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屠户儿子私定了终身,山头恶霸却仍旧对我死缠烂打。
屠户替他儿子给我传话:
“等他高中状元,就带你远走高飞。”
但放榜那日,我没能等到他的消息,只等到要强娶我的恶霸。
恶霸把一碗煮熟的血豆腐灌进我的嘴里:
“听见了吗小娘子?他在你肚子里叫你跟他远走高飞呢。”
我为了殉情悬梁自尽了。
再醒来我又回到了放榜那日。
这一世,我决不能坐以待毙。
1
今日是殿试放榜日。
我正跪坐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洗衣裳,邻居小妹一路嚷着我的名字朝河边跑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兴奋地拽着我的胳膊叫道:“郑时章他中状元了!”
“真的?”我一听,一阵喜悦涌上心头,“你可瞧仔细了,没瞧错吧?”
“保准没错。我哥去看的那黄榜,你家时章的大名就写在那上面,一笔没少!”
我乐开了花,赶忙收了那洗了一半的衣裳,起身准备往家里走去。
她见状疑惑:“你怎么不洗了?”
我满面春风地回答:“时章他曾承诺过,等他高中状元,就带我远走高飞。如今他中了,我得回去收拾收拾,等他来接我。”
可我等了一日也没能等到他。
“也许是他太忙了。”我安慰自己道。
也许是他忙于应酬那些前来祝贺恭维的人,一时无法抽出身来接我,也是有可能的。
我等了他三四年,再多等他一天两天,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我最终等来了那想要强娶我的山头恶霸。
夜里那恶霸用石头砸开我家的门,将我掳到了他的寨子里,凶神恶煞地逼我就范。
“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葛老二会好好疼你的。你要是敢反抗,我可就要霸王硬上弓了。”那恶霸满脸横肉,看着吓得缩成一团的我,嘴里哈喇子直往下掉,奸笑道。
“你敢!郑时章知道了是不会放过你的!”
“哎哟,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那小子说中状元了要带你远走高飞是吧。”他嗤笑一声,两手一摊,继续说道,“那他怎么没来呢?”
我急得说不出话来,委屈的眼泪直往下掉。
他见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端了一碗煮熟的血豆腐灌进我嘴里,大声喝道:“听见了吗小娘子?他在你肚子里叫你跟他远走高飞呢!”
我吓得双腿瘫软跪坐在地上,克制不住地干呕着,试图把那碗血豆腐从肚子里吐出来。
“你竟然......杀了时章!”我颤抖着说。
“我是杀了他,那又怎样呢?”他见我吓成这副模样,上前一把揽住我的腰,淫笑道,“小娘子,你的心上人死了,我不管你愿不愿意,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
说完,他扑上来就开始扒我身上的衣裳。
慌乱中我一抬脚踹在他的胸口,他毫无防备地被我踹得四脚朝天,我趁机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却又被那恶霸捉了回来,扔在了床上。
我拼了命地反抗,换来的却是恶霸变本加厉的粗暴对待。
最后,他嫌我烦了,便死死地擒住我的双手,用绳索紧紧地捆住,恶狠狠地盯着我说:“你再敢不老实,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我照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惨叫一声,抡起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天旋地转,尖叫着呼救,可任凭我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来救我。
我遂在那天夜里悬梁自尽了。
我原以为郑时章他死了,我吊死在房梁上是为了和他殉情。
可我却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放榜那日。
既然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这其中必定有他的道理。
这一世,我决不能坐以待毙。
2
那日清晨,我翻进了屠户家的院子。
我找到郑时章时,他正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下温书。
我捡了块石子儿朝他脑袋砸去。
他捂着脑袋回头,看见我笑盈盈地站在树下,满脸惊诧道:“朝云,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吗?”
我上前拽着他的胳膊悄声道:“那个恶霸葛老二要来杀你,快和我走!”
“我不能走,我爹还有事正找我呢。”他说着,伸出手来扒拉我的手,“你先去那口枯井里藏着等我回来,我这就去找我爹。”
我点点头,转身假意要往枯井的方向走去,趁他不注意时忽然折返回来,蹑手蹑脚地躲在了堂屋的窗外。
只听屋里屠户的声音响起:“时章,今日放榜,你若是中了状元,我便去宋家提亲。”
"可你答应过我,等我中了状元,就许我娶朝云。"
屠户听了拍桌怒道:"那陈朝云有什么好的!她爹又是个赌鬼,我可不想跟他结亲家,他以后指不定要把咱家也败光了!"
"可是......"
"別可是了。"他打断道,"你是宰相根苗,那陈朝云可配不上你。这宋家是武将出身,家财万贯,与咱家说不上是门当户对,但若能攀附上这样一个亲家,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郑时章听了只是沉默。
"再说了,这宋将军是个武将,免不了要征战沙场。他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嫁过来还带着一笔丰厚的嫁妆,你若娶了她,不说这嫁妆,就连这万贯家财,那也是指日可待。"
"爹......我不是贪财之人。"郑时章有些犹豫地说。
"宋将军还承诺,他保你后半辈子的仕途一帆风顺。如今这朝廷是宋家势力最大,你和他攀了亲家,谁还敢给你使绊子?"
“你是不贪财,那你后半辈子的仕途呢?还要不要了?”屠户吼道。
郑时章似乎是动摇了。
躲在窗下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皮肉,咬紧牙关盼着他开口反驳,可他却像哑了一般,一声不吭。
良久,屠户再次开口道:“陈朝云那边我会帮你解决, 我亲自牵线搭桥,替她找个好人嫁了,你就不必操心了。”
郑时章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屠户话音落下,堂屋内只剩一片死寂。
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我早就应该明白,我自然是比不上这万贯家财,和他后半辈子顺风顺水的仕途。
我只是一个赌鬼的女儿,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
3
那日砸开我房门的恶霸,其实是屠户安排的。
他瞧不上我,只因我是城里远近闻名的赌鬼的女儿。
他早知我与郑时章私定了终身,也知那山头恶霸一直对我死缠烂打,便假意应允了我与郑时章,甚至亲自替他儿子给我传话。
“等他高中状元,就带你远走高飞。”
我被喜悦冲昏了头,忘了屠户曾经瞧我的眼神,眼里满是不屑。
他为了解决我这个绊脚石,指使那恶霸将我掳走,给我灌下一碗血豆腐,告诉我郑时章已经死了。
其实郑时章他活得好好的。
那碗煮熟的血豆腐只不过是恶霸从屠户家里拿来的猪血。
上一世,我天真地以为他中了状元就会回来接我,可谁知我等来的是强占我的恶霸。
我受尽侮辱,最终吊死在了房梁上,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本想赶在恶霸来之前救他性命,可谁知我却发现,在那群将我推向火坑的人里,竟站着我的心上人。
原来比起爱我,郑时章更爱那万贯家财,更爱那平坦的仕途。
这一世,我不会再跳进火坑了。
我要把他们全都推进火坑。
4
要想杀掉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杀人不用刀子。
第一个该死的,是那山头恶霸。
这一世,我任由他再次砸开我的家门,任由他将我掳走,给我灌下那碗血豆腐。
他狞笑道:“听见了吗小娘子?他在你肚子里叫你跟他远走高飞呢!”
我忽然尖叫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发疯般扑向他,往他肚子上扎了一刀。
“你竟然杀了郑时章!”我愤怒地尖叫道。
他疼得呲牙咧嘴,捂着那血窟窿咆哮着向我扑来。
“你这贱娘们儿真是疯了,竟敢捅我!”
争执间我碰倒了床边的烛台。
火苗落在被单上,很快便蔓延开来。
恶霸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火舌急窜之间,我握着剪子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你这个欺压良善的泼皮无赖!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从了你!”
说完,我将剪子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恶霸见我扑通一声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捂着肚子飞速逃离了火场。
待他走远后,我才不慌不忙地起身,拔下胸前那把沾满血的剪子,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被刺破的血包。
恶霸和屠户知道用猪血骗我,我自然也知道。
我还要感谢他们为我想了这样一个好点子。
我离开了那火场,跟在一瘸一拐的恶霸身后,最后看着他走进了屠户家的大门。
5
我再次翻进了屠户家的院子。
从前,屠户为了让郑时章专心准备科考,将他关在家里,不允许他踏出家门半步。
他为了能与我私会,在一处隐蔽角落的院墙里外都吊了绳索,正门走不得时,我与他就走这“密道”。
如今这倒也为我提供了不少方便。
夜色笼罩下,我看见屠户和恶霸站在猪圈旁,那恶霸捂着肚子,极力掩饰着满脸的痛苦,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说道:“你必须把钱还我!那娘们儿放火烧了我屋子,还把我捅了,最后又一刀子把自己给捅死了!”
“哼,我凭什么退钱?”屠户傲慢道。
“是你说把这娘们儿卖给我,可我是没捞着一点儿好处!你不仅得退钱,还得赔我房子!”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连女人都斗不过,还有脸来怪我!”
恶霸听了顿时气急败坏,伸手指着对方咆哮道:“你个臭杀猪的,别以为你儿子中状元就了不起了,你儿子就算是皇帝老爷,今天你也必须得把钱赔给我!”
屠户不屑地挑了挑眉。
“你若是不赔我钱,我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罢,那恶霸转身拿起墙上挂着的杀猪刀就要动手。
可他忘了,自己不久前刚被我捅了一刀,此时体力早已不支,手里那把尖刀没挥几下就被屠户夺去。
屠户杀猪无数,自然也知道该如何杀人。
手起刀落,那恶霸应声倒地。
他本该有机会活命的,只是他将钱财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伤口也没来得及处理,就跑来找屠户要钱。
他被屠户杀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那日,屠户趁着夜色,将他的尸体剥皮剔骨大卸八块,在清晨当作猪肉卖了出去。
6
一个月之后,郑时章办起了喜宴。
他中了状元,得了皇帝青睐,被封为礼部侍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宋将军又出了大笔的嫁妆,将自己的独女宋云礼嫁给了他。
这场盛大的喜宴,是这对新人的婚宴。
宋家为这对新人在城中置了一处宅子,喜宴当日邀请了众多达官贵人前来,整座宅子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我趁机扮作有钱人家的丫鬟,混了进去。
高朋满座中,我看见新娘披着红盖头,身着华丽的嫁衣朝着人群走来。
而在那人群之中站着的,是身披红袍笑意盎然的郑时章。
若不是他爹贪图荣华富贵,他渴求仕途平坦,如今藏在盖头下的女子,本该是我。
我并不恨宋云礼,毕竟这一切与她都无关。
她只是那对父子手中捏着的一枚可怜的棋子。
那日夜里喜宴结束,新人入了洞房,屠户方才起身往家走去。
他高兴得喝多了酒,脚步踉跄地走在漆黑无人的巷子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我从容地走在他身后,跟着他走进了斜巷里的门。
他吹着口哨停在了猪圈旁。
“别跟着我了。”他忽然说道,随即转过身来,嘴角一勾,“儿媳,你不好好伺候夫君,跟着你爹做甚?”
看来他酒还没醒,错把我认作新娶的儿媳了。
我心生一计:“儿媳是来孝敬爹爹您的呀。”
他听了这句话,一脸坏笑地向我走来,伸手掐了一把我的脸颊:“郑时章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啊,这小脸长得那么俊,先过来让爹爹好好疼疼你!”
我轻笑一声:“爹爹你可看清楚了,我到底是谁?”
他遂眯起眼睛,在月光下仔细地端详起我来。
“你是......你是......”
半晌,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伸出一根颤抖的食指,指着我大叫道:“是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见他被吓成这副模样,忍俊不禁道:“我是死了,可那又如何?”
“别怕呀,我是来和你寻仇的。”
他听后吓得酒醒了,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那颤抖的食指还不忘指着我,嘴里结巴道:“你......你......你和你娘真是一副德行!”
“你说什么?”
我娘?
“我说你娘!”他见我怔在原地,胆子大了不少,站起身来冷笑一声,“你爹当年为了还赌债,把你娘卖给了我,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你胡说!”我冲他大吼道,“我娘她明明是......”
“明明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你是想说这个吧,那是你爹编瞎话糊弄你呢!”
我狠狠地瞪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他一脸得意地看着我,继续说道:“当年我只花了二十贯铜钱,就把你娘买回来了。”
“那天夜里她闹着要上吊,我嫌她吵闹,就把她卖给了城西的光棍,结果半路上她居然挣脱绳子,跳河自杀了。”
跳河自杀。
这四个字如雷贯耳,在我的耳边炸响。
“后来人们把她从河里捞上来,才发现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他咂巴着嘴,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
我发了疯地尖叫着把他推进了身后的猪圈。
屠户在杀猪前都会先空槽,也就是杀猪的前一天不喂食。
这猪圈里的猪是他明日要宰的,此时已经饿得饥不择食,见了这么大一个人掉进来,哪还顾得上他是谁,只当这是一块巨大的肉,一顿丰盛的晚餐,嚎叫着就扑上去啃食起来。
屠户被啃得拼命惨叫着,可他忘了,这个院子里除了我,再也没有旁人了。
我在这股浓烈的血腥气中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啊。
杀猪为生的屠户,到头来竟是被猪给分食了,连骨头都能没留下。
7
后来我在赌场门口捉到了我爹。
他一脸愁容,不用猜都知道他最近赌运极差,这回又是输得分文不剩。
“臭丫头,你堵我做甚!”他见了我,气急败坏道。
我皱着眉头问他:“我娘是不是跳河死的?”
他眼神躲闪道:“你问这个干嘛?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娘是......”
“是不是你把我娘卖给郑屠户的?”我厉声打断他,“我娘当时有了身子,你怎么还能干得出这种事的,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禽兽不如的男人!你把我娘卖给郑屠户,还不如让她和别的男人跑了,起码还能过上安生日子,跟着你这样的男人,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他听了气得甩了我一耳光,指着我怒骂道:“你个没娘养的贱丫头,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我可是你爹!”
“我呸!”我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我宁可没有你这样的爹!为了还债连卖老婆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怎么有脸说你是我爹!”
“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气得浑身发抖,快步上前又要给我一耳光,我一抬手擒住了他的手腕。
我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女儿,也没有你这样的爹!”
说完,我便愤然甩手离去。
那日,我在荒郊野外找到了娘的孤坟,给她立了块碑。
小时候,我总是见不到爹,是我娘一人将我拉扯大,教我刺绣和剪纸。
她说,女人总要学点能谋生的手艺,不能只想着依靠男人。
那时我年少无知,只是听了个响,倒也没往心里去。
可谁知她最后竟是被男人给害死了。
我跪在她的坟前,看着那烧成灰烬的纸钱,哭红了眼。
那屠户是间接害死我娘的凶手,我杀了他,也算是为我娘报仇了。
但这还不够。
真正害死我娘的罪魁祸首是我爹,我必定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8
那天傍晚,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大雨。
我被淋得浑身湿透,心神恍惚地独自走在街上。
猛然间,我听得身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陈朝云。”
那人见我回过头来,缓缓露出了他藏在油纸伞下的脸。
我惊愕地钉在了原地。
对方莞尔一笑:“你不认得我了?”
我突然红了眼眶,扑上去疯狂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喊道:“何景明,这么多年你跑去哪里了?怎么还舍得回来!”
他见状伸手将我一把揽进怀里,紧紧地抱住我说:“没事了朝云,我回来了。”
我与何景明本是青梅竹马。
娘走后,他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他少时放荡不羁,不知何时竟染上了赌瘾,他爹嫌他败坏家风,丢了全家的颜面,打断了他一条腿,最后将他逐出了家门。
那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我在雨中四处寻他,却始终寻不到他的踪迹。
街坊邻居心疼我,劝我赶紧回家去,并告诉我他被逐出了家门,去城外投靠朋友了。
我不信,哭着叫道:“你骗我,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一定要找到他!”
可那日我终究是没寻到他,反而被那山头恶霸盯上了。
我被那恶霸捉住,他扛着我就要往山上走,我死命地挣扎,尖叫声引来了路过的郑时章。
关键时刻,是郑时章救下了我。
后来,我与他私定了终身,便有了这一世的爱恨情仇。
只是我没想到何景明还会回来。
9
“说吧,”我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你回来做什么?”
何景明将手中折扇一收,上前一步缓缓开口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娶你。”
我惊得将口中的茶喷了一地,疯狂咳嗽起来,把自己咳得满脸通红,活像一只熟透的虾子。
他见状,赶忙伸手拍着我的后背,诧异道:“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我甩开他的手,拍案而起道:“我把你当哥哥看待,你竟然想娶我!”
“我可没把你当妹妹。”他狡黠地冲我眨眨眼,折扇一甩,在屋里踱起步来,“你放心好了,我早已不赌了。我被逐出家门后与朋友合伙经商,赚了点钱,在城西置了宅子准备科考,如今已考中了贡士。”
“浪子难得回头啊。”我长叹一声,“那就等你考中状元再说吧。”
“正有此意。”他双手一拍,笑道。
我展颜一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道:“那你可要答应我三件事。”
“但说无妨。”
我回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道:“为我收买这城里的郎中。”
10
郑时章见他爹有大半月没来,以为他又上哪快活去了,自己又是新官上任,被公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没空去管他。
我偷偷混进了郑时章宅里的后厨,往他要喝的汤里加了点东西。
“你在干什么?”
我正往锅里撒着药粉,却不巧被那厨子瞧见了,他眼疾手快地把炒勺一丢,上前擒住了我的手。
我吓得哆嗦道:“这是......是治老爷头风的药。”
他见我面生,不像是宅子里的人,干脆利落地将我双手反剪在背后,拎着我去见了主母。
“夫人,这不知从哪跑来的贱奴,竟敢往老爷的汤里下东西!”
我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宋云礼面前,焦急地申辩道:“夫人,那是给老爷治头风的药,老爷平日里嫌那药苦,都是加在汤里服用的!”
宋云礼端坐着,抬眼仔细端详了我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道:“你长得倒是不错。我问你,你怎知老爷有头风?”
“回夫人,小的......曾与老爷相好过,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宋云礼掀翻了桌上的茶杯。
她右手紧紧地抠着桌角,指节泛起一丝青白,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对身旁的丫鬟道:“去把老爷喊来。”
郑时章匆忙赶来时,我正跪在地上小声啜泣着。
见他来了,我赶忙爬到他跟前,哭哭啼啼地喊道:“时章,你难道已经忘了我吗?为什么要对我始乱终弃?”
他被我惊得后退两步,眼睛还没忘瞟上两眼自己老婆,伸出手指着我怒道:“哪来的疯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胡说!”我惊叫一声,趴在地上哭天抢地道,“如今你娶了新老婆,就把曾经对我许下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
郑时章发现自己堵不住我的嘴,便上前安抚起一旁面无表情的宋云礼来:“夫人,你休要听这疯子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宋云礼斜睨了他一眼:“那她怎知你患有头风?”
郑时章被问得无言以答。
我适时上前,为这场闹剧添了把柴火。
“时章,你不愿认我倒也无妨,可是你不能不认我腹中的孩子啊!”
话音刚落,郑时章顿时被吓得面色惨白,转身甩了我一耳光:“陈朝云你不要血口喷人!”
“够了。”宋云礼阴沉着脸从檀木椅上起身,镇定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郎中来。”
11
郑时章请来了城里最好的郎中。
那郎中瞧了我一眼便心领神会,装模做样地把了脉,拱手对郑时章说道:“老爷,这女子确实是有了身孕。”
郑时章吓得双腿瘫软跌坐在地,嘴里反复念叨:“这不可能啊......这一定是假的......”
宋云礼得知了这结果,面色铁青地起身,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我看这日子还是别过了。”
我早知宋家肯把女儿嫁给郑时章是有要求的。
宋云礼是将军的掌上明珠,性格泼辣骄纵。她要求男方娶她进门后不许纳妾,更不许养外室,光是这一点就吓退了无数的权贵子弟,而郑时章和他爹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不惜代价将她娶进了门。
这郑时章一个小小侍郎,又没有家族势力的撑腰,相当于是入赘到了宋家,手里几乎是没有一点儿话语权。
如今被我这么一闹,宋家送了他一封和离书。
于是,两手空空的郑时章又回到了从前那斜巷里的院子。
可我觉得这还不够。
我不仅要让他失去万贯家财,我还要毁掉他的仕途,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12
那日我问何景明:“你有个情敌,要不要打倒他?我手里可握着他的把柄。”
他挑了挑眉:“还有这种好事?”
“那是自然。”我拍了拍他的肩,继续说道,“毕竟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人会听信我的一面之词。”
“所以,这自然需要你的帮助。”
三日后,有人在朝廷上参那会试主考官收受贿赂,徇私舞弊。
郑时章因此被革职,打入了天牢。
他怎会想到,自己几个月前不经意说漏嘴的话被我听得,并牢牢记住了呢?
“我前日还去拜会了那主考,这次会元的头衔,非我莫属。”
不过,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他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本该烂在肚里的秘密都敢说出口。
后来,城里的街坊邻居都在传,说他在天牢里受尽了酷刑,右手只剩下了一只小指,再也写不了字了。
真是可惜啊。
可惜了他这一手好字,可惜了这寒窗苦读数十载得来的状元头衔。
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13
“那这第三件事......”何景明问道。
“你只需借我两样东西。”我莞尔一笑,“你的银子,和你的手。”
乔装打扮后,我带着银子与何景明进了赌场。
"哟,陈老四好手气,又赢一局!"围在那桌前的一群人忽然叫嚷道。
随即我便看见我爹得意地站起,双手撑在桌上,俯下身同对面的人说道:"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那人估计是输得连底裤都不保,哆嗦着摆了摆手,赶忙逃跑了。
我爹见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还有谁愿意和我陈老四接着玩啊?"
我上前一步:"我愿意。"
他瞪眼仔细瞧了瞧我,诧异道:"哪来的婆娘,还蒙着面?怎么,没脸见人啊?"
说罢,又补充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会赌的,等会怕是会输得衣服都不剩吧。"
"不是我和你玩,"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开了口,"是他。"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何景明方才向前走了一步。
我爹立刻就认出了他:"这不是被逐出家门的何景明吗?这么多年了,还没戒啊。罢了,老子今天鸿运当头,就赏脸陪你们玩玩吧!"
何景明不紧不慢地在桌前坐下,缓缓开口道:"咱们推牌九,就赌这三百两银子,如何?"
“好!”我爹听了顿时乐不可支,爽快地答应道,“掷骰!”
一轮过后,他把今日赢来的钱全输了出去。
“再来!”他不服气地拍桌喊道。
“陈老四,再赌下去你可就要输得光腚了。”我嗤笑道。
“我说来就来!”
骨牌在二人手里翻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颤抖着摸出两张牌,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地一拍桌,将那对牌甩在何景明跟前。
“天牌!”
人群一阵骚动。
何景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翻开了手里捏的那对牌。
“怎么是个杂八啊。”
“陈老四你赌运可以啊,这下发大财啦!”
14
我爹那日得意洋洋地抱着那三百两银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赌场的大门。
他先是在城里买了座房子,又用剩下的钱讨了个老婆,过上了他盼望半辈子的滋润又神气的日子。
只不过他还是没能改掉这赌钱的毛病,反而赌得愈发起劲。
两个月后,我与何景明又来到了赌场。
“哟,上回输了那么多钱,这回还敢再来啊!”他见了我,趾高气扬地嚷道。
我轻笑一声,上前坐在赌桌旁,眉眼含笑地对他说:“这回我来和你赌。”
他轻蔑地问:“赌什么?”
“赌你的全部家产。”
他惊得连连摆手:“不行,这我可赌不起。”
“我还没说完呢。”我笑道,“这次咱们玩小牌九,一轮定胜负。如果我输了,城西豆腐巷的那座宅院便归你了。”
他听后便犹豫起来。
一旁站着的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赌徒,见他犹犹豫豫的,便使出了激将法。
“陈老四你行不行啊,怎么婆婆妈妈的!”
“就是就是,我看啊,你还是没这胆子。”
“看来这泼天的富贵,是轮不到你陈老四了!”
“闭嘴!”他突然两眼一瞪,撸起袖子,喘着粗气喊道,“赌就赌!”
“好!掷骰!”
我与他在牌堆中各自摸了两张牌。
他见我一脸从容,紧张得两手直哆嗦,手里的牌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他被这响声吓得一激灵,慌忙弯腰去捡,额头上大颗的汗珠滚落在地。
“穷掉骰子富掉牌,哈哈。”他干笑两声,安慰自己道,“老子今天必发大财!”
说罢,他将手中的牌甩到我面前。
“又是天牌!陈老四你走狗屎运啦!”众人兴奋大嚷道。
我眼皮一抬,不慌不忙地亮出了我的牌。
“至尊宝。”
众人一听,纷纷挤上前来:“丁三配二四,还真是至尊宝!”
陈老四如遭雷劈,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我见他这副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抬手揭去自己脸上的面纱,凑上前去问道:“陈老四,你还记得我么?”
“陈朝云?”他气得脸都青了,“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坑爹的女儿!”
“谁是你女儿?”我冷笑一声,“你为了赌连我娘都舍得卖,我可不愿认你这样的爹!你嗜赌成性,如今输得倾家荡产是你活该!”
“放屁!”他猛地一拍桌,指着我骂道,“一定是你这个贱货做了什么手脚!”
“我可不屑于干这种勾当。”我白了他一眼,“上次那三百两,是我让何景明故意输给你的。”
他听后,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怔了半天,最后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
一个赌鬼这辈子最在意的,是自己赢来的钱,最害怕失去的,自然也是自己赢来的钱。
当天傍晚,倾家荡产的陈老四跳河自杀了。
真是可惜啊。
这条当年葬送了我娘的河,如今也葬送了我爹。
15
我爹死后,我将从他那赢来的钱财留了一半给他新娶的老婆。
剩下的那一半,我与何景明一同将它们全数捐给了青山寺。
我深知赌钱是自我放纵的恶习,可我为了给我娘报仇,竟跨越了这道红线。
我娘定是不愿看到我这般如此的。
于是,我拉着何景明跪在青山寺的佛祖面前,忏悔了整整一个月。
一年后,我与何景明成婚了。
喜宴上,我躲在红盖头下,他郑重地牵起我的手,与我一同向前迈步。
他忽然贴在我的耳边说道:“朝云,有我在,你且放心大胆地跟着我走吧。”
恍惚间,我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蹒跚学步时,娘弯着腰拉起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地与我向前走,脸上笑容明媚,也是这般对我说道:“朝云,有娘在,你且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
后来,娘走了,雨夜里何景明牵着我的手,脸上稚气未脱,眼神却无比坚毅,也是这般对我说道:“朝云,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我本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那个说要保护我的何景明,可兜兜转转,他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再次牵起了我的手。
我下意识捏紧了他的手。
“这回你可不能再一声不响地走了。”我说。
“再也不会了。”他说。
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了花堂内,最终停在了那天地台前。
天地台的两旁,照例来说坐的应是新人双方的父母。
可我已没了爹娘,他又早已被逐出家门,这天地台两旁,自然是空空荡荡。
“一拜天地。”
一叩首,我想起上一世的自己绝望地吊在房梁上,临死前乞求着上天,希望我来世不要再做人。
“二拜高堂。”
再叩首,我看见我娘拼死拼活地将我生下,连水都没顾上喝,就抱起我欣慰地笑道:“好孩子,以后娘疼你。”
“夫妻对拜。”
三叩首,我听见少年何景明如女孩一般忸怩地对我说:“朝云,你长大了愿不愿意嫁给我。”
而那时的我说:“景明哥哥,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送入洞房。”
昏暗的烛火下,何景明掀起我的盖头,看着我的眼睛真挚地说道:“朝云,你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16
两年后,新的黄榜又张贴了。
我牵着何景明的手,与他一同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快看快看!”我激动地伸出手指着,“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看到了。”他笑道,抬手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
若此时有人顺着我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能看见,在状元那一栏中,赫然写着的,是何景明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