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除了顾亦，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屈尘。
今天的每节课下，不见了昨日的活力，只有默默地刷题。
他的兄弟由于不知因果，忍不住调侃道：“班长，你就算不学，以你那聪明的脑瓜，也可以考班上前十。”
没有回应。
“班长？“
还是没有回应。
说话的同学摸了摸鼻尖，环顾四周，见有人看着他，只好尴尬地自我圆场：“班长，我就不打扰你了~“
除了这三人，其他的人都保持着原样。
在意这件事的人和不在意这件事的人，差距原来这么大。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六点。
黄昏的暮色就像一张暗灰色的大网，不知不觉间洒落下来，笼罩着整个大地。
顾亦依旧是简单的吃完了晚餐。
这个时间段的操场，从来不乏散步的学生和老师。
看着分散在操场各个方位，熙熙攘攘的人群，顾亦也加入了他们，顺着跑道的轮廓，走了整整一圈。
顾亦此时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脑海里里总是隐隐约约出现陈佳的脸。
夕阳前的落幕，正悄然揭示着黎明前的感伤。
等顾亦回到教室的时候，教室几乎坐满了人，并且有关陈佳的最新消息已经在教室传播。
顾亦经过屈尘身边的时候，就看到他面色凝重。
一定是不好的消息。
顾亦越来越紧张了，那颗心脏此时正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
顾亦快速地回到了座位上。
吴晓倩将自己暂时了解到的信息全部告诉了她。
是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有同学恰巧从一位清洁工和大人的聊天中听到了一些关于陈佳的话。
意思大概是，那位清洁工在今天早晨打扫街道清洁的时候，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巨响，等她走过去看的时候，陈佳已经血肉模糊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那位清洁工就报了警，联系了她的父母和曾黎，为什么会联系班主任呢，因为陈佳倒地的地方就是距离学校不到十米的居民楼。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位清洁工说，陈佳应该是跳楼自杀。
跳楼？！自杀？!
顾亦听到这里，胸口就像被撞击在一块铁石上，疼痛得往里面凹陷。
吴晓倩看着顾亦此刻苍白的脸色，顿时被吓住了，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慌张地安慰说：“那位清洁工也只是推论而已，因为她也没有目睹事件发生的全过程，或许只是不小心从楼上坠落了，没事没事。”
顾亦狠狠地掐着自己手臂上的肉，忍着巨大的伤痛，尽量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再说了，老师都没有公布的事情，没什么值得相信的。”吴晓倩继续打气。
一直到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消失了一天的班主任曾黎，终于出现在了同学们的视野中。
面色憔悴，身心疲惫。
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多了沧桑。
看来传言是真的。
教室出奇的安静，大家都在等着曾黎的表态。
“关于陈佳的事，大家不必惊慌，从明天开始，该学习的时候学习，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平时怎么样，以后也怎么样。”
到底是老师，冷静而为大局着想，没有一点多余的语言。
曾黎不想让同学们担心，更不想因为陈佳的事情引起轰动，事关陈佳隐私，也关学校声誉，所以，她选择了不提。
但其实从曾黎进门开始，她脸上的表情就暴露了一切。
是悲伤，是心痛。
不只顾亦，就连屈尘此刻也开始相信陈佳不会是失足坠落。
试想一下，谁会专门跑到学校对面的楼顶玩耍，然后不小心掉落？没有什么其他的情况可以有效的说明了，陈佳一定是自杀。
至于原因，才是值得思考的。
会是因为抑郁吗？
作为工科学霸的顾亦，在最后一节晚自习，暂时抛开了情绪，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密密麻麻的疑问对应着笔记本上乱画的密密麻麻的圆圈，她纠结着这些问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晚自习下课铃准时响起。
不同于往常，平时走学校对面回家路线的学生在今天变得寥寥无几。
走过去的学生，不是低头快跑，就是有家长陪同。
出了学校大门以后，顾亦下意识地朝学校对面居民楼顶楼的方向看去。不知道是不是熟悉陈佳的缘故，顾亦没有害怕，只有伤感。
这是有多绝望，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早上出事的时间是早上七点，这又是挣扎了怎样的一晚上，才会选择在上学路上走上那样的楼顶？
这又是做了多少的准备工作，才像踩好点似的知道那栋楼的楼顶是开放的？
顾亦不敢再想下去。
终于回到了家。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憋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倾泻而出。
“怎么了，怎么了？亦亦。”母亲被顾亦突如其来的哭声惊动，立马放下刚热好的鸡汤走过来。
顾亦父亲闻声也从书房里赶了出来。
“妈……”顾亦紧紧地抱住母亲，双肩没有规则的剧烈抖动着。
“发生什么事了？”听着女儿哭得这样伤心，父亲也忍不住询问。
在他的印象里，顾亦很少像今天这般。
就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哭累了，顾亦从母亲的怀抱中抽离，拿纸巾将眼泪擦干净后，坐在客厅里，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陈佳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顾亦的父母通情达理，不仅没有责怪顾亦同患病学生交朋友 ，还担心地问陈佳现在的伤势。
“班主任没有告诉我们。”顾亦想起曾黎的那段话，才发现，她说得那样官方，完全无法得知其他信息。
顾亦那天晚上失眠了，她的脑子里不停地在想象那个鲜血淋淋的画面。
从那么高的楼层上跳下来，不是重伤就是死亡。一想到这，顾亦越发难受，两行清泪再次夺眶而出。
此时，卧室的门开了。
顾亦慌乱的抹了两把衣袖，想要将泪痕抹去。
“亦亦，要不今天晚上我来陪你睡觉吧。”顾亦担心陈佳，顾亦的母亲担心着顾亦。
“不必了，妈，你明天早上还得上班。”顾亦怕自己晚上会影响母亲的睡眠。
“亦亦，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必再去回想，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如曾老师说的那样，过好当下，知道了吗？”顾亦母亲走过来，坐在床头边，帮顾亦擦着眼角未干的泪水。她还是被看出来了。
顾亦抽了下鼻子，轻微地点了点头。
“要不妈妈今天还是陪你吧？”
“真不用，妈，我都高三了，哪有这么这么大的学生还要妈妈陪睡？”顾亦努力地朝母亲笑了笑，假装嗔怪道。
看女儿坚持，顾亦母亲只好答应顾亦，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头。
“不要再想了，先好好睡。”再次叮嘱了一遍，离开时不忘轻轻捎上了门。
隔壁卧室。
“亦亦怎么样了？”看着妻子回来，顾亦父亲关切地问。
“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毕竟还是孩子，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事故。”
“出事那孩子也是可怜。”
“看着亦亦这样，我就心痛得不行，那孩子的父母肯定也心如刀绞。”
“难怪有句话说得好，可怜天下父母心。”
夫妻二人这晚睡得并不踏实。
十分钟后，“要不我再去看看亦亦？”顾亦母亲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台灯，一脸担心地问丈夫。
“好，动作轻揉些，别吵醒了她。”
“咚咚咚……”特别小的敲门声。
“妈。”顾亦就算隔着门，也知道是母亲。
“亦亦，还没睡着？”
“还没，妈。”
顾亦母亲再次推门而入，又和顾亦说了好多话。
母亲的话开始在心里发挥作用，就像一针慢慢输入剂量的强心剂，母亲回房间后，顾亦感觉比刚才好多了，但在床上翻腾了半天，效果甚微。顾亦不得不打开台灯，找到了耳机，放首歌来催眠她入睡，她必须攒够精神，才能面对明天。
因为明天，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从曾黎那里得知陈佳的情况。
由于顾亦昨晚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加上昨天又哭了太久，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不免双眼红肿，脸色苍白，显得困倦疲劳。
顾亦的母亲特地将顾亦送到学校，才急匆匆地赶到工作地点。
顾亦坐在教室里，看着前面的位子空空，突然少了陈佳，心中就像是丢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由于学校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所以，知道陈佳事件的人只有高三年级。
但高三年级几百号人，学校又怎能抵得过这悠悠众口。
这一天，注定又是不安定的一天。
令顾亦意外的时候，顾亦走进教室，没有了昨日的喧嚣，全班都十分沉默。
人心都是肉长的，同在一个班级这么久，再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大家心照不宣的选择让其他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闭口不提昨日。
班上同学都在为陈佳的事故感到难受，今日的班级多了几许惆怅。
下课后，教室比考试前还要安静，就像一汪平静的湖水，翻不起半点波澜。
就连来来往往经过他们班的同学，都会有意识的朝里面看去。但这种现象只存在于顾亦他们班级。
昨日沸腾的是顾亦班，今日炸裂的是其他班。因为在其他的班级里，关于陈佳的谣言还在盛传。
“火箭班有人跳楼自杀！”
“对，是昨天跳楼自杀的！”
“我怎么不知道？！”
“谁告诉你的呀！学校怎么没有一点反应呢？！”
“别人说的！是他们班的同学说的！”
“火箭班居然还会出现这种事？！”
“我们学校是不是要完了？”
“她为什么要自杀？”
“我怎么知道啊？”
“万一是他杀呢？”
“好可怜……”
“人怎么样啊？”
“我不知道啊！”
除了震惊、猜测、疑问，还有嘲讽、不屑。
“呵，还火箭班，火箭班都会出这样的事。”
“对啊，而且出事的陈……什么……”
“陈佳！”
“对对对，就是她，成绩还没有我好。”
“真不知道她怎么进的火箭班？”
年轻的张狂就像一支支带着毒液的弓箭，射者逞一时之快，可怎知射中者的疼痛。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别人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随意，都是可以谈论的对象。
因为顾亦他们班太过安静，这时，走廊上传来的两位同学经过时的对话，让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就是他们班有人自杀。”
“真的来自火箭班？”
“当然是真的！大家都这么说！”
“太可怕了！快走快走！”
教室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可以反驳。教室里此刻陷入了一种死寂。
顾亦和吴晓倩都停下了笔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吴晓倩此刻真想冲到教室外，对着他们来一句滚开。
“啪！”突如其来的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从教室外收回了教室内。
那是屈尘将签字笔重重往课桌上一掷发出的碰撞声。
看来，屈尘和自己是一样的，再不想再不想听到有人议论陈佳，顾亦对屈尘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些。
中午休息时，顾亦打算趁着这个时间点去找曾黎。
今上午曾黎一直没有出现，本该她上的数学课临时换成了语文课。
顾亦等吴晓倩睡着后，往教室外走。
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一双有力度的大手阻止了她。
“我和你一起。”屈尘看着顾亦说。
“好。”
两人去了曾黎的专属办公室。
“咚咚咚”
没有回应，继续，“咚咚咚……”
“进来吧。”
门没锁，就像知道他们会来。
顾亦进门看着曾黎，那是哭过的样子。
“坐吧。”曾黎说。
这样的场景不禁让顾亦想到了半期过后的第二天。
还是相同的位子，相同的人。但却是不同的事情，不同的心境。
“曾老师，我想问问陈佳现在的情况。”
“曾老师，陈佳现在伤势如何？情况严重吗？”
顾亦和屈尘都忍不住着急地向曾黎打听消息。
曾黎疲惫的看着两人，叹了口气，说:“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这句话，就是像晴天霹雳，毁灭了两人的世界，顾亦只觉得大脑嗡嗡地响。
“可能你们不知道，正是因为你们对陈佳的帮助，她前几天还跟我说特别感谢你两。”
“怎么会……她还专门质问过我和顾亦。”屈尘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她觉得你们是真心对她，而不是因为知道她的病同情她。”曾黎再次长叹，话语间透露着着心痛，“别人对她一点好，她都会感激好久，她虽然平时和大家都相处不错，但她真正的朋友却只有你们和吴晓倩。”
顾亦和屈尘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紧接着，在早征求陈佳的同意下，曾黎将陈佳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两人。
陈佳的家庭是单亲家庭，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因为父亲经济条件比母亲更好， 所以法院将她判给了父亲。父亲是做工地工程的，常年在外面出差，婆婆爷爷封建思想严重，重男轻女，又不愿带陈佳，所以离婚以后，陈佳几乎都是一个人在家，直到有一天，父亲带着一位陌生的女人出现在了家里。
父亲告诉她，从此以后，陈佳得叫她“妈妈。”
那位女人在还没怀孕之前对陈佳虽然算不上好，但至少照顾了陈佳的生活起居，陈佳从开始的反抗，到后来的接受，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陈佳的继母生了个男孩，婆婆爷爷高兴坏了，陈佳在家里变得越来越不被重视，继母也开始对她嫌这嫌那，起初，陈佳爸爸还是护着女儿的，可后来，抵不过那女人的枕边风，慢慢也不喜欢陈佳了，陈佳察觉到了这一切，为了在这个家待下去，她只能改变。
她变得特别听话，主动洗碗，拖地，打扫房间，哄弟弟开心。她认为，只要她表现得足够好，父亲就会重新重视到她。
然而她所做的一切，在那个家看来，就像是理所应当。
生活带给了她太大的压力，近乎崩溃，可是她还要被逼着学习。
学习哪是想提高就能提高的，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大量的精力。
可能光是一道数学解析几何题，就要花费一晚上，更何况是陈佳。
其实她特别希望学习好，因为那样父亲会多看她一眼。
她还那么小，可要承担的，却是这么多。
她的病，就在那样的家庭里像藤蔓一般慢慢成长，滋生。藤曼上面的刺就是她保护自己的盔甲。
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曾黎还告诉他们，她昨天去警察局看监控录像的时候，才知道陈佳自杀的想法不是突然性质的萌生，而是长期各种压力的累积，是蓄意已久的计划。
事发地点，便是陈佳几天前就找好的，因为只有那栋居民楼的楼顶，是开放区域。
当顾亦听完班主任的讲述后，已经泪流满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屈尘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
原来，陈佳的过去，是那样沉痛。
在她那这里，生活的美好就好像只是短暂的停留在了父母离婚前的时光里，剩下的全是坎坷，全是磨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