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关在同一个牢房的,有一个叫芬姐的大姐大。
她身形粗犷,声音洪亮,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至今已经在牢里待了整整七个年头。跟她一个牢房的人进进出出换了几拨,只有她一颗万年长青不倒松,熬了一年又一年。
时间待得久了,加上她那副不好惹的面相,大家都很自觉地对她避而远之。
这天,我正在床上整理东西,芬姐过来重重踢我一脚。脚踝受击,我牙关一紧,疼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抬起头来看她,正对上她那双威风凛凛的眼睛,我收了脚,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收拾。
许是故意找我麻烦,她继而轻蔑地挑衅一句:“蠢女人!”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已经不可遏制地夹带着怒意。她似乎相当不以为意,甚至嘴角牵扯出一抹嘲笑的意味。没等我缓过神来,她竟抬起她那只已经黑到看不出本来肤色的左脚,挑开我刚刚整理好的衣物。
“你什么意思?”我猛地站起身来,撸起衣袖,做出迎战的姿态。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惯你这一副愚蠢的样子!”她拍拍手,一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气结,平复了一下心情以后重新坐了下来:“我是不是愚蠢跟你有什么关系!”
“哼……你的昕哥,现在不知道在外面跟谁鬼混!你还在牢里天天想着他!蠢货!”
也不知道为什么,芬姐此时竟然气红了眼睛,眼底翻涌出腾腾的杀意。
我也怒了,站起来,用手指着她:“你再说一遍!”
一时间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这是监狱里惯有的现象,这里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一点点动静也能惹得一大波人驻足,希望能为这繁复的生活增添半点谈资。
“说你蠢怎么了?”芬姐两手叉腰,一副有本事就打我的轻蔑姿态。
我拳头挥出去一半,被人拦了下来,是住在上铺的姐姐。她从背后抱住我,劝阻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芬姐一双白眼翻出天际,似乎料定我不敢动手。
周围好像有人惋惜,这事情没闹大,热闹就不够好看。她们议论纷纷,有人怂恿:“怂包子!就知道她不敢上的,调我们胃口……”
我攥紧了拳头,憋得脸色通红。
“吵什么吵!”
警棍拍得监狱的大铁门“啪啪”作响,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只留下我与芬姐相互对峙。上铺的姐姐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也走开了。
狱警大姐站在铁门外,挥舞着警棍提醒我:“唐言,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哦,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我出狱的日子。
我在这个地方被整整关了三年,今天终于满刑,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忿瞬间削减了大半,于是朝狱警大姐露出伪善的笑容,随后乖乖坐了下来。
芬姐也没再继续挑衅,黑着脸坐在一旁。
其实芬姐人不坏,我刚进来时,她总是阴沉着一张脸提点我这里的各种“规矩”,在她的照顾下我少吃了很多苦头。我夜晚失眠,她便装作无意般地每晚睡在我身边,扯着嗓门跟我说些有的没的,有时候说着说着,竟突然打起鼾来。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我吃牢饭的前因后果就被芬姐挖了个干干净净。我记得那晚她倚着墙角而坐,窗外昏黄的灯光透过巴掌大的通风口照在她身上,她似乎就这么坐了一夜,一夜未眠。
从那天起,她开始直言不讳地称呼我为:蠢女人!
这么一叫,就是三年。
现在我要走,虽然心里高兴,可又抑制不住有些伤感的情绪。芬姐别过头看向墙角,我像是赌气般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向她宣告:“昕哥说他会来接我。”
芬姐忍不住啐出一口唾沫,眼中是真真切切的鄙夷:“你给我坐三年牢,出去的时候我保证租一排花车敲锣打鼓地迎接你!”
我支起身子来,对峙道:“你就对我这么有意见吗?”
她急得满脸通红,最后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临走前夕,芬姐出人意料地抹出一把眼泪,她哼哧了很久,断断续续跟我说:“傻丫头,出去了就别再委屈自己了,对自己好点……”
我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干涩,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很久之前就有人议论说,芬姐是为自己喜欢的人担了罪才坐的牢,她的刑期十年,而那个男人却在她入狱的第二年就与别的女人结婚,如今儿女双全,承欢膝下。
告完别,我跟随狱警大姐走到监狱正门,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了一句:“好好做人!别再回来了。”就重重地关上了大铁门。
我甚至来不及点头回应,就匆匆告别了我三年的牢狱生活。
仿佛是做梦一般。
我站在荒凉的围墙外,沉默了许久。那缺失的光景像是一场久别的梦境,曾经触目可及蓝天白云、都市闹街,我已整整告别三年。
有种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的苍白无力。
头顶烈日炎炎,我站在围墙的阴影下等到失去了耐心,终于按捺不住给岑昕打了电话。电话打了三遍都没人接。
一股灼人的焦躁从心底溢出,我挥手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平复心情第四次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端响起了岑昕温和又平稳的声音,他问:“怎么了?”
“今天我出狱……”
沉默了一阵,对方用略显无奈的口吻说:“小言,公司临时有一个紧急会议要开,我这边抽不开身……”
“紧急会议?”我很快领悟了岑昕说这话的意思,不禁有些生气:“今天我出狱!什么会议有那么重要吗?”
“唐言!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电话那端的岑昕呼吸急促,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临时召开的……总部洽谈会……非常重要……我也……没有办法……”
头顶的烈日越发灼人,我抿了抿发涩的嘴唇,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力气。
“知道了。”我淡淡开口。
“你先叫车回家……等我晚上回去再说……”
那边忙不迭地挂断了电话,耳边响起长长的忙音。
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