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厚厚的落雪在点点渗漏的烛光中看起来惨白慎人，凛冽的寒风呼呼吹过,躲在破木柜子里，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从缝隙里小心地窥视着。

忽然响起一阵轻微却又急促的敲门声，心里咯噔一下，手脚一下子冰凉非常。

“小姐，是我，侍画。”

凤倾舞长舒一口气，双脚已发麻，挣扎着起身，踉跄了一下，把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听言偏身进来。

听言小脸冻得通红，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衣，身上堆满了积雪，滑进了脖颈里，不住地发抖。

“小姐，侍画趁着嬷嬷不注意，赶紧溜了出来，这是我藏起来的馒头，小姐，你一定得为了孩子多少吃下去。”

凤倾舞本以为，泪都已流尽了，所以尽管痛得撕心裂肺，在冷眼讥笑的人面前仍是一脸淡然，这是她唯一想留在这的东西，自尊和微不足道的骄傲，但当她想勉力笑笑的时候，手上感到两点滑落的冰凉，微笑也变成了苦笑。

“侍画，不用再叫我小姐了，我只是这偌大皇府中一个人人可欺的丫鬟罢了。对不起，侍画，也苦了你，从踏进太子府那天起，你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

侍画双眼通红，满是心疼，憋着眼泪，不想哭出来再途增伤心，紧紧地握住她柔软的手，冰冷透骨。

“小姐，再忍一忍，我买通了后院的小厮，二皇子大婚之日，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逃回相府了，老爷他一定会为小姐做主的，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二人的。”

听到大婚两字，凤倾舞有些失神，恍惚中，想起了自己嫁进太子府的那日，嫁衣似火，金丝镂空鸳鸯摸起来微微扎手，风风光光的仪仗队绕了京城整整一圈，阿娘背着抹眼泪，说大喜的日子不应坏了吉利，阿爹对白马上的二皇子说，凤倾舞就交给你了，好好待她，坐在大红花轿里，害羞地绞着衣角，二皇子眉目深情，笑着答道，小舞会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然而，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噩梦，他用温柔轻而易举地换了女子的真心，步步设局，只要那一纸婚约换丞相在朝堂上的死心塌地。

捏住她的的下巴，力气之大几欲破碎，逼迫她仰头注视着他，墨色的眼里，有的只是深深的厌恶与不屑，俯在耳边，冷冷说道，不过是戏一场。

之后将她软禁在这后院，对外只称身染恶疾。不得主人欢心的奴才，便是奴才中的奴才，众人皆拜高踩低，洗马桶，雪水搓衣，喂马清厩，统统丢给她们主仆二人，没人还记得依名分，应该唤凤倾舞一声皇妃。

“逃走，对，侍画，我们必须得逃走，他那么恨我，他会杀了我，杀了我的孩子的。绝不可以，孩子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摸到微微隆起的腹部，原本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平抚下来，离开这里，她要自己的孩子一睁眼就是一个白净如宣纸的世界。

“妹妹，你这是想逃去哪儿啊？”

一个熟悉的女声忽然飘了进来，几十个火把一窝蜂涌现在屋外，能清晰地看见屋内两张惨白的脸。

是婉仪，凤倾舞的表姐。

逶迤拖地的绣凤嫁衣，火红的得炙热，披着雪狐软巾，步款珊珊，明明是一张极美的脸，只不过那讥笑轻蔑的可鄙神色显得尖酸非常。

“妹妹，可真是白费了临渊的一番好意，府中从不养无用之人，这儿可不是你以往呼风唤雨的相府了，不过，”顿了顿，嗤笑地看着我，“今日是我大婚之日，妹妹就只要送我一份薄礼便是。”

看着她的灿如莲花的笑容，凤倾舞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以前形影不离，如今凤倾舞只越发看不透她了，但这份笑容却刻骨铭心地识得，上次就是这般微笑着，将自己的侍女推入了河中，她无力挣扎着的模样，拍击水的声音还在梦里时常回荡，半夜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南国有佳人，其舞绝世倾城，幸得皇后赐名凤倾舞，我看着碍眼，不如废了吧。”

她笑得花枝招展，弯着腰，都流出泪来，忽而恶狠狠地说道。

“凤倾舞，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明明样貌，诗书，礼仪，女工样样皆在你之上，你不就会跳个舞吗，凭什么众人皆要对你众星捧月一般，凭什么我要屈居于你之后，你是相府嫡女，所以谁都向着你，皇上还要特地赐婚给你。但是，你不配啊。你蠢啊，只要哄哄你，大好的机会你就拱手相让，你是不是想可怜我，不过我告诉你，这是我应得的，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便知道了。”

仿佛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凤倾舞怨自己错信了她，害了旁人，看着眼前这张真实狰狞的面孔，怒火灼心，只想将她完完全全撕碎。

“凤倾舞，你可知道，为什么临渊要将你软禁在这儿，半步不能出？”

心中一惊，只觉得大事不好，瞪大了双眼，眼角几欲迸裂，竭力想从她表情里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此时二皇子推门而入，看着婉仪薄纱下微微勾勒出的饱满身材，眼中炙热而又渴望，伸手揽住了她的芊芊细腰，顺势在蛮腰上轻轻捏了一把，婉仪顺从地依偎在他怀中，双手不安分地游走，婉仪娇嗔着推开，男子笑着托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唇齿相交，反复吮吸着嘴里的那抹甜，喉咙里发出一声勾人欲火的轻吟，不忘瞥了凤倾舞一眼，怕她错过这场好戏。

“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好好侍奉我，却跑到这来和这个贱妇消磨，看我待会怎么罚你。”

婉仪佯装生气道。“什么贱妇，你就光知道哄我，人家好歹也是你八抬大轿娶进来的结发之妻，我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看着怀中女子微怒嘟嘴，样子娇俏迷人，不禁宠溺地说道。“不过是有名无实而已，你放心，我明日就上奏父皇，凤倾舞德行有失，跋扈骄纵，不安于室，如此便是皇祖母再宠她，也不得不依我的意思了。”

女子这才又满意地笑了起来。

凤倾舞心中冷若十月寒窑，辱我名节，变我为天下笑谈，多么可笑，一样的修身红袍，不过临渊的目光里，却再无半点温柔多情，只是不屑掩盖的厌恶鄙夷，沉声道。

“还是一样的臭脸，我警告你别把自己再当做什么相府大小姐了，如今相府满门下狱，声名赫赫的丞相今日便要在菜市门口问斩了，这都多亏了你，我呈递的你们密谋造反的家书，铁证如山，才能帮助父皇除掉多年的心腹大患，龙颜大悦，我的太子之位终于指日可待了。”

凤倾舞觉得恍若落雷轰隆而至，劈身焦骨，一下子瘫倒在地，眼前昏黑一片，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再回过神来，也是遍绕屋子的哀嚎，歇斯底里，喉咙传来阵阵腥甜。

“阿爹，阿娘……”

临渊眼中的寒意更甚，似是难忍她的凄厉哭声，一挥手，两个暗卫上前，扳开凤倾舞的嘴，一股脑儿倒进一碗苦胆般的药汤。

“身为乱臣遗女，你不能留，你肚子里的孩子更不能留，不过你放心，没那么快死，毒性是慢慢发作的，既然你不安于室，这个罪名怎么也得坐实了不是，这两个我衷心的暗卫会让你好好快活的。”

“你们两个畜生，我做鬼也要日日缠绕，让你们不得好死。”

凤倾舞的脑海中被仇恨掩盖，她所想的只有同归于尽，让他们为相府千条累累性命，这血海深仇，付出代价，飞身一扑，可腹中一阵绞痛，还没及近身，婉仪闪身而过，抽出暗卫的长剑，猛一落手而挥。

凤倾舞突然听到侍画传来一声惊叫，眼前一片血肉模糊，自己的双腿被生生剁下，顿时血流成河，血腥味蔓延在整间屋子里，叫人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失去支撑，狼狈地猛一跌倒在地，像条被搁浅在岸上的鱼，生生的疼痛狂风一般地席卷全身，脸色煞白，仿若地狱罗刹。

没了力气，只听得最后一句。

“瞪着眼睛怪慎人的，扔去荒郊野外，秃鹰定会去啄了她的眼镜。”