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基层干部勇哥
作者: 隐居秦楼更新时间:2020-03-15 15:29:34章节字数:9392

何勇,勇哥,是我的老大哥。


勇哥是基层干部。


他在中梁山那边的一镇当干部。


我和勇哥的相识,源自一场火锅。


好哥们组局的火锅,在周师兄大刀腰片老火锅店。


那次,我了解到了勇哥的故事。


勇哥这种基层干部,构筑起了基层百姓的幸福。


清晨,百鸟鸣啼,晨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晨雾渐渐散去。


村民早已开始劳作,趁着日头未出挑粪淋菜、下地锄草,几声狗吠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几抹生气。


何勇坐在地坝长板凳上,左手捏着一支烟,右手拿着手机看信息。


“上周末发传单挣了八十块。”


“辅导员给我安排了图书馆勤工俭学岗位,一个月有六百块。”


“谢谢爸爸,我不缺钱花,你把钱留个妹妹和弟弟用吧。”


看着女儿张晓红发来的信息,何勇露出微笑。


媳妇周春玲放下猪食桶,横眉冷对何勇:“又给她打钱?”


何勇点头:“是啊,她一个女孩子,在武汉读大学,花钱的地方多。”


“多多多,你就晓得多,你到底是哪个的爸爸呢,自己家姑娘幺儿你不管,别人家的姑娘你去管个啥球啊!”


周春玲瞪着眼,叉着腰,脸上带着怒色。


“你懂啥?我们姑娘幺儿我没管?”


“你管了啥?姑娘上个月就要买羽绒服,你拿不出钱,你推到这个月,这个月呢?”


“这个月,王家大娘生病,你晓得的,她儿子在工地上摔下来腿残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何勇,你够了!”


“媳妇儿,别生气,别生气,下个月,保证下个月给闺女买新衣服,给你也买一件,我去开会了!”


何勇骑着破旧的摩托车,朝着党政大院赶去,他要在九点之前赶到,开镇党政班子的晨会。


说是党政大院,实际上就巴掌大个地盘。


两栋上个世纪修建的古老建筑,墙体斑驳、破旧,室内是那种抹一把手就留一层白灰的石灰墙。一块泥沙空地,一个简易水泥台子,一根生锈铁杆的顶端飘扬着五星红旗。党政大院的背后,是一片森林,在森林的间隙之中有零星的空地,种植着玉米、红薯、花生。清晨,树林、庄稼地里布满露珠,鸟雀穿梭,唧唧喳喳,百鸟齐鸣。


党政大院环境简陋,颇有年代感,自然环境倒是十分优美。党政大院围墙外用红油漆写有几个大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何勇是基层干部,镇副书记,分管思想宣传、农林水利、森林防火、农业生产等工作。


何勇自幼生长在何家沟,吃着何家沟的米、喝着何家沟的水长大的。


现在,何家沟村民提起何勇,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何清波家的勇娃子能干啊”,再叹息“可惜勇娃子他娘死得早没有享到娃的福”。


何勇是个传奇,六年前,他还是个农民,现在,他是有正式编制的基层干部,当了官儿,吃上了村民羡慕的皇粮,何家沟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个当官的了。


到了党政大院,何勇停好了他的破旧摩托车,面对水泥台子站得笔直,对着国旗敬了一礼。


上班第一件事,是对国旗敬礼,这是何勇的习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习惯。


高中毕业后,何勇考上了省城的农科大专,因为家里穷,没能去念书,在冬季参了军。


进了部队,何勇自学念了大专,圆了大学梦。


对国旗的尊敬,是何勇骨子里的军人情节,他的心中永远忘不了参军入伍的那一幕,每每想起都热泪盈眶。


“何书记早!”


宣传委员小欧看到何勇,热情招呼,她的脸上永远是那副自信迷人的笑容。


“小欧早!”


何勇朝小欧打了招呼。


才八点半,何勇就来到办公室,先泡一杯浓茶,再翻出手机浏览九龙新闻客户端。


看了几条新闻,何勇的思绪始终无法集中,早上媳妇儿给他争吵的画面一直在脑海里回放。


何勇偶尔会怀疑,他选择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媳妇儿的偶尔牢骚和不理解,女儿和儿子的学费、生活费、书本费、穿衣费,一家人的日常开支,压得这个中年男人的背都有些驼了。


除却家庭的压力,老百姓的生活现状让他揪心,更让他操碎了心。


在武汉念书的女儿张晓红,并不是何勇的亲生女儿,是他认的一个干女儿。


张晓红也是何家沟的人。


张晓红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去世,留下她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五年前,何勇做基层扶贫干部后,深入了解了张晓红家的情况,爷爷重病,奶奶种点稻谷蔬菜,养头猪,勉强糊住一家三口的嘴巴。第一次去张晓红家,映入何勇眼帘的一幕让他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那般刺痛。破旧的老木房瓦片稀稀拉拉,遇到下雨天四处漏水,猪栏牛圈蚊蝇密布,一条瘦的皮包骨头的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坝边缘晒太阳。毫不夸张地说,张晓红家穷得连个老鼠都没有一个。


触目惊心的一幕,让何勇感叹、揪心,甚至愤怒。这样的家庭,为什么不给低保户指标?镇里的干部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何勇马上给张晓红一家申请了建卡贫苦户,给了低保名额。


何勇关心张晓红,比关心自己的女儿还多,张晓红认了何勇当干爸。


现在张晓红在武汉念大学去了,何勇一直关心着这个干女儿,害怕张晓红在大城市念书缺钱,时不时给她打点生活费过去。


张晓红乖巧懂事,努力念书之余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劳动挣钱供自己念书。


张晓红常说:“爸,等我毕业工作了,我就好好孝敬你!”


“不,你不用管我,你以后有能力了,要回报社会,帮助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


何勇每次都这么给张晓红说。


除了帮助干女儿张晓红,何勇还帮助不少孤寡老人、留守儿童。


因为工龄短,在镇党政干部里面,他的工资收入手垫底的,媳妇儿还要在家养猪、养蚕桑、种蔬菜水果,两人的收入养着四个老人和一双还在念书的儿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上个月在县城念高一的女儿想买羽绒服,何勇拿不出钱,这个月又捉襟见肘,媳妇儿跟他闹也不是全无道理。


“过得像我这个苦的干部,不多吧?”


何勇抽了一支烟,内心感叹着。


当兵转业后,他拿到了十多万的补偿金,带着大姑婆介绍的女朋友(现在的媳妇儿)来到了上海。


媳妇儿进入一家火锅店做服务员。何勇进入了一家物流公司,在物流公司做过保安、后厨、仓库管理员,勤奋刻苦、踏实进取的何勇得到了公司老板的信任,慢慢混到了公司后勤部主管。


老婆给他生了大女儿和小孩子,事业起步,儿女双全。


儿女都在老家,交给了父母带。


除了思念儿女,何勇感觉人生很圆满。


何勇以为,他的人生将会在上海的物流公司度过大半辈子,等到告老还乡之时,带一笔钱回农村老家养老,看着儿女成家立业,安享晚年。


他设想的一切,因为秦书记的召唤而打破。


镇党委书记秦大河,曾今是镇中学的语文老师。何勇念初中的时候,秦大河正好当何勇的班主任,何勇念书刻苦、勤奋踏实、寡言少语,还写得一手好书法、下得一手好棋,颇得秦大河的喜欢。知道何勇家境贫困,秦大河拿出他微薄的工资支持何勇,还时不时带何勇去家里吃饭。何勇也很争气,初三毕业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高中,算是给秦大河争了面子。


何勇跟秦大河的联系,一直都没有断过。入伍当兵之前,何勇提两只大公鸡去秦大河家,算是告别。那时候秦大河已经是镇中学副校长,何勇现在都还记得,当晚他在秦老师家,师父炖了风萝卜腊排骨汤,那一顿饭吃得何勇满嘴余香,饭后他跟秦老师下了一盘棋,在下棋的过程中,秦大河悉心教导他的话语,何勇现在都还记得。


“何勇啊,你小子,锋芒毕露,去了部队,要把持男儿的血性,也要注意遮掩自己的锋芒,好好干,以后有成就了,不要忘记是党和军队培养了你,要好好回报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回想起恩师的话,何勇每每眼角湿润。


何勇当兵之后,秦大河因为工作能力出众、为人低调谦卑、文笔好,被镇党委领导看中,通过区委组织部的关系把秦大河调到了黄沙镇当党政办主任。


当老师,当校长,秦大河都有一套。


从政当干部,秦大河照样有一套,他心系百姓,一切工作为了老百姓服务,工作业绩突出,得到了县、镇领导的认可,更得到了老百姓的好评,他一步一步走,最后坐到了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


2005年,是秦大河任党委书记的第三年,正好下面一个村党支书犯了点事情。镇党政班子开会,商讨选择几个合适的备选人员接村党支书工作。最终秦大河提了个人选,就是远在上海物流公司打工的何勇。


秦大河的提议,得到了镇党委委员们一致认可,倒不是因为何勇是秦大河曾今的学生这层关系。何勇政治身份过硬,爷爷是以前的民兵连长,父亲是老党员,何勇在部队也入了党。何勇当过兵,在部队还自考拿了大专文凭,部队经历和大专学历回村里当个村党支书,也是非常好。何勇在上海物流公司当管理,有大城市的视野格局,还有管理经验,这也是镇党政领导认可何勇的地方。


那天晚上,何勇在公司开完会,回到家洗了澡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接到了秦大河的电话。


秦大河单刀直入,把他的意图告诉了何勇。


跟何勇挂电话之前,秦大河说道:“何勇,还记得老师当年给你讲过什么吗?”


何勇:“记得,老师说过,以后有成就了,不要忘记是党和军队培养了我,要好好回报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秦大河:“好,很好,你还记得,现在组织需要你呀,凤池村的老百姓需要你呀!”


秦大河给何勇三天时间考虑。


等媳妇儿下班回到家,何勇就把秦大河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什么?你疯了,你要回老家当村支书?”


媳妇儿瞪大眼睛,不理解何勇的想法。


何勇的主意已定,秦大河给他三天时间考虑,其实他在没挂电话的时候就想好了,他要回去,他要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媳妇儿却不能理解何勇的想法:“当村支书一个月才多少钱?你知道吗?不到一千块啊?我们好不容易在上海打拼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当上了主管,你何必跑回山旮旯吃苦受罪?”


何勇:“我回去,不是为了赚钱的,我是去服务老百姓的!”


媳妇儿的不理解,何勇也明白,别说村支书了,就是有编制的基层领导干部月工资都才一千出头,他在物流公司当主管,现在工资加绩效奖金一个月拿到手都四千多了。


村支书又不是有编制的官儿,做的又不比有编制的干部少,得罪人的事儿一大堆,领的钱还少,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的活计啊。


何勇最终说服了媳妇儿。


他就是个犟拐拐性格,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很快办理了辞职手续,在领导和同事不理解的目光之中,何勇跟媳妇扛着大包小包,踏上了上海回重庆的火车。


车上,媳妇儿一路都还在埋怨,撇着嘴沉着脸不愿跟何勇多说话。


何勇说:“媳妇,回去就能见两个宝贝了,我们的宝贝不用当留守儿童了,这不是很好吗?”


孩子是女儿最大的软肋,提到两个孩子,媳妇儿的脸色舒展开来。


回到村里,何勇做上了村支书。


何勇信心满满,却困难重重,他发现当村支书的难度,并不比当物流公司后勤主管的难度小,管理老百姓的难度也并不比管理后勤工人的难度小。


开始还有不少村民嘲笑何勇,说他是在大城市混不下去了才回老家,更有传言说他贪污了公司的钱被老板扫地出门了。


面对工作的压力和流言蜚语,何勇精神一度压抑,好在镇党委书记秦大河发现了情况,及时找到何勇,帮何勇疏导情绪,才让何勇熬过了最难的半年。


当工作理顺之后,何勇的真诚服务态度,也慢慢得到了老百姓的认可和接纳,村支书的工作开展起来相对顺利了一些。


除了村支书的工作,何勇还回归了农民的身份,他和媳妇儿亲自种田地,稻谷、玉米、洋芋、红薯、蚕桑、烤烟、黄豆、油菜、高粱都没有落下,还种植蔬菜、水果,养了几头猪,靠着辛勤劳作养一家人生活,卖点经济作物和肥猪攒点钱送孩子念书。


日子过得辛苦,钱也没有在大城市挣得多,何勇却干劲十足。


在上海的那些年,他得到老板的欣赏,一步步混上去,当上了后勤部的主管,工资收入也还将就,但他始终跟中国第一大城市格格不入。


面对上海的高额房价,他只能随意想一想。


两夫妻住着租来的老民房,电视机都是被淘汰不要的老牌子。


城市的灯火璀璨,外滩的繁华喧闹,黄浦江的波澜壮阔,都跟他没关系,他始终是个如流蚁一样的外乡人。


回到了农村老家,日子过得艰苦操劳,日晒雨淋做农活,苦口婆心做老百姓的工作,他却过得很快乐,父母在身边,儿女在膝下,幸福很真实。


几年的村支书经历,让何勇收获了无数酸甜苦辣,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诉说。


当村支书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让何勇内心挣扎的一件事。


当年,何勇的爷爷是民兵连长,在何家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爷爷为人正派,刚正不阿,思维不懂得转弯,得罪了一些村民。


爷爷膝下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这儿子就是何勇的父亲何长贵。爷爷去世之后,四个姑姑都嫁出了村,父亲跟母亲刘秀翠成了亲,生了何勇。


刘秀翠是外乡人,何长贵无兄无弟,为人内向老实,何勇一家就备受欺负。


何勇五岁的时候,他家的鸡去了邻居何长海家的玉米地,啄食了何长海家的嫩玉米。何长海是个强势的人,他媳妇又是何家沟有名的悍妇。何长海和他媳妇气势汹汹,提着扁担、柴刀来到何勇家,跟何长贵和刘秀翠理论。何长贵和刘秀翠连连道歉,表示愿意赔偿,哪晓得何长海两口子狮子大开口,竟然要求赔偿五担玉米,限定日期两天。


何勇家穷,一家几口吃饱饭都成问题,哪有那么多粮食赔偿何长海家呢?气不过何长海两口子的霸道,刘秀翠当晚就悄悄喝敌敌畏死了。


刘秀翠死亡,何长海两口子也知道自己无理,赔偿就没要了。当年农村人法律意识淡泊,何长贵媳妇喝农药自杀,他也没有找何长海两口子的麻烦,没有去政府上诉,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何长贵后来又娶了一房媳妇,就是何勇的后妈张淑娥,后妈给生了个妹妹何娜。


母亲的死去,在何勇的内心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何勇恨极了何长海两口子,连带着连何长海的两个儿子都记恨上了。


何勇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要为死去的母亲讨回公道。


念书的时候,何勇刻苦勤奋,当兵的时候,何勇意志坚挺,在上海打拼的几年,何勇吃苦耐劳,他心里有一股仇恨和不服输的火焰,这股火焰的种子就是远在天堂的母亲。


村支书虽然没编制,却也是党委政府安排在村里的官儿,是基层组织的领头雁,打交道的对象都是镇上的领导干部,掌握着一定的话语权和操作权。


从上海回到凤池村当村支书之后,何长海一家对待何勇一家的态度客客气气。


当年的事情,何长海两口子做得缺德,问心有愧。


现在何勇当了村支书,他们时时刻刻都害怕何勇伺机报复。


母亲死亡的心理阴影一直都在,何勇也想过要报复,最终他复仇的念头被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你现在是村支书了,你是党员干部,你要有担当精神、大局意识,你要心里时刻装着老百姓,帮助有困难的群众,不要为了个人的私利和私欲而迷失方向!”


当他心里升起报复欲望的时候,他就想起了秦大河书记给他的尊尊教诲。


何勇一直在克制自己,他警示自己的党员身份,他是村支书,他从上海回来,是为了给老百姓服务的,不是来伤害群众的,他不能够把个人的私欲放在首位。


放下了复仇的欲望,何勇还是做他的村支书,辛勤劳作、努力工作。


如果一切就这么岁月静好,何勇也不会内心挣扎。


何长海一家,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何长海的媳妇三年前被毒蛇咬,救治不及,失去了一条腿,也就失去了劳动能力。何长海是割猪匠,他常年拿着个牛角走乡窜户,吹出“呜哦呜哦”的声音,等着人请他劁猪卵蛋、卵巢,骟牛卵子、牛卵巢,这是个古老职业,那些年何长海靠着这门手艺也赚了点养家糊口的钱。哪晓得意外来临,几年前何长海给邻村一户人家骟牛,哪晓得这头大黄牛发了疯,挣脱了绳子,一头朝何长海撞去,弄瞎了何长海一只眼睛,让何长海也成了个残废人。何长海的大儿子在东莞厚街镇一家五金厂打工,因为机器故障被切掉了三根手指头,成了残疾人士,媳妇丢下三岁的女儿离家出走了。何长海的小儿子还在念高中,成绩中等,考个二本大学问题不大。意外变故让何长海一家变成了特困群体。


何勇当村支书第二年做村里的建卡贫困户调研工作,一直不求也不敢求何勇的何长海,来求人了。如果何勇适当“操作”一下,政策上不往何长海一家倾斜,何长海一家就只能获取基本的贫困户保障,得不到更多的政策扶持和资金支持。何长海害怕何勇整他一家,他哭哭啼啼道歉,说当年的事情都是年轻不懂事,还央求何勇多给他争取政策扶持。


当晚,何勇在厢房对着母亲的老照片,连续抽了八支烟。脑海里,有母亲的模糊音容笑貌,还有何长海的苦苦哀求,以及何长海一家的悲惨现状。


媳妇儿看到何勇抽烟发愁,她也愁,她劝了何勇几句没效果,就去找公公何长贵。


何长贵走进厢房,陪着何勇,抽了几口土烟。


何长贵开口:“勇娃子,莫焦愁了!”


何勇道:“爹,你知道我愁啥!”


何长贵道:“知道,俺都知道!”


何勇道:“爹,你说,我该囊个办?”


何长贵道:“该咋办咋办?公事公办!”


何勇神色一紧,说道:“爹,娘被那两个老杂种逼死的事情,你都忘记了吗?”


何长贵又抽了一口土烟,吐出一道长长的烟圈,说道:“没有忘记,那又如何?你现在是党的干部,你就得公事公办,该帮人家,得帮,何长贵是我们家的仇人,他也是何家沟的老百姓,还是个穷苦百姓!”


“我懂了,爹!”


“勇娃子啊,想哭,就哭出来吧!”


何长贵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猛吸了两口土烟,就走出了厢房。


何勇给何长海一家申请了政策支持,让何长海一家得到了镇政府的补贴,镇农林水利蚕茧站还给何长贵安排了看守山林的工作,一年领取五千块资金补贴。


何长海一家子,见人就说何勇好,村民也晓得何勇一家和何长海一家的恩恩怨怨,大家都对何勇竖起大拇指,夸勇娃子有担当懂大义。


当年杀年猪的时候,何长海喊何勇去他家吃肉喝酒,何勇拒绝了,他帮了何长海一家,那是公事公办,不等于他就忘记了当年母亲被逼死的事情。


当村干部,种田,日子过得清苦,何勇却干劲十足。


何勇没想过,他的人生,还有一次大的转机,让他一跃从农民变成有编制的工职干部。


2012年一月,根据区委领导和组织部的考察,决定提拔秦大河。


县里一纸调令,把秦大河调到区直部门任一把手。


秦大河做教师出身,当过副校长,从镇党政办主任开始,做到镇党委书记,现在基层官员要进城,对他来说是好事情。


临别之际,秦大河把何勇单独叫到了小镇上,找了家小馆子,点了一锅腊排骨炖风萝卜。


秦大河拿出一瓶高粱酒,说道:“秦老头酿的酒不错,今天我们不是工作聚会,我们师徒谈心,喝两杯!”


“老师,我陪你喝好,不醉不归!”


何勇主动接过包谷酒,倒上两杯。


秦大河道:“哎,我老了,也喝不动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老师,你不老,正当年,恭喜你进城,我先干了。”


“恭喜啥啊,进城也未必好,我是农民的儿子,在农村长大,我更喜欢农村工作。”


“老师,教育事业也是伟大的事业,你去了县教委,可以把全县教育搞得更好。”


“不说这些了,说点你的事情。”


“我有啥事情?”


“今年组织部要组织一场村官转正考试,这次考试跟选调生考试同步进行,同样的试题,同样的程序,同样的面试官,村官不跟选调生竞争,你符合条件,好好准备一下。”


秦大河跟何勇讲了很多,组织部的村官考试,报名资格有限定,得大专学历,三年村官经历,三十五周岁以下。


何勇正好符合所有条件,从上海回来,他都当了快七年村支书了,在部队就拿了大专文凭,他1979年出生,不满三十五周岁。何勇被秦大河说动了,他准备了好几个月,白天做农活,做村民工作,晚上等家人睡去了,他就在厢房点着台灯看书复习,看累了就看看《道德经》《周易》。


何勇爱读书,特别爱读的就是《道德经》和《周易》。


考试,出奇地顺利,何勇以全县村官笔试第一的成绩进入面试。


在面试环节,何勇用他读《道德经》的理论心得,讲了为官之道,他还把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论用上,一番言谈,让几个面试官大为震惊,没想到区里的西部小镇藏龙卧虎,一个小小村官这么有学养。


面色成绩,何勇也第一,毫无悬念当了编制干部。


他报名的是镇农业管理岗,公示期满后就走马上任了。


当了编制干部,何勇身份一下从农民到“官员”,来了个大逆转,全家人庆贺。母亲(后娘)亲自下厨,给何勇炖了一对腊猪蹄子,何长贵喝了半斤白酒,吃了一斤半卤猪头肉。


媳妇儿闷闷不乐。


等到爹娘睡去,何勇问:“媳妇儿,怎么了?你不高兴?”


“你……你当了官,以后……以后会不会勾上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不要我了……”


三年后,区委领导和组织部考察何勇,鉴于何勇同志政治过硬、业务能力强,提拔何勇任镇党委副书记,分管思想宣传、农林水利、森林防火、蚕桑种植等工作。


农林水利、森林防火、蚕桑种植等工作相对好开展,最让何勇为难的是宣传工作。基层整酒风气重,农村整酒风气尤其重,婚丧嫁娶、修房造屋、增添人口、升学升迁都要办个酒,外地开玩笑说老百姓家里母猪下了猪仔都要请全村人吃酒。大操大办,攀比之风浓重,浪费钱财,让部分老百姓苦不堪言。


如果是红白喜事整个酒倒也罢了,部分人是想尽一切理由来整酒,比如村民秦晓波,骗人说在城里买了套商品房,也召集十里八乡的人来吃酒,大家问房子在哪儿呢,秦晓波说是期房还没接房呢,整酒收的礼金被秦晓波用来赌博败光了,后来村民才知晓秦晓波买房是为了敛财编造的事情。


为了树新风、扬正气,乡镇大力开展移风易俗工作,何勇作为镇领导班子成员,负责凤池村和洋河村的移风易俗工作。


工作分配下来第三天,让何勇皱眉头的问题就来了。何勇的三舅公家要办酒,三舅公的小儿子,也就是何勇的小表叔添了个男丁。在小乡村,家里多口男丁是大事儿,这种事情摆酒庆贺成了日常习惯。何勇家接到了三舅公的电话,告知去吃小孙子的满月酒,这可让何勇犯难了。


三舅公好面子,又最喜男孩,何勇打听了一下,三舅公请了十里八乡的乡邻和亲戚,加起来起码有三十桌。为了办酒,三舅公都准备杀掉两头大肥猪,还买好了一屋子的啤酒、花生、糖果。根据政策文件精神,三舅公家添男丁是不能够大操大办的,三舅公家又刚好在洋河村,是何勇分管的范围,于公于私,何勇都得管一管这事儿。


何勇提了二十斤包谷酒,绑了两只家里的大公鸡,骑着他的摩托车就朝着三舅公家赶去,到了三舅公家,天儿都黑了。


“哟,勇娃子,你来啦!”


看到何勇,正拿着扫帚扫地坝的三舅公喜笑颜开迎接上来。


三舅公是何勇亲生母亲的三舅,家境不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修了两层楼的砖瓦房,何勇小时候还饿肚子,三舅公家就过上顿顿吃肉的好日子了。


三舅公对何勇一直不错,何勇母亲自杀之后,三舅公一家心疼何勇,更是对何勇各种照顾。现在何勇当了镇干部,吃上了皇粮,三舅公逢人都夸勇娃子能干。


“三舅公,恭喜你呀,得了个乖孙儿。”


何勇把摩托停好,取下大公鸡和包谷酒。


“勇娃子,你来就来,提啥子东西!”


“三舅公,我是晚辈,礼物还是得给你拿!”


“来,快进屋向火!”


这是冬月间,天空已经下了小雪,天儿冷。


何勇进屋,在三舅公家的火塘旁烤着火,三舅婆马上端来瓜子花生,给何勇倒了一杯柑子壳烧酒。


何勇和三舅公聊了会儿,慢慢进入正题。


“勇娃子,你啥意思?你这是来打掺嘴,不准我整酒呢?”


“三舅公,不是我打你掺嘴,我是代表党和政府来给你做思想工作!”


“少来,我家添了孙娃,我整酒碍着哪个了?你们就是闲事管得宽,你这么整,是想我们亲戚都没得做吗?”


“三舅公,你别激动……”


“我能不激动吗?当了官就不认人的白眼狼,亏我对你囊个好!”


在三舅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何勇不顾北风冷冽,骑着车回到了党政大院的值班室。


三天后,三舅公家准时办酒,何勇骑车来到前往三舅公家的一个毕竟路口,见到去吃酒的村民就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们政府的移风易俗政策,给他们讲大操大办劳民伤财的危害性。一个个前去三舅公家吃酒的村民都被何书记劝回去了,只有一波人他没拦,那是三舅公儿媳妇的娘家人。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何勇骑车来到三舅公家。


“勇娃子,你还有脸来……”


看到何勇,三舅公气急败坏,涨红着脸。


何勇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掏出一个大红包,放在收礼的案台上,说:“三舅公,这是我给小表弟的喜钱!”


“勇娃子,你啥意思呀?”


“三舅公,今天不是小表弟满月酒吗?”


“是,人都被你赶跑了,你还有脸提这茬?”


“赶跑了吗?没有吧?这不是人吗?我不是人吗?来,我没喝,祝小表弟聪明伶俐、健健康康!”


何勇端起案台上的一个大碗,倒下一碗包谷酒,朝着三舅公一家子和三舅公儿媳妇的娘家人扫了一圈,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碗酒。


那一晚,何勇在三舅公家,陪着大家喝得醉醺醺的。


过后,三舅公提起何勇,永远是竖起大拇指,说:“勇娃子啊,酒量杠杠的!”

第一卷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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