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桃花
作者: 梨梨昭更新时间:2024-01-30 15:36:27章节字数:10706

我自愿请旨前往北国和亲,


只因我的将军死在了和北国的战场上。


我余生的唯一目标便就是为他报仇。


却在北国看到了他。


我欣喜若狂,


他眸光寒凉:“姑娘,应是认错了人。”


可是沈渊,就算你化成灰……


我都不会认错。


1


四月初四,我以“慧和郡主”的名义出嫁北国。


阴沉沉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我激动的心情。


即便我要嫁的人,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皇帝。


三年,沈渊死了整整三年。


我终于等到了这唯一可以为他报仇的机会。


2


马车整整走了二十日,终是到了北国都城。


我在驿站好好的洗漱打扮一番,进宫面圣。


“兹有南国慧和郡主,才貌双全,蕙质兰心,特赐于三皇子秦怀谨为妃。”


“责有司尽早完婚,钦此。”


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原以为我会被秦王收入后宫,更利于我的计划。


现下嫁给三皇子,这是一个极其不好的消息。


据我所知,秦王有三子,大皇子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二皇子行事狠绝,贪好女色。


唯独这三皇子,从小身子羸弱,无才无德,是这个皇宫里可有可无之人。


想来秦王是忌惮我的身份,将我打发给一个毫无实力的皇子,面子里子都占尽好处。


大婚之日将至,我在侍女的陪同下出门采买一些东西。


大街上,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我驻足,回头望去,见几十骑马呼啸而来,从道上疾驰而过,扬起起漫天灰尘。


片刻间化作一队渐行渐远的黑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哟!那不是新晋的锦衣卫大人吗?”


“对!就是他!大皇子的走狗!听说凡事经他手的犯人,全都惨不忍睹,没有一个全乎人!凶狠至极!”


“前段时间陆府满门抄斩,便是他的手笔。”


议论声,渐渐远去,我的脚像是灌了铁,挪不动步。


他们谈论的是刚刚领头之人。


是我死了的爱人——南国将军沈渊。


3


是夜,我用熏香将婢女迷晕。


偷偷逃出驿站,去了都尉府。


可门口重兵把守,我这三脚猫功夫,是进不去的。


只得在外面等。


我运气很好,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沈渊便出来了。


我掏出匕首,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手臂狠狠刺了一刀。


“救……救命!”


我尖叫着,惊恐的左顾右盼,直直的撞进了沈渊的怀里。


“大人!救……救我……”


说完这句,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我躺在床上。


一呼一吸间,全是熟悉的味道。


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姑娘,你的伤我已叫人看过,并无大碍。”


“姑娘家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说话之人,是我朝思暮想,是我恨不得自缢去陪他的将军。


他比以前黑了,眉宇之间多了些狠戾。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我身边拉了拉。


“沈渊……是我,我是苏楣。”


他将我的手一只一只掰开,眸光寒凉:“姑娘,应是认错了人。”


4


好消息:沈渊还活着。


坏消息:沈渊失忆了。


我不知道这几年他发生了些什么,可他真真切切的不记得我了。


那晚我哭得十分厉害,沈渊就那样坐着静静地望着我哭。


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明明以前,他最见不得我哭了。


不管任何事,只要我一哭,他就投降。


这次不管用了。


大婚如期而至。


放铳,放鞭炮,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吹吹打打。


我从驿站嫁到了谨王府。


婚房内火烛摇曳。


模糊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我的盖头帕。


秦怀谨一身大红色锦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说不出的清秀儒雅。


“夫人,饮合卺酒。”


秦怀谨坐到我的左侧,将一杯酒递给我。


我淡淡垂眸,应了一声好。


交杯之际,他不小心碰到我伤了的右臂。


我皱着眉忍痛,没吭一声。


他还是发现了,不顾我的阻拦,撩起我的袖子。


原本已经结疤的伤口,隐约渗出些血来。


敷药时,秦怀谨动作轻柔,似乎怕弄痛我。


“疼吗?”


“疼。”


我的语气弱弱的,他冰凉的手指碰到我的伤口,碰一下,我缩一下。


新婚之夜,他没碰我。


传言三皇子是温和良善之人,测试结果证明传言不假。


5


清早,麽麽喜滋滋的拿着带血的白色手帕去交差了。


除了我和秦怀谨,没有人知道,那上面的血是他的。


近日来,我发现了许多嫁给秦怀谨的好处。


每每用膳,饭桌上,皆是南国的菜肴。


他说同房之事不急,一切尊重我的意愿。


他也不限制我的自由,可以随意出入王府。


这让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沈渊。


我一连去了好几日。


我给他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鱼,眼看着被他转手递给身旁的副手吃了。


我给他送了我绣的手帕,比我以前第一次给他绣的那张手帕,技术进步很多。


诸如此类,试图唤醒他的对我记忆。


“苏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你,以后别来了。”


他将我绣的手帕撕成两半,随手一丢,一阵风吹来,飘远了。


我极力的憋着快要掉落的眼泪,伸出手乞求着,


“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苏楣。”


他上下打量我片刻,终于厌烦得出了声,语气冰得毫无温度。


“抱歉,我对你不感兴趣。”


6


一连三日,我没再去找过沈渊。


直到第四日,我再也忍耐不住,还是出了府。


在离都尉府只有一条街的时候,我的后脑勺被什么敲了一下,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间屋子的床上。


嘴被人堵住,手脚被人绑住,身上的衣衫换成了白色透明的纱衣。


私密的三点隐约可见。


第六感告诉我,情况不妙。


没过多久,进来了一个男人。


我一眼便认出了他,是二皇子秦俊逸,一个好色之徒。


他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一般,眼里满是欲火。


“美人儿!从第一天父皇赐婚那日我见到你,便念念不忘,几宿几宿的睡不着觉。”


“本皇子试了北国许多尤物,还从未试过南国的美人儿。”


“来,美人儿,让本皇子好好宠幸一下你。”


“本皇子比可比老三那个窝囊废厉害得多,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终身难忘!”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解我的衣衫。


不!不要!我一直摇头,我说不了话,只能疯狂的扭动身子。


可我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全身酥软。


看着屋里燃着的熏香,我绝望了。


那是合欢散,一种效果极强的春药。


渐渐的,我的脑子晕晕乎乎,觉得口渴难耐,身子仿佛有千万条细细的小蛇在爬,痒得不行。


我想要有人来帮我。


二皇子的手在我身上游走,他似乎过于欣喜,抚过我肌肤的手抖得厉害。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行!不行!可发出的却是“哼哼唧唧”的呻吟声。


二皇子接连吞了好几次口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我头晕目眩,神智也不清明。


再后来我仿佛看到了沈渊。


他捧起我的脸,一遍又一遍亲昵的吻着。


他的鼻息凑近我的耳畔,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


他叫我“苏苏”。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他这么叫过我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上的束缚已然不见。


我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他揽住我的手,好似岩浆涌动般的热切,没等几秒钟,一切都失控了。


无止境的幻想,身上的暖流一阵阵的冲击着理智。


浪潮一波又一波,荡得我几乎溺死在海里。


海浪退去,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7


次日我是在秦怀谨的怀里醒来的。


他只着了里衣,而我亦是。


我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泪水夺眶而出。


昨晚,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在这?


我的动作太大,将身旁的人吵醒了。


秦怀谨望着我,一把将我搂紧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多叫一些侍卫保护你的,不然怎会让二哥有了可趁之机。”


“昨晚,昨晚我被二皇子……”


“没有,没有。”


“我及时赶到了,可是那时你中毒已深,解此毒的唯一方式只有同房,否则会血管爆裂而亡。”


“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便擅自作主……”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我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我的整个灵魂都撕扯得破碎淋漓。


看着床上那一抹红。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忽而又有点庆幸。


庆幸,幸好是他,只要不是二皇子就好。


只是沈渊,这辈子我再也无法拥有你了。


不过也好,反正你也不记得我了。


8


六月十八,北国皇帝五十大寿。


举国欢庆。


我在宫中寿宴上,看到了沈渊。


他坐在大皇子旁边。


一身黑衣,锦鲤点缀,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


明明只是四十几天没见到,仿佛是过了一辈子。


那个我曾经深爱的少年,如今咫尺天涯。


寿宴开始。


秦怀谨不太受宠,所以我们的位置比较靠角落。


二皇子没来,听人说被打了,打得下不来床。


我问秦怀谨是不是他,他只是默默点了一下头。


“夫人,没道理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还不还手。”


“打得严重吗?”


他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不严重,大约两个月不能下床,这辈子恐怕无法再行人道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么不受宠,就不怕皇上……”


“怕什么,他根本不敢告诉任何人,是我打的。”


“否则为什么挨打?这原因,他敢说吗?”


我端起一杯酒,和秦怀谨碰杯。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谈谢。”


寿宴过半,我实在无聊,正准备偷溜出去透口气,只见一红衣女子走入堂中。


“父皇乃我北国之栋梁,承先启后,功德无量。在此寿辰之际,儿臣愿您龙体康健,福寿双全,永保社稷平安。”


“好!好!好!”皇上龙颜大悦,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五公主今日甚得朕心,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儿臣心悦锦衣卫大人已久,恳请父皇给儿臣和锦衣卫大人裴念肃赐婚。”


裴念肃,是沈渊在北国的名字。


我瞥了一眼,那人手指敲击着桌面,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而后直勾勾的看着五公主,忽的笑了。


他也曾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


原来她们竟是两情相悦。


心头一疼,仿佛被冰冷的刀划过。


拿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酒水撒了一桌。


“对不起。”我慌张的拿手绢去擦,却越擦越多。


秦怀谨一把抓住了我的手,随即牵住,柔声安慰:“没事,一杯酒而已。”


是一杯酒而已吗?


不是的。


9


沈渊和五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散了席,兴许是酒喝多了。


在马车上,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路途中,我下车吐了好几次。


驾车的刘叔小声嘀咕了一句:“王妃莫不是有喜了?”


短短几个字,将我和秦怀谨都吓愣住了。


我的身子一向不太好,月事总是不准。


算来,确实自从来北国后,便没来过月事了。


一回府,秦怀谨便唤了大夫来瞧。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妃有喜了,估摸着一个月多一点。”


“胎像不太稳,王妃这段时日,最好静卧养胎。”


听到这个噩耗,我直接瘫坐在床上。


我没想过,只一次,就中了。


我不知道自己算幸运,还是不幸。


而眼前的秦怀谨脸上的血色也一下子褪没了。


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似乎也不太欢迎这个孩子。


谨王妃有喜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皇宫。


即使秦怀谨不得宠,可终究是皇家的子嗣。


王府里的补品如流水般送来。


这几日,秦怀谨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


每日对我嘘寒问暖,除了如厕,几乎不让我下床。


我生生躺了好些天,实在是无趣,打算去找秦怀谨带我出去转转。


刚到他的书房外,里面传来争论声。


“王爷难道真的打算让王妃生下这个孩子吗?”


“嗯。”


“王爷不介意吗?王爷真的能将二皇子的骨肉视如己出吗?”


沉默,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良久,才听到秦怀谨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能做到,只要是阿楣生的,我都喜欢。”


10


春末的风夹带着夏日临来的躁意。


残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暮色渐沉。


回到房里,脑海中飞快的闪过一幕幕回忆,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


原来我所以为的庆幸,只不过是秦怀谨为我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那一夜,他没来得及……


忽然感到一阵阵恶心,像一只死苍蝇卡在喉咙里。


无论我怎么吐,都吐不出来。


我试过无数次,要将这个孩子弄掉。


我捶打过肚子,摔过跤,吃过螃蟹。


我甚至偷偷喝过半碗堕胎药。


可这个孩子像是长在我身上一般,死活甩不掉。


一想到他身上流了一半二皇子那个畜生的血,我就恨不得马上弄死他。


可又想到他身上还有我一半的血,心中又有那么一丝不舍。


11


就这么挨着,挨到了他都开始踢我。


挨到沈渊和五公主大婚。


他都依然健康的在我肚子里生长。


今日和沈渊成婚的,不止五公主一人。


还有齐将军的女儿,齐婉儿,以侧室的身份嫁给沈渊。


只是五公主由正门而入,齐婉儿由侧门而入。


公主大婚,数十里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


倘若没有那一场战争,身穿嫁衣嫁给沈渊的人,应该是我。


可世上再无如果。


说来可笑。


在南国还有我给他立的墓碑呢。


苏楣夫君沈渊之墓。


而如今,


我已嫁北国皇子,他已娶北国公主。


我们是两条平行线,再无相交的可能。


12


自我怀孕以来,秦怀谨对朝堂之事愈发上心。


他将自己在北国各处的当铺,钱庄,房产等都交与我管理。


自己一头扎进了朝堂之中。


他说,只有爬得高,才有能力保护我。


一个恶毒的想法开始在我的心中默默滋生。


我或许可以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搅得北国皇室,鸡犬不宁。


只是秦怀谨,对不起了。


你我之间隔着的是整个北国。


13


孕期无聊,秦怀谨又总不在府上。


于是他将七公主接过来,陪我解闷。


七公主可是个北国百事通。


不管是皇宫里,还是达官贵人的府中,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八卦。


颇有我当年在南国的风采。


“三嫂,你知道吗?听说锦衣卫大人府上可是热闹得很。”


“那秦婉儿和五姐姐,从大婚之夜起就闹得是不可开交。”


“两人争闹不停,都不让裴大人先和对方入洞房,闹得最终大婚那夜,裴大人谁的房间都没进。”


“后来没过几日,裴大人从花楼里迎了位娘子回府,纳了妾。那两位互不相让,没想到倒让旁人占了便宜。”


“三嫂,你别说,平日里裴大人看起来衣冠楚楚,没想到也是个沾花惹草的人。”


我睡在躺椅上,透过树叶,看见太阳洒下来的光。


光刺得眼睛生疼。


14


生产那日,秦怀谨不在。


他被皇上派到南部去处理水患了。


我足足嚎叫了一夜。


“七公主,胎儿过大,王妃怕是不好生。”


“在这样折腾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那可如何是好,三嫂若是出事,三哥非得要我的命不可。”


“公主,据奴才所知五公主有一位随侍的医娘,接生十分有经验。在她手中出生的胎儿就没失手过。”


“那你盯着,我去,我去求五姐姐。”


“七公主,若是万一,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倘若三嫂有什么不测,我要你等陪葬!”


好几次,我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我或许真的要死了。


不然,我怎么会听见了沈渊的笛声。


是那首桃花诺。


“沈渊,你是不是喜欢我?”


“如果你喜欢我,为我吹一首桃花诺,我便答应你。”


“臣是武将,学不会那些吹吹唱唱。”


“苏楣,你听,这才三日,我就学会了。”


“苏楣,打完这场仗,我就回来娶你。”


那场仗早就打完了。


沈渊,为什么你没回来娶我?


15


秦怀谨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皇上名字都赐好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妃诞下一名公子,足足八斤重。”


说来也巧,大皇子生了三个女儿,二皇子一位女儿。


我生的这个孩子,这竟是皇家的第一位长孙。


皇上很是高兴,特赐名:秦帧。


一见着秦怀谨,七公主便絮絮叨叨的吐槽。


“三哥,你是不知道,五姐实属可恶。”


“我就去问她借一下医娘,她死活不答应。”


“后来还是裴大人开口,五姐才勉强同意的。”


原来昨晚竟是沈渊帮了我,我按下心中的悸动,静静的听着五公主说。


“那裴大人是如何说的,我给你学一下哈。”


她学着沈渊的模样,背着手,左右踱步。


“公主,一来慧和郡主是南国的和亲公主,二来她是三皇子的夫人。于公于私,你都有义务帮忙。三皇子近来深得皇上喜爱,若是日后我们有什么,三皇子念着这个恩情,也会施以援手。”


裴怀谨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似乎走了神。


“三哥,三哥。”七公主连着唤了好几声。


裴怀谨才抬起头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让你三嫂好好休息一会。”


五公主应了声,退了出去。


裴怀谨伸出双手来捧我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温柔。


“阿楣,如今我走的路,是一条极其凶险的路。”


“你会怕么?”


这次处理水患后回来,裴怀谨和之前变化很大。


“不怕。”


我看着他,认真又笃定。


是夜,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了。


北国,要变天了。


16


这次皇上的病来得凶狠。


整整七日都没下得了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上竟然让秦怀谨代理朝政。


他越发的忙,整宿整宿的没办法睡觉。


带帧儿的乳母,也曾是自小带秦怀谨的麽麽。


闲来无事,她总是念叨从前。


她说秦怀谨的母亲是一位江南女子,温柔似水,眉眼如画。


皇上微服私访时对她一见钟情。


后封为贵妃,宠极一时。


只是红颜薄命,生下三皇子便撒手人寰。


她说,如果要说皇上这辈子爱过什么人,那一定只有秦怀谨的母亲。


我想起传言都说皇上对秦怀谨不闻不问,似乎不喜欢这个儿子。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保护?


17


在皇上卧床的第二十天,一个平常的日子。


大皇子反了。


和沈渊一起。


整个锦衣卫将皇宫围个水泄不通。


我抱着孩子去了一趟二皇子的府邸。


我说这是他的孩子。


良久,他看着孩子喃喃说道:“这也不像我啊。”


“小时候哪能看出长相。”


“二皇子恐怕不知,秦怀谨从未碰过我。”


“我虽不愿承认,可这孩子的父亲只有你。”


“如今局势动荡,二皇子不为自己争一争,也请为孩子考虑一下。”


“毕竟这不是秦怀谨的骨肉,眼下他只不过是因为面子,没有对我发难,可倘若他做了皇帝,你这唯一的血脉,怕是保不住了。”


“如若大皇子做了皇帝,秦怀谨势必倒台,我也跟着遭殃,所以二皇子,这个皇帝只能你来做。”


二皇子也反了。


整个皇宫,整个都城,乱作一团。


18


听闻这个消息,皇上只挨了一个时辰。便落了气。


传位于三皇子,秦怀谨。


诏书是早就拟好的,沈渊是忽然倒戈的。


打得大皇子和二皇子措手不及。


锦衣卫维护皇室正统,惩奸除恶,口碑大逆转。


大皇子和二皇子及其党羽谋反罪名成立,判斩立决。


行刑那日,我站在城楼之上。


看着城墙下的人,他一声令下,声音平静如水:“斩!”


片刻之间,血流成河。


沈渊,我们报仇了。


为战死的几万南国将士,为四年前的你报仇雪恨了。


你高兴吗?


18


秦怀谨登基称帝之后。


立秦帧为太子。


他力排众议,册封我为皇后。


异国和亲郡主封后,这是放在任何国家,都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做到了。


那一夜,他喝得极醉。


揽着我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阿楣,如今我已经站在最高处了。”


“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你高兴吗?”


“你笑一笑好不好?”


“我还从未见你笑过……”


我将炖好的三妙汤递给他。


这汤是南国的妙方,自成婚以来,我每日都会给秦怀谨熬一碗。


实气养血,久服对身体大有益处。


“阿楣,今日这汤可以不喝吗?”


“皇上,这汤不能断,若是断了之前便白饮了。”


我极有耐心的哄着他。


“皇上,张嘴,臣妾喂您。”


他闭着嘴,还是不肯喝,像个孩子一般,实在不大听话。


我沉吟片刻,一口饮下碗中的汤。


捧起他的脸,轻轻的将自己的嘴覆了上去。


秦怀谨身子一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将汤药悉数送进他的嘴里。


正准备离开,下一秒,他俯下身来,扣住了我的后脑勺,一个极尽柔爱而绵长的吻落下。


这场吻,比月光温柔。


窗外的海棠树盛开,一阵风吹过,撒落满地花瓣。


19


新帝登基,一众庶务繁杂难当。


沈渊被册封为裴尚书,掌管锦衣卫和吏部。


沈渊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许多贪官污吏,纷纷落马。


男的流放的流放,女的圈禁。


秦怀谨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但凡是影响百姓的生计,便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他在养心殿的奏折,总是堆得如山一般高。


连我挑选的秀女已入宫整整一个月,他都没空前去瞧瞧。


可不管多忙,他每天都会来看我一眼。


喝那碗三妙汤。


越喝,他的身子越发不济。


连太医也瞧不出问题,只得求皇上少操心,少熬夜。


秦怀谨登基的第八个月。


他彻底病倒了。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天沉得很,开始下起小雨。


我依旧风雨无阻的为他端去一碗三妙汤。


七星海棠,无色无味,无影无踪。


长期食用者,会日渐消瘦,最终心脏衰竭,悄无声息的死去。


那是我早就在南国就为自己的夫君配制好的。


不管我嫁给北国的任何人,我都会想方设法的让他喝这碗汤。


没有例外。


“阿楣,这汤,我今日可以不喝吗?”


我轻轻摇头。


“皇上,喝下这碗汤,你的病或许就好了。”


他怔怔的看着我,半晌,才露出个笑容,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微微点了点头。


“那阿楣像之前那次一样,喂我。”


我忽然红了眼,赶忙仰起头,拼命强忍,不让泪水落下。


我喝了一口汤药,慢慢向他靠近。


他的唇微凉,鼻尖缠绕着他特有的松木香。


浅尝辄止。


“阿楣,你爱过我吗?”


我的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受又刺痛。


他看着我,无声的对视传递出千言万语,仿佛彼此已读懂了所有的情愫。


他一言不发,静静的抱着我,我的头倚在他消瘦的胸前,听见他的心跳声,渐渐消失……


20


北国十六年。


皇帝秦怀谨薨。


太子秦帧年仅两岁。


在裴尚书的辅佐下,登基为帝。


我成了北国最年轻的太后。


那晚,沈渊出现在慈宁宫。


“微臣给太后请安。”


我坐于高位,俯视着他,声音如常。


“沈将军,即便是现在,你还是不肯相认吗?”


他淡然笑着,疏离而客套:“微臣的答案还是和第一次见太后一样。”


“太后,应是认错人了。”


“先皇遗旨,命我等为太后马首是瞻。太后若是有任何问题,皆可找微臣。”


“若是无事,微臣先行告退。”


他弯腰行礼,转身离开。


“沈将军当真好狠的心。”


“沈将军以各种理由将秦婉儿,五公主送出府,府中无任何侍妾。这难道皆是巧合吗?”


背对着我的人语气平淡:“这是微臣的家事,恕微臣无可奉告。”


“沈将军,皇上给你赐婚那日,你喝酒前敲击了桌面几下。”


“三长两短,是我那死去的夫君沈渊自小的习惯。”


“他只要一烦躁,就会这样。”


行至门口的人,身子一怔。


他站在逆光里,一眼望去,颀长的背影显得有点模糊。


月色里,他的脚步没停,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雾气般散去。


21


秦帧登基的第二年。


在一个冷风凄凄,万籁俱静的夜晚。


沈渊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大概静默了两分钟。


我在想,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哦,好像是我的生辰。


他没有送任何礼物,只是站在宴席的角落,一直看着我。


刘公公递了一封信给我。


里面是誊写的各位大臣的名字。


文末只有几个字:以上皆可信。


没有署名,没有其他任何。


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沈渊的笔迹。


他的死并不是突然的,是他早已谋划好的。


我极力回想,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脑子里除了他日益憔悴的脸庞,并无任何其他。


他身子不好吗?他生病了吗?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忙于政务,有些累而已。


沈渊,你为什么这么狠?


为什么连死了,都不肯和我相认。


看着躺在四四方方的棺椁里的人。


好像有一根细细小小的刺在心尖上轻轻的扎了一下。


不明显,甚至稍纵即逝。


但那种细微的小小痛感却在身体里蔓延开。


让人从头到脚都难过。


沈渊,这是我第二次失去你。


这一次,我真的失去你了。


22


秦帧十六岁那年。


在我的撮合下。


他娶了南国的公主。


南北两国合二为一。


改国号为:南北国。


实行一国两制的管理方式。


我选了一个良辰吉时,于寝殿中自缢。


人其实跟梧桐是一样的,心空了还能勉强立着。


旁人以为下个春天它就能发芽,其实那个冬天它就死了。


在这熙熙尘世间,所求不过是。


风调雨顺,山河长安。


23


沈渊番外


使臣回来禀,南国和亲的是“慧和郡主。”


我还在想南国哪有什么慧和郡主。


估摸着又是哪个大臣的女儿被选中了。


可我从未想过那个人是苏楣。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我一眼便看见了她。


那个如春风般明媚的女子。


她住在驿馆,我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她的房间。


我看见她在给婢女下药。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要去找我。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都尉府。


大约盘算好她到的时辰,再晚上一点点。


跟手下,随意扯了个由头,出了门。


她好傻,她真的好傻。


为了做戏,将自己划伤。


我看着床上那个脆弱的人,


心都要碎了。


可我不能承认,我没办法承认。


这是北国,而我是南国的将军。


我这几年改头换面,忍辱负重,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好不容易得到大皇子的信任。


我没法回头了。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可我不能心软。


在这异国他乡,我和她随时都可能会死无全尸。


我不能给她一丝希望。


她给我做了我从前最喜欢吃的糖醋鱼,我随手丢给副将,等她一走,立马抢回来。


那是我朝思暮想,以为这辈子都没法在吃的糖醋鱼。


我怎么舍得给别人。


她给我绣了手帕,那技术看起来比从前好上很多。


我狠心将它撕碎,随意丢到风中。


她一走,我便追了好几里,将那撕烂的手帕收进怀里,宛若珍宝。


我摸了摸怀中的另一张都快被我摩挲坏了的旧手帕。


两张,足够再陪我几年了。


……


一连好几日,她都没来找我。


直到那个小乞丐气喘吁吁的来寻我。


小乞丐是我安排在她府外看着她的。


北国危险复杂,我没有一个可完全信任的人。


给了一个小乞丐十两银子。


他只需要看着她,平安出入府就好。


我在小乞丐的带领下到了一个别院。


那是二皇子寻常寻花问柳的地方。


心慌得不行,我好怕,我怕我晚了,我怕她受到伤害。


幸好,幸好一切都来得及。


我将二皇子的打晕,将他的衣物脱光丢到角落里。


我必须做出他得逞的假象。


可苏楣身上的媚药该如何解。


这药除了同房,再无其他解毒之法。


我给她送了绑,取了她嘴里的布巾。


她顺着我的身体,攀了上来。


她在我耳边呢喃:“沈渊,我好想你。”


“沈渊,我要。”


潮水淹没了理智,我淹没了她。


她竟然没有和秦怀谨圆房。


我开心中又有一丝难过。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之事。


可我却甘之如饴,至死不渝。


帮她解了毒,我找人透了些消息给秦怀谨。


看着他把人带回府,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被赐婚了。


北国五公主,我没有任何拒绝的资格。


这样也好,这样苏楣就会死心了。


她怀孕了,算了算时间。


我大概率猜,是我的骨肉。


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无数个念头在脑中浮现,却又被我狠狠压了下去。


我无法将她置于险地。


……


成婚之前,我特地给大皇子说属意于齐婉儿。


大皇子将齐婉儿赐给我做侧室。


她果然没辜负我的期待,大婚之日和五公主闹得不可开交。


我才躲过了那晚的洞房。


后来为了避免麻烦,我去花楼重金找了为女娘。


以隐瞒我的不愿同房之事。


秦怀谨近日势头很猛,大皇子开始忌惮起他。


她生产那日,危险至极。


死五公主硬是不借医娘。


我的身份又不能硬来,只得耐着性子解释。


好在她还算明事理,将医娘借给了她。


我藏在暗处,听着她房里的喊叫声渐渐变弱。


我很是害怕。


我拿出笛子,给她吹着那首“桃花诺”。


是我学了好几天,表白时给她吹的。


“哇”的一声。


我听到孩子的哭声。


那一瞬间,眼泪滑落。


还好,还好你一切安好。


……


皇上病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将代理朝政的权利交给了秦怀谨。


我一连在大皇子的耳边吹了好几日枕边风。


大皇子终于下定决定谋反。


原本一切都天衣无缝,大皇子势在必得。


我按照和秦怀谨之前的约定,倒戈了。


抱歉,苏楣站在那边,我便是那边的刀。


皇上死了。


行刑那日,我知道苏楣在城楼上看着。


她转身后,我朝她笑了。


苏楣,你看我厉害吗?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我终于为沈家军,为几万南国将士,报了仇。


虽然还有一些遗漏之人,


但是没关系,我不急。


来日方长。


其实我也活不久了,为了得到大皇子的信任,我心甘情愿吃了他给的毒药。


整整三年,毒已入骨,无力回天。


我啊,活不了几年了。


所以苏楣,我就不来找你了。


秦怀谨挺好的。


他很爱你,力排众议也要立你为皇后。


为了不去后宫宠幸那些秀女,拉着我在养心殿,没日没夜的批奏折。


……


有一天秦怀谨忽然问我:“裴卿,若是有一个你爱的人,想要你命,你会如何?”


我愣了好久。


我想,倘若是你要我的命,我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你。


所以我说:“回皇上,臣会双手奉上。”


我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他说的是你。


他一碗一碗的喝下了你给他的毒药。


直至死前,也是将你托付给我。


他说太子不重要,一定要护你周全。


我答应了。


可我也不能陪你一辈子了。


这一年我将所以不利于太子,不利于朝堂的人通通解决。


留下的都是值得信赖之人。


时和年丰,民安物阜。


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这个繁荣昌盛的国家交到你的手里。


苏楣,对不起。


这一生,我对得起南国百姓,对得起北国百姓。


唯独对不起你。


原谅我不敢见你最后一面。


与其让你在余生中痛苦的活着,不如就让我把这一切带走。


你生辰那日,我摘了一捧最鲜艳的玫瑰。


我将玫瑰藏与身后,也将爱意藏与心底。


风起,花落,不闻,不问。


我给自己取的名字:裴念肃,念su,念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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