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续:“几经流年,还是遇见了你。”
我学会踮起脚尖眺望远方,而第一个看到的人却是你。我们是一次谁也说不清的虐缘,一定要对方的存在,才能偿还今生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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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越来越颓废了,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懒散了。整天恹恹欲睡的模样,甚至连手指头都不肯动弹一下。
说好的每天出去走几步变成了他每天背着瘦弱的她去外头散步。
她比以前更瘦了,下巴瘦削到像一把锐利的尖刀,整张脸泛白无光,眼神也逐渐呆滞,有时同他说话会不由自主地失神。
他很心疼她,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手头的工作,终日待在家里陪着她。
秋风瑟瑟,吹散了庭院里的落叶。成群成群的落叶环绕成一个圈,满天的明黄色,盈盈地泛着秋日的微光。
她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棉袄。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嘴角忽的勾了勾,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
一片落叶俏皮地落在她的头上,而她却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机械性地转过了头去。
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他笑着缓缓朝她走去,白皙的骨节分明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走了她头上枯黄的落叶。
她的手不知怎的能动弹,一只手臂微微颤抖着抬起来,枯瘦的手轻轻地抚上他好看的眉眼上。
他的眉眼淡淡的,却带着少年青春时的朝晖,又隐隐藏着几分岁月的沧桑。他看起来格外沉静安稳,全然不像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年。
“陈时年。”
她的声音很虚弱,呼唤他的名字时,却又带着几分轻柔。
“方好。”
他低低地喊着她的名字,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和热了。
“又遇见你了。”
不管过去多少年,
我还是遇见你。
几经流年,
爱不颓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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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不要我哭我就不哭。
方好不记得什么时候遇见的陈时年,她只知道,在没遇见陈时年之前,她的世界是晦暗不明的。
她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并且已经发展到走到楼顶就想往下跳,看到刀子就想往手腕上割,路过药房就想买整瓶安眠药吞的程度。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当她被学校里的心理测试测出是唯一一个得中度抑郁症的人,她被所有人孤立了。
孤立比被人欺凌更加难受。
被人欺凌的时候,至少还有人跟你说话,哪怕是因为一些不纯的目的。但是孤立是你哪怕只是路过而已,所有人都会避之不及,生怕接触到她。
她的病好像更重了。
其实那些人讨厌她,除了她的病,还有她的母亲的身份。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说她的母亲是一个妓女,是随便给钱就愿意上床的下贱女人。
她无从反驳,因为那是真的。
她出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父亲是赌鬼,母亲原本是靠着给别人洗衣做饭的钱来养活这个家。
父亲每次输了钱就会喝酒,每次都喝得伶仃大醉着回家,然后对母亲骂骂咧咧的,时不时地在她的身上踹上几脚,以解自己的心头不快。
母亲开始是为了她忍气吞声的,但是后来她实在受不了,就和那个男人离婚了。
离婚了他席卷着家里所有的钱跑路了。母亲无法,只好重操旧业。就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不干净的工作。
然而母亲从没有带男人来过家里,所以她只知道母亲所干的事,却从没亲眼瞧见过。可是周围的人都以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身为她的女儿,肯定也是不好的。
多么可笑。
只是从一个人行为举止的好坏,就轻易地判断另外一个人的性情好坏。
可是她无法辩驳,她只是一个习惯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的抑郁少女。她不想去看外面世界,外面的人,甚至连外面的空气都不想呼吸到。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一个让人绝对能够躲藏起来,不被人发现的地方。所以她只能选择走出来,只是尽量不接触外面的人,不理会他们粗暴的举动,污秽的言语。
但是,耳朵毕竟是好的,毕竟什么都是能听到,哪怕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于是,她的病在被孤立的那一刻变得更重了。
她想到了死。
是真真切切的死。
然而,陈时年却闯了进来。闯进了她格外孤独落寞而又阴暗无光的世界里。
陈时年像是一把寻找已久的钥匙,他轻轻地打开了她封闭许久的心房,缓缓地,照射进一道属于他的光芒。
于是,她就再也忘不了陈时年了。
*
“可以出狱了。”
“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
冰冷老旧的监狱门沉重地拉开了,哗啦啦一片的声音像是一把尖锐的厉刀,恶狠狠地在她的心房上割上一刀。
她疼得几乎快要落泪,却还是强忍着泪水,缓缓地抬起了她的头。
她穿着肥大的衣服,拖着极为缓慢的步伐,几乎像是一只蜗牛般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
后面的狱员看着实在不耐烦,直接推了一下她的后背,不满地喊了一句:“快走快走!”
她明显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膝盖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脆响。她疼得下意识地咬着下唇,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她强忍着疼痛,双手撑着地面,硬生生地爬了起来。
虽然还是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她还是慢悠悠地走着,只是身后再也没有一个看不惯她的人,给她来上猛烈的一击了。
阳光很刺眼。
刺痛了她的双眼,她的眼眶禁不住发酸,渗出了几滴干涩的眼泪。
好一会儿她才缓和过来,但是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她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西裤的男人撑着黑色的雨伞,用灼灼的目光凝望着她。
她楞了几秒,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他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离他越来越近,她的心就颤抖得越厉害。
终于,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把雨伞微微前倾,把她头上的阳光都遮挡住了。他神色认真,目光炯炯地望着她,低沉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方好,我来接你。”
“跟我回家吧。”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似乎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又虚弱。
“——陈时年。”
“——我等你好久了。”
好久好久了。
等到她自己都忘了,到底有多久了。
陈时年,
这一次,你不会放开我了吧。
*
方好回家了。
不,是陈时年的家。
他现在是一家有名企业的董事长,已经买得起豪宅了。
他的家很大,大到很空虚。感觉如果没有人在那里居住了,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一样。
方好倒不计较房子大还是小,她已经习惯孤独。只是她害怕,陈时年会孤独。
但是她知道自己想多了,陈时年不会孤独。他不会让自己孤独,他和她始终不同。可她还是疯了似的爱他。
“喝杯水吧。”
陈时年请了个保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叫刘萍。
刘萍见有客人来了,连忙倒了两杯水过来,自己又跑回厨房切水果,准备招待客人。
陈时年随意拿了一杯水递给了方好,方好乖巧地接过,喝了几口,但不说话。
她在等陈时年开口。
沉寂了一会儿,陈时年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指了指楼梯:“今晚你就住在二楼吧,你的东西都放在二楼的房间里。”
“我的东西?你没有扔吗?”
她刚喝过水,声音有些轻润地问道。
陈时年没有回答,只是背过了身去。
方好也没有多问,只是继续低头喝着水。
陈时年听到身后已经没了声,一时好奇转过头去,发现她正静静地喝着水。
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他薄凉的双唇下意识地泯紧了。
她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加安静了。从前他要去哪做什么事,她总会问个喋喋不休,她总会扯着大嗓门,喊他陈时年。
陈时年,陈时年。
每个人都会念他的名字,只有她喊他时,他是厌恶的。
可是现在
所以要回到过去吗?
不,他不会回去的。他发过誓,今生绝不会爱上方好这个女孩。哪怕她替他顶了罪。
他对她,只是虚伪的愧疚。
*
方好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房间很干净,她很喜欢。桌子上随意摆放着几本书,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书,有些书页已经模糊了,看不清字了。可是她还是喜欢,像喜欢陈时年那样。
有些东西也许会尘封在老旧的柜子里,但是它们依然会存在在脑海里,那般记忆犹新。
所以,她爱陈时年。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
她拿起桌上的其中一本书,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页又一页,曾经的回忆在脑海中翻新。忽的,她翻着书页的手顿住了。
一片枯黄的落叶安安静静地躺在书里面,像是一个沉睡已久的姑娘,等待着有人来唤醒它。
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纹路,像是看到了自己走过的路,一点一点,艰辛忐坷。
她想起了过往。
那个满天落叶的夜晚。
*
秋风瑟瑟,特别是到了夜晚,冷到她整个人都发抖起来。
门“碰”地一声被撞开了。
“陈时年!”
看到了来人,方好原本落寞的脸庞立马笑开成花,她也不管掉落的外套,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
陈时年明显不悦地皱了皱眉,直接推开了她就往厨房走。
“我想你了啊。”
方好楞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她扯着大嗓门,笑意洋洋地对他说道。
“陈时年,你想我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身边,一双明眸里含着期许。
“不想。”
陈时年眼都不抬,冷冷地回应道。
方好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更加灿烂,依旧扯着大嗓门说道:“没关系啊,今天你不想我,明天你想我就可以了,我”
“方好。”
陈时年硬生生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他终于肯抬头望向她,只是眼里充满厌烦无奈,他格外烦躁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今天不会想你,明天不会想你,我永永远远都不会想你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陈时年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决绝,他无情地略过她,又打算出门了。
“陈时年!”
方好突然跑出厨房叫住了他。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平日里的大嗓门难得轻柔了几分:“陈时年,我会自己洗衣做饭,我会自己抹掉自己的眼泪,我会乖乖地待在你的身边,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陈时年,我不要和你分开。”
少女苦苦哀求着少年,用尽她所有的深情,放下了所谓的自尊,只是为了挽留他。
然而少年是怎么做的?
他就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去了。
“陈时年!”
方好跑出去追他,可是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而她的腹中隐隐作痛着,逼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空荡荡的心房吹进了几股瑟瑟的冷风,就疼得快要裂开了。就像是触电了一般,从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泪腺仿佛失控了,她怎么止也止不住眼泪,索性放弃,就让泪水一直流着,直到流干了,流不出了。
“陈时年,我等你。”
苦涩的秋风下,是一个少女信誓旦旦的诺言。
她身后的落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成群成群的落叶像一只只明黄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着,可总有一片落单,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头上。等到她发现了,就夹到了她正在看的书页里了。
时光荏苒,当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只有那一片落叶,记载着少女曾经不悔的青春。
*
方好这一晚睡得并不好。
半夜里,她突然呕吐了。
吐了一会儿,她才缓和过来。拧开水龙头,清水哗啦啦地冲走那些肮脏污秽。
她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镜子前的自己。脸色憔悴苍白,难掩疲惫。干裂泛白的嘴唇,不再明媚灿烂的双眸,一副没了精神的模样。
她再也不是原来的方好了。
那陈时年呢?
他还是原来的他吗?还是和她一样变了?
想着想着她就睡不着了,因为意识已经格外清醒了。索性就下楼,打算去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微弱的光芒洒落一地,印出了一个长长的黑影。大大的沙发上似乎有一个人正躺着。
方好半眯着眼睛好奇地走了过去,原来是陈时年。
他好像刚回来了,大概是太累了,索性就在沙发上睡觉。他的外套被随意丢在地上,上半身只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他一只手臂被头靠着,两只修长的腿微微弯曲,面色平静祥和。
方好先捡起地上的外套给他轻轻地盖上了,然后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好像没变过,又好像变了。如果他变了,他会喜欢上自己吗?不会吧,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也许,这样也好。
反正
她一个人低低地沉思着,并没有发现睡在沙发上的人已经逐渐转醒。
等到她微微抬起头来,才发现陈时年已经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暗,哪怕点着一盏灯也很暗。而他的眼睛很明亮透彻,虽然眉眼已经经过岁月的沧桑变得淡漠而利锐。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此刻却温柔了许多。
有多久没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了?或者说,从来没有过吧。
“你哭了?”
他清冷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的思绪有些不宁,在听到他的这句话以后,也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
他低低地说道。
对于她,他始终愧疚,也必须愧疚。
“你对我要打要骂都可以,就是别哭了”
他干脆直起身来,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她。
方好听着愣住了,从心脏那头传来闷闷的疼痛,她突然更想哭了。
可是,比起让她不难过,她更不希望陈时年难过啊。
毕竟,她可以不爱自己,可是,她不能不爱陈时年啊。
半响无话。
忽的,方好开口了。
她的声音格外轻柔,像是一阵风拂过他的耳旁。她的眼神柔柔地望着他,神色格外地平静。
“——没关系。”
“——你不要我哭,我就不哭。”
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陈时年,我会等你”那样的承诺。她依然会遵守承诺。
她会一直等着陈时年,
她会一直爱着陈时年。
直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