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风祁墨,但到底落下心结,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一次,想来便觉得心里难受。
风祁墨说:“你病中显得很弱,也没有傻乎乎的模样,倒叫我瞧得你顺眼了许多。我找了个农家住下,想就近让你养伤。养了三天,伤势已见好转,只是你仍旧不清醒,恰巧这时,沈别绪来到了意安溪旁。”
“沈别绪认识家父,这我知道,因此我也不设什么防备,将你的情况同他说了。加上雾云山庄知晓天下事情甚多,你离家出走,你爹爹寻过你,我瞧你身上衣物华贵,一双鞋更是江南郡也难以找出五双来,便猜测你是秦则暮之女,这点,我也同沈别绪说了。”
“沈别绪见你本是练武奇才,乌衣堂那时正是起步之时,大缺人才,而你又是江南郡首富的女儿,自然打起了你的主意,而我什么也不知道。待得沈别绪让常三将你带走时,我才反应过来,说道你是我救下的人,怎能随意和他离去。沈别绪那时候一笑,说,便是你爹在此,也不敢拦我带人。然后他负手而立,向我道,出招吧。”
风祁墨说的轻巧,然我却知道,凭他这样高傲的性子,那一场斗争肯定十分激烈,甚至要至死方休。但他现如今并没有死,而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一定是当年沈别绪手下留情了。果然他说:“我没有打过他,于是只好让他带你走。这许多年,因他那一次的手下留情,我也不好去寻他麻烦。只是,雾云山庄能成现今这样,在我和瞿映月手里,让天下谁人都不敢小觑,”他的脸转向我,目光灼灼,“秦花月,你功不可没。”
最后,风祁墨又问我:“花月,以前我没能护住你,让你在世间和那群杀手一起挣扎,你心里面记恨我么?”
我茫然许久,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记恨。那时候的秦五什么也没有,虽然我也曾想过,若当时那位侠客带我浪迹天下,而不是进什么乌衣堂,说不定会好上许多。然,想过也只是想过,我以为自己被许多人厌弃,比如说爹爹,比如说谢岑君,比如说当时的风祁墨,这样的浪迹江湖只是想想罢了。说到底,这几年来,我是同常三一起杀遍承沙郡清御郡,顺道还惹了江南郡的江家,将将是名震朝野,又有什么不好呢。
于是我恓惶地同风祁墨说:“我并不记恨你。风二公子不觉得你这样说话对我太好了么?秦五不过一个覆灭了的乌衣堂中的小小杀手而已,若说当年有什么不甘心,也只是当年罢了。风公子算下来已经救我两次性命,秦五只有无以为报,恨不得以身相许的份,怎会怨恨与你?”
说罢我起身往洞口坐了坐。
若说丝毫没有不甘,怎么可能。在乌衣堂中,虽然和沈别绪常三廖九都处的开心,却也要时刻提防着,提防着沈别绪觉得我没甚用处,提防着下次出任务时碰上厉害角色送命他乡。
风祁墨叹口气,又说:“你却不说实话,怎么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想起一事,更加来气,问他道:“我养成这样性子又如何?比你这样害我甚苦,在客栈外面喊你,你竟也沉在温柔乡,打死不应的好。”
“原来你还在生这样的气。”风祁墨嗤笑一声,解释说:“丁杏这一次做了万全的准备,先前早已寻了几个不怎么样的黑衣人将我引开。大约是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江湖喽啰,我闲闲追了一会儿,颇觉不对,回来之时才听阮姑娘说你被逼至此,顺着路径匆匆赶来了。所幸你们才走没多久,我渐渐地看到了最末几个黑衣人的身影,这下便咬死不放,直至跟到林里。”
我一听,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便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风祁墨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要以身相许么?”
我咳嗽两声,扶着墙起身道:“哎呀,你瞧今天天气十分不错,不然我们找找出山的路径吧,这么老呆着可也不是个事。”
风祁墨轻轻一笑,然后正色道:“虽然我雾云山庄以前同丁家是世交,但她这次做的委实过分,你下回见到她时不必手下留情。”
虽然我早已想好下次遇见丁杏提剑就上,然而总怕风祁墨从中插手,对他的怨念也少了许多,便过去拍拍他肩膀,赞许道:“这说的还像个人话。”
风祁墨把我的手从他肩上拿下,握住说:“走吧。该出去了。”见我一副想挣脱的样子,他握的越发紧了,悠悠地道:“你也不想想,你受伤昏迷得那样,谁为你裹伤。总归都看完了,我扶一扶你也没什么要紧,若再挣扎,我便点了你穴道背你。”
我张口结舌。这一番口舌之争,风祁墨大获全胜。
全胜的风祁墨显得心情很好,山路走的也颇顺,遇到难走的地方,他便二话不说揽住我,堪堪用轻功飞过。我虽觉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好,然,总归是他所说,已经看得彻底了,我便也横下心来,由他去了。
走了一天,总算遇到了一位猎户大哥,这大哥十分热情,将我们引到他在山间的木屋,又为我们烧了些水擦洗,见我衣裳有几处破了,穿的是风祁墨的外衫,便又拿来自己的粗布衫子,赠与风祁墨。
到得第二天清晨,风祁墨问清路径,知晓从西边下山之后,就是去越湖郡的必经城镇故秦,便带上我,向猎户大哥辞行,临走前到底塞了一两银子给他。
这一路总算顺顺当当,半点差错也没出。待到故秦,风祁墨便找最好的客栈订了两间房,去买了两套衣衫,将旧的换下,唤小二来准备了热水。我们分别整理之后,他才来找我,向我说:“走吧,去吃饭。”
我本来坐着梳头发,见他来了,随意挽起来,就准备起身随他下去,他走来,按住我的肩膀,笑话道:“你连梳头也是不会?真是蠢笨。”
我讶然一下,跟着反抗怒道:“怎么不会?这挽的不是又简单又大方么?”
风祁墨啧啧两声,将我头发散下来,我张牙舞爪地就要打他,他又将我一按,说:“你再闹,就这么疯婆子模样出去,我也不帮你挽发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拿起桌前的木梳,左一下右一下,为我梳起头发来。我惊得很,半晌没回过神来,待得他唤我道:“你看如何?”我才瞧见镜子里,自己竟也有了几分美人的意思。
须知我原来在乌衣堂,从不梳这样繁复的发髻,并非我懒,而是我不会。乌衣堂本就男多女少,何况梳了起来,砍人的话多不方便,是以这是我十四岁离家以来,第一回梳这样好看的头发。风祁墨见我不答,满意地点点头:“唔,没想到打扮一下,竟也能和丁杏平分秋色。”
我心说你还记挂这狠心的小贱皮,立时脸上一黑,起身就往楼下大厅走,半声谢谢也没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