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听到别人内心说的话。
爹爹给娘亲描眉的时候，心里想的是，
「希望这次双娘肚子里是个儿子。」
娘亲叫钟薰，原来娘亲的小名是双娘吗？
我开心地问娘亲，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有个弟弟，
娘亲听完却抱着我泪如雨下。
为什么？有弟弟不应该是好事吗？
祖父祖母每天都唠叨爹爹该有个儿子。
1
我努力地踮起脚，想擦去娘亲脸上的眼泪。
「娘亲不哭不哭，是哪里痛吗？韵儿吹吹，痛痛飞飞。」
我学着娘亲哄我的方法，哄着娘亲，却没想到娘亲哭得更狠了。
【韵儿刚满六岁，若我和离，她该如何？】
「娘亲，什么是和离？我没事的，我很快就可以长大了。」
我举起手比划着，我很快就可以长到这么高了。
娘亲愣了一下，认真叮嘱我，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可以听到内心这件事，尤其是爹爹。
我懵懂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娘亲说的我都会听。
因为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永远温柔地抱着我，会轻轻拍我的背哄我睡觉，还会唱好听的摇篮曲，祖父祖母不理我时她都会带我出去玩儿。
都怪我还年幼，没有办法让娘亲不哭，如果可以找爹爹求助就好了。
爹爹对娘亲可好了，每日起床都给娘亲描眉，祖父祖母训斥娘亲的时候，他也会站在母亲身前，我也听到过姨姨们羡慕爹爹后院干净没有妾室。
爹爹对我也很好，归家时总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娘亲不开心的时候，爹爹只要哄一哄，娘亲立马就能笑出来。
2
今日母亲出去玩儿了，她还带着大大的帷帽，可她没有带我，不开心，我也想出去玩。
我趴在窗边，等着娘亲爹爹归家陪我玩，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被激烈的吵架声惊醒。
「钟薰，你今日竟敢跟踪我，你能不能不要再无理取闹？你生韵儿身子落下病根，无法再生育，我都未请你下堂，你还不知足，爹娘也都想抱大孙子，你让我如何是好！」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告诉钟薰的，本来只需等生下来，再以抱养的名义领回便可，我对钟薰已如此体贴她却不知足，真是不可理喻。】
爹爹娘亲好像都未发现窗边帘子后的我。
我看着平日和煦儒雅的父亲，指着母亲暴怒呵斥，吓得我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娘亲总是笑弯的一双杏眼，此时却盛满了泪水，她紧紧咬着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唐兆竟是这样的人，和离，我想和离，但是韵儿怎么办？她还小，难道我真的要把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抬进来吗？】
不行，娘亲在叫我，我不能害怕，我要保护娘亲！
我冲了出去，挡在娘亲身前，像一只炸毛的猫。
「爹爹坏，欺负娘亲，爹爹坏！」
我还未说完，就被娘亲抱起捂在了怀里。
「韵儿，娘的好韵儿，不要听。」
我知道这是娘亲不让我听别人的心里话，娘说不要听我就不听，我将耳朵捂得死死的。
「呵，钟薰，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敢冲自己的父亲大声喊叫。」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陈双的肚子也大了，你便好好准备准备将她抬进来，别误了我儿子的出生吉时。」
「你已无法生育，和离的念头你也不必想，除了我没有人会要你，你如果乖乖的，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般恩爱。」
父亲说罢抬手想摸摸娘亲的脸，却被娘亲躲开，他看了看娘亲怀中瞪着眼睛的我，气得拂袖而去。
3
父亲走后，娘亲抱着我无力跌坐在床上。
我搂住娘亲的脖子，亲昵地蹭着娘亲的脸，别哭了娘亲。
「娘亲，父亲是不是做了错事？」
娘亲见瞒不过我，无言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他好凶啊，总是惹娘亲哭，我不想要他了。」
其实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爹爹的，没有爹爹，以后去花灯会，我就没办法坐在高高的肩头了。
而且隔壁住着将军府，只剩姨姨们和几个小哥哥，我也听过别家的小孩子背地里骂他们，说他们是没有爹的孩子。
如果我没有爹爹，我也会被骂吗？不行，我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想法扔出去。
我不想自己被骂，那娘亲就会被爹爹骂还会每天都哭。
娘亲教过我，不能这么自私，那孔什么还是老什么的，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我坚定了想法。
「娘亲，和离，和离。」
娘亲看着我眼中满是愧疚和不忍。
「韵儿，是娘亲对不住你。」
「不是爹爹犯的错吗？娘亲为什么要道歉？」我不理解。
娘亲破涕为笑，抱着我亲了又亲。
「不知不觉间，娘的韵儿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都会安慰娘亲了。」
4
娘亲决定和父亲提和离，他们关起门来又吵了一架，我被关在门外。
娘亲命令丫鬟们将我抱远点。
我死死扒着房间门口的柱子不愿意走，听得不太清楚，但是幸好我可以听他们内心的想法。
【我还以为钟薰多温柔贤惠，没想到现在歇斯底里如泼妇般，真是让人厌烦。】
【唐兆当初说好的一生一世双人，我本以为可以和他白头到老，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被辜负的下场。】
【我当初许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谁让她独自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我堂堂礼部侍郎，怎么可以没有儿子，她这是丝毫不顾我的脸面，居然还敢提和离，我又不是不爱她了，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和离，不可能的事！你想去哪里？你能去哪里？想都别想！」
「居然还敢用唐韵做理由，她那么小怎么会愿意父母和离，你现在真的是什么谎都敢撒了！」
「你现在这么着急和离，不会是早就有下家了吧？你这个不能下蛋的商户女，你以为除了我谁会要你！」
房间里突然爆发怒吼，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我吓得一抖。
门突然被大力打开，父亲怒气冲冲走了出来，看到我瑟缩害怕的样子时愣了一下，又拂袖走了。
【女儿就是没用，这么小个胆子也不知道能撑起来什么，还是要个儿子】
门大敞着，娘亲趴在地上哭着，我连忙跑去，却见娘亲脸上红红的，似乎是巴掌印。
父亲，唐兆居然打了娘亲！
5
那日后，娘亲和我就被关在了偏远的小院里，寸步难行。
唐兆对祖父祖母隐瞒了娘亲想要和离的事情，他们如果知道肯定会更主动地把我们赶出去。
娘亲原来总是坐在窗下，边绣花，边笑着看我学写字。
但是现在娘亲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只是呆呆地靠坐在那里，脸色白的吓人。
我害怕娘亲的沉默，就拿着字帖趴在她膝头问她字，但是娘亲更难过了，摸了摸我的脸默默哭着。
为什么？娘亲的内心也是沉默的，我听不到她的任何想法，我很害怕。
今天似乎很热闹，久违地路过了几个丫鬟。
「今个儿老爷纳妾，不该叫夫人去喝敬酒茶吗？」
「哎什么夫人啊，就是一个靠脸攀了高枝的商户女，大字都不识一个，还不如我们丫鬟呢。」
「居然还想和离？她离了这院子能去哪里啊，她娘家远在江南。再说了，纳个妾而已，商户女就是不识大体。」
门外远远地传来笑声，母亲也听到了，但是已经毫无反应了。
我听着丫鬟们内心更难听的骂声，其实这段时间我听得不少，我大概能猜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往日娘亲待人和善，从不凶丫鬟，逢年过节还会用自己的嫁妆给丫鬟们买礼品。
她们都是一副真心的样子笑着谢谢娘亲，夸娘亲是温柔大方的好夫人。
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人呢？
还是说她们一直都是这样子想的？
只是我不知道，娘亲也没发现。
我突然觉得有点冷抖了抖，娘亲察觉到后将我抱进被窝里。
「天冷了，被窝里暖和。」
娘亲和我一起躺了下来，我们依偎着取暖。
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我们被关在偏远的院子里。
唐兆没来看过我们，他说等娘亲知道错了，等那个孩子顺利出生了，就把我们放出去。
也没有下人给我们送厚衣服和厚被子，我们好像被遗忘在了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笼子里。
但是我觉得很暖和，只要在娘亲身边，就很暖和。
6
越来越冷了，娘亲把衣服都给了我，自己却被击垮了，她已经卧病在床数日了。
我看着娘亲泛红的脸颊，她捂着脸用力地咳嗽着，让我不要靠近她，怕风寒传染给我。
我急得拍着院子门。
可是院门太大太重，我太小太轻，根本拍不出动静，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吃力地举起房内的凳子，敲向大门。
娘亲咳嗽的声音不停传出，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门外根本没有人路过。
我又围着院子绕了一圈，院墙太高太大了，根本没办法出去。
我又不敢离娘亲太远，我跑回去房间。
却看到娘亲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我感觉心都快停了，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人吐血就是要死了。
「韵儿，韵儿……」，娘亲虚弱呼唤着我。
我连忙扑上去，捧住娘亲的脸想要擦干净她唇边的血迹。
「韵儿，是娘亲对不起你。如果娘亲能够松口答应纳妾或者不和离，我们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吃苦了。」
「但是娘亲有自己的自尊心，如果现在低头了，那和跪在地上任他人践踏，有何区别？」
「乖韵儿，听娘亲的话，你毕竟是他的女儿。以后好好长大，读书写字，多见世面。不要被男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不要轻易将自己困于围墙之内。」
「这是娘全部产业的契书，你拿好随身带着，不可以交给其他人，有需要就去找店铺。」
娘亲喘着气虚弱地说着，虚弱到我感觉她下一刻就会睡过去。
不要，不要，我被害怕慌张淹没，谁能来救救我们。
我又出去努力寻找出口，不能放弃，没有人回来救我们，我必须救娘亲。
7
「哎，你听说了吗？礼部侍郎家里小妾产子的那天，所有下人都侯在产房外，夫人和小姐被烧死在了偏院都没人知道，最后被烧得灰都不剩。」
「那位夫人我见过，美若天仙，前年雪灾的时候在城门施粥，救了我家小丫头呢。」
「那位小姐长得也是可爱灵动，可惜了可惜了。」
「唐老爷也是情深意重，那日竟不愿抱新生的大胖儿子，愣是跪在偏院门口握着遗物哭。」
「你看你就是不懂事儿的，那要真情深意重，能关在偏院起火了都没法儿跑吗？那小妾抬进院子里的时候，肚子都大的快生了，怕是早就暗通款曲了。」
……
我和娘亲坐在马车里，听着路边百姓的议论八卦。
女扮男装的娘亲端坐着低头品茶，内心想的全是如何谋划生意，丝毫不为从前的事情动摇。
我则扎着小揪揪低头大快朵颐，被关在院子之后好久都没吃这么好吃的零嘴了。
那天我情急之下开始到处踢院墙，没想到竟发现了一处狗洞，足足可以容纳我和娘亲通过。府里的下人都不知所踪，我和娘亲很顺利地从后门逃走了。
只是娘亲走之前放了一把大火，把和唐兆的定情玉佩扔进了火里，又拿下我手腕上的金镯子扔了进去。
那个镯子是我出生起就戴着的，唐兆亲手给我打的。
我们逃出来后，娘亲找到了自家嫁妆的铺子，给娘家传了信后，伪造两份身份证明，命令所有铺子准备关门转让，速速转回江南。
娘亲又连夜派人给我打了新的金镯子，上面刻着钟蕴，我的新名字，我很喜欢。
娘亲也改名了，以后以男扮女装的男子身份示人，叫钟离。
娘亲是商户出身，虽大字不识，但是经营天赋惊人，当时出嫁带出来的铺子，在京城经营的越来越红火。
这个我还是从掌柜们内心对我娘亲的敬佩夸赞中听到的。
唐家相当一部分开支都是娘亲负担的，也不知道现在我们走了，留给谁打理了，不过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8
不久后，我和娘亲走水路回到了江南，还没下船，就看到有乌泱泱一群人在码头等着。
为首的中年夫妻均是热泪盈眶，娘亲眼角也红了。
娘亲女扮男装，不能像女儿家一般扑到外祖母怀中叙旧哭泣。
「蕴儿，叫祖父祖母。」娘亲带着我叫人。
「祖父!祖母!」，两位老人连声道好好好，摸了摸我的脑袋。
只是在如此温馨的场面里，我听到了充满恶意的心里话。
【都嫁出去了，男人都哄不好又跑回来，还带了一个拖油瓶，也不知道会不会分掉我们的家产。】
是大舅妈。
【还女扮男装，不会就是想分家产，所以才跑回来的吧。】
是小舅妈。
我不动声色，独处的时候偷偷告诉了娘亲，娘亲笑着捏了捏我的小揪揪。
「蕴儿真是娘亲的小福星，娘知道怎么处理，你歇一会儿娘亲先带你出去玩。」
江南的初冬和京城的大不同，京城冷得多，江南的树还带着红黄渐变的叶子，层层叠叠。
我牵着娘亲的手走在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热闹不像样子。
我听着娘亲内心讲述她小时候的回忆，左瞧瞧右看看，好奇兴奋地不像样子。
直到我在人群里看到了唐兆，不去抱他的大胖儿子他跑这里来做什么？
我急忙拉着娘亲的手，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躲去。
「蕴儿，别怕，我们现在已经回到江南了，他再也不能将我们抓回去关起来了。」
我从没有在娘亲面前表露过害怕，大概是母女连心。
我扑在母亲怀里哭着，她心疼地抱着我不停地道歉。
不，她从来没有错，她不应该因为我退步委屈自己。
「蕴儿，走，娘亲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家，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
9
院落不大，但是地段很繁华，娘亲转移回来的铺子就在附近的街道上。
院子里有大大的桂花树，其实光秃秃的我不认识，是娘亲告诉我这是桂花树的。
后院还有小池塘，娘亲告诉我来年我们可以摘莲子和莲藕吃。
仆人和丫鬟都已经准备齐全了，娘亲连教书先生都请好了。
我很喜欢这里，我可以自由玩耍，不用怕祖父祖母的训斥和唐兆的眼色，也不用担心舅妈们的恶意。
我和母亲在钟府休息了几日便请辞了，祖父祖母极力挽留，但是他们也知道娘亲的难处，最后还是同意了，只说多走动。
舅妈们肉眼可见地真心高兴起来，拉着娘亲和我依依不舍絮絮叨叨，说记得时不时来府里玩。
但回到家后，我掐着兰花指跟母亲学她两的心里话。
【这小姑子人也不算笨啊，赶紧走赶紧走。】
【一个女人男扮女装自立门户像什么？幸好离得远远的，免得影响府中女儿嫁人。】
虽然都是伤人的话，但娘亲看着我翻着白眼撇着嘴学得惟妙惟肖，笑趴在榻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娘亲这么开心笑过了。
真好，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娘亲每天去各个店铺里经营生意，可以按时回家陪我吃饭，还会时不时和我一起听课学字。
娘亲说什么时候开始学习都不算晚，说我是她的小师父，有什么问题都会问我。
我自然是挺直腰板做足师父的风范，学着夫子的样子教娘亲认字。
娘亲偶尔会笑到手抖，然后干脆拿起笔在我脸上画画，笑我是小花猫。
10
就这样几年过去了，得益于娘亲的天赋和我能听到商业伙伴的内心话，娘亲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往西域的方向发展，组建了商队。
我也慢慢长大，娘亲有意教我打理铺子，带着我跑过几次西域线路，娘说女子也能吃苦。
期间偶尔也能听到唐兆的消息，至今未娶，后院也就之前抬的妾和妾生的儿子，他经常申请外出办公，尤其喜欢来江南一带，也提着礼物来过钟家，只是还没进门就被扔出去了。
当然已经与我们无关。
祖父祖母和舅舅舅妈们偶尔也会劝娘亲去相亲再嫁，但是被娘亲坚决拒绝。
娘亲说她有自己的铺子生意，便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不需要仰仗男人求得生路。
舅妈们说，女子男扮女装做生意多辛苦啊。
娘亲说，仰人鼻息被困于围墙之内更辛苦。
舅妈们说，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考虑。
娘亲说，她现在做大的生意和财富都是留给我的，我完全可以不嫁人。
最后娘亲被赶出钟家，并且舅妈们以怕带坏家中姑娘为由，暗示娘亲和我少上门。
「娘亲，她们心里其实都是嫉妒你貌美自由还有钱。」
娘亲俏皮地摊手，「她们怎么说怎么想都于咱娘两无关，走，今天带你去吃醉仙楼新研发的烤鸡。」
啊……这该死的自由和富有，真是让人快乐。
11
但是在醉仙楼碰到唐兆，扫兴。
其实我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只是我和他长得很像，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现在已经不怕他了，我和娘亲再也不是他能关在院落里的后院女子。
「薰儿!韵儿!你们果然没死。」
他跌撞撞的地扑来我和娘亲面前。
他一如之前的儒雅帅气，但已经有白头发，而娘亲和当年离开唐家是毫无二致，年轻貌美。
「不知阁下是？你怕是认错人了。」
娘亲身着男装，摇着扇子不慌不忙，风度翩翩。
「这方圆十百里，谁人不知我是蕴记老板，阁下如果想要与在下交流一二，还需排队。」
话音刚落，身后的护卫便将唐兆拦住。
「薰儿，我知你心中仍在怨我，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还有女儿，韵儿，韵儿你看看爹。」
「胡言乱语一派胡言，醉仙楼恕不招待，来人，请出去。」
是的，醉仙楼也是我家的产业，虽说是请出去，实则是扔出去的，四脚着地。
可惜防不住小人，唐兆日夜守在我家门口，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只要娘亲和我出门，他就追着马车跑。
言语间都是真心悔过，时不时回忆和娘亲的恩爱过往。
娘亲对此的评价是烦不胜烦，但是唐兆毕竟是朝廷命官，不能下狠手。
「蕴儿，他毕竟是你爹，曾经也对你不错，现在看到他你会难过吗？」
娘亲小心翼翼地问我。
其实早些年生意做大的时候，娘亲就想上京城报复唐兆，只是碍于我，并且不想影响现在的日子，一直没有动手。
「娘，他于我而言就是个陌生人，我也懒得恨他，过好现在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我还记得那年他打完娘亲后对我的轻蔑和嫌弃，但是于现在的我而言，读书和远游打开了我的心胸，我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更不想被小爱小恨缠住脚。
12
我和娘亲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紧急筹备物资，打算去西域跑一月后的线路。
近年来征战不止，我和娘亲都很担心边防将士，所以这次前去，我们还打算往前线送点衣物粮草。
路上风餐露宿，我和娘亲一贯男装上路。
只是途中又遇到了唐兆，这次是他是主动请缨陪同将士往前线运输粮草的。
我们歇脚在同一家客栈。
傍晚，唐兆敲响了我们的房门，娘寻思还是谈谈吧，不然太烦人了。
于是我们三个，又久违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薰儿……韵儿……是我对不住你们，当年我不想被父母呵斥，也不想在同僚间丢了脸面，一时鬼迷心窍，竟犯了大错，我早已反省。」
【我都这个样子说了，钟薰心软应该会回来，我还是爱她的，这些年我来江南寻瘦马，她估计还会以为是我在苦苦寻他。】
【那个妾根本没她美没她温柔，生了孩子难产后肚子上全是难看的纹路。】
【更何况钟薰现在生意做得这么大，如果可以把产业一并带回唐家就好了。】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已到中年，眼角挂着沧桑，心却如多年一般没有半分增长。
不值一提的爱里夹杂着算计，自以为低头的卑微里藏不住自视甚高，令人作呕。
娘亲也如我一般深深厌恶着他，便直言不讳。
「如今我已改头换面，无法回到从前。我也不想回到从前，我看你的样子我就觉得恶心。」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觉得你低头我就要回去？你以为我还是当年被你困在后院的女人吗？你当年打的那一巴掌可是让我记忆犹新。」
「你的忏悔和低头，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你的简单几句，你以为我还会像少女时期那般陷入爱情吗？我现在腰缠万贯享受人生，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的爱和悔。」
「滚，永远别来缠着我，不然你会知道后果的。」
娘抬手就是一巴掌还了回去。
唐兆深情的面具绷不住了，想要扑上来还手，被护卫拖出去扔在了客栈大堂。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让唐兆慌忙举起袖子，仓皇着捂脸逃走。
娘真的好帅!
13
懒得和唐兆纠缠，我和娘连夜赶路。
前线战士粮草吃紧，官方的粮草行程缓慢，我和娘比他们后出发还能碰上，战事不可耽误。
途中我们不再在客栈歇脚，而是直接歇在小树林，打个火堆就地而席。
半夜，我靠在树上，看着星星。
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心声。
【江湖救急，借个马匹，未来还你。】
不好，有人偷马!我立马利索地爬起来。
娘后来觉得女子行走江湖不安全，又请了拳脚师父，所以我现在也略懂一些拳脚。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扒在我的马后，小贼!
我上前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反手扣下，却被他手腕一顶溜走。
这还是个练家子。
我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又扭打了几个回合。
最后我和他都累得气喘吁吁，他趴在马屁股上，我弯着腰还不忘抓着他裤子边，他根本不敢光着腚逃跑。
「我说你到底是有什么急事儿啊？居然还来偷我家的马。」
「我是刘衡，为国捐躯刘将军你知道吗？我是他儿子，我这次也是想上前线参军，但是家里不允许，我才偷偷溜出来，但是马跑死了，我此番真的是出此下策，望小兄弟见谅」
他略微羞涩地吐出真相。
我想起来了，就是小时候隔壁被人嘲笑没有爹的小孩儿。
我挠了挠脑袋。
「挺巧，那你早说呀，我们也是去给前线送粮草的，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刘衡决定和我们一起上路，就是第二天天亮了之后看到我和娘很惊讶。
我们就看着一个已经比我都高出一个头的大小伙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薰姨母，唐韵妹妹，呜呜呜，当年我以为你们死了，哭的可伤心了，你们怎么又活了？」
……怎么长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蠢。
我听着他内心里不停的呜呜呜呜，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14
最终我们快马加鞭，半个月内就到达了前线，当夜我们加紧赶路到达军营后，发现情况似乎有点不对劲。
因为偌大的军营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而几个人正握着火把站在粮仓附近。
【这群笨蛋已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都不知道，现在我们只需要烧掉粮仓就可以赢了。】
「不好，他们是敌方的人，要烧粮仓。」我急忙道出。
刘衡一听便冲了出去，直接上去和那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我忙招呼护卫上前帮忙，我正欲上前，突然想到刚才那些人口中的调虎离山，骑上马匹便想出去寻。
娘拉住了我，只是叮嘱了一句千万小心，就松开了手，和剩下的人一起守住自家的粮草。
最后我跟着地上的脚印找到了被困在山谷的我方军队，我跟为首的将领解释清楚情况，告知他我听着心声避开敌军时发现的便捷小路。
他陷入了思考，不知是否应该相信我。
【小小年纪，又是个男扮女装的女娃，会不会是敌军想要让我们放下戒备心？跟着走进圈套。】
「将领，相信我，我是蕴记老板钟离的女儿钟蕴，你应该知道这些年蕴记给前线捐款无数，我此次前来也是给前线送粮草的，只是恰好遇到了这个情况。」
我说的话恰好解答了将领心中的疑虑，他显然有点吃惊，但还是有点犹豫。
「将领，我虽是女儿身，但是谁说女儿就不能有家国情怀!」
将领咬咬牙，命大军随我其后偷偷撤出山谷。
等我们回到扎营处时，那几个敌军已被捆成粽子扔在入口，粮草完好无损。
将领一看到刘衡，硬汉的眼眶立马红了，上前扶住刘衡肩膀哽咽。
「小将军，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
刘衡豪气冲天，身上的傻气不复存在。
「我爷爷为国捐躯，我父亲为国捐躯，我怎么就不行？王叔尽管相信我!」
我虽然饱读诗书，已经从诗词古文当中领会英雄气概无数次。但是自己近距离走上战场，看到这种场面，体会英雄的无畏悲壮，还是第一次。
15
我决定留下来，用我的特殊能力保家卫国。
娘虽然担心，但是依旧尊重我的选择，只是叮嘱我，千万小心。
「娘亲，等我平安归来。」
此后的半年间，我都冲在前线最前面，努力听着敌军将领的心声，为我军的战术安排出谋划策。
停战休整的时候，我就跟着刘衡彻夜不休苦读兵书。
娘亲送来源源不断的粮草和药品，还找了经验丰富的大夫送来，我军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战事接连胜利，喜报一波一波送回京城。
百姓都知道，出现了一个料事如神精通兵法的女子，和一个骁勇善战少年意气的小将军。
我们班师回朝的那天，百姓们站在两旁夹道欢迎。
我坐在高头大马上，听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爱戴和赞扬。
其中也不乏对我的品头论足。
【一个女子去前线打仗，风餐露宿，风吹雨打的，脸都糙的跟什么一样，还怎么嫁得出去呢？】
【女子哪儿懂什么兵法啊，怕不是攀附在刘小将军的身边，只是吹吹枕边风就获得了好名声？】
……
世俗的囚笼和后院四四方方的天空，我曾经也待过，我不能站在我的角度，去评判没有自由飞翔过的家雀。
金銮殿上，皇上不怒自威却满脸喜色，问我和刘衡想要什么奖励。
身旁的文武百官心中嘀嘀咕咕，有猜我会要求嫁个好郎君的，有猜刘衡想要娶公主的。
这可真奇怪，他们的猜想为什么都跟婚姻嫁娶有关？好像人们都有个不知名的使命，就是嫁得好或者娶得好，哦对还有再生个大胖儿子。
唐兆躲在同僚中瑟瑟发抖，生怕我把他之前干的丑事儿抖出去，让他颜面无存丢掉乌纱帽。
「谢皇上大恩，但是臣女只有一个心愿，只怕皇上不准。」
皇上扶着胡子大笑，似乎料定我不会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要求。
「大胆提，你可是大功臣，说什么朕都答应。」
16
「民女想要为天下女子求个恩典，开办女学和女子科举，女子有读书做官的权利。女子可自主和离，和离后孩子可跟随女方，女子有自立门户的权利。丈夫伤害或打死妻子一律按伤人杀人罪判处。」
我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腰板挺得很直，我听着皇帝逐渐生气的内心，顶着压力说完了。
皇帝不说话，我跪着也不敢动弹，刘衡想开口为我求情，被我眼疾手快偷偷拉住了。
片刻后，皇帝拍手叫好。
「难见如此眼界开阔智勇双绝的女子了，朕准了!封你为温雅郡主，女学和女科的事情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一个小姑娘，量你也翻不出什么名堂。】
我听着皇帝内心的轻蔑，恭敬地谢主隆恩。
刘衡则是求了大将军的职位，继承祖父和父亲的遗志，自动请求驻扎边疆，永护我国和平。皇帝自然允了。
我刚出皇宫，就见到娘亲在不远处等着我，我急忙飞扑过去，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娘亲这么久，毕竟我现在才15岁不到。
「薰姨你可不知道，阿蕴可想你了，有时候半偷偷哭。」
娘亲满目思念，笑着听我和刘衡打闹，摸摸我和刘衡的脑洞，欣慰地说。
「你们都长大了。」
我鼻子一酸。
「我再大也是娘的女儿，永远不会离开娘。」
我拉着娘亲嬉嬉闹闹，就像我还小的时候。
后来我们送别刘衡，小时候被欺负的小男孩，后来征战沙场的少年，现在已经有了男人的气概和面容。
少女心事要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我和他各有志向，志向永远不能为爱情让步。
人没有爱情还是人，但是人没有志向就是一具空壳。
我站在城楼上和骑在马上的他遥遥相望，满目的情谊和不舍，最终是我先转身下了楼，他则呵一声骑着马远去，我们最终背道而驰。
【阿蕴，愿你未来平安喜乐。】
17
女学和女科在我的辛苦操办下，初具规模，但是愿意来学的女子却不多。
她们还是更愿意嫁给男人相夫教子，这种安逸的生活依旧是大多数女人心中对于幸福的定义。
直到唐兆酒后打死那个妾，因为她发现自己身染脏病，继而发现了唐兆将扬州瘦马带回京城养了起来，争执间唐兆打了她，拳拳到肉致死。
这放在几年前可能只是一桩家事，但是由于我在殿上讨的恩典，唐兆被大理寺卿抓捕审讯后判了刑。
杀人者，以命抵命，不日问斩。
我去牢里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向我磕头，哭得涕泗横流。
「韵儿，我是你爹爹啊，我只是失手，失手杀了一个妾而已啊，那个妾当时还伤了你娘的心，她本就该死啊。你如今是百姓爱戴的郡主，你救救爹吧。」
我面无表情看着这个死到临头还不知错的男人。
「当时伤了我娘心的人是你，当时打了我娘一巴掌的人也是你，当时把我和娘囚禁在偏院里的人还是你，怎么就成了那个妾的错呢？」
「你满嘴谎言恬不知耻，自视甚高瞧不起女子，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你的好儿子已经卷走全府财产连夜逃出了京城，你的父亲如今中风在床，你的母亲悬梁自尽。」
「没有人会替你收尸，我自然也不会，女儿怎么配给你收尸呢？安心去乱葬岗吧。」
我转身就走，无视身后男人的怒吼。
「你个小贱人，女儿果然是靠不住的，当初你出生的时候就该将你溺死。我有什么错!我什么错都没有，一个妾而已，杀了就杀了!都怪你当初的胡言乱语，都怪你!」
18
这件事情过后，很多女子都意识到不能一味依靠男人，只有自己有能力，只有自己的权利能够得到保障，才可以真正的获得幸福。
女学和女科越办越好，科举里女子文章的评价和分数也普遍高于男子。
只是男子依旧不屑一顾，认为女子空有读书的理论又有何用。女子的学识成果和发明创造被掩盖在更多的男子之下。
后来的夺嫡大战，我悄悄和长公主达成同盟，最终辅佐长公主登上皇位。
男女都是人，为什么一定是男子坐皇位而女子坐不得？能者居之，没有什么不合礼数，礼数本就是男子定的，我们为什么要去牺牲自己符合男子定下的规矩？
荒谬。
后来，我又梦到了小时候被困在偏院里的那些日子，这次我终于能推开当时推不开的大门，再也不用钻狗洞。
希望所有女子，都可以推开这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