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守护瑶池的琉璃仙子,克服万难与父亲东鄞仙尊结成仙侣。
父亲闭关之时,魔族血洗瑶池。
母亲为护众仙性命,被生拔仙骨,剥皮剜肉。
父亲归来,只寻得母亲的头颅,以及被她藏在青莲池中的我。
那日我眼见父亲顷刻白头,双眸泣血。
三年后,西王母寿宴。
父亲的寿礼是一颗王母爱子的头颅。
十万天兵将他围住。
他眼中无惧,勾起嗜血的笑意。
「神负我妻,弑神!天负我妻,弑天!」
1
「阿琅,今日娘同你玩捉迷藏,谁藏到最后便吃十颗蜜饵,好不好?」
母亲掌心微颤,轻抚我面颊。
我点了点头。
她将我藏在瑶池神座旁的青莲池下,施以隐身咒。
而后深深望我一眼,提剑而去。
仙雾缭绕的瑶池骤然电光雷鸣,乌压压的魔族大军破了守神界。
瑶池十位上仙竭力拼杀,终究不敌十万魔兵。
我在莲叶隙间,看到母亲跪伏在突袭瑶池的魔族人身下。
「琉璃,你夫君杀我魔族至尊,你要怪就怪他吧。」
「我夫君为六界除魔,何错之有?」
母亲傲然扬首,不肯求饶。
噬神锥生生插入她的头颅,血溅十丈白玉台。
「娘——」
我流泪哀嚎,却被隐身咒收了声。
我想要冲出莲池,却看到母亲在地上挣扎着,竭尽最后气力对我摆了摆手。
下一刹,她的双手双脚亦被斩断。
仙骨从颈项间生生抽出。
生拔仙骨,是神族极刑。
母亲一声凄厉痛呼,声贯九霄。
我亲眼见母亲被魔族人一刀一刀削砍成神彘。
直至骨血流干,仙丹碎裂,灰飞烟灭。
不知哭嚎了多久,最终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我躺在瑶池边。
众神尸身里,有谁正匍匐摸索。
那是我的父亲东鄞仙尊。
一向睥睨天下,不惹尘埃的九天上神,白色衣袍尽染血污。
乱发垂在额前,他口中喃喃道:「找不到,为何找不到……」
2
母亲的尸身被剜得粉碎,父亲想要拼合都无处可寻。
我便陪着他找,强忍恶心翻弄着尸堆。
「娘,是娘。」
竹罄仙子的身下,藏着母亲不曾瞑目的头颅。
我泪眼已涸枯,只是呆呆地将母亲的头颅捧给父亲看。
父亲双目血红,周身震颤。
「我来晚了,阿璃!」
他抬手给了自己一掌,终于稳住身形,将母亲的头颅接进怀中。
有什么从母亲发间掉落。
父亲捡拾在手,细看竟是他与母亲当年定情的明珠玉簪。
「璃儿……」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在我的脸颊。
我抹一把,掌心鲜红。
抬头看到父亲两眼空洞,血泪如注。
那头迷倒六界的黑亮乌发渐渐结霜,年华不老的仙尊顷刻白头。
瑶池的白玉砖,映出九天仙尊的入魔之相。
三日后,父亲率天兵血洗魔族。
此番带回三个锦盒,尽数放在我眼前。
我一一打开。
是亲手杀死母亲的魔兵首领的头颅。
无一瞑目,容色狰狞,死状必然惨烈。
「小仙主,别怕。」
在旁的仙侍惊叫一声,忙捂住我的眼睛。
「别遮挡,让她看。」父亲声音低冷,「我要让她记住仇人的脸。」
他面色凛冽,俯身扶住我的肩头,将我推到魔首前面。
「琳琅,魔族血仇既报,而引魔入瑶池者我们亦不可放过。终有一日,必要他们百倍千倍报还!」
3
父亲将我带回九天神界。
我日日守在东鄞仙府后院的如幻井旁。
如幻井的井水能照见你心中所想之人的面容。
从前我只觉无趣,如今望着水面上母亲的栩栩面容,心中似有所慰。
而父亲比我更默然,像一座失去生息的山。
如此冷寂的门庭,却日日访客不绝。
西王母源源不断地将天族王女送来府上,美其名曰「其母故去,忧心琳琅无人照料」。
而来至仙府的神女们一位更比一位衣饰花俏。
云锦玉帛加身,仙珠宝翠入鬓。
哪里像是来照顾人的?
她们假模假样来后院看我,挽唇挤出笑意:「琳琅,这井中怎有东鄞仙尊的面容?」
在如幻井前,全都露出马脚。
此时,我便会记起母亲教我的小把戏。
偷偷在身后掐一法诀,引井水打湿她们的绮丽裙衫。
看她们狼狈离去,心中大感快意。
如此这般,赶走太多急着做东鄞仙尊继任仙侣的神女。
直到某日。
「琳琅,这井中怎有琉璃仙子的面容?」
我抬头,是王母的第六位王女檀妘。
「檀妘殿下,来我府上何事?」
父亲走近,白发胜雪,更衬得绝色容颜。
这还是父亲回府后第一回与神女搭话。
檀妘两颊一红,微微垂首:「女尊忧心琳琅,要我多来看顾。」
父亲微敛眉目,望着井水沉吟许久。
「好啊,那便辛苦王女常来府上。」
「仙主,六王女以前总苛待女君,如今怎可留下?」
仙侍小声怨道。
父亲不言,只是抚了抚发间的明珠玉簪。
4
母亲在凡间治水患有功,为百姓牺牲后飞升成神。
她爱说爱笑,又善良热烈,颇受众神欢喜。
檀妘嫉妒她出风头,处处刁难。
母亲与父亲结成道侣,钟意父亲百年的檀妘更是愤恨至极。
她日日在王母面前哭闹,甚至以自戕相威胁。
爱子心切的王母只好暂派母亲去镇守瑶池。
母亲领命,不得不带着尚且年幼的我与父亲分离两端。
这样的王女,教人如何善意相待?
真不知父亲为何允她来府上走动。
我烦得不想多看一眼。
而檀妘个性跳脱,脸皮极厚,爱在我眼前自说自话。
我懒理她,自顾自望着没有波澜的如幻井水。
她忽然没话找话:「唉,珵姬太可怜了,九天之上最擅歌舞的的女子,竟如此疯了。」
我怔了怔。
珵姬是与母亲最为交好的神女。
她本是西海王女,与王母同宗,身份高贵。
却自愿与母亲同去守瑶池。
魔族进犯那日,她返回西海参宴才逃过一劫。
再回瑶池,十位神女姐妹皆是尸骨无全。
她当即呕出心血,昏死过去,送往太上老君的兜率宫医治。
近日方才转醒。
我央求父亲陪我前去探望。
兜率宫中,药石熏天。
榻上的珵姬几乎憔悴成一把枯骨,无神的眸子定定地望着我。
她好像痴傻了,认不出我与父亲。
望着我们好一会儿,泪珠才从黑洞洞的眼眶大颗大颗滚落。
她拥住我,指骨几乎要嵌进我的脊梁。
「琳琅,你的母亲死得好冤!」
「是檀妘,是她!」
「要为你娘报仇!杀了她们!」
5
珵姬的话点醒了我。
众女只在如幻井中看到心仪的郎君,而檀妘看到的却是我的母亲。
定然是心中有愧。
我不禁捏紧拳头。
「仙尊,借一步说话。」
太上老君瞧了瞧珵姬脸色,拉着父亲与我来到屋外。
「珵姬身病已愈,心病难医。」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
「听照料的童女说,珵姬稍一清醒,就忧心琳琅小仙主和天尊失去琉璃仙子后如何自处。」
父亲的羽睫掀了掀,眸中流露几分哀伤。
「珵姬她,始终待琉璃情真义重。」
从前母亲与父亲身份有别,相恋诸多不易。
幸而有珵姬相助,才终成眷属。
太上老君真切道:「听说仙尊最近为王母牵线烦躁不已。」
「仙尊莫嫌老夫多嘴,仙尊若再找仙侣,珵姬是最好人选,既能照料小仙主了却她心病,又可帮仙尊挡了眼下烦恼。」
父亲抿了抿嘴,似有犹疑。
我忙扯他的衣袖:「爹,我求你,若你还要结仙侣,就与珵姬好不好?」
我觉得,珵姬是整个天界对我母亲最好的神女。
若是她愿与父亲假结道侣,母亲的先灵定然不会反对。
父亲叹口气,动容地望进我的眼底。
「珵姬仙子是好人,爹不愿误了她。」
「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日后你定会懂。」
话音刚落,窗下有人影倏忽闪过。
似乎有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父亲亦察觉,只是不动声色。
「琳琅,我们带珵姬去你娘最爱的地方看看,好不好?」
我们携虚弱的珵姬来到南天门外的云海。
珵姬动容抹泪,恢复了些许精神。
「琉璃未遇仙君前,最喜在此处起舞。」
「我记得,云海亦是琉璃与仙尊初见之地。」
傍晚时分,星光浅浅洒落云间。
朦胧中竟真的看到云间有倩影翩然起舞。
身上还穿着母亲最爱的水蓝云锦衣裙。
父亲目光一凛,猛然上前扼住她的脖颈。
「你也配来此处?」
6
檀妘身上的水蓝衣裙分外扎眼。
父亲眼底满是恨意。
檀妘被扼得痛了,剧烈地咳起来。
珵姬给檀妘一记重重的耳光。
「檀妘,你害死了她,还要穿与她一样的衣衫来到仙尊面跳她最爱的舞?」
「你以为扮成她,仙尊就会爱上你?」
檀妘面颊涨红,说不出话。
我不解气,上前将她推倒在地。
「檀妘,往后不必再踏进东鄞仙府。」
她最终触及父亲的逆鳞。
父亲无情转身,没再分给她半分眼神。
「这支舞,是我与琉璃当年一起编的。」
「我只是在怀念她。」
檀妘伏在地上,摆出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模样。
可惜谁也不信她的鬼话。
三日后,王母登门。
身后跟着众多仙仆天兵,威压十足。
王母拉起我的手。
「小琳琅越发俊了,渐有你父亲的风采。」
我摇头,大胆驳道:「我更像母亲。」
王母怜惜一笑,笑得我心中发毛。
「丧母的王女无从管束,果然越发没有规矩。跟本尊回去,以后本尊会替你娘亲自教你。」
说罢,她将我推进檀妘怀中,准备摆驾回宫。
父亲拦住众人:「王母,琳琅不去九重宫,她要留在我身旁。」
「王女必须有王女教导。」
王母抬了抬下巴。
天兵拔剑,强将我护在身后。
原来他们今日是来府上抢我的。
想来是檀妘出主意以我为质,好逼父亲接受她。
对峙良久。
父亲缓缓垂首:「罢了,便让檀妘住在府上教导琳琅。」
「这便对了。」王母面露喜色,摆手令众兵收剑。
「之前那些王女的确也配不上你,我的六王儿才是良人。」
「等你们相处些日子,我亲自为你们操办结侣之仪。」
「爹,我不要她……」
我眼角噙泪,急切地拉扯父亲衣角。
父亲抽出头上的明珠玉簪绾进我的发间,与我俯身耳语。
「别怕,琳琅,爹不会让你娘等太久。」
7
檀妘大张旗鼓搬进仙府。
父亲即将与檀妘结成仙侣的事情传遍六界。
不久,西海王族派使者传话。
「仙尊,小仙主,珵姬殿下想见你们最后一面。」
父亲立刻带我赶往西海。
珵姬卧在榻上,神志清明,已是灯枯之相。
「仙尊,你放下了,可我放不下!」
「我一想到十位姐妹的死相便辗转难眠,恨不得一同去了。」
说到激动之处,她欲翻身下榻,却又无力跌入父亲怀中。
「仙尊,当年我以为你对琉璃满怀真心才竭力相助。」
「如今你竟迎那勾结魔族弑妻的仇人进府,怪我看走眼!」
父亲将她扶回榻间,神色凄冷。
「我无力抵抗王母之命。」
珵姬急切:「我亦是西海王族,本可助你一臂之力。你若需人佯装道侣,我亦可……」
「我还有许多事要查,万不能连累你。」
父亲眸色暗了暗。
「王母要将爱子强塞于我,我便遂她的意。」
「来日方长,残害我妻之人,不如留在身旁慢慢折磨!」
听到父亲吐露真言,珵姬两颊恢复血色,似又燃起生志。
「与檀妘此等奸诈毒辣之人周旋实属不易。若仙尊需要,珵姬万死不辞。」
她动情道。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8
檀妘住在仙府,几乎每日使尽浑身解数讨好父亲。
父亲一直无动于衷。
跟随母亲的仙仆说,檀妘当年为了拆散我父母,阴招百出。
曾编造父亲遇难谎言,将母亲骗入极寒苦境。
幸而珵姬去父亲那里求援及时。
等到父亲斩杀万魔来救,母亲才不至于损害灵根。
此事在仙界闹得极大,使得仙怨沸腾。
王母也只令檀妘禁闭一月。
后遇王母大子降魔凯旋,受封储君。
檀妘以庆贺之命,不到半月便出关参与封赏大典。
前怨在先,母亲故去,她竟还能厚着脸皮踏进东鄞仙府!
「小琳琅,听仙仆说你最喜甜食,我让人从凡间带了蜜饵。」
见父亲不肯正眼看她,檀妘便打起我的主意。
我闻到蜜饵的味道,又想起母亲故去前的惨状。
只觉得苦痛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
「啪——」
檀妘的两颊落上鲜红的指印。
不知何时前来的珵姬指着檀妘大骂。
「檀妘,你故意用蜜饵激起琳琅伤心事,身为仙族王女心肠却比妖族歹毒!」
珵姬气结,不愿与之多言,转而对我道:「琳琅,你父亲在极寒苦境遇难,我们得去救他!」
「什么?我也要去!」檀妘双目圆瞪,焦心至极。
我们三人乘檀妘的天马神舆,一个时辰便来至绝境崖边。
「仙尊就在谷底!」珵姬伸手一指。
檀妘探头细看。
谷底萧风朔朔,冰雪蔽目。
珵姬猛地一推,她便身形摇荡,径直坠向深渊。
「檀妘,你欠琉璃的,今日还你!」
忽地,空中传来震天的鞭响。
在檀妘粉身碎骨前一刹,捆仙索破云而出。
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拖回崖边。
珵姬秀眉紧皱。
「为何是你?」
9
父亲从天而降,救下檀妘。
而珵姬怒不可遏,对父亲失望透顶。
「难道仙尊当真与王女日久生情了?」
「天庭不日将择将远征魔界,我需要这个机会探查心中所想,故而此时节不可多生事端。」
父亲抱拳离去。
檀妘自此对父亲更加沉沦,在王母面前许多美言。
父亲如愿以偿领兵除魔,清剿魔族负隅抵挡的魔宗余孽。
还收复了魔族百万年来霸占的北天失地。
神功显赫,更得众仙拥护。
王母大喜,赐战神兵符,还要在寿宴之上犒赏战功。
而父亲日渐寡言。
闷在房中小口小口饮母亲埋在后院的桃花酿。
不醉人的甜酒,入喉便烧灼有情人的心肺。
大捷归来夜,我听到压抑的抽泣声从父亲房中传来。
「琉璃,现在一切因果我皆了然。」
「报仇之日就在眼前,你且等我。」
他将新掳的魔宗头颅摆在母亲的神位前。
指尖动情轻抚灵牌,如抚故人面。
「什么人?」
父亲反手一挥,偷听墙角的檀妘从我身后的花丛中重重跌出,被神力拖进房中。
房中传来女子的阵阵惊叫,听来钻心剜骨。
九重宫跟来的仙仆满面惊慌,却听闻父亲嗜血手段,根本不敢进门劝阻。
叫喊声一个时辰方才止息。
檀妘推门出来,容色苍白,脚步虚浮。
仙仆忙迎上去:「王女殿下,仙尊对您动手了?我们快些回宫请王母定罪!」
「不必!」檀妘红着脸,吸了吸鼻子,高傲昂首,「他怎敢对王女动手。」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父亲定是吃定她的性格,才把她留在身边细细折磨。
入夜。
我听到榻间有响动。
抬眼看到雪亮的刀锋抵在我胸口。
檀妘狞笑道:「你这张脸太像你母亲,我看了就恨。」
她手下用力,锋刃入皮肉,血流不止。
10
檀妘并未杀我。
父亲似乎察觉她的响动,将她拖出殿外。
此后,我再也没在府上见过她。
王母寿宴在即。
珵姬又来府上拜访,见檀妘未现身,自是欣喜。
父亲向她深鞠一躬。
「大事将成,望珵姬仙子一同见证。」
母亲身故两年有余,父亲那双醉倒众神女的桃花眼渐有岁月之痕,仍显深邃多情。
珵姬看得面颊微红,眼中盈盈闪动向往之光。
「恭喜仙尊大仇得报。」
宫宴当日,九重宫里仙乐飘飘,彩幔翩飞。
众仙锦罗玉衣,各携重礼来贺。
父亲与我换上母亲身前一针一线为我们缝制的宫服。
珵姬亦换上母亲赠她的金玉百花裙,正容亢色而来。
西王母由众仙子搀出,坐上众神头顶的九重王座。
她见我们父女二人入席,笑呵呵问道。
「怎么不见阿檀与你们同来?」
父亲淡淡地答:「您很快便能见到她了。」
说着,他自请献礼。
踏过百级神阶,他躬身向王母递上硕大的玉盒。
王母当众掀开。
盒中赫然躺着一颗未曾瞑目的人头。
「儿啊,我的儿!」王母惊叫出声,「来人,快把东鄞拿下!」
她摆手高呼。
十万天兵将他围住。
父亲眼中无惧,勾起嗜血的笑意。
「神负我妻,弑神!天负我妻,弑天!」
「兵符在手,你们谁敢动我?」
他高举神符,放声大笑。
「女尊殿下,幸亏有兵符在手,您的爱子才毫不设防令我登府。」
「我斩下他脑袋的时候,他口中还在叫母尊,哈哈哈哈!」
王母震怒,忽地幻身来至我身旁,一把掐住我的脖颈,取出噬神锥要取我姓名。
「你胆敢残杀我儿,那本尊便让你尝尝丧子之苦!」
「母尊,不要……」
众人闻声转身,待看清来者,皆是瞠目结舌。
11
六王女檀妘跪在地上,涕泗涟涟。
「母尊,我已在琳琅身上种下连心咒,从此我们同气连枝。她若身陨,那儿臣也将灰飞烟灭!」
原来,那夜她提刀前来,并非是为了杀我。
而是为了取血种下连心咒。
而父亲喊她入房,是为告知她一切因果。
那尖利叫声只不过是掩人耳目
所以,玉盒中的人头并非是她。
那又是谁?
王母怒道:「阿檀,你真是糊涂啊,你把你皇兄害死了!」
「母尊,这本就是皇兄欠琉璃与东鄞的!」
檀妘含泪驳道。
「住口!」
王母挥手使出法诀。
檀妘口吐鲜血,当即昏死过去。
父亲冷笑:「女尊,为何不敢让檀妘殿下说下去?你是怕她将你和神储的苟且一并托出?」
「放开琳琅,不然我便让你连神储最后的尸身也化作碎片。」
他一剑挑起盒中的人头。
王母大子的脸上满是惊惧,亦不瞑目。
王母忽然放声大哭,向众仙卖惨。
「东鄞丧妻入魔,无故残害我儿,众仙竟能坐视不管么?」
「无故,你敢说无故?」
父亲喉结翻动,咬牙斥道。
「王母长子逢山君无才无能,战功薄弱,立储不名不顺。」
「你想要为他累积美名,也想彻底清除当时带头反对立储的我,便与魔族勾结演戏。」
「魔族自献五百族人为逢山君立下战功,而你献上的是整个瑶池与我们一家的性命。」
「可惜当年逢山君带魔族杀入瑶池,恰逢我闭关,便屠害了我妻与其他神女的性命!」
王母面露窘色,仍在嘴硬。
「这都是搅弄仙庭的诨言,你如何自证?」
12
「我妻良善,当年救下魔族小儿,长大后入魔庭为官,才从密简中知晓一切!」
父亲向众仙亮出竹简。
「现在密简就在我手中,不仅记下你登临女尊后的恶行,还记下你当年为向仙帝争取储位使的种种手段!」
「北天失地千万年来是天族心病,但无人知道,当初为争储献上北天之地的正是你!」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罪证在手,王母无力辩驳,扼住我脖颈的手越发用力。
「密简,亦可以伪造。」
「若你觉得物证不足,那我们便请上人证。」
父亲剑尖一转,指向座中。
「珵姬,请吧。」
珵姬点头,眼神坚定。
「瑶池的守神界是我们姐妹结丹共筑,破境之法也只王母与我们知晓。」
「魔族能顺利破境,定是王母从中周旋!」
众仙听罢,终于信服,纷纷起身斥责王母。
王母见无法自辩,心神崩溃。
她缓缓扬首,眼底已有癫狂之色。
「当年若非尊父从混沌中舍命开天地,哪有你们九天六界的好日子?」
「若不是你们心心念念推翻王族,本尊何须费心费神筹谋?」
「如今你们既然不念开天之恩,不念王族之功,那九天六族便一起覆灭吧。」
她将我推去一边,凭空唤出乾坤剑。
那是天帝当年劈天所用。
若有损,则天地俱灭,重回混沌。
王母合掌将自己化作陨天之力,向乾坤剑冲撞而去。
她要和天地万物同葬于此!
天地间一声巨响。
乾坤剑安然落地。
而父亲倒在地上,胸口有一骇目的血窟窿。
方才是他用金身挡下陨天之力,保九天平安。
众仙与我围上去,一齐施法修补他被冲撞破损的元神。
却是无力回天。
父亲捧住我的脸,艰难开口。
「我儿莫哭,爹爹本也打算报仇后去陪你娘。只是现在还有一罪人未得惩治……」
13
「爹,你放心,我知是谁,定然会亲手报仇。」
我握紧父亲渐凉的手。
「记住我们的仇,记住你娘,记住……」
父亲在我怀中渐渐没了声息。
健壮英武的身躯终究化作飞灰,神归星海。
珵姬在一旁哭得椎心泣血。
「仙尊,你怎可这样去了!」
众人见她这般痛心,纷纷慨叹。
「珵姬当真重情重义!」
我抹去泪水,拨开众人向珵姬走去。
「琳琅,以后我们……」
话音未落,我手中的噬神锥便贯穿她的胸膛。
「你,你为何!」
珵姬惊愕失色,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众仙亦惊呼:「小仙主,她可是你父母的挚友!」
我摇了摇头。
「她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之一。」
珵姬口中噙血,拼命摇头。
我冷道。
「本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奈何你露出太多破绽。」
「那日你因蜜饵痛打檀妘,可是母亲用蜜饵哄我藏入莲花池这件事,我本从未与她人说过。」
「那日父亲带你我去云海,南天门外守卫看到是你,根本没有查验仙牌,说明他早认识你。而南天门的麒麟军都是神储逢山君的人。」
「是你勾结逢山君害我娘,那弑神锥也是你从西海王族那里偷去给魔族的!」
众仙如梦方醒。
「想起来了,在东鄞仙尊求爱琉璃仙子之前,珵姬曾追求过仙尊!」
「没想到啊,神女竟为儿女私情残害至亲好友!」
听到议论纷纷,珵姬放声大笑。
「你们庸庸众生,也配揣度我心意?」
说着,珵姬忽地从我发间拔出母亲的发簪,狠心刺向自己的金丹。
她神魂破碎那刻,我骤然醒悟。
「原来如此!」
我不顾一切奔向母亲尚为小仙子时所住的庭院。
14
在母亲与珵姬从前同住的简陋庭院,我翻到珵姬的旧物。
她的画册,以她的眼载下我父母相知相恋的过程。
母亲刚刚飞升成仙便暗自爱慕父亲。
为了他日夜不休地学习仙法,终于成为神试第一。
父亲自见到母亲第一眼便暗自钟情。
为了她学着种花、做首饰,学着烹饪人间搞点。
母亲为救父亲曾对峙八荒恶兽。
父亲为娶母亲曾长跪九重仙台。
在我未降世之前,他们爱得坚韧,爱得勇敢。
只是在珵姬的画册里,那些轮番登场的角色,无论是父亲还是檀妘、王母,抑或是被她以色蛊惑过的神储。
都画得极为阴暗、丑陋。
只有母亲始终光彩照人。
自第一次在极寒苦境舍命营救珵姬,便是画中最为惊艳鲜活的角色。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我们一家三口的绘像。
三人的脸皆被红笔狠狠涂抹。
纸张正面写满「恨」字,背面却密密麻麻满是母亲的名字。
是啊,我终于明白。
而父亲本就机警,想必早在兜率宫便识破。
珵姬这一世,煽动神储,勾结魔族。
甚至向太上老君装病,推檀妘落崖,想尽办法与父亲结成道侣。
都不过是想要彻底想要毁掉母亲生前身后所珍爱的一切。
她在我们团圆之日引魔族入瑶池,本想屠杀我父母二人,不巧父亲因身体之故前去闭关,才逃过一劫。
她可能到自戕之时都未明白,自己对母亲究竟是爱是恨。
扭曲至极又难以言明的感情就像山火,不断燎杀她的心原。
我捧着画册,心绪纷杂。
我父母对彼此的爱之深,令我见到世间的至纯至美。
又衬出所有仇人丑陋的贪嗔痴恨。
15
我将父母的神位一同供奉在云海。
就在他们一见倾心之处。
又向众仙话别,准备云游人间。
仙仆不解。
「小仙主,既然大仇得报,为何不继承仙尊的神位与仙府,非要跑去人间吃苦?」
我淡然道:「大仇得报有何用,我父母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况且,人间离星河更远,却能看清更多星星。
以后每当我感到寂寞与思念,便抬头观星。
星河中那对最亮最近的星星,定是我的父母。
今后他们将万世相伴,常照世间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