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将军风光无两,周围只有青楼出身的我常伴身旁。
只因为他十六年前死去的爱人,与我形貌近乎一模一样。
为了曾经的少年情缘,秦将军锒铛入狱,探望者依旧只有我。
他却是目光灼烫,泪水盈眶:
“十六年,我终于等到与你重逢了。”
1
“阿似姑娘回来啦,将军在屋里等着姑娘呢。”
将军府里的管事嬷嬷对我热情招呼,我微笑着点点头,便往秦候的书房去。
我叫阿似,是镇北大将军秦候身边最亲近的女子。
十五岁那年,一向洁身自好的秦候突发奇想来烟花柳巷之地闲逛,恰巧遇到我被老鸨推到台前,由各种各样的男人竞相出价争夺春宵。
我被男人围在中央,窘迫又羞愤,却退无可退。
秦候便在此时如天神般突然出现,冲开人群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
“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愠怒,目光冷冷看向老鸨。
那年他三十二岁,已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老鸨也认识他,被瞪得有些发毛,但还是如实开口:
“秦将军,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是个清倌人,怎么也得一百两银子吧……”
秦候没有说话,只是扬了扬手示意身边的小厮。小厮立即明白,掏出一张银票塞到老鸨手里。
从那天起,我离开了那个乌烟瘴气的脂粉地狱,来到了秦候的将军府,至今已三年了。
我爱上那个带我离开地狱的人,也已三年。
来至书房,远远地,我便看到秦候在看画。
从我来到将军府,那幅仕女图便挂在那里。秦候亲笔丹青笔法不算多好,却细致传神饱含情意。画上女子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眉眼之间尽是柔情,有着与我近乎相同的样貌。
听府里的旧人说,这个女子是秦候的白月光,名字也是“似”这个音,却不知道是哪个字。
我原本不叫阿似的,在被赎身前,老鸨叫我春梅。秦候嫌这名字俗气,说让我以后就叫阿似。
但很快我便懂了,用“似”这个字做名字,是因为我真的很像他曾经的爱人。
我当然是羡慕那个女子的,甚或有三分嫉妒。
秦候英俊潇洒,气宇非凡,又是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将军,仗义出手救我于水火之中。
这样好的人,心中却满是画中这个女子。纵使难见真颜,亦日日睹画思人,用情至深。
但我亦感激她。
若不是与她有着相似的样貌,我不会被带离泥淖,更没有机会陪伴在秦候身边。
我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如此便也只好知足。
2
“将军。”
我边走近,边开口唤秦候。
秦候的目光从那幅画转移到我身上,唇角含笑:
“你回来啦,去做什么了?”
“嗯。”我给秦候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将军去李侍郎家做客,我闲来无事,便出去逛逛。”
秦候牵过我的手,拉着我坐下,将桌子上的油纸包推向我:
“李侍郎家又做了牛乳酥,我想你喜欢,便请他包了些给我。”
吏部侍郎李博义,是秦候多年好友。我随秦候拜访过他一次,后来秦候说他家没有女眷,怕我无聊,再去便不再带我。
但他家的牛乳酥,实在是很合我口味。
我于是欣然打开,拈了一块放入口中,与他闲谈:
“我路过刑部那边,他们好像在集结人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是么?”秦候好像想到了什么,“大约是要办什么事吧,抄家之类的,近日倒是没听说什么风声。”
我点点头,也不甚关心,又拿起一块牛乳酥,递到秦候唇边:
“将军也吃一块?”
秦候深邃的眸子噙着笑意,刚要张口,门外却忽然喧闹起来。
有小厮急匆匆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将军,阿似姑娘, 出事了!”
秦候的面色冷下来,斜睨那小厮:“慢慢说,怎么了?”
“刑部带了人来,说吴铭检举您留着反贼姜如山女儿的东西,意图为姜家翻案,已得了圣旨带兵抄家来了!”
小厮说得慌张,我亦听得心惊,一时不知所措望向秦候。
几乎以为是我的错觉,秦候面上竟划过一丝浅笑,而后握住我冰凉的手,将我揽在怀里:
“别怕阿似,随我去看看。”
院落里,乌泱泱站着一群兵士。见到秦候,他们并未客气,当即宣旨朗读秦候的罪名:
镇北大将军秦候,私藏反贼旧物,意图翻案,有不臣之心。着即打入刑部大牢,等待发落。
一时之间,风光无限的将军府被抄了个天翻地覆,秦候当即下狱,一众丫鬟小厮也被尽数牵连,除了我。
秦候为我赎身时,早为我脱了贱籍,也并没有将我纳为他的姬妾。我在将军府,一直是无名无分的。
也正因如此,将军府一夕之间倾塌,我才得以幸免遇难。
却是无家可归。
3
检举秦候的吴铭,听闻年少时也曾与秦候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后来不知为何少了往来,如今也是一方指挥使。
去年,秦候忽然收到吴铭来信,似乎是有人要参他贪污,希望秦候能想办法保一保他。
秦候说,吴铭从前便喜欢占小便宜,贪污恐怕确有其事,便没有插手。后来听闻,他似乎是用岳丈家的钱填了贪墨的窟窿,却自此对秦候怀恨在心。
时至今日,他终于打听到了些风声,便即刻上书,报当日之仇。
事情已经被揭发,想为谋反之人翻案是皇家逆鳞,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事情几乎已成定局。
夜幕里,恐惧和慌乱如潮水般漫过我头顶,我几乎想不到任何救秦候的方法。
朝中官员我只识得李博义,只好上门求见,请他想想办法:
“李大人,将军家产虽被罚抄,我自己手里还有些攒下的银钱和他从前给的铺子田产。您帮忙想想办法,这些钱还能不能救救他?!”
我急切地跪在李博义身前,只希望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或许,吴铭就是这样求他岳丈帮他。
可李博义只是来扶我:
“阿似姑娘。”
李博义似乎已不再着急,语气中只剩下了浓浓的绝望:
“事涉谋反,莫说你这些钱,便是散尽将军府和我这侍郎府的家财,也无力回天……”
我摇摇头,抓着李博义的袖子,泪水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可是,可是他们还没搜出来所谓旧物!他们没有证据的,将军是被诬陷的!”
“唉——”李博义只是长叹,而后压低声音,“即使没有证据无从定罪,一旦让天家起了疑心,如何还能留得住性命。况且他功高盖主,皇上也早已不放心了。”
李博义递给我一张帕子擦泪,又留下一句柔和却冰冷的话语:
“好在至少不是就地正法,趁着堂审之前,再去看看他吧……”
4
从李博义家出来,夜色深沉,月亮也被云雾遮住,一丝月光也无。
晚秋的寒冷忽然从四肢百骸侵入身体,彻骨的寒冷将我包围,绝望让我不知所措,只能如鬼魅般游荡在无人的街巷,不知不觉便来到刑部大牢。
“趁着堂审之前,再去看看他吧。”
这是李博义唯一能给我的建议,于是我从身上摸出些银两,塞给看门的守卫。
按照规矩,为防串供,刑部审讯前的囚犯是不能探望的。但秦候保家卫国,百姓和小吏大多尊敬仰慕,此时夜深又不会有什么人注意。看守遂收了我的钱,叮嘱我快去快回。
幽深昏暗的牢房中,只有墙壁上微弱的烛火面前照亮通道。空气中散发着霉味,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大多数犯人已经入睡,只剩下远处一个挺拔身影默然长立。
“……将军?”
我开口轻唤,怕在寂静夜里惊扰了他。
秦候回过身来,看到是我,并不意外:
“你来做什么?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虽如此说,秦候面上还是泛起淡淡笑意。
秦候被带走时穿的长袍此时已换成脏旧的囚衣,他看起来却并不落魄,反而清高自持,显得与这充满颓丧气息的大牢格格不入。他神色坦然,甚至有一种莫名的释然。
“将军,你是被诬陷的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反贼旧物对吗?”
隔着牢门,我握住秦候粗粝的手掌。
秦候瞬了瞬目,声音低了低:
“吴铭小人,我自然绝不会有谋反之心。但旧物……”他顿了顿,“我的确留了一件。”
我看着秦候的眼睛,他似乎短暂地陷入了回忆,我忽然便有了猜测。
“姜如山的女儿,是将军那幅仕女图上的女子?”
秦候并未否认,只是又紧了紧我的手,长年作战的手心布满旧茧。他示意我再靠近一些,我与他的脸近乎贴在一起。
“将军府后梧桐树,树下有块颜色淡一些的青砖。那件旧物,就在那里。”
5
天色微明的时候,我按照秦候交代,来到了已被查封的将军府后院外。
青砖色差并不明显,我翻了几块,终于在其中一块下面,翻出了个小小的盒子。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
在牢里,我这样问秦候。
“你将东西找出来,”秦候语气听不出悲喜,“你看到它,一切便自有结果。”
我不明白秦候的意思,但他希望我这么做,我便不会拒绝。
只是听他的语气,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被扣在身上的谋反大罪。于是我怀了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许他让我找的,会是免死金牌丹书铁券之类的东西?
可当我拂开盒子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将它打开。躺在里面的,只有一枚小小的银质镂空香球。
太阳已渐渐升起,视线也越发清晰明亮,人也暖和起来。
我缓缓拿起那枚香球,花纹繁复做工细致,款式却古朴得像不属于这个时代。香球似有机关,除了能正常打开放入香丸,上下两半似乎还能转动。
我尝试着拧动香球,香球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我继续拧动,忽然脚下一空,天地疏忽变化。身下青砖忽然不见,我手握香丸,直直向下坠落而去。
身体不断坠落,有树木承托减缓了下坠的速度,却也在我身上割出伤痕。我忍着剧痛调整姿势,只盼望快些落地。
重重一下,我砸在树林的泥土地上。
我动了动身体,身上虽然疼痛,但好在土地松软,应该没伤到筋骨。
我勉强站起身子,拍了拍弄脏的衣裙,环顾四周。
空旷的树林里,除了高大的树木和树影间洒下的稀碎光线,空无一物。
我看了看手中的香球,它看起来一切如常。但从刚刚到现在,一瞬之间世界变换,都只是因为我拧动了这枚香球。
……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尚未来得及反应,居然有奔逃声由远及近。我急忙找了一棵高大的树木,将身形隐藏其后。
很快,便看到一对父女奔逃而来。父亲大约四十出头,女儿与我差不多年纪,二人身后,一伙山贼骑马而来。
人如何跑得过马,山贼瞬间便来到他们身边。父亲将女儿护在怀里,却被高大的山贼一把拽开,后脑磕在一旁的树上。
“小姑娘,别怕。只要你听话,哥哥们不会伤害你的……”
为首的山贼猥琐地靠近无助的少女,少女看了看一旁摔在地上的父亲,步步后退却被另一人堵住去路。
我躲在树后不敢呼吸,我知道自己应该出去帮一帮她,却清楚自己也绝不是这些山贼的对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指甲嵌进手心。
“我宁死,也绝不受辱!”
退无可退,少女高喝一声,竟直直
撞上山贼手中大刀。
一时之间,血迹喷洒,染红天际。
“没劲!”
山贼嫌恶地将少女丢在一边,翻身上马,顺手将倒在一边的父亲拎了起来,一伙人扬长而去。
我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这才敢大声呼吸。
6
山贼走后,我上前查看少女的尸体,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片刻前还鲜妍的面容,我有些愧疚,却也只能用帕子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正擦试着,忽然又有人声靠近。
“小姐!!!”
激动慌张的声音传来,我来不及躲闪,至少站起身来正面应对。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小厮护卫,快步跑到少女跟前。他抬手探了探少女鼻息,而后神情悲痛,看向我:
“这位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家老爷呢?!”
看到他的脸,我愣了愣,不确定地开口:
“……李大人?”
眼前的男子,面容与李博义有七分像,但又似乎不是他。
“在下的确姓李,但并无官职在身,姑娘想必错认。在下是松江府傅平傅员外家的护院李武,随我家老爷夫人外出探亲,返回途中遇到山贼。不知姑娘可看到我家老爷了?”
我点点头并未深究,依稀记得李博义也是松江人,也许是他的哪位远亲。我道声节哀,然后将刚刚目睹的经过讲述给了李武,告诉他他家老爷被山贼掳走,恐怕凶多吉少。
李武听罢,嘱咐自己身边的护卫继续去追,自己却留了下来。
“不知姑娘为何会孤身出现在这山林之中?”
“……”我沉默片刻,还是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忽然之间便到了这里。”
“那姑娘家住何处,哪府哪院?”
我摇了摇头:“漂泊无依,无家无府。”
“既如此,李某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武忽然跪在我身前,我吓了一跳,急忙扶起他。
“您别这样,有事请将便是!”
“……”李武仍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我家夫人目盲,身体也不好。小姐是夫人独女,如今遇难,老爷又不知所踪,我实在是怕她承受不住……”
“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您能不能跟我回去,假装一下我家小姐?您和我家小姐身形声音都颇相似,夫人应当觉察不出。”
李武试探着开口,又急忙补充:
“您放心。若是您还有其他安排,待您见过夫人,我便编个理由送您离开,绝不耽误您!或是等老爷回来了,我便立刻同夫人说明真相。傅家财力雄厚,只要您能帮忙,我们必有重谢!”
他言辞恳切,殷殷期盼,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抱歉,我很想帮忙。但秦候将军那边,我尚且还有事情要忙。”
“秦候将军?”李武闻言愣了愣,“哪个秦候将军,我怎么不曾听过?倒是我有个徒弟,名字就叫秦候。”
7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李武的请求。
并非不急,只是这一切太过巧合。莫名奇妙来到树林,恰巧遇到与李博义很像的男子,他又有一个与秦候同名的徒弟。凡此种种,总让我觉得这或许是破局之法。
更何况,依李武所言,傅家富可敌国,或许也能帮到秦候。
而且我对那傅家小姐也还存了几分愧疚,若是我敢于出面,或许也能多拖延片刻,等到李武等人赶来。
于是我跟随李武,前去拜见了傅家夫人傅舒柔。
她的确看不见,苍白的面色也能看出身体不好。听李武说丈夫被山贼抓走不知去向,她急得咳出血来。又听说女儿被救了回来,她急忙叫我近前。
“囡囡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她急切地抚摸着我,我从未见过这样来自母亲的担忧表情。
“娘亲放心,我没事。”
我不敢多说话,生怕漏了破绽。
傅舒柔似乎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有眼泪在空洞失神的眼睛里打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一块儿等你爹回来……”
她将我搂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带着熏烤过的衣裳特有的香气,手掌传来母亲特有的温度。
我忽然间有些恍惚。小时候在青楼,我也管老鸨叫娘。但她只会一遍遍地打骂我,逼我学那些谄媚讨好的话术。
这个母亲真好啊,她要真的是我母亲就好了。
可现在绝不是我贪恋怀抱的时候。
我找到李武,想问问他能给我多少钱,还有能不能找到人脉救一救牢里的秦候。只是我尚未来得及开口,便有两个少年向李武奔跑而来。
少年十七八岁,青春洋溢。其中一个与李武样貌相似,笑容开朗,一身书卷气质。而另一个,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愣在原地。
他眉眼含星,英俊挺拔,一身少年意气如璞玉无暇。
即使那张脸少了许多经年的风霜,只需一眼,秦候两个字便已脱口而出。
“爹,这位是?”
书卷气少年先行向李武发问。
“这位姑娘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们不必多问也勿要多言,只当她是小姐就好。姑娘,这是犬子李博义,这是蠢徒,秦候。”
8
“……秦候?”看着那张属于少年人的面孔,我一时茫然,抓住他的衣袖,“你今年多大?!”
对方被我弄得有些莫名,但还是后退半步施了一礼:
“在下秦候,今年十八岁,见过姑娘。”
“所以……”我怔愣地看向李武,“如今不是建宁十八年?”
李武的表情看起来比我还要不解:
“自然不是。如今才建宁元年,姑娘在说什么?”
我看了看被我挂在腰间的香球,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这香球应该是什么上古的法器,送我来到十七年前,让我能未焚徙薪,救下秦候!
无尽欢喜涌上心头,虽不知这香球之后为何会成了姜如山女儿的旧物,但只要阻止秦候和她接触,他就不会在未来被扣上为反贼翻案的罪名。如此,秦候便安全了!
还有,若是能阻止少年的秦候与姜家姑娘相知相爱,能走进他心里的,会不会是我?
一些兴奋与期待在我心中萌生,我从未想过能与年少时的秦候相逢,于是我粲然一笑:
“我叫阿似。”
话一出口,我又忽然想到些什么。既已回到从前,我又何必顶着这个因为与旁人相似才得来的名字,遂又补充:
“无所顾忌,肆意妄为的肆。”
“阿肆姑娘好。”
李博义先一步唤我名字。我也是现在才明白,原来李武是李侍郎李博义的父亲。李武如今这般年纪,反倒是比李博义本人更像未来的他一些。
“阿肆姑娘。”
秦候也这样唤,面带浅笑。
被这样称呼了无数次,我第一次觉得如此畅快。只因为此时此刻,阿肆就是阿肆,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9
那日见过秦候与李博义之后,我们便常常混在一处。
开始是我主动些,除了按照李武的要求去陪傅舒柔,其他时候便跟着秦候,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与姜家姑娘结识。
此处是松江府,而姜如山从前位至兵部尚书,宅邸应在京城。我问过秦候,他此时根本不认识姜姓的人家,我实在想不到他们之后会如何相爱。但凡事要未雨绸缪,于是我只能跟在他身边,谨防意外发生。
冬去春来,我们年纪相仿也志趣相投,久而久之,倒也顺其自然地玩闹在一处,成了朋友。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对秦候还有别的心思。
“来来来,都来尝尝!我家新请了位厨娘姐姐来帮忙,她做的牛乳酥可好吃了!”
院落里,李博义招呼着我和秦候,让我们尝一尝他家新厨娘的手艺。李府就在傅府隔壁,李武在傅家任职,这跟他自己家也没什么差别。
秦候在院中空地练枪,红缨长杆被他舞得猎猎生风。劲风过处,庭中落花被扬起,纷纷而落。
我正在画画,石桌上铺展开笔墨纸砚,我浅浅勾勒着秦候的身影,笔下轮廓渐渐与印象中重合。
印象里,秦大将军杀敌英勇无畏,待百姓却温和有礼,最是亲民。可在他光芒之下,却似乎潜藏许多不可言说之事,晦暗不明。那大约是他与姜家姑娘的故事。
可年少的秦候与我认识的他一样稳重大方,却更多了几分明朗在阳光下坦坦荡荡,如玉流光。
“哇,阿肆姐你可以啊,画得真挺好。”
李博义将一块牛乳酥塞到我手里,站在一旁看我的画。
“那是自然。”
我笑笑,语气得意。在秦楼楚馆长大,又做了秦候三年的女伴,我几乎已经忘了自己还可以有脾气性格。
我尝了一块牛乳酥,与记忆中李侍郎家的一般无二。
“怎么样,好吃吗?”
他们觉得是新鲜味道,殊不知我已吃了多年。唇角扬起笑意,我只是不语。
“阿肆姐,你教教我画画呗。爹整日让我读书考功名,我看那些名流大家,都是绘得一手好丹青的!”
李博义一声声“姐”叫得我很是受用,看他十分有兴趣,我便点点头:
“教自然是没问题,不过先说好,想跟着我学,束脩可少不了。”
“束脩?什么束脩?阿肆姐,我爹都还在你家领工钱呢,你这傅府大小姐还缺我这点银子?”
我不禁笑出声来,指了指桌上的牛乳酥:
“银子是最没用的东西了,你要是真想学,便每日带些牛乳作学费吧!”
“——那要是我想学,阿肆想要些什么束脩啊?”
秦候此时已练完一套招式,收了长枪,也走过来吃点心。
见他目光落在我的画上,尽管曾相处了多年,面对青涩的秦候,我也还是忍不住羞赧起来,伸手试图掩盖。
“画得真好。”
他似乎并未多想什么,只是夸赞。
“认真的,我也想学,阿肆教教我吧。”
10
秦候说得认真,我面上的笑容反而凝滞下来。
脑海里,那幅他天天看日夜看的仕女图浮现在眼前,画上女子面含浅笑,似是在对我炫耀。
从前我告诉自己,能陪在秦候身边就好,自己应该知足。
可如今,先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碰到那个女子。
不要爱上她,不要对她日日怀念,不要将我当作她的替身,也不要为她惹上杀身之祸。
“不教。”
我最后冷冷吐出两个字。
见我变了脸色,秦候不明所以,有些尴尬:
“别不教呀。我虽是武夫,但手臂有劲儿稳当,脑子也不笨,说不定比博义学得还好呢!还是说,你觉得我拿不出让你满意的束脩?”
“……不教就是不教。”
我编不出什么理由,又或者是那些回忆让我没了心情。
我站起身,默默收拾了桌上的画材:
“我困了,先回去休息了。”
本以为此事被我糊弄过去,却没想到两日后,秦候又来找我。
“阿肆你看!”
秦候献宝似得掏出个瓷盒,我接过打开,里面竟是许多香丸。
我轻轻扇动空气,淡淡的花果香气便钻入鼻尖,清新馥郁却不腻人。
“送我的么?”
我欢喜地看着他。
秦候点点头:
“我看你总是戴个香球在身上,却似乎没有装香丸,便给你准备了一些。”
我摸了摸腰间那个带我来到这里的香球,一直戴着只是为了避免落到姜家手里,却不想秦候如此细心注意到了。
“你真是细心,我很喜欢。”
“那你要是对这束脩满意的话,可以教我画画了么?”
看着我收下香丸,秦候神色期待。
我叹了口气:
“不教。”
11
夏天的时候,秦候忽然同我和李博义说,他要去投军了。
李武教了他一身武艺,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刚好朝廷征兵要同北狄作战,李武说,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秦候决定去试试。
“能否建功立业倒在其次,只是国家既然需要,习武之人自然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秦候边擦着手中长枪边道。
“可战场凶险,你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啊?!”
李博义握着秦候肩膀,不想他去。
“刀剑无眼,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想的。阿肆姐,你劝劝他,别让他去啊!”
我抬眸看秦候,他神情坚定,于是我微笑开口:
“秦候,我支持你,你一定能为我们守好疆土,护百姓平安。”
秦候愣了愣:
“阿肆,我以为你也会拦我。”
我摇摇头:
“我相信你会护好自己。”
我不知道秦候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但我知道,秦候后来成为名镇一方的大将军,一定是从一次为国出征开始的。
即使见过他的未来,可沙场无情,我也没有把握,他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可为国尽忠是他想做的,即使有一天这个国家的君主会因莫须有而怀疑他的忠心。此时此刻,我却没有理由拦他。
走之前,秦候跟我说:
“阿肆,我有一份礼物给你。”
“什么?又是香丸么?”
虽如此说,但即使是香丸,我也是很高兴的。
秦候摇摇头,故作神秘:
“等我回来吧。等我斩杀几个敌首,再给你展示我准备的东西,双喜临门。”
看着秦候对未来充满期待,我欣然答应:
“好!我等你回来!”
12
秦候出发去了北方,日子好像一下子冷清下来。
从前在秦候身边时,北方已相对安定。秦候常居京城,只出征过一次。
所以,这是我第二次与秦候分离。
平日里再看不到那个练武的身影,看不到少年英雄风流潇洒,心里一下子便空落落的。
时间久了,我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会不会是在战场认识了姜家的人。
我知道战场并非寻常女子能去的地方,只是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了话本中俊俏将军在战场上英雄救美的情节。
他走后的一个月,我甚至开始忧心,这个世界会不会与我原本知道的不同。
这个秦候没有认识姜家姑娘,那么他也未必会成为之后的镇北大将军,甚至有可能,他也会同无数普通的士兵一样,籍籍无名地战死沙场。
郁结多思之时,我也只能与李博义聊天吃吃点心,略微分散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
李博义还在跟着我学画画,数月以来,他已颇为熟练。山水、花鸟、仕女,都已能画得像样。
月上柳梢时,四周寂静,我便越发忧心。
是夜,我独自坐在院里,默默望着星空。初秋鸣蝉仍聒噪,高门大院里,天空只四四方方的一角。
有并不规律的脚步声突兀响起,我转过头去,傅舒柔正手持盲杖,试探着向我走来。
我急忙起身去扶:
“这么晚了,娘亲怎么来了?还没有人跟着。”
傅舒柔摆摆手,笑着与我一同坐下:
“太晚啦,她们都睡了,就没有喊人。”
傅舒柔摸了摸我的脸,语气轻柔:
“夜里睡不着,来看看你。囡囡啊,是不是那次被吓着了,怎么跟娘都不那么亲近了呀?”
我有些不适应,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我同傅舒柔本就没有感情,又害怕露出破绽。只有李武要求,我才会去陪傅舒柔说一说话,的确不算亲近。
“怎么会娘亲。”
我反握住傅舒柔的手,想安抚她。
傅舒柔不置可否,只是问我:
“你呢?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摇摇头,又想到傅舒柔看不见,只好尽量简短地解释:
“可能是有些燥热吧,睡不着。”
“是么?可娘亲怎么觉得,李武那徒弟没走的时候,你每天都睡得很踏实啊。”
傅舒柔摸索着点了点我鼻尖,我的心思就这样被直白得戳破,面上不禁泛起红晕。
“你想他吗?”
傅舒柔又问道。
我看着眼前慈爱的妇人,有一种将所有心事都倾诉给她的冲动:
“……想。”
“傅家给前线捐了一批军粮,李武会和朝廷的兵马一起押送过去。你若是想见他,便跟着一起去吧。”
我欣喜若狂:
“真的可以么?!”
傅舒柔轻笑出声:
“当然可以,只要我家囡囡开心就好。”
13
跟着押送粮草辎重的队伍行了十来天,我们到达了秦候所在军队驻扎的营地。
因为知道是傅家捐赠的粮草,军队里的官员便安排了秦候前来接收。
秦候一身铠甲,飒爽英姿,已有将军气度。
见到我也在,秦候愣了愣,而后惊讶笑开:
“阿肆你怎么来了?!”
他又看向李武:
“师父你也真是的,押送粮草,要是被敌军偷袭就危险了。你怎么敢把她一个姑娘家带上!”
李武无奈摇头:
“是夫人同意的。再说你师父我还没老呢,难道连一个姑娘都护不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候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而后高兴地来到我身边:
“怎么样,一路上累不累?你也是挺任性的,在家多好,跑到这打仗的地方做什么……”
我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却先我一步:
“秦大哥!”
一个与秦候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来到秦候身边。他压低了声音,但我还能隐约听到内容。
“我刚刚往刘头儿的饭里扔了好大一捧泥巴,总算是报他三天前骂我的仇了哈哈哈……”
秦候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我,那少年这才注意到我,对着我好奇打量:
“秦大哥,这漂亮姑娘是谁,怎么来咱们这破地方啊?”
他又顽皮一笑:
“该不会……是嫂子吧?!”
秦候佯怒,轻轻拍了他一下,而后正经介绍:
“这位是阿肆,我的好友。阿肆,这是吴铭,和我一起打仗的兄弟。”
吴铭?!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下一沉,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吴铭被盯得有些发毛,讪讪留下一句:
“算了,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而后便径直离开。
我拉过秦候,在他耳边低语:
“秦候,吴铭此人心眼甚小,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秦候不解地看了看我,见我眉头微皱,神情坚定,良久,点了点头。
14
天色已晚,送粮草的队伍便临时在军营休息一夜,次日再启程回返。
前两日,我军与北狄刚有一战,今夜倒还算平静。秦候问我想不想看一看这北方草原上的星星,我说想,他便带我溜出了营帐。
北方秋夜已有些凉,秦候给我披上外衣,我们一同坐在草地上。
周围寂静无声,让人一时忘记此处是战场,我们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头顶上,广袤的苍穹似乎一望无际。星空明亮,像有情人的眼睛。
“阿肆,你似乎总是心事重重,有许多不愿告诉我的事。”
秦候忽然开口。
我转过头看向他,他的眼眸清澈见底,和我印象中的深邃目光是那样不同。
“从前,我觉得你也是这样。”
“我?”秦候不解。
秋风习习,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秦候,我给你讲个话本子吧。”
“……好。”
那一夜,我给秦候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故事里,出身低微的女孩爱上了拯救她的大将军,为了救他,女孩跨越十几载时空,与少年时的将军相遇相知。
“最后呢?女孩救下将军了么?”
天色将明之时,略带睡意的秦候靠在我肩上,迷迷糊糊地问。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如何,只好放缓语气:
“最后啊,女孩和她的将军,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天明后,我与秦候告别,随着队伍离开军营。
又是十来天光景,我和李武回到松江,却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傅家的老爷找到了!
15
从京城来的那人口中,我知道了很多本不了解的事情。
原来,傅舒柔的丈夫并不姓傅。
他原本是个贫苦的读书人,因为家中实在穷苦,才选择了入赘松江府的大户傅家,与傅舒柔育有一女。
他本身才学甚佳,只因入赘之后属于商贾出身,便没能参加科举,也就没有机会做官。
一年前,他路遇山贼,被山贼掳走。山贼本想以他为筹码,朝傅家要些银两,却不想还未来得及,便赶上皇帝兄长戴王率兵剿匪,他也被戴王所救。
只是可惜,他摔伤了脑子,全然不记得自己的籍贯家室。好在才华依旧,于是戴王便举荐他入朝为官,并一路扶持,不到一年便已升任兵部侍郎。
前不久,更是因大军破北狄有功,一举成为了兵部尚书。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没有恢复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姜如山。
“我们循着大人的名讳四处寻找,时至今日才找到夫人与小姐。”
姜如山的手下向我们解释了一切,表示此番便是来接我们,到京中团聚的。
“好好好,找到了就好……”
傅舒柔欣慰地点头,又朝向我:
“囡囡,如今你爹找到了,我们进京,一家人便不再分离了!”
而我呆立一旁,早已听不进他们的话语,思绪纷乱,脑中只剩“姜如山”三字。
如果傅舒柔的丈夫便是姜如山,那么那个活在旁人口中的姜家名肆的女子,是……我?!
“囡囡,囡囡你怎么了?”
听我没有回应,傅舒柔在一旁又喊了我几声,我才怔怔回神。
“好,娘亲,我们去京城。”
16
进京之后,我见到了自己所谓的父亲,果然是那日在树林中见到的男子。
他果然失去了记忆,没有认出我来。
李武告诉他,我就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便欢喜地信了,高高兴兴为我安排住处,置办东西。
看着面前的男子面容稳重、待人和善,我实在想不到,他日后竟会做出谋反的事来。
我尝试打听姜如山平日的行为与人际往来,只可惜京中闺秀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打探许久,除了知道姜如山与戴王往来密切,看到家里有些标记着不知什么东西位置的图纸之外,我对其余一无所知。
就在我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改变姜家未来时,我军在北方大获全胜,已然班师回朝。
秦候也按照李武寄去的书信,找来了京城。
我原本不想见他。我实在没想到自己会是姜肆,可既然知晓他未来会因为姜家被指谋逆,便应该离他越远越好。
可秦候托李博义给我带话,说即使我不想见他,至少看一看他为我准备的礼物。
我拒了三次,直到李博义也看不下去,硬拉着我出了姜府。
姜府后巷,秦候盯着我,语气有些恼怒:
“为什么不见我?!”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看过之后,就再狠不下心拒他于千里之外。
“你不是说要给我东西吗?要是没有,我便回去了。”
我几乎难以相信,能以如此冷漠的语气对秦候说话。
对面的秦候沉默半晌,还是从身后拿出一副卷轴,递到我手上。
“跟李博义学的。他教得没你好,我尽力了。”
我将卷轴展开,一张不算上乘的仕女图呈现眼前。画上女子眉似春山,眼波盈盈,这般与我近乎相同的温柔样貌,我在将军府的书房见过无数次。
原来,这本就是我的脸。
泪水忽然漫上眼眶,我既觉得自己多年的艳羡可笑,又恍然得知秦候心中原来从没有什么旁人。
秦将军惦记了十六年的少年爱人,从来就是阿肆。
17
“阿肆你别哭,是嫌我画得不好么?那,那我回去再跟博义学学,你,你别哭……”
见我落泪,原本还打算质问我的秦候一下子慌了神,抬手想帮我拭泪。
尚未触碰到我的脸,姜府方向忽然一片喧闹杂乱。
那样的动静我听见过,心下顿时一沉,将画塞给秦候便往回跑。
跑到姜府门口,却为时已晚。
熟悉的场景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又是乌泱泱的兵士围满院子,为首的正是传说中的戴王。
“姜如山,你身为兵部尚书,私自练兵囤积兵器火药,心怀不轨意图谋反,其心当诛!如今皇恩浩荡,只斩你与妻子女儿,其余族亲只判流放,家丁仆从也不牵连。你该心怀感恩,勿再抵抗!”
被兵士死死缚住手脚的姜如山还在挣扎:
“戴王!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你以皇上密旨为由让我做的!真正谋反的是你!如今东窗事发,你竟要我们一家替你去死!”
戴王闻言并未恼怒,只是冷笑着挥了挥手。那抓着姜如山的士兵当即会意,拔刀出鞘。只一刀,姜如山便没了声息。
“罪臣姜如山,抵抗不从,就地正法。”
姜如山死前望向不远处的我,戴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阴冷一笑:
“你便是姜家小姐吧?可惜了,没享两天福,便被你这父亲给连累了。来人啊,把她也抓起来!”
秦候上前一步想要阻拦,我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在他靠近之前,从内院被推搡出来的傅舒柔忽然出声:
“戴王!你别为难她!她不是我们的女儿,是我家护院找来骗我的!”
我登时如遭雷击,茫然地看向傅舒柔。一旁想冲上来护住傅舒柔,却被兵士死死压住的李武亦同样震惊。
傅舒柔空洞的眼眸漫上泪来,她朝向我的方位,笑得慈爱又凄凉:
“我自己女儿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出来呢……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情愿这都是真的罢了……阿肆,谢谢你,你和我们傅家姜家都没有关系。走!快走!”
话至末尾,已近嘶吼。
18
“本王不管你是真是假,皇上要的是姜如山一家三口的人头,本王便不能放过一个!”
不顾傅舒柔声嘶力竭的哀求,戴王抬手喝令,立即有人朝我冲过来。
在那些人靠近我之前,李武终于挣脱了束缚,挡在我身前与他们缠斗起来。
感受到一旁的秦候有所动作,李武一声低吼:
“滚!你师父我还没老呢,护得住她!”
这么多的官兵,我如何能走得掉。况且此时离开,护住我的李武会罪加一等。
于是我试图让李武停下来,告诉他仅他一人只是螳臂当车。
但他并不理会,只是以为一味将我护在身后。
可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之后,李武便明显败下阵来。
他转过身,将我向后推去: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夫人让你走吗?!走啊!”
他用尽了力气,我站不稳,摔倒在地,身上的香球也甩飞出去。
此时,也终于有兵士抓到了李武的破绽,一刀刺中他咽喉。鲜血喷洒,在我裙边开出狰狞花朵。
他再也无力抵挡,只能用无力的双手抱住那人,眼睛望向傅舒柔的方向。
其余人得以脱身,立即向我而来,秦候也立时行动。
不行!秦候不能再牵扯进来了!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用尽力气去够手边的香球。距离不远不近,我拿不到,只能勉强拨动机关。
咔哒轻响,又是天地变化。周遭的一切吵闹瞬间消失,只剩下我急速坠落带起的风声。
再落地时,又是将军府后梧桐树。
19
我看着建宁十八年的天,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将军府仍被查封,秦候仍在牢里。
不同的是,再不见了那枚香丸的踪迹。
再次见到李博义,他仍然悲痛,似乎秦候之罪已是死局。
我没有问他是否还记得从前的阿肆姐,也没有打听他父亲如今的坟茔在何处。我只是请他牵线,让我能与皇帝谈个条件。
如今的戴王早已势力庞大,私自练兵囤器不知多少,皇上却苦无实证。我将当年看到的图纸上标记的位置告诉皇上,说那其中也许会有戴王的据点。
果不其然,当年戴王在查抄姜家之后毁了那些图纸,便并没有将那些据点转移,至今仍是他的私人练兵场。
以此为交换,皇帝答应留秦候一条性命。日后解甲归田,远离朝堂。
他出狱的那日,我和李博义都来接他。
刑部大牢外,我已备好了马车。
我答应皇上,他一自由,我们便立即离开。
远远地,一身布衣的秦候向我走来。我再也等不及,飞奔到他的怀里。
他低头看我,神情了然。
“十六年,我终于等到与你重逢了。”
我抬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沧桑的眼睛,昔日的少年,转瞬之间便已长大。可是我很确定,他就是秦候,是我最最珍爱之人。
“我走了以后,你就一直等着我吗?”
“嗯。”
“等了十六年?”
“没有,十三年。然后我就又遇到你了。”
“你就这么确定,一定会等到我?”
“你给我讲过的,女孩和将军。我相信你说的,你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咳咳,二位,这儿还有个人。”
一个有些破坏气氛的声音传来,我和秦候一同看去,李博义还守在旁边。
“博义,你也来接我啊!”
秦候上前,拍了拍李博义的肩膀。
“那是自然。你都要走了,我当然得来送送你。”
李博义抬抬手,展示手里提着的一大包点心。
“喏,牛乳酥。怕你们以后没机会吃了,特意让我家厨娘熬夜做了一晚上。”
“多谢了博义!以后我不在,这朝堂凶险,你自己多加小心。”
秦候笑着接过点心,将它小心翼翼地放上马车,又转头问我:
“东西都在这儿了么?”
我点点头:
“将军府被抄了,虽然只剩下些我手里的私产,但也足够我们日后生活了。对了!”
我忽然想到什么,跑到马车上翻了翻,拿出一卷画轴:
“这幅画,我向皇上求情,允准我带走了。”
秦候摸了摸那卷轴,只是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要紧,你在我身边就好。”
“秦候,”沉默半晌的李博义忽然开口,“你若是真不在意的话,这画能留给我么?”
秦候愣了愣,还是将画轴放到了李博义手里:
“这画还是你教我画的,便留给你吧!”
言罢,我登上马车,秦候坐在车前,策马而行。
最后啊,女孩和她的将军,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