,给予了他大部分出色的艺术灵感。
这里。曾有过他的思考。他的呼吸。他的味道。
所以。她选择逃离到这里。
或者说,更像是某种再次寻觅。
在初到巴黎的几个白天与夜晚,琪年始终只是不安地滞于酒店的房间里,并不愿多行走半步。
她像一只病态,倦怠太久的兽。
吃极少的食物,睡很长的时间。
整天整天地沉默,一言不发。
M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会从隔壁的房间来看望她。
给她带来各种新鲜的食物,水果。书籍或碟片。
再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对话。
尽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M在自言自语。
她能感受到,M对自己的全部的担心,从身体健康到心理状况。
只是并不愿多做回应。
有一次,门不知怎么的被反锁上,她因为晚上一夜无眠。
在天快亮的时候,服下了以往多了一倍剂量的褪黑素,静静地等它发挥作用,直到头重脚轻地沉沉睡去。
等接近半午的时候,M敲了半天门,一直无人回应,急忙惊动了酒店的服务员和安保。
她睡眼惺忪地被吵醒,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径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愣了好一会,琪年这才看清,眼前M的脸上满是焦急。
看清随行的医生,以及带进来的急救设备。
看清不远处因为暴力攻破而变形的门,躺在地上的电子锁,四周还有不少木屑。
以及差不多围满了半个房间的人。
房间内的昏暗,只被拉开小半的窗帘,挡尽了外面的光。
她躺在床上笑得前俯后仰,无法自控。
起身拉开了窗帘,然后给了M一个大大的拥抱,似乎还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M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好像又开始重新充满了某种跳跃着的希望。
在所有人诧异尴尬的表情中,琪年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开始刷牙洗漱。
他在外面,让服务员重新修好门的时候,把新的房卡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
一墙之隔,听着洗手间传来的阵阵水花声,M感到有些无奈。
低头看了看时间,15点整。
于是又让人替换了些新的食物与水,放在琪年房间里,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很空旷,M的左耳还在不断发烫。
还在回响,刚才琪年起身拥抱住自己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M,我知道你培养出的我,很贵,也很宝贵....所以,放心吧,我不会再弄死自己了....我保证....”
等到了酒店隔壁,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M这才俯下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用力咬住拳头,忍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琪年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时候,房间里的光线好像变暗了不少,大约是因为今天是阴天的缘故吧。
她并没有开灯。
只是身体上出现了异常的饥饿感,让琪年开始安静地坐下来。凭着感觉用手抓住餐桌上的食物,缓慢而孤独地开始进食。
在她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变得慢了,却也加快了。
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她手上仍握着,半块涂了些许黄油的白吐司。
陷入着某种静滞,一动不动的。
仿佛她所在的地方,已然隔绝着光,不断发出比黑暗更盛的光泽,无法再注入一丝美好。
床头柜上,摆着已被撕去标签的小药瓶,裸白而光滑的瓶面,反射着某种不愿透露的禁忌。
费力地咽下玻璃杯中最后几滴水,琪年回过神来,开始像一块柔软的海棉,睁大着双眼,吸附着空气中的潮润,却无力找到支撑。
手腕上三道触目惊心的疤,尚未愈合,甚至泛着猩红,扭曲而狰狞的叫嚣着。
时不时,总会隐隐作痛。
心倒是毫无知觉地麻木着。
是否唯暗。才有光明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