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秤无父无母，原本该是有个酒鬼老爹的，毕竟当初她是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抱着来的这个小镇。

喝醉了的男人走路都是打着晃儿的，只可怜他手抱着的小婴孩儿，嘤嘤的哭着，不声嘶力竭，又或许是哭得太久，已经没了力气儿，总之闻者心疼。

男人寻了镇上的唯一处客栈坐下来，“店家，来、来两斤白酒！”一下坐，合着就这么一句，也不见有后话，客栈老板是个小老头儿，过来上酒，那小婴孩儿被男人随手搁在桌面上，老板一眼瞥过去。

红扑扑白嫩嫩又可怜巴巴！

你说她哭吧，偏又小手咬在嘴巴里，吃奶似的吸啊吮啊，显然是给饿得惨了。那边儿上当爹的也没有个当爹的形儿，酒一上来，只管拍开盖子一碗倒给自己喝。

婴儿还是哭，男人就把小幺指头往酒碗里一戳，蘸了酒沫儿再往孩子嘴里一送，饿极了的小娃来者不拒，迎着酒味儿就开始吃起男人的指头来。

尝了酒的娃娃是不哭不闹了，可再一细瞧，迷扑扑的小脸蛋儿，不是醉了又是什么？

这叫人看了怎么不怄得，你说这多小的孩子，没有当妈的喂奶已经够造孽的了，还得摊上个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爹，你说那酒能是个奶娃娃吃的？

老板也是心疼这娃，他伸手去逗她，“大兄弟，”老板看了男人一眼，“一人带这奶娃不容易吧！”

男人不理他，继续喝酒，一碗接一碗，不见带个喘儿的，倒真真是个酒罐子。

“这孩子妈咋没一块儿呢？瞧这多小的娃呀，厨房里备着米汤，要不我给端一碗过来？”

这话也是人之常情，多少人能硬着心肠对个婴儿置之不理？男人终于正眼看人了，却是把酒碗重重一搁。

“你个多管闲事的老东西！”一张口便是满嘴喷粪，“是想打我闺女主意还是咋的？别搅了爷我喝酒揍你一顿！”

多可恶多可气！简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板热脸贴了冷屁股，一摔袖子转身走人。

可怜见的小东西依旧是迷糊糊的躺在桌面上，一张小嘴儿有意无意的嘎巴着，偶尔嘤嘤的叫唤两声，是个睡了也不安分的小鬼头。

待到两斤白酒下了肚，男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到老板跟前，歪头晃脑，脚步踉跄。“老、老板，你这撒尿的地，在哪儿？你家的白酒，不地道，喝了叫人，直想尿尿！”

“出门左拐小巷子里！”老板瞄了了男人一眼，白眼一翻，心想我家的白酒不地道？呵，都掺水了也能叫你喝得粗舌头，简直地道极了！

哪知男人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客栈老板白折了两斤酒，跑到镇子口一看，这人可不是已经跑得没了影儿？待回到客栈里，还有男人留下来的婴儿等着他，哭哭啼啼，喂她米汤还不乐意，得是有酒味儿，这孩子才肯张嘴。

可怜老板是个小孤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没娶老婆，一生无儿无女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带孩子。现如今老天爷送了一个孩子到他身边，本是一桩乐事，偏摊上这么一个怪主，直搅得老板一阵毛焦火辣。

“掌柜的，你说这孩子，可真行啊！”客栈里的伙计王小二在旁边看着，伸长了脖颈，就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事儿。

“要你多嘴！”老板瞪了伙计一眼，“店里的客人都给我招呼好了，出了差池我让你收拾铺盖走人。”

“是是是！”王小二点头哈腰的说，同时他看了客栈里的几桌客人一眼，脸上露出一种猴儿精的神态，他将脑袋凑近了老板，小声道：“掌柜的放心，我保准把他们看紧了，一个也不别想吃白食，没有扎帐，决不让他们出这个门！”

老板对着王小二点头笑，显然是十分赞同他说的话，他看着婴儿轻轻的笑，“可别谁都像你老爹一样，要是个个都不结账，你说我这后半辈子，靠谁来养活？”

“掌柜的，你说你有那一手的好厨艺，随便收两个徒弟，再随便传他们一点手艺，保管他们亲儿子似的孝敬您！”王小二对老板奉承道，他眼里冒着精光，肚子里的一点蛔虫可劲蠕动，心里生出蠢蠢欲动来，“要是掌柜的您收我王小二作徒弟，我也一定亲儿子似的孝敬您！”

“哼！”老板一声冷哼，他用眼角瞥了王小二一眼，“这年头，就算是亲爹也不靠谱，何况还是亲儿子！”

王小二被呛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也只好灰溜溜的走开。客栈老板抱着婴儿走到客栈门口，他抬头看了看上面挂着的匾，黑漆烫金，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龙须客栈。只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日晒雨淋，牌匾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呵，我也是老家伙了！”老板一声嗤笑，摇摇头走上了街。

是夜，十来户人家在客栈聚了一块儿，人是客栈老板找来的，为的是商量小婴儿的去留。

“胖三斤，这大晚上的，大家伙儿可是听了你的召唤来这里，怎么一杯水都不舍得招待？”说话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她嘴里的胖三斤正是这客栈老板的江湖名号。一手祖传的好厨艺，凡是吃过他做的菜，无人不叫好，色香味俱全，只叫人一不留神要把舌头吃进肚子里。待到饭饱，一摸肚子，圆滚滚胀鼓鼓，可不像是怀胎三月？只是一个大男人，自然不能叫他怀胎三月，再者客栈老板身形矮胖，胖三斤就这样给叫上了。

胖三斤的怀里还抱着小人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和人斗嘴，昏暗的烛火下，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说：“何仙姑，进门时可瞧见我门口立的那两尊爷没有？那可是有进没出的主儿，我可不敢胡乱坏了它们的规矩，也省得日后它们怪罪，我担待不起！”

“哼！”何仙姑不屑的翻了翻眼睛，随后她轻轻的笑，“不过是两只没屁眼儿的龙崽子，也不怕吃多了撑死了！”

“还真没听说过有被撑死的龙！”胖三斤洋洋得意，自以为说得十分在理。

何仙姑也不恼他，咳了咳嗓子，她说：“那你可得悠着点儿，正因为这龙崽子只进不出，多少人可都盯着它的肚子！”

话里有话，没憋着好屁，胖三斤粗红着脖颈，嘴里连说了几个你字，此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呀！”何仙姑装模作样的叫唤，“都说胖掌柜的一向抠门小气，怎么对自己也是这么不大方，一杯水也不舍得给自己喝，这下好了，干着嗓子了！”

一屋子里顿时哄堂大笑，胖三斤被拂了脸面，只讪讪的笑，也不与何仙姑急眼睛。

“行了，说说正事吧！”龙老爷在边上看够了戏，作为一镇之长，他觉得自己可以做主很多事儿。

胖三斤便把怀里的婴儿亮出来，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看清这个婴儿，又都面面相觑了。

“你们说说，这下要怎么办？”胖三斤的心里跟丢了一个包袱似的轻松起来，先前的窘迫已经变作笑脸盈盈，他看着众人，只等着有谁站出来收拾这摊子。

“这是”龙老爷当下站起身， “哪家的？”

“不知道谁家的！”胖三斤摆摆手，他说：“一个酒鬼丢在我这儿，人已经跑没了影儿，还欠着我两斤酒的钱咧！”

“哟！这人好大的胆子，也敢欠咱们胖叔的酒钱！”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龙须镇里唯一的铁匠——刘打铁，一条牛尾辫缠在他的头顶上，瞧着结结实实的一盘。

“这人已经跑了，说这些管用！”胖三斤横了人一眼，“眼下赶紧的是解决这小娃的去留，各位，都出个主意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各自闭紧了嘴，似乎只要一开腔，就要和小小的婴儿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