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以后,我便开始给娅妮收拾房间,整个屋子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一点空气都没有,憋的人心慌。当我走进各个房间开窗户的时候,娅妮坐在沙发上哭了起来,哭声很小,像猫咪的叫唤一样,我不禁走过去抱着她,她的哭声很让我心疼。
冷静下来以后,娅妮告诉我说:“微阳走了,她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微阳是谁?”我很好奇,微阳是谁。
微阳是娅妮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长大,成长在一座有海的城市里,一起在沙滩上奔跑,她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她们也一起留在了这座城市。微阳是中学教师,就在沙华路的一所中学里工作。两周前,娅妮和微阳吵架了,所以,微阳搬了出去。
娅妮指着阳台旁边的一间房间给我看,她说那间屋子,就是微阳住的。我走进了那间屋子,窗户紧闭,整个房间也是满是尘埃,早已没有还能呼吸的空气,整个屋子都是空空的,衣柜里也是空的,不像是有谁住过,唯独桌上的一张照片,说明一个叫微阳的女孩住过。
照片里,她穿着一套天蓝色的裙子,长发飘飘,五官端正,看上去温婉大方,她的旁边,站着的人,正是娅妮,她们拉着彼此的手,看上去亲密无间,像是亲姐妹一般。
我问娅妮,为什么微阳不带走相片,娅妮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第二天,我瞒着娅妮,去了沙华路的中学,我想要见一下微阳,再和她聊一聊关于娅妮的事情。
结果,很出乎我的意料,那个叫微阳的女孩,已经离世了。微阳全名叫林微阳,一年前,她和同校的一位老师在登山途中遇难了。
在微阳去世的这一年里,娅妮还经常去学校找她,所以,学校的老师都怀疑她是精神病。也是这个缘故,娅妮身边的朋友把她送到医院的精神科去检查。
也许,娅妮不是生病了,她只是失忆了,她忘记了,这整整一年来的事情。
我从娅妮同事那里了解到,林微阳和同事去爬山那天,娅妮出差去了西藏,娅妮回来那天,林微阳已经火化了,也是在那天,林微阳的父母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故乡。
我想,娅妮始终以为林微阳没有离世的原因,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她没有亲眼见到林微阳的遗体。
而娅妮的记忆,停留在她出差的前一天,那一天,她和林微阳吵架了,林微阳离开了房屋,去了同事家,第二天,娅妮便出差了。而在西藏的娅妮,一直不知道林微阳已经离世了的消息,所以,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林微阳的房间,是她的父母替她收拾的,也已经空出来一年多了,那张照片,是他们刻意留下的,毕竟,娅妮和林微阳,是最好的朋友。
可惜这一切,娅妮都不知道。
娅妮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姑娘,做起任何事情来,她都认真仔细,她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茵茵”,她说,我的性格阳光,所以要这样叫我。我常对她说,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一定要娶你,娅妮听到,总是轻轻地笑笑,不言不语。
这一年里,娅妮的朋友都没再和她来往,因为他们都觉得,娅妮有病,不,娅妮疯了。娅妮工作的杂志社,也一直给她放着假。
对于娅妮来说,我是个陌生人,可是,她相信我,我也坚信,娅妮没有病。我想帮助娅妮,帮助她恢复记忆,帮助她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而这一切,只有一个突破口,那便是林微阳。
我告诉娅妮,林微阳并没有离开她,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但娅妮说:“她去了另一个地方,不就是离开我了吗。”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递给了娅妮一张车票,是回她家乡的。我听说,林微阳葬在她们俩出生的院子里,如果娅妮回去的话,肯定能看见的,这样,她也许能明白些什么,至少,她能够知道,林微阳已经离世人世了。
可是,娅妮没有接受我手中的车票,她告诉我:“茵茵,那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我的家,早已不是那里了。”
原来,娅妮的父母都已经不在那里了,娅妮的父亲在北京,她的母亲则在云南,娅妮和他们之间,也没有了联系。
可是,我依然极力劝解娅妮,直到最后我告诉她:“微阳已经回家了。”娅妮才同意了回去。我想,她应该勇敢去面对一切,生活里的我们都以为,真面目是可怕的,殊不知,虚伪才让人恐惧。
但是,娅妮要求我和她同去,而我,也同意了。我一般叫她“娅妮”,我以为,那她只是她的名,去给她买车票那天,我才知道,娅妮就是她完整的名字。我问她,怎么会有人姓“娅”呢?娅妮回答:“我跟着我自己姓。”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娅妮的父母是分开的?离异了吗?为什么娅妮不和她父母联系呢?吵架了吗?
可这一切,我不方便过问,所以没有问过她,自然,她也不曾讲过。
出发前的一天,我问娅妮:“娅妮,你相信吗?微阳的同事告诉我,微阳已经离世了。”娅妮“噗嗤”一笑,望着我说到:“我肯定不信啊!他们之前也这样告诉我,微阳从小都喜欢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肯定是微阳让他们这样说的。”看着娅妮,我也笑了笑,心里不禁想着:可惜这一次,她没有开玩笑。
距离上车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我们便到了车站等待,娅妮低着头,反复地看着手中的车票,一言不发。突然地,娅妮转过头来,对我说到:“茵茵,你不用陪我回去了,你还要工作。”我看着娅妮的眼睛,点了点头。
也许,很多时候,一个人去面对最好,那样,无论结果怎样,也不需要向任何解释,所有的答案,都在自己的心中。
我很想告诉娅妮,那个叫林微阳的女孩已经离开人世了,你不必如此把往事追寻,为什么就不可以忘了她呢?
失忆也是可怕的,那些原本属于她的经历,虽然依旧属于她,却没有丝毫意义了。
一个小时后,娅妮上车了,临走前,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谢谢”,我只回了一句“再见”。
和她相处了一个月,刚开始,我是同情娅妮,渐渐地,同情被友爱代替了。一开始,我和她的交集,始于那封没有名字的信,出于好奇,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到最后,我宁愿去相信,那封信,是天使送来的。因为认识娅妮,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和娅妮相处的一个月里,我开始去相信,很多我原本不相信的东西,因为娅妮,我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我看到的那么狭隘。没错,这一切,是娅妮带给我的,是一个人们口中的“精神病”带给我的。
每天早晨,娅妮都会在7:00时起床,然后穿着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做早餐,做完早餐以后,她才会去洗漱,洗漱完以后,她便会来叫我吃早饭。在此之前,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而娅妮,改变了我,她说,精彩的一天,是从早饭开始的,早饭的质量,也代表了那一天的质量。刚开始,对她的话,我并不相信,不过,我还是会去吃她做的早饭,因为美味,时间久了,我便发现,早餐对于一个人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
清晨的美味,带给人美好的感受,就像照进屋子里的第一缕阳光,它带来了温度和感动,金黄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玻璃窗,当然,还有丝丝点点渗透进了屋子。也是从那时起,我爱上了清晨,我莫名的有了这种感受——活着真好。
在娅妮的房子里,有一间特别的屋子,屋子不大,里面装满了娅妮的摄影作品,屋子里灯光昏暗,每一张照片都不是特别清晰,我仔细地翻了几张,都是风景照,有悬崖边上的,有沙漠里的落日,有大海上飞行的海鸥,其中,有一张让我印象深刻,那是寒冬里的某个城市,地面上满是积雪,街道上没有行人的身影,店铺里的灯光印在了雪地上,整张照片都充满了静谧,可是,拿着相片看久了,却觉得好孤独。娅妮告诉我,每一张照片,反映的景象,不仅是摄影师内心的景象,还是观众心中的景象。
有时候,娅妮会坐在窗前画画,她所画的,不是风景图,而是人物,而且都是一些稚气未脱的小孩子,画中的小孩们,看上去都可爱无比,哪怕是一个生气的表情,也只让人觉得好笑而已,远远不像成年人那样,让人觉得无奈与害怕。娅妮说,小孩子的世界是干净的,没有规则,没有利益,所以,他们也是干净的。我很赞同娅妮的话,相由心生,便是这个道理。
如果时间一直流浪,就算回头,也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可是,娅妮始终还是相信林微阳没有离世,有时,她会开车去沙华路的中学找林微阳,她站在校门口张望着,却迟迟不敢进去,她认为,林微阳还在生她的气。娅妮什么都是好的,唯独在林微阳的事情上,让人觉得她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