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是枢止弑上元帝君时聚成的心魔。承了与枢止一模一样的样貌,虽为魔物却是不见半点戾气,似是人畜无害。
忍冬这个名字是忍冬去给自己的。他聚成在凡世中最为荒芜的城池,睁眼瞧见的唯一鲜活的便是一株忍冬,在风中颤颤巍巍。
忍冬不知晓该做什么,取好名字便抬脚进了城门。街道两旁尽是聚在一起全暖的无家可归的人。尘土扬起,覆盖了楼阁,四处灰蒙蒙一片,四处皆有哭喊之声。忍冬眼中有着悲悯,众人见他穿着不俗,纷纷上前来讨要吃的。
微醺初见忍冬时以为他是神氏,若不是神氏怎会来这般荒芜之地,救济这些将死之人,救这座被君王抛弃的城池。
所以在忍冬路过她时微醺扯住了忍冬衣角,
仰头问他:“你是神仙吗?”
忍冬幻化出食物递给微醺:“我不是神仙。你是要吃的吧?给你。”
微醺缓缓闭上了眼,像是困极了忍不住要睡去,却还呢喃着:“那你能不能救我?”
城中是几月前才流行瘟疫的,整座城池三千多人,从守城到百姓,无一人幸免。帝王起初还关心着,派来了许多再回不去的医师过来,后来直接下令锁了城门。临近城池也是重兵把守,有人一逃过来便直接射杀,无一例外。
微醺这样的小姑娘更是连逃出城的本事都没有,只能在城中慢慢等死。
忍冬默然瞧着气若游丝的姑娘,随后将手搭在微醺瘦小的手腕上,道:“我不知道能否救你。只是不管你是信的过我还是病急乱投医,我或许能试一试。”
忍冬哪里会什么医术,只是凭着魔力蛮横生生吊住微醺一口气,又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微醺从鬼门关拉回来。微醺是他救的第一个人。
而在等微醺醒来的时段里,忍冬许是起了怜悯之心,又救了不少人。微醺醒来后日日喝着忍冬煎的药,也不问什么,一口气便灌下去。微醺痊愈后便帮着忍冬煎药,送药。寸步不离的跟在忍冬身后。依旧日日有人死去,痊愈的人少之又少,幸好痊愈后的百姓都不会再染上瘟疫,留的一线生机。
城中近三千人如今只活了四十二个。幸存者合力在城外挖了大坑焚烧尸体,火光映亮了天际,也在忍冬面容上打上明暗的阴影。忍冬自责没能救回更多人。
微醺却是同他道:“若不是你,说不定此刻这儿早是死城了。就算是神仙,也不能事事做的尽善尽美。”
忍冬回头看一直站在身后的姑娘道:“我不是神仙,我不过是神君的心魔,人人欲诛的魔物。”
忍冬感受到微醺目光中的怀疑,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道:“难道你以为,魔物就只能作恶不能行善?认为我不会真心只是为了救人?”话音未落便抬脚往城中走。
忍冬走的极快,微醺一时没跟上,将自己绊倒在地。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微醺爬起来快步走过去,来不及开口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我不是神仙让你很失望吧。我也不知道我何时会被神君诛灭,你这样跟着我,真的让我很头疼。所以你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微醺仰头看着长身而立的男子,不知所措。
微醺还是固执的跟在忍冬身后。忍冬烦不过便躲着她,微醺寻不到忍冬,向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大声道:“你煮给他们喝的汤药不过是忍冬煮水,根本治不好瘟疫。你面色一日不如一日,我偷偷察看过你的脉象,你是在用命救人。“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哭腔了。
不知为何,路上唯有男童装扮的微醺,在轻声抽泣,浑身颤抖着,是忘了归路的孩童。酒旗翻飞,枯死的树木立在两旁作伴,凭空生出苍凉之感。
微醺师父死在瘟疫里,师父说过:悬壶济世之人,不会是大恶之人。
微醺师父还没死的时候,微醺便扮作男童跟在师父身后学习药理。师父医术不算精湛,却是十分认真的治病,也为城中救了不少人。瘟疫发生那阵,师父带微醺去了临城行医,本可以不回城中的,可他还是回来了。师父说要回城救人。微醺义无反顾的跟着师父回城,带着赴死的觉悟。
最后师父也染了瘟疫,试药时候咽了气。也是那时,君王下令锁了城门。明明还有那么多人没染上瘟疫,明明还有很多人可以救治,却统统被关在一起等死。整个天下都放弃了他们。
忍冬终还是显出身形来,与微醺遥遥对立,话语似是质问一般:“你既然知晓我是魔物了,为何还跟我?你不怕我哪日魔性大发就杀了你?九重天上的神仙可是很忙的,不会有谁来救你这么一个小丫头。”
微醺脸上是忍冬熟悉的固执神情,她说:“我就算死,也会跟着你。”微醺向来相信师父的话,也愿信忍冬并非恶人。
微醺不算灵慧,学了五年的医,只领略了些皮毛,却还是认真的告诉忍冬:“我随师父学过医,很有用的,能帮你替人治些小病。”
忍冬有些发怒,冷哼一声,嗤笑道:“你就认定我必定还会救人?你只因我是魔物便怀疑我。世人更是愚蠢,我为何要救?”
微醺垂着头低声解释:“我没有怀疑的……”再抬头,没看见忍冬。
冬至不久后,冬雪也来的很快。微醺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固执的跟着忍冬,忍冬瞧见微醺畏寒,越是往北走。
天寒地冻,微醺单薄的衣裳几乎不能御寒,到底是小姑娘,终是一时撑不住栽倒在雪地里。最后落入的是有着忍冬香气的怀。
忍冬认栽。微醺太固执了,他全然不知该如何应付。
微醺高烧不退,在忍冬灌入了许多灵气后才勉强撑开眼,开口就道:“忍冬你傻么,不会去请大夫么?嫌命长?“强撑着坐起来,“快,给我纸笔。”微醺给自己写了药方,手抖得握不紧笔:“真没见过这般治病的……”
幸好,忍冬在药理上一窍不通,煎药还不差,不枉煮了那么多忍冬。
微醺一病反反复复拖了一月之久,忍冬耐着性子租借了间小院照顾微醺。微醺会病成这样全是他的错,认识到这点之后忍冬忽然有点心疼。
一日忍冬晚归,微醺只着了单衣,固执的站在门外等着忍冬,等见到忍冬却是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忍冬映在微醺清亮的眸中,认真道:“你就这样跟着我吧。我准你跟着我,作为交换,我死后你为我立衣冠冢。“
“好。“没有丝毫的犹豫。
微醺想,忍冬是很好的人,她作为医者,却不想见到忍冬大无畏的牺牲自己。一路上微醺背书了所有师父给的医书,微醺想她可以替他救人。
忍冬是魔物,可忍冬,是很好的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