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世界里还有世界。
他们可以坐在菩提树下悟道，或守在一朵花开前幡然醒悟。
但是他们只能窥探这大千世界的一个小角而已。
很少有人能冲破眼前的世界真正到往另一片世界，或者说，另一片空间。
所以那些稍稍明悟的人抛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概念。
例如，地狱，天堂，极乐净土，仙神天宫。
少年还是坐在那棵巨大的，只剩下树干，被天雷劈尖，指向云霄的老树。
突然眼前的土地中挺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从地下突然就冲到半空中，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眼睛空洞无神，黑色残破的斗篷裹在身上，那大斗篷在空中展开就像一阵黑风席卷了少年所有的退路。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紧紧握紧了拳头凝气。
他伤的已经很重了，已经不能用气包住自己的身体，他只能把所有力量聚在拳头上。然后他猛地奔向半空中。
那个人从半空中俯冲了下来，一条手臂向身后一甩，风带动着气聚在那只枯老惨败的手上，居然形成了一柄曲蛇剑！
怎么有人可以聚气成器！
少年惊住了，但是容不得多想，挥拳迎了上去。他已经没有任何回头路了。
就算是必死，他也要迎上去。
转身逃跑的一刹那被一剑从背后刺穿，已经知道了命运却还想着侥幸，被刺死一瞬间的惊诧，连对方的双眼都不敢直视，这种事他死都不会做。
那柄曲蛇剑要挥下来了。
但是居然在变化！变得更长，更曲，更尖，剑头居然变成了封喉的弯钩！
他从来都没听说过可以如此随意的改变气！而且相当稳固，胜过了真实的武器！
突然林间飞过一道白光直接从少年的颈旁擦过射入黑斗蓬的中央，那穿黑斗篷的人被钉在了一棵树干上，那柄曲蛇剑化作气瞬间消散了，紧接着那道白光也消散了，白光居然也是气凝成的！那个人跌落到地上，迅速地融进了大地之中。
少年几乎瘫坐在地上，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体力，如果谁还想要他的命，那他现在就是白送了。
“吓得不轻吧，”林间有琴声弹起，琴声很缓，弹琴人好像一直要等上一个琴音彻底落定才再次拨弄琴弦，“快过来吧。”
少年拼了全力站了起来，在这片黑林里他已经变得异常的谨慎了，但是那个人无论因为什么都算救了他一命，没有不见的道理。他拖着身子，沿着琴声穿过树丛寻找源头。
那琴声让他很不舒服，它好像能钩起人的回忆，他想起了很多很多，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多年前被困在王府的阁楼上，每天看着太阳从窗外划过一大条弧线，出现又消失着度过一天的少年。那个茫然无措，困厄的，想逃离一切的自己。
他好想仰天长啸。
他看到弹琴的人了，那是一个老人，穿着一身素衣，披着素袍，没有一丝边饰，那一身的白色并不是很亮眼，而是让人看了很平和。
老人席地而坐，古琴被放在腿上，古琴上透着很强的力量，只有被缠满气的武器才会给人这种感觉！
少年仔细地观察着古琴，那琴上所有的弦居然是气化成的！
而老人本身居然没有透露出一丝的气！
“多谢您救了我。”少年行了个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坐”老人说着，闭着眼，像盲人一样尽力地去倾听万物，头轻轻地侧动着，手指放在琴弦上，等上一道琴音一落，再缓缓拨动。
少年也席地坐在老人的对面。
“你一定有很多话要问我吧，尽管问吧。”
“那个穿黑斗篷的是谁？”
“百年前的一个剑客，他好像在人间很有名，他失踪的时候轰动了整个九州大陆，但谁都不知道他来此寻剑。”
“这里不是人间？不是九州大陆？”
“这里是上古的无上强者的剑塚，他最后的二十年，耗尽所有的生命精原才找到这么小的一片长在时间缝隙中的空间，当时这里只有混沌一片，这里的空间连一个人都容不下，那个无上强者隔着万古耗尽生命将剑掷入这片空间，错了那么一刹就什么都完了，再找到这片空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他能捕捉到的并能锁定的时间就只有这么一刹。后来因为那柄剑的缘故，这里才慢慢有了变化。”
“他为什么要封印这把剑？”
“这是一把魔剑，连它的主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染了多少生命的血，它的颜色据说就是被血染红的，缠绕着无数生灵的魂魄，他已经快控制不了这柄剑了。”
“主人要杀人，和剑有什么关系？封印剑又有什么用呢？他为何不去控制自己？”
“如果说剑有了生命，那关系就很大了。鬼魂中孕育出恶灵，与剑融在了一起，不光有了意识而且还能摄人心魂，所以那个无上强者在晚年性情大变，残忍嗜杀，但是在自己的亲人都死在失常的自己手里时，他突然醒悟了过来，趁自己还有控制剑的能力，将其封印。”
“但剑终究是剑，它并不是人，你善用它，它就会变成圣剑，你恶用它，它就会变成魔剑，善人作恶就会变成恶人，恶人如果悔改，他仍可以做一个好人，一切都取决于此刻的做法和所作所为，这柄剑依然可以洗净罪恶。”
上一个琴音已经完全消失了，但老人拨弄琴弦的手突然停了，僵悬在琴弦上。他突然挣开双眼，射出两道精光！如果精神涣散，那么整个人可能因此废掉！
还好刚刚少年一直盯老人的眼睛，即使老人一直都没有睁开。
他和老人对视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爆掉。
他敢和任何人对视，就算那是个绝世高手，因为他自己问心无愧！
老人收回了目光，把眼睛缓缓闭上，又开始拨弄琴弦。
少年喘着粗气，攥紧了拳头压在膝盖上，他的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杀你吗？”
“为什么？”
“他们在寻剑的过程中早死了，成为了一个个祭卫，凡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他们都要杀掉，他们毫无意识，只要没人杀掉他们，他们就会一直活着。”
“这是一个世界？”
“即使只有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林，这也是一个世界。那些祭卫在这个世界的杀伐中逐渐变得强大，他们可以把气化做最致命的武器，就像你见的那把曲蛇剑。”
“他们？难道祭卫有很多？”
“不算多，也不算少，都是各个时代最负盛名的剑客，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人到底在忙碌地追求着什么？难道都要在无名的地方化作不能自己的行尸？生不能欢笑，活不可安寝？还是守在一处看着自己衰老死去，却又无所作为？一生都在困顿之中消磨意志，最终接受现实，在时间洪流中泯灭殆尽？无论如何最后剩下的怎么都是一身伤痕？”
老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开始癫狂，痛哭，和最初若判两人，他的手开始狂乱地拨动着琴弦，气凝成的弦也受到老人情绪的感染开始有了波动，时而若游丝，时而又像利刃钢刀，开始发亮，割伤老人狂舞的手，留了满琴的鲜血，滴在他的素衣上绽成血花，老人却毫不在意，琴声越来越悲愤，听上去自己的心也在随着激愤的琴声撕裂，就像飞出去了千万把刀，四周的树在一棵棵倒下，却怎么都斩不尽，刚倒下的一片眨眼间又不知如何地恢复如初，就算流尽鲜血都无法改变什么，破不开黑暗，望不见星辰，视线被阻挡，身体被束缚，走不到尽头的黑林！什么都改变不了！
少年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幅画面，那是琴传达出去的场景。
一个同样的少年虽然每天都在欢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是那么的僵硬，独自一个人时却在不明所以的放声大哭 ……
一个布衣穿上了最名贵的华服，在功名兼得之际却挽回不了心爱之人因在他贫困的时候劳苦过重而与世长诀……
一个年迈的帝王像一个孩子一样躲在角落里颤动，他的孩子们在残杀在夺权……
一个将军死在了疆场上，他从墙头直直地掉了下去，身上插满了铁箭，被长矛贯穿，他要当将军的时候知道将相不和后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他看见过一次又一次的历史，可是他还是要守在城前……
历史就是这么无情地重演，但是在这之前，你以为阻止重演的历史很容易，但是等那庞大的车轮滚动的时候，等它根本就不会停下来的时候，它只有越走越快的时候，那是什么？
那是无可奈何，是悲愤，是血。
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你在什么程度，就会有什么程度的事等着你。
那些一个个寻剑的人连死的自由没有，就算他们曾经是站在顶峰的人们。却行尸一般活着，困在片黑暗里，被支配着，被利用着。
这就是耻辱。
死也许是一种解脱。
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只有找到那柄剑。
但没有人可能找到那柄剑，连见都没见过。
少年的身体在颤抖着，他把所有的气艰难地聚在自己的拳头上，那团气明灭不定，就像一小团火焰。
突然他的拳头重重地砸了下去！
但并不是对着自己的脑袋！
而是那把古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