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候车室中的黄莉娟,叶韶北一脸震惊,几年不见,黄莉娟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要不是黄莉娟左边眉毛之间的那一颗黑痣,叶韶北差点没认出来。
黄莉娟早就看到了叶韶北,叶韶北发现她的同时,她正在盯着叶韶北打量。
来来往往的旅客、红红绿绿的灯光、巨大的列车时刻表,一切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定格,包括站在叶韶北面前的黄莉娟。
叶韶北脸上神色急剧地变化了一阵,最后恢复了正常,他嘴巴嚅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眼角隐隐藏着一丝恨意。
“你怎么来了?”黄莉娟似乎从叶韶北的神色变化看出了很多东西,她歉然一笑,主动招呼道。
叶韶北没有吱声,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黄莉娟,心中五味陈杂。
“你回去吧,我已经下定决心离开这座城市,谁劝说都不管用。”黄莉娟捋了捋额头处一绺沾着汗的长发,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却带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
叶韶北还是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目光却随着黄莉娟的动作,看到了她脸上的几点雀斑,以及她眼睛的浮肿和细纹,还有她干扁枯瘦的手。
叶韶北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黄莉娟曾经曼妙婀娜的身姿,黄莉娟的脸始终是圆润而饱满的,美丽的面庞随时都会璀璨发亮,让人不敢直视,现在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光泽,显然是岁月在她身上剥夺了一些东西。
“你心中肯定还恨着我吧?”黄莉娟的语气有点急促,一句话说出嘴后,她随即非常肯定地说道:“肯定是这样的,你为了躲我,连家都很少回,更是从来不去你舅舅家。”
说完这句话,黄莉娟转身就走,甚至因为动作太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黄莉娟的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击中叶韶北,让他身子一颤。
叶韶北原以为,有些悲痛埋在心底,它就会慢慢地消失,有些事情过去了,就燕去了无痕,黄莉娟的一句话却瞬间撕裂了叶韶北尘封了多年的心扉,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变得红肿。
叶韶北跟黄莉娟都是蔡家镇化龙村人,他们不仅仅是小学同班同学,初中同班同学,高中还是如此。
高三时,两个人碰撞出了爱情的火花。
尽管两个人都被老师约谈过,但是陷入热恋中的他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语,依然我行我素地你侬我侬,天天黏在一块。
就在叶韶北以为自己可以跟黄莉娟考上约定的大学,大学同样可以黏在一起时,高考前夕,黄莉娟却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连高考都没有参加。
跟黄莉娟一同消失的,还有黄莉娟的母亲。
黄莉娟刚消失那段时间,叶韶北疯了一般到处寻找黄莉娟,却打听不到黄莉娟半点音讯。
黄莉娟母女俩悄无声息地从化龙村消失不见,仿佛她们从来没有在化龙村生活过。
一年后,叶韶北才无意中从村人的嘴中得知,高考前两个月,自己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到黄莉娟家中大闹一场,不仅仅严重影响了黄莉娟的学习,也影响了她们母女俩的生活。
得知黄莉娟母女俩是被母亲逼着离开化龙村的后,叶韶北跟母亲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叶韶北再次听到黄莉娟的消息时,黄莉娟已经要结婚了,黄莉娟结婚的对象赫然是叶韶北一直在广东打工的舅舅柏建军。
叶韶北完全无法接受昔日恋人变成自己舅妈的事实,从那以后,叶韶北变了一个人似的,很少再回农村老家,即便过年过节时不得不回家,他也基本上不串门走亲戚,总是来去匆匆,完全将家当成了旅店。
“我恨么?或许吧。”目送黄莉娟的背影消失在站台转角处,叶韶北点燃一根华子,狠狠地吸了几口,却被烟呛得直流眼泪。
叶韶北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叶韶北快步走到偏僻处,按下接听键。
“韶北,你去火车站了么,看到你舅妈了么?”电话刚接通,外婆便在那头焦灼地问道。
“外婆,我看到舅妈了。”叶韶北说出舅妈两个字时,心中感觉怪怪的。
“韶北,你一定要想办法劝你舅妈留下来。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她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电话那头,外婆特别激动。
“外婆,我没能拦住舅妈,她已经进车站了。”说这句话时,叶韶北有点心虚,因为他看到黄莉娟之后根本没吭声,更别提没有开口劝说黄莉娟了。
其实从外婆嘴中得知黄莉娟遭遇家暴时,叶韶北就没打算劝阻黄莉娟,只是在外婆的苦苦哀求下,叶韶北不得不答应来火车站一趟。
来火车站的路上,叶韶北情绪激动,他心中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他想问黄莉娟当年为什么不参加高考。
他想问黄莉娟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
他想问黄莉娟为什么要跟自己舅舅结婚,而不是等待自己大学毕业后,跟自己结婚。
他还想问黄莉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可是看到黄莉娟之后,叶韶北发现自己完全开不了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叶韶北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涌出李清照一首词中的句子,他觉得此时此刻特别应景。
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半截香烟,想了想刚刚被呛的滋味,叶韶北眉头一皱,掐灭烟头,随手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这么大个人了,还没学会抽烟?”叶韶北刚刚转身准备离去,耳边突然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韶北闻言身子一僵,他艰难地回头,然后看到了柏建军。
柏建军中等个儿,黝黑的皮肤,酒糟鼻,面孔略显憔悴,他正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叶韶北看。
“王八蛋!”短暂的沉默后,叶韶北咬牙切齿地吼出三个字,然后狠狠一拳抡向柏建军。
柏建军任由叶韶北的拳头落在他的嘴角,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看到柏建军脸上瘆人的笑容,叶韶北的第二拳怎么也落不下去,他揪住柏建军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道:“她哪里不好了,你为什么要家暴她?”
“她跟你什么关系,我打他关你屁事啊!”柏建军红着双眼,厉声质问道。
叶韶北闻言,心中气极,又忍不住想动手,可是想了想对方的身份,叶韶北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柏建军也不说话,默默地跟在叶韶北的身后。
“咦,这辆车不错啊,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揍黄莉娟么,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
上了车后,柏建军的嘴巴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说个不停。
听着耳边传来的阵阵聒噪声,叶韶北觉得莫名烦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路况,懒得搭理柏建军。
“韶北,你现在混得这么好,是不是可以每个月给你外婆一点生活费?”突兀地,柏建军一句话传入叶韶北耳中,让愤怒之极的叶韶北猛地踩下刹车。
猝不及防之下,柏建军一头撞在车前窗的玻璃上,他看了看前面畅通无阻的道路,一脸茫然地看向叶韶北,“怎么了?”
“到吃饭的地方了,下车!”这是叶韶北见到柏建军之后说的第二句话。
柏建军“哦”了一声,然后下了车,跟在叶韶北的身后,钻进了马路边一家名为“梯坎豆花”的饭店。
“你嫩个有钱了还请我吃路边摊,就不能去大酒店么?”看了看四周破败的景象,以及楼墙外壁被涂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柏建军忍不住嘟囔道。
“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拉倒,没人逼你。”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舅舅,叶韶北从来没有将他当长辈看,甚至内心有点鄙夷。
“不行,你要是想从我嘴中打听黄莉娟的事情,必须请我到大酒店搓一顿才行,这路边摊我看不上!”柏建军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叶韶北闻言冷笑,“你应该是一路跟着黄莉娟到火车站的吧?那你应该看到我们俩见面的场景了?我要是真想知道黄莉娟的事情,我直接问她本人不就行了,用得着你告诉我?”
两个人鼓圆了双眼,互相瞪视了一阵后,柏建军有如斗败的公鸡,脸上的痞气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气馁和颓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